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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吧

作品: 赠尔欢颜(合集) |作者:天真无邪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5-09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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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来公司上班,悦颜其实有些怕碰见田德在公司的情况,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幸好那天他一整上午都不在公司,这让悦颜松了口气,不是说她怕他,田德昨天私下里那番话,给了悦颜一种心有余悸的不安感。

而她也没办法做到单方面去远离这个男人。

之后数日田德人都不在公司,仿佛是去了国外。每到下班时点陈思恒就会来公司接她,然后一起吃饭、看电影,再接着开车送她回宿舍。她都把自己的车停在宿舍楼的公共车位,去医院看望父亲也会选择打的,这导致她几乎很少在沈家吃饭,能见上沈子桥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这种日子或许单调,但给了她一种久违的轻松。

不被人过分关注、轻松自我的生活,是她一直想要的。

她完全有能力自主,但似乎所有人都把她想象得过分柔弱,脱离了父母、朋友,她就无法自力更生一样。

她喜欢这种公司医院家里,三点一线,忙忙碌碌的日子。

一场秋雨晚来急,从周三一直下到了周五,据说还要再持续一个多星期。早上悦颜从家里出来,只穿了一件对襟开衫,已经觉出了秋的凉意。

开车到公司楼下,一眼望见了专用车位上泊着的奥迪。

田德带两个销售老总去国外出差,顺路带了些当地的化妆品回来,悦颜从电梯出来,进办公楼层的时候,所有销售部,包括前台售后的女孩子们都挤在他们办公区,老远就听见笑声。

她一拉开自己小隔间的门,就看见一个sk2的红袋子竖在自己电脑的屏幕前。不可能是别人放错的,这个套间就她和田德两个人,田德的门虚掩。她拨开袋子翻了翻,从洁面乳到精华,一系列全套。

她拿去还给田德。

田德也没说什么,就让她放在一边。

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悦颜的微信上就收到一笔金额不小的转账,来自田德,既然她不肯要,就让她自己看着买。

买什么?这是悦颜的第一个反应,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多余。

她当然没收这笔钱。

临下班前,悦颜依循惯例把每日工作汇总成表,去向田德做口头汇报。那天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过田德的目光始终笑意盈盈地落在她脸上。等她告一段落后,他并没有急着让她走,而是含笑看她:“怎么?因为昨天的事对我有意见了吗?”

悦颜心下好笑,这哪像一个公司老总说的话,分明就是个追求者的开场白。

想笑还是想笑,只是那一瞬间,一道白光贯过脑海,让悦颜忽然笑不出来。

“田总,这个我不能要。”她字斟字酌着每一个字眼。

当着这个二十来岁小姑娘的面,田德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笑笑看她:“那就给我一个理由。”

悦颜反问:“田总,不如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收下这笔钱?”

她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由田德所设,就等着悦颜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话一出口,悦颜就闭紧了嘴巴,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围拢过来。

他看她的眼神前所未有,意义非常。

她是真的不像高志明,从长相到性格,高志明或许想让她更靠近她的母亲。但她其实更加坚硬。独生女,又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每个人都尊重她的脾气和个性,她也就有了脾气和个性。

田德用一种裹藏柔情的目光望着她,说:“还看不出来吗,颜颜,我在追求你啊。”

“悦颜?”

在明显感觉她走神的第二次,陈思恒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恍然回神,回过头来,看向开车的男子,用目光问他什么事。

陈思恒开车跟他人一样,稳,不快,有商有量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今天本来约好了是跟他母亲张淑芬一起去外面吃饭的日子,陈思恒觉得她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紧张。等红灯的时候,他拿下一只握方向盘的手,按在她手背上,无声地给她力量。悦颜感觉出其中抚慰的意味,扭过脸跟他笑了笑。

他顺手摸了摸她头发。

张淑芬为见准儿媳,来之前精心准备过,选的也是一家远近闻名的西餐馆,档次不低。等陈思恒停好车,领着悦颜进门,一迎脸见着那两个孩子,张淑芬一早笑意盈盈地站起身。

陈思恒替她拿着包放一边,拉开椅子让悦颜坐下。母子俩说起家常来有种脉脉温情的味道,能看出家庭关系特别和睦。

陈思恒问:“我爸呢?”

“给学生上课去了,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小高啊,你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悦颜说了声谢谢阿姨。

张淑芬握着刀叉,笑得眼睛眯起来:“谢什么啊这孩子。”

这顿饭吃的悦颜有些魂不守舍,几次张淑芬叫她她都没听见,饭吃到快完的时候悦颜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低声说要去趟卫生间,然后独自一人离开座位。

张淑芬也是第一次做人婆婆,心下不免忐忑,等悦颜走远,才问陈思恒:“儿子,妈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陈思恒望着悦颜的背影,一样也是若有所思。

上完厕所出来,悦颜洗了手,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告诉自己冷静。

话可以忘记,但浸在大脑皮层里的意识无法轻易抹去。

震惊、惊恐,以及掺杂这些情绪之间的反感、恶心,她知道今天不是一个见陈思恒家长的好机会,有太多意外充占据她思绪,事情正在超脱她的控制,往意想不到的地方狂奔而去。

意外也并没有到此为止。

从卫生间出来,经过走廊过道,就看到一个女人背对着悦颜,跟张淑芬那一桌的人说话,女人中等个子,不胖,穿一双黑色平底鞋,打扮朴素。

悦颜绕过一排长条的空桌,走近来。张淑芬看见她过来,笑道:“来了,说着就来了。小高,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思恒的小姨,碰巧也在这边吃饭。”

女人转过脸来。

看清她的长相,悦颜愣了一下。

女人左眉轻轻往上一抬,看了悦颜一眼,嘴角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是你啊。”

张淑芬一惊:“你们认识?”

女人笑了笑,似有深意地说:“认识,只是很多年没见了,她是我女儿的高中同学。”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厅的,她只记得临走前,张慧慧看向她那饱含深意的一瞥。

她怎么可能忘了自己?

高中的时候,邵敏跟悦颜在校内网上一直是互关的状态。张慧慧个性好强,对女儿邵敏的近况绝口不提,尤其是当着悦颜的面,但是悦颜多少了解一点,从校内网上,从其他同学那里,还有辗辗转转的其他各种途径。

邵敏休了两年学,考了一个国内二本的院校,这两年张慧慧也辞了工作,自己在家开辅导班,全方位照料女儿的生活起居。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悦颜正在念大二,陆敏发了一条校内状态,说她终于熬过来了,她当年的很多同班同学都在下面点赞。

在那之后就没有她的消息,有认识她的同学说,上了大学邵敏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老是请病假,因为比别人晚了两年,同龄人都比她早毕业,所以精神压力特别大,她母亲一直跟在她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寸步不离,后来同学朋友就很少见到她。

过了很多年,每次只要想起那个瘦弱小女孩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情形,悦颜都会觉得毛骨悚然,继而责问自己,如果说沈子桥是罪魁祸首,那么她就绝对无辜吗?

从她离开这间餐厅的下一秒,张慧慧又会怎么跟张淑芬形容她呢?说她家教不严,自幼无母,小小年纪作风就不检点,勾引她女儿的男朋友。

这些年,她努力过,也挣扎过,好好活也好好过,而命运总在她即将翻身的下一秒,用力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下车的时候陈思恒叫住了她。

她慢一拍地回过头。

陈思恒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一顿饭会吃得她这么魂不守舍,但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悦颜身上发生,一些她难以面对的、无法解决的、备受困扰的变故。

却不肯告诉自己。

陈思恒跳下车,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路灯就在他身后,灯光压上他肩,在这种意象里,他似乎替她抗下大部分事情。

“怎么了,颜颜?发生什么事了?”

悦颜心中一场灾难刚走,心底一片狼藉,亟待她去收拾。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每个人只有5%能够示人,而我们毕生找寻的,不过是另一个能接受自己95%的伴侣。悦颜看着陈思恒的同时,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可以接纳那95%不完美的自己,而不至崩溃离去吗?

这个男人的温柔和爱护,也会像她曾拥有过的所有感情一样,消失在生命中吗?

面对男人关怀的目光,她轻轻柔柔地笑,眼神清澈:“没有啊。”

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还是悬上头顶,从前过去,意外携手找她来清算。

从那天开始,每次约会她都会格外留意观察陈思恒的表情,近乎自虐地在心里揣测他每个表情背后的含义,他知道了吗?他不高兴了吗?回去后他的妈妈有跟他说过什么吗?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她变得敏感多疑,患得患失,一面招架着公司里田德莫名其妙的追求,一面提防着张慧慧必然的污蔑,她渐渐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腹背受敌,惶惶不可终日。

生活能改变最多的,是一个人的性格。

从前那个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怎么可能想到将来有天会去担心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够不够完美。

然而,无论多么提心吊胆,她的四周风平浪静,没有一点爆发的征兆。

说完追求的田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班照上,会照开,不受一丁半点的影响,连跟悦颜说话的态度也一如往常,让她有时候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想歪了,听差了,那些话或许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而陈思恒,天底下就没有再比陈思恒更加贴心的男朋友,上班送,下班接,温柔周到,凡事都先替她考虑周全,什么节日都记的清清楚楚。他工资不高,家里都是工薪阶层,悦颜也不想他太破费,他送的礼物未必件件都贵重,但每一样都带着他的爱意。

悦颜觉得这样够好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在物质上会奢求太多的人,恰恰相反,她吃过生活给的苦,也懂得珍惜眼下的人和物。

时序转入六月,温度渐渐逼近初夏,天慢慢热了起来。

六月初,一共发生了三件不大不小的事。

都跟从前休戚相关,有她的,也有别人的。

陈思恒被单位拉去常州做一年一次的封闭式训练,这期间,田德通过周秘书表示想请她吃饭,悦颜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而离开时秘书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意识到,这个公司她大概是待不下去。

他是这个公司的老总,底下全都是向着他的人,他不惮于将追求闹的沸沸扬扬,但是悦颜不行。不光是上下级的原因,还有男女性的差异。

趁着公司中午午休,悦颜连了外网浏览几个招聘网站,都说金九银十,现在不是离职的好时间,网上招人的也少,她在微信上找同学帮忙,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孙巍韦一直以来都很关心她的近况,收到微信后主动说要请她吃饭。

少年时代的教训太过惨痛,悦颜迂回地寻找着借口,避免他被刺伤。

不过出了社会的男生到底比女生老练多多,孙巍韦一听她那些话,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笑说:“我女朋友也去,她说想见见你。”

悦颜有点懵:“她见我做什么?”

孙巍韦玩笑道:“那只好你自己当面问她咯。”

销售一部的同事过来,把张竞标底文放她桌上,看她在打电话,用嘴型告诉她,电子版已经发她邮箱了。田氏的OA里她没有最高级别的权限,很多文件她只能浏览,没有资格下载附有电子印章的表单。

“田总需要”是个很好的借口,公司里似是而非的绯闻也帮了她不少忙。

她拷贝到自己随身携带的U盘里,然后删除邮件。

等做完这些的时候,她一抬头,差点被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吓一跳。田德中午的时候陪客户在外面吃完饭,老远就能嗅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但就是有种人,无论喝下多少的酒,你从他脸上就是看不出痕迹。

她孩子气的动作和表情把他弄笑了,胳膊挽着西装外套,用近乎亲昵的口吻逗她:“干什么坏事呢?”

悦颜的心快跳了两下。她分辨不出他是无意还是有意试探,面上仍旧不露声色:“田总您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田德的办公室在套间最里,附带有一个小卧室供他午间小憩,走到门口他站住回头,看向悦颜,“麻烦给我倒杯茶来。”

悦颜端着杯热茶回来,抬手叩门。

“进来。”

一推门,田德斜对着她坐在大班椅上闭目养神,手轻轻揉捏着鼻梁两侧,感觉到一阵香气走近,驱散了浮动在空气里的酒意,他睁开眼睛,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笑意。

茶杯放在桌上,伊人俏立在桌边,肤色白皙,身段窈窕。

田德放松地坐看她:“陪我聊聊。”

悦颜依言拉来椅子,坐他对面。

他抬脸看她,两臂横放在小腹之上,姿态年轻。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在这个年轻女孩面前流露出长辈的姿态,但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面对这个比他儿子都要小的小女孩,有时候田德自己也觉得荒唐,换个身份旁观他跟悦颜,这跟老牛想不开去吃嫩草有什么区别。因此对悦颜的追求,一直处在放和不放之间挣扎。

悦颜从他的眼中看见一丝游移,但不能抹掉其中追忆的意味。

田德问:“颜颜,你对你妈妈还有印象吗?”

悦颜想了想,她摇头。

她妈妈是乳腺癌走的,病发时正赶上高志明事业的高峰期,对出口经贸正火的九零年代,她不想他分心,结果瞒着瞒着就瞒到了晚期,母亲病逝的时候她才三周岁不到,具体的情形想不起来了,就记得很多人抱着她,在一个很大很亮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从一个怀抱过度到另一个怀抱里,每个人都流着眼泪抱了她很久。也是从那以后,只要悦颜稍微有点头疼脑热,高志明就紧张地不行。

“我想不起来了。”

田德微笑着说:“我头回见你妈妈是开学那天,你妈妈骑了一辆二八式自行车来学校领课本,穿了一条粉蓝色的背带裙,脸上是红的红、白的白,把你爸给迷的呀,一步三回头,路都走不动了。”

悦颜忍不住也笑,整个人放松了一些。她是绝对不可能从爸爸嘴里听说这些事。

“70年代的时候学校号召学生学农,整个班的学生都被下发到当地农村,一天走十几公里的山路去乡下学种菜、施肥,你妈妈做什么都抢在最前面,就怕别人笑话她娇气,不会干活,结果挑大粪的时候,把粪桶给泼了,弄脏了衣服不说,还把老乡家的一亩菜地给祸害了。有个女班长看不下去,批评你妈是小资出生,脱离群众太久。晓梦当时脸都红破了,也不敢争辩一句。”

田德收起了嘴边的笑,整个神情是陷在回忆中的柔软。

“后来我和你爸才知道,你妈妈是独生女,60年代的独生子女可比现在金贵多了,爸爸又是邮电局的领导,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洗过一件。等一天务农结束,大家造锅烧饭,找不见你妈,那时候村子边就有条河,都怕她掉河里出事,我跟你爸就去河边找她,找着的时候你猜你妈妈在干什么?”

悦颜眼睛亮了一亮,忍不住问:“她在干什么?”

田德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笑意,仿佛也重新看到了那个画面:“你妈妈一边哭一边还不忘在河边洗她的花手绢。”

悦颜:“那后来呢?”

“我就过去劝她啊,我说你别哭了,没人怪你,大家都是下来学本事的,哪个生下来就会干农活,还不都是慢慢学会的。你爸呢,一声不吭地,就把那几条洗来洗去都没洗干净的手绢给洗了,摊开晾在岸边滚烫的石板上。”

到了田德现在这个年纪,很难说还有什么让他觉得后悔的事情,即便换个选择,也难保证一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而当他跟悦颜说起过去那段回忆时,他仿佛也回到了那个年代、走回那条河边,看见了下陷的夕阳,被夕阳映得金黄的芦苇丛,河面波光粼粼,泛着碎金,还有那个背对着他们,默默流泪的女孩子。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有见地、能让这个孔雀一样的城里女孩深感佩服的句子,却不知这个被他暗自嗤笑不会讲话的同伴,已在不经意间洗进了女孩的心里。

悦颜笑起来。田德未说完故事的后半段,她已经从结局里获知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她用一种被爱意包裹着长大的孩子口吻宣布:“然后我妈妈就喜欢上了我爸爸,对吗?”

田德略一笑,饮了口茶:“对啊。”

母亲病故后,家里很少会讲父亲跟母亲从前的故事,也是因为李惠芬的关系,毕竟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所以能从别人嘴里听到父母爱情的细节,让悦颜倍感甜蜜。

“还有吗?”

女孩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期待、喜悦和隐隐的希冀。他在那个男女问题严肃的年代里,没有等到女孩的母亲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看过自己一眼,而天意悄然安排,命运因缘际会,为他补全故事中另一个遗憾。

他忽然相信了这就是命。

田德笑了笑:“还有很多,颜颜,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说。”

悦颜看了看他,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跟孙巍韦约的吃饭时间是晚上八点,在市中心某间新开的中餐厅,孙巍韦的女朋友认识这家餐厅的老板,这趟来也是特地为照顾他生意。

悦颜自己开车过去,因为导航耽搁了一点时间,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十五分钟。菜都没点,就等着她这个被请的对象,一进餐厅悦颜就被服务生引到桌边,致歉的话说个不停。

孙巍韦跟他未婚妻站起来相迎,他的未婚妻姓钱名媛媛,是他导师的女儿,中等个子,模样秀气,戴副眼镜。一等悦颜现身,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看,孙巍韦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就跟悦颜点头微笑。悦颜也跟她笑了笑,被孙巍韦介绍给彼此认识。

菜单这时候才送上来,孙巍韦让钱媛媛点,钱媛媛推到悦颜面前:“高小姐你看看吧,想吃什么尽管点。”

悦颜低头挑了两道,又把菜单还给钱媛媛。孙巍韦在一旁用微信扫码下单。

彼此之间聊起近况,钱媛媛在旁听的专心,时不时给他们添茶倒水,一派温柔。

说实话,孙巍韦一直都挺替悦颜可惜的,高中这帮同学里,就数悦颜家境最好,爸爸开工厂做实体,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种事,估计现在她也不必为求职东跑来西跑去。孙巍韦是个好同学、好朋友,他一替悦颜工作的事上了心,那就是真真正正替她操上了心,问了她的意向和需求,当场给她联系了几个在外贸公司上班的朋友,钱媛媛笑而不语,一边挟菜一边歪过脸来看他,孙巍韦打着电话,一脸疑惑:“你看我干什么?”

钱媛媛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边,揶揄道:“看你这个大忙人日理万机咯。”

菜才上,孙巍韦去上卫生间,留两个女孩在桌边吃饭。钱媛媛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由衷地羡慕道:“高小姐,你皮肤怎么这么好,平时都在用什么护肤品啊?”

悦颜说了几个牌子,又推给她几个靠谱的代购,两人顺带加了彼此的微信。

悦颜的朋友圈没有像一些人一样设置了半年可见三天可见,她发布的原创内容不多,有时候会转些公司公众号发布的产品信息,由此钱媛媛又得出一个结论:“你好像蛮内向的啊,话也很少。你这种性格去外贸公司,不太合适吧。”

悦颜笑:“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我爸爸以前就是做销售的,他说销售这一行专业度比能说会道更加重要,做销售的是要推荐最适合的产品给客户。”

钱媛媛噢了一声:“那也挺辛苦的,女生干这一行的不多吧。”

悦颜想了想:“确实不多。”

“听说酒桌上都要拼酒,女人都不例外。”

钱媛媛研究生一毕业就留校做了辅导员,几乎没出过学校这座象牙塔,对所谓的酒桌文化都来自别人的交流。

悦颜道:“倒是有,要不然怎么说喝酒也是门艺术呢,既要好酒量,也要学会躲酒的技巧。”

钱媛媛被她说笑了,继而又有些感慨:“其实女孩子真的没必要这么辛苦,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才是最重要的,”她看着悦颜,“高小姐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悦颜摇头:“怎么会?”

“我有个研究生师弟,他最近刚拿到中科院的offer,妥妥海归一枚,他的性格跟你很像,话也不多,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悦颜静静地笑着,摇头:“谢谢你,不用了。”

钱媛媛锲而不舍地:“聊聊也行,就当多交个朋友嘛。”

悦颜道:“真的不用了,我有男朋友的。”

钱媛媛一愣,倒是有点料不到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冷静一回味,才觉出之前那话的迫切意味,不是不尴尬:“不好意思。”

悦颜跟她笑了笑。

孙巍韦去完卫生间,顺带把单给结了,回来的时候两个女人谈兴正浓,孙巍韦坐下问她们在聊什么,钱媛媛俏皮答:“男人。”

自从知道悦颜有了对象以后,明显感觉钱媛媛对她的态度亲密许多。

饭到中途,正是餐厅的高峰期,一对男女进门,放眼餐厅,已经没了空位,正打算离开。钱媛媛眼尖,招手叫人:“萌萌!”

女人闻声看来,眼睛一亮:“姐!”

钱媛媛跟桌边的两位解释:“我表妹,来这边吃饭,没位置了,让她跟我们拼个桌吧。”

孙巍韦抬起头示意:“悦颜,方便吗?”

悦颜忙点头。

女人领着一个个子高高,面庞英俊的男人走近,两女相互寒暄,彼此介绍,孙巍韦喊服务生加座。悦颜回头一看,也愣了,走在叶萌萌身边的竟然是沈子桥。

他歪过脸来看了看她,没说话。

孙巍韦认出他,手主动伸了过去:“沈子桥。”

沈子桥伸手出去,却迟迟没能叫出他的名字,目光迟疑又不确定地望着他,一副想叫但又叫不出来的模样。孙巍韦了然一笑:“孙巍韦。”

沈子桥连声道:“你好你好,看我这记性。”

高悦颜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叶萌萌有些惊讶,回头笑问沈子桥,语气中有种熟稔的娇嗔:“你们认识啊?”

沈子桥一笑:“高中校友。”

然后孙巍韦默默地看了一眼高悦颜。她拿了自己的包,往卡座的沙发里挪了一小格,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

沈子桥看了看他们桌上,又留意了一眼悦颜面前的碗碟,轻扯嘴角:“方便吗?”

孙巍韦笑得爽朗:“加张椅子的事,你们要吃什么再点。”他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叶萌萌坐钱媛媛隔壁,沈子桥坐去了悦颜旁边。

服务生送来两套餐具,添水倒茶,沈子桥一边说话,一边顺手摸来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悦颜看看他,没说话,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她,嘴角浮起一层招惹的笑:“拿错了吗?不好意思。”

没发现这个人原来还有当混蛋的潜质,悦颜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讲。

姐妹俩说起近况,叶萌萌注意到对面两个在讲话,抽空看了眼那边,咦了一声:“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钱媛媛联想到他们的关系,说了一句:“高小姐是孙巍韦的高中同学,应该认识吧。”

孙巍韦是最清楚两人的过去,忽然高深莫测了起来。沈子桥笑着转过脸来看她,问道:“我们认识吗?”

悦颜面无表情:“想不起来了。”

叶萌萌多少也看出来了,姐妹俩对看了一眼,面有狐疑。

一顿一小时能吃完的饭,差不多持续了两个钟头多点。

姐妹两个走在前,孙巍韦跟悦颜落后些,把沈子桥夹在中间。

一行五人先后出了门。

孙巍韦走在悦颜的旁边,说:“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有联系过你,找了好多同学朋友要你的联系方式,但是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那时候不光是我,还有我们高中的很多同学都很担心你。你不知道吧,帮你爸爸打一审民事诉讼案件官司的律师,其实就是我们班一个男生的爸爸。”

悦颜本来沉默着,这时才惊讶地回头看他:“谁呀?”

“霍启东。”

“是他啊。”悦颜的语气中不无动容,这是一个她印象中秀秀气气,很安静很瘦小的男孩子,上学期间跟她说过的话都没有超过三十句。

孙巍韦说:“悦颜,今天你能来吃饭我真的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起来不肯告诉我们你的行踪,高中毕业后,大家天南地北地散开,去了不同城市生活,定居,结婚,可是同学群里却总是这么热闹,大家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说不完的新鲜事,每个人都是这么单纯、热情,我一直觉得我们班这帮同学真的挺难得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还能这么深。”

悦颜点头,她也忘不了三年七班。不是说这三年有多么刻骨铭心的过去,而是大家奋斗过、拼搏过,也分享过最为纯粹的岁月。

“悦颜,无论如何都不要封闭你自己,这个世界有坏人,有小人,但是更多的是爱你的、关心你的人,像我们这帮高中同学。

像沈子桥。”

她看了看他。

孙巍韦很温和:“你爸爸出事的那段时间,他真的做了很多很多。”

包括她看见的,中途辍学,放弃自己热爱的专业,抗下家中债务,送爸爸入院治疗,接手高志明的工厂,一点点学着做生意,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在短短三年中,他承受着外来的和内在的压力,被命运快速催熟。

还有更多,是她无缘目睹。

再抬起头时,面前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街对面,背衬着车水马龙,灯火辉映,静静地看着她。

悦颜的车停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绿灯跳起,她加快步伐,顺入人群穿过人行横道,忽的感觉到身旁一道逼近自己的脚步声,气息丝毫不乱。

她步子不停,却仿佛街上走乱的麋鹿,每一步不知该踏向何处。

就在这时,一辆逆行的电瓶车擦着马路牙子刮过,悦颜神思无着,抬脚要下,身后那人喊了一声,悦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住胳膊,往后一拖,她一个踉跄,左脚被右脚绊倒,扭身扑进那人怀里,额头撞在他肩膀,手下是男人韧实的胸膛,混杂着烟草气息,心跳剧烈。

两人乱掉的呼吸裹在一起,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

手臂松开,沈子桥冷着脸把她推开,然后一声不响地盯着她,企图用眼神令她悔改——反正说多少话她都不会听的。

到地方取车,沈子桥也没走,手插在裤袋里,气定神闲地站在车边,等她摁开车锁,他施施然地拉开了副驾的门。

回程的路上,孙巍韦开着车,钱媛媛坐副驾驶座。说起这顿饭来,钱媛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那个姓沈的先生一定喜欢高小姐。”

孙巍韦几乎都有点佩服起她来:“你怎么知道的?”

钱媛媛不无得意:“女人的直觉。”

“你妹知道吗?”孙巍韦不免八卦起了这对青年男女的感情纠葛。

钱媛媛自然是向着表妹说话:“我妹知道了又怎么样?”

孙巍韦故意的:“就吵啊,闹啊,哭啊,还不就是你们女人那一套。”

“什么叫我们女人的这一套,”钱媛媛忍不住讥讽他,“他们两个又不是在谈恋爱,顶多算朋友一起吃个饭,况且这种男人给她她也不敢要,自己白手起家,有能力还长成那副模样。我妹知道自己没有邓文迪的手段,怕守不住这种极品。”

孙巍韦失笑,这算什么,女人的自尊心吗?

“这样就算极品了,那你们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钱媛媛悠悠道:“孙先生,如果你是吃醋才说这种话的话,我可以表示理解,但如果你真的有这种怀疑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孙巍韦的脾气是真的好,被女友嘲讽还是呵呵直笑。

“你还看出什么了?”孙巍韦问。

钱媛媛的语气微带含酸:“我还看出来,你从前暗恋过高小姐。”

孙巍韦大声喊冤。

少年时代的感情拿到现在这个年纪来说其实有点小家子气,但钱媛媛也知道,少年时代的感觉即便过去,也会在生命留下痕迹,人能复制阅历,难以复制心动的瞬间,这是被年龄决定的,就算当事人竭力否认,它也会在心底牢牢盘踞一席之地。不是人人都有运气在青春期刻骨铭心地爱过一场。

与其说钱媛媛相信孙巍韦这个人,她其实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不无感慨道:“想想还真的蛮羡慕高小姐的。”

孙巍韦侧头看她,语气小心:“羡慕她什么。”

“当然是羡慕她被人爱过,”钱媛媛语气惆怅,“你有没有注意吃饭的时候那个沈先生看她的眼神,我中学的时候看过一本杂志,里面有个研究,说一个被爱的人,就算她不知道有谁爱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会跟别人不一样。每次沈子桥看她,她身上就会发出那种味道。

就算跟别人在讲话,那个沈子桥也会留意高小姐那边的状况,他看她的时候,就好像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我想,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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