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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我的故事(26)

作品: 琼瑶作品全集 |作者:琼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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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往车外推去,我四面一看,荒郊野外,一个行人都没有。心想,这人也真狠,说分手就要把我抛弃在野外,难道他以为我在野外就没办法了?下车就下车!我心一横,一句也不说,就跳下了车子,谁知,他看我下了车,就一把关上车门,然后,我只听到引擎狂鸣,再定睛一看,老天!他正在猛踩油门,车子对着悬崖就要冲下去。我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车子如果冲下去,这万丈深渊,必然粉身碎骨!我一急之下,连思想的余地都没有,就合身一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整个人扑到了引擎盖上。他看我突然扑上车盖,也大惊失色,又猛踩刹车,车子及时停在悬崖尽头。我手紧紧抓着车子的侧镜,隔着玻璃,瞪视着车内的他。他一动也不动,脸色惨白,也惊怔地瞪视着我。

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这样隔着窗玻璃,互相注视了多久,在我的意识里,那可能有一百个世纪那么长。在那一瞬间,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世界,没有宇宙,更没有其他的人类,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再有的,就是生,或死?

然后,他冲出了车子,因为我已经失去力气,身子正往车下滑,再滑几吋,我会落到悬崖下去。那时候,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能开车对悬崖下冲,我掉下去也没关系。可是,我没掉进悬崖,他用力一拉,我就掉进他的怀抱里去了。

那天,山上的风好大,我们站在风口,两人都发着抖,两人都不太明白,我们刚刚经历了些什么,等我的意识和思想终于缓缓明白过来,看到他车子岌岌可危地停在悬崖边上,我这一下子,蓦地痛定思痛,不禁抱头痛哭。

我这样一哭,他也落泪了。慌慌张张地,他想止住我的眼泪,他开始叽哩咕噜地道歉,说他只是一刹那间,万念俱灰,既然无法和我相守,不如让一切悲痛来个了断。他越说,我越哭,哭到后来,我问:

“为什么把我推出车子去?”

“因为你还有小庆呀!”他说。

他这样一说,我更加大哭不止。那个下午,我们就这样站在悬崖边上,相拥而泣。一直到天都黑了,我们才回到车上。这次,他小心翼翼地驾驶,我们在万家灯火中回到台北。

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我们好些日子,都惊怔在彼此的感情里,不敢对命运的安排,再有任何疑问,也不敢轻言离别。

直到如今,常有读者写信问我:

“你笔下的爱情,在真实的人生中,存在吗?那些惊天动地的爱,不是你的杜撰吗?”

我已倦于回答这些问题,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人生,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我生命里的爱,会来得如此强烈、如此震撼,而且如此戏剧化?

二十、浪漫与残酷

自从“乌来”事件以后,我认了。我对命运屈服了。我不再去思索各种礼教传统问题,我只是默默地接受鑫涛所给我的。我仍然坚持不伤害他的妻子,因此,我和他的家庭并存在他的生命里,有那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来探视我,然后再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去。我的心态仍然不平衡,有时感怀自伤,常常悲从中来。有时我还会为他的妻子着想,一样代她难过、代她不平。但是,这已经成为一个难解的结。有鑫涛这样一个人物,爱起来可以连生命都拼掉。但,对自己的妻室儿女,仍然有巨大的责任感,那么,就注定要有人为他受苦!

我决定顺从命运,也决定要让这段痛楚的爱,变为美好。人,爱过总比没爱过好。享受爱,而不要对命运苛求吧!于是,我放松了自己。不再轻言分手,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个刹那。我前面说过,只要我不太苛求,想得不要太多,日子就会很好过。

我们确实过了一段满好过的日子。鑫涛爱花、爱画,我们常说,我们生活里有三多,花多、书多、画多。他喜欢送我花,我喜欢大地和夕阳。有时我们去旅行,看到路边的野花,看到树上的新绿,看到小溪的潺潺,我都会惊叹!他喜欢带我旅行,因为我的惊叹而惊叹!生活里不再争吵,就变得浪漫起来。我生性喜欢夸张美好的事物,有五分浪漫,对我就变成十分。我们曾结伴去美国探望弟妹,大家在千岛区划船钓鱼,看落日缓缓西下,觉得世界真是美丽。我们也曾去欧洲,站在大片的梧桐树林里,看落叶在地上铺成地毯,我惊讶不已,所有有关梧桐的诗词都在脑中闪过,我就站在那林内背了一下午的诗词: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从欧洲回来,他写了一本书,书名叫《穹苍下》,书中,彼此的影子都镶嵌在每章每节中。

这种生活确实浪漫,连他那“使君有妇”的身份也变成了“缺陷美”。我应该满足了,可是,心底仍然酸酸涩涩,常常陷入突然的痛楚里。还好,我还有我的写作,那个时期,我的作品中总有自我的影子,《浪花》里的秦雨秋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种浪漫情怀,有一天,终于被打碎了。

那天,电话铃响,我拿起听筒,对方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是琼瑶吗?”

“是。请问……”

我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立即像开机关枪一样,噼哩啪啦地吼出一大篇话来:

“你这个臭女人、烂女人、骚女人、烂货!你连婊子都不如!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你一定要去勾引别人的丈夫!你他妈的不要脸,王八蛋……”

这一大串话里,还夹着我写不出来的字眼,必须用xX来代替的字眼。这个电话震碎了我所有的诗情画意和浪漫情怀。我呆呆地听,对方像流水般不断地骂,我挂断了电话,浑身冷颤。电话刚挂断,铃声再响,我拿起来,又是那个女人,噼哩啪啦,她继续大吼大叫,我再挂断电话,铃声又响……就这样,这个疯女人在一天之内,给我打了上百个电话。那时,我有一对美国朋友,白志昂夫妇和我相知甚深。白志昂在台湾学中文,常常待在我家里。看到我整天接这个电话,他气极了,气得对我大吼大叫:

“琼瑶!骂回去啊!她骂你什么,你骂她什么!你为什么要拿着听筒,受这种侮辱!你骂啊!你也骂啊……”

我握着听筒,想骂,却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也骂不出。原来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骂人”的教育,我骂不出口,颓然地挂上电话,泪水已落下。

鑫涛来看我时,我已哭得双目红肿,白志昂正拿着电话听筒,用他那不纯熟的中文,和那个陌生女人对骂。这真是奇怪的场面,白志昂学到了所有他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中文”,他努力地运用,仍然前言不对后语,骂得稀奇古怪。鑫涛抢过了听筒,只听了几句话,他就一把扯断了电话线。

第二天,鑫涛让电话公司给我装了新的电话,换掉了旧的号码。那骂人电话再也打不进来了,可是,我那种诗情画意的浪漫情怀也没有了,欢乐的感觉也没有了,连“被爱”的感觉都麻木了。只觉得自己又像少女时期一样,掉进了一口冰冷的深井,说有多无助,就有多无助。

鑫涛气冲冲地去査打电话的人,回来告诉我,那是个乱管闲事的无聊分子。我悲哀地摇摇头,那是谁都没关系,她最起码,也代表了一种心声。我对鑫涛哀伤地说:

“保护我,让我远离伤害。要不然就放掉我,让我自生自灭!”

“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鑫涛声音都哑了,“让你受这种侮辱,是我的错!要我放掉你,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两次撞车事件,已把我们牢牢捆住!我不会放掉你,如果我真的放掉了你,那才是我们生命中真正的大错!现在,我知道我已经走到最后一步路,我必须面对选择了!你不要再伤心,让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一件早就该做的事!”

他回去了,开始和他的妻子谈判离婚,这一谈,就足足谈了八年。鑫涛的前妻温婉贤淑、美丽高贵,有传统所有的美德,相夫教子、逆来顺受。就连我的存在,她也能淡然处之。她纯静如一湖无波之水,鑫涛却强烈如燃烧的火炬。他们之间,不能协调的地方,大概也在这种区分上吧。

谈判离婚,竟谈了八年之久,这也算一项纪录吧!在这番漫长的谈判中,我居然在朋友巧意的安排下,和鑫涛的前妻恳切地谈了一次话。这又是一项创举。

那天,我们两个女人,在一位朋友的家中密谈。朋友们好意地都避开了。我望着她,那么恬静,那么端庄,即使面对的是我,她都不愠不怒、不温不火,只是静静地瞅着我。忽然间,我对她就充满了同情。这样一个无辜的女人,为鑫涛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爱心,又为鑫涛生了三个子女,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被判出局!这太残忍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千错万错,实在不该接受鑫涛的感情,实在不该卷入别人的婚姻里去!

我们相对无言了好久,才开始谈话。我们谈了很久,谈了很多,也谈得很深刻。如今,已无法把我们所谈过的话,一一记下。只记得,谈到最后,我很激动、很恳切、很真挚地对她说:

“如果你还爱他,不准备放弃他,就牢牢地守着他!他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他可以来我家,你也可以来我家。只要你不给他机会,我就不会给他机会!无论如何,你是妻子呀!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他呀!”

她看了我半天,才呐呐地说了句:

“谢谢你的成全。”

我蓦然间心中一痛,不禁惨然地笑了:

“这句话好像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你们是夫妻,已经‘全’了,不‘全’的是我呀!现在,既然你说了这句话,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那天鑫涛知道我们两个居然面对面谈了一下午的话,他苍白着脸,跳着脚说:

“你们不会联合起来,把我给三振出局吧!”

“不会我笑笑说,”总有一个人,会要你的。“我从上到下地看了他一遍,心中不禁叹息,他一直不是我梦寐中的翩翩美男子,但他的细腻体贴,对我的无微不至,却是我一生没遇到过的,就连我十九岁的初恋,我那老师也不曾像他这样对我察言观色,处处用尽心机。而我,我要放弃他了!彻底地放弃他了!”

二十一、衔云衔不住,筑臬筑不了

有一天,我很郑重地告诉尽涛:

“我要结婚了!”

他看了我一眼,不信任地问:

“你说什么?”

“我要结婚了!”我重复了一遍。

他盯着我,好像我在说蒙古话。

“你要和谁结婚?”好半天,他才问。

“汤。”我说。汤和我相识多年,他旅居美国,家世显赫,他本人温文尔雅,很书卷味。多年前,他就对我下过一番工夫,因为我刚离婚未久,情绪正纷乱,对他并未注意。这年,他又从美国回来,依然未婚。我的女友幼青最欣赏他,要为他介绍女朋友,我和幼青忙着给他做媒,他也满有兴趣地接受。三番两次,我和幼青陪着他见女友,他总要求我和他单独谈谈,谈清楚那位女友的身世和来龙去脉,谈着谈着,幼青不耐烦了,问:

“汤!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唉!”汤叹着气说,“你们介绍的人确实不错,可是,我爱红娘呀!”

“汤!”幼青大叫,“我是有丈夫的,不跟你开玩笑!”

“还有一位红娘呀!”汤说,微笑着,眼光深深地瞅着我。

我心中蓦地一动。总是把身边的男士当成“过客”,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位动心。因为鑫涛早已把我系住。而这次,我正想抓住点新的机会,我正想了断鑫涛所有的念头,我正想给自己找个真正的归宿……汤的及时出现,让我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

于是,有两个星期,我避开鑫涛,和汤作进一步的交往,当汤离台前夕,他求婚,我考虑再三后,毅然答应了。只有这样,我可以把鑫涛还给他的妻子,退出这场残酷的游戏。

所以,鑫涛对汤已经很熟悉,当我说出汤的名字时,他的脸色就顿时惨白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我,说:

“你不爱他。”

“可以培养的。他幽默风趣有学问,正是我喜欢的典型。”

“你离不开台湾。”

“离得开的,我照样写作,你还是我的出版人。”

“小庆不会接受他的!”

“会的!他已经带小庆出去玩过,小庆个性温和,对谁都很亲近。”他跳了起来,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

“你不可能这样对待我!”他大声喊。

“可能的!”我安静地说,“我已经为你付出了许多岁月,离开你,我问心无愧!”

他呆住了。怔怔地站在那儿,仔细地看我,越看他越慌,越看他越急,越看他越失去了信心。他一把握住了我,忽然就激动起来:

“不行!你不可以和别人结婚!”

“为什么不可以?”我问。

“不行!你是这样一个不实际的女人,你这么任性又这么不理智。谁能了解你,像我了解你一样?谁能照顾你,像我照顾你一样?谁能欣赏你,像我欣赏你一样?不行,你跟任何人结婚,你都会枯萎!你还有好长一段人生,我绝不允许你枯萎!”

“我枯萎不枯萎,是我的事,”我固执地说,“用不着你来管!”

“那么,我呢?”他顿时失措起来。

“你会很坚强地活下去!”我说,想起乌来山头的一幕,不禁不寒而栗,“答应我,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答应你!因为我答应不起!”他眼中蓦地涌上了泪,“全世界,我们一起走过;生和死,我们一起面对;事业上,我们相辅相成……现在,你要离我而去,你认为还能照样过日子吗?即使我答应你,也是一句谎言!现在,我只要想一想,你会和别人结婚的事实,我就心慌意乱了。如果你真去了,我不会自杀,因为那太没出息了!乌来山顶上的一幕,我答应过你,再不重犯!我会守我的诺言……但是,如果你真的舍我而去,我会万念俱灰,枯萎而死!”

“胡说!”我说着,开始哭了起来,“你威胁我,这是卑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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