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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生生且不离(3)

作品: 木槿花西月锦绣 |作者:海飘雪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28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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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白嘴角一勾,如三月春风,眼中却是万年寒霜,“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影射非白在这月桂园与人私会不成?”

“侯爷,戏已开始了,锦姑娘必是早已回去了,不如我们先陪邱道长回园子看戏吧。”奉定微笑着向原青江,建议着,继而深不可测地看向非白。

原青江若有所思地看了非白片刻,轻轻抚着长须,挑了一挑眉,点点头,“言生,我们还是先回园子看戏吧。”

柳言生笑着点头称是,慢慢跟在原青江和原非白身后,轻轻扶上一枝桂花,攀折了下来,放在鼻端轻嗅,“八月桂花香,迎风送客愁啊。”

他的“愁”字未开口,已出手如电,急射向我躲藏的山洞。

桂枝来得电光石火,我躲闪不及,右手臂早已划过深深一道,瞬间血流如注。我痛叫出声,那浓郁的桂香随着血腥飘向空中,所有的人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谁人在那里?”奉定高叫着,转眼已飞到月桂清赏——我的藏身之地。

我抬起头,眼中噙着委屈的泪水,故作娇羞地看着同时出现的两张俊脸——原非白和奉定。

奉定先是惊愕万分,然后挑眉轻笑,复杂地看向旁边的原非白。

若干年后,当原非白成了中原叱咤风云的乱世英雄,权倾天下之时,众人膜拜,引无数豪杰为之折腰,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他那令人叹服的镇定和冷静精确的判断力,却源于少年时代的非人锻炼,其中亦包括在感情上千疮百孔、魂断神伤的痛苦纠缠。

很快,非白镇定了下来,收起了眼中的震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向我居高临下、宛若天帝般缓缓地伸出手来。

多么巧啊,就是这只手,大约十分钟以前锦绣正紧紧地握住痛哭失声。我黯然神伤。天知道,我有多想立刻打掉这只手,顺便使劲甩他一巴掌,然后再狠狠踹他几脚……

我俩久久凝望彼此,眼神牢牢纠缠。他坚定地向我伸着掌心,我终于收回目光,轻轻握住那只莹润之手,出了石桂清赏。满腔的酸楚随热泪滚涌而出,脸上的委屈竟不用装假,而他的手心则满是冷汗,可见他的内心刚才必是极度紧张。

非白的眼中一阵沉痛,掏出丝帕,替我轻轻缚上伤处止血,喃喃道:“可是、可是疼痛难忍……”

我看着他,轻轻摇了一下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叹之中,猛地抱起了我,在我的惊呼声中,他已抱着我慢慢地走出阴暗,来到阳光之下。

奉定看着我们,眼中一丝冷意一闪而过,垂目闪身让过。于是我犹带着两行清泪,暴露于众人眼前。桂花飘香中众人的惊诧各不相同,柳言生一脸不甘心,眼中阴沉的恨意尽现,而原青江的眼中却一片幽深,不可见底。

原青江轻轻一笑,“看来言生说得果然对,石桂赏清之中还……真是藏了一个……美人。”

原非白轻轻放下了我。

我立刻双膝跪倒,额头触地,不敢抬头,“昨夜对侯爷无礼,罪该万死。今日私自来月桂园给三爷送醒酒药,更是罪无可恕。”

非白也跪了下来,“请父亲大人恕罪。木槿挂念孩儿心切,怕孩儿饮酒伤身,前来给孩儿送药,只因她昨夜被逃犯所伤,孩儿顾念她精神不济,故而不敢惊动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要怪就怪孩儿吧,莫要为难木槿。”

我俩双双跪倒在原青江面前,他又牢牢握住我的手,我想缩回,可他却紧紧拉住不放,一副情之所依的样子。我表情惶恐,内心颇不以为然。

原青江默默凝视了我们片刻,淡淡一笑,“非白,你可知道你有多久没叫我父亲了?”

我一愣,偷眼望去,非白的面色也是一怔,缓缓抬起头,“孩儿……知错了……”然后他便哽在那里,难得一脸凄惶。

原青江轻叹一声,走过来,一手托着非白,一手托着我,将我二人扶起来,“真是两个痴儿,既是互相思念,又何必彼此折磨?”

我的心一动,看向原非白,不想他也转过头来,潋滟的眸子竟带着一丝疑惑、几许深情,幽幽地看我。我一时千言万语,又恨又怜,全化作无语凝噎。

“木槿的伤好些了吗?”

原青江和蔼的问候让我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心中有团莫名的烦躁带着强烈的受伤感袭上心头,不由悄然使劲挣脱了非白的手,转向原青江,垂目温驯地回道:“多谢侯爷的关怀,服了侯爷的灵药,精神好了很多。多谢侯爷的礼物。”

“侯爷的药……礼物?”非白疑惑地看向原青江。

原青江向非白点头道:“昨夜为父一时兴起,和奉定在西林散步,却遇到一个女子,如何巧舌如簧地降伏那齐氏兄弟,只因距离太远,听得不真切,故而当时还不知她便是木槿。本待见见这位奇女子,不想她旧病复发倒在西枫苑外,这才让奉定出面相救。说起来,你原也该谢谢奉定才是。我与你的木槿甚是投缘,今日便将你母亲的首饰盒送给木槿做生辰礼物了。”

我心下暗暗叫苦,原青江果然看到我偷窥非珏了,可是他故意略去这一段,是想保护非白吗?我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原青江却心怜地看着我。

非白一向冷然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狂喜,再一次跪倒在地,“多谢父亲大人成全。”然后又把我硬拉下地,给他磕头。

“奉定早听闻,花木槿姑娘虽在小五义中排行老四,却有孔明治世之才,又是此次我原家的灭蝗英雄,奉定当恭喜侯爷有了如此聪慧的三儿媳。”奉定躬身道贺,却冷冷瞟了我一眼。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心说:谁告诉你我有治世之才?这会子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位姑娘姓花?”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那个道士好奇地走上前来,好像也想掺和这已经很让我头疼的局面。

他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是三姑六婆相媳妇似的。我终于受不了了,正待向非白那里靠去,非白却早一步优雅地大袖一甩,将我藏在身后,对那道士温言道:“邱道长,不知有何指教?”

“这位姑娘气度不凡,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那道士有礼地问着。

我不解地看着非白,他也是满眼疑惑,将目光投向原青江。

原青江一笑,“这位姑娘名唤花木槿,与然之的爱妾锦绣是孪生姐妹,生辰八字当是一样的。”

“什么?”邱道长大声叫了起来,把在场所有人唬了一大跳。

他围着我转了几圈,像是高手过招,又像是在欣赏维纳斯的雕像。总之我是越来越发毛,最后连非白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的贵宾,便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冷冷道:“道长究竟看出什么了?”

邱道长终于收回了目光,对我不住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我躬身到底,微笑着离去,也不管我和非白如何瞠目瞪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我,疑惑、震惊、深思、阴沉……我吓得不轻,这个道士究竟意欲何为?

后来,非白告诉我,这位邱道长是清虚观的住持,当世有名的得道高人,精观天象,精炼丹药,善卜吉凶,本是那些寻求长生不老的皇亲国戚争相结交的对象。窦英华闻其名,便带着家眷来清虚观上香,顺便请他为窦家占卜十年内的运程。邱道长一开始推说是非尘世中人,不便行法,窦英华就以武力要挟,不想邱道长倒也硬气得很,便冷冷地说了一句“乱臣贼子”,窦英华大怒,查封了清虚观,收监了所有的道士,并以妖道惑世的罪名要将邱道长处以火刑,幸被原青江所救,从此他便成了原家很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心力交瘁,只想回西枫苑去见非珏,然而,原青江却出乎我意料,热情地邀我同去看戏,我不得不跟着非白一行人回到了梦园。

梦园里,娇娥们的香粉扑面而来,原青江的姬妾们那五颜六色的各色丝罗绮裙、珠钿宝钗交相辉映,一片莺莺燕燕地娇声道着“侯爷万福”。

然后便掩着香扇,露出一双双明眸,对着非白身边的我窃窃私语。

戏台上立刻敲锣开演,我忐忑不安地站着,非白却执意拉我坐在他的身边。珍珠恭敬地为我准备牙箸、玉杯,却不看我一眼。我想起荣宝堂的可怕遭遇,心中瑟缩不已。

“饿了吧?”非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和我的妹妹在月桂园凄凄切切,可现在就像没事人似的。我忽然觉得害怕。

非白微笑着给我夹了一块桂花糕,“多吃点,木槿,这紫园我尚能入眼的,也就是这桂花糕了。”

估计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嗯?还真不错,想是刚做出来的,比以往宋明磊、锦绣带给我的要新鲜得多,滋味也更香浓,入口即化。

原非白见我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又笑着给我夹了一块桂花糕。

原青江回到首席,左边坐着冷冰冰的连夫人,右边空着,下面是久未见面的原非烟,亦是打扮得美轮美奂。她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瞟向对面的宋明磊。宋明磊身边坐着如痴如醉的轩辕本绪,正摇头晃脑地倾听戏文,不时同身边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青年说话。那青年嵯峨高冠,锦衣玉带,肤白如雪,眉眼间与原非烟极为相似,谈笑间比原非白与原青江更多了一丝阴柔的风流气度,想来应是当今驸马忠显王原非清,但不知为何没有和公主同时出席。他见到我和原非白同坐,原本温润的眼中划过利芒。

而宋明磊见到我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给了我一个温柔的笑,奇迹般地安定了我的心。

过了一会儿,锦绣和初画出现了。她换了一件淡紫怀素纱,绝艳的脸庞重新装点过,精致绝伦。她走到侯爷面前千娇百媚地福了一福,说了些什么,便在侯爷右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初画的笑容却很牵强,走路亦有些迟缓。

锦绣看到了我,故作惊喜,和原青江交头接耳说着话。锦绣的笑容微僵,立刻恢复了正常。一片喜气洋洋中,连夫人的脸色极是难看。我正疑惑间,珍珠已捧着一个雕花盒子送到我面前,“禀三爷,这是锦姑娘送给木姑娘的生辰礼物。”

我道了声谢,珍珠冷着脸离开。

我徐徐打开那盒子,一枚红灿灿的拌金丝大同心结静静地躺在黑丝绒上。我不由得愣住了,原非白也是一时失神,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向锦绣,她却正和原非烟掩着嘴,交耳轻笑。

我心中苦不堪言,台上的戏文怎么也进不了我的耳。这时宋明磊起身如厕,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立时明白,同原非白说了一声,起身离席。

刚出垂花门,没有见到宋明磊,迎接我的却是一个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昨夜的青年奉定。他对我欠身笑道:“侯爷有命,姑娘请随奉定走一趟。”

他对我态度极是恭敬,但目光有着一丝冰冷、一丝轻视,语气更是不容拒绝。我悄悄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宋明磊的踪影。

“姑娘是在找宋护卫或三爷吗?那就不必了,现在他们二人都很忙,即便得了空,您还是得随我去一趟。”奉定看着我,语带嘲讽。

我暗暗叫苦,强自镇定道:“那便请公子带路。”

奉定对我笑了笑,转身便走。我在他身后跟着,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一座清雅的小院。

上面题着“梅香小筑”四个字。我心中一动,记得谢三娘以前无意间跟我提过,谢夫人的闺名叫梅香,又特别喜欢梅花,所以非白就在西枫苑开辟了一个梅园纪念谢夫人。

常听人说原青江并不宠爱谢夫人,为何他又建了这个梅香小筑呢?

我正思忖着,奉定转过身来,轻轻打开门,道:“木姑娘请。”

我咽了一口唾沫,跨入了正堂。屋内陈设极为简单,屋子中间一个气度不凡的紫衣蟒袍之人正在认真地赏着一幅画,正是原青江。而那幅画竟然就是原非白的《盛莲鸭戏图》,一旁是我的《爱莲说》。

我正呆愣着,原青江便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木槿来了。”

我纳了个万福,心中忐忑不安,温驯地垂目道:“不知侯爷叫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这篇《爱莲说》是你作的?”原青江问道。

“是,是小女子作的。”

原青江点点头,在首座上坐了下来,又指指椅子,笑着说:“你的身子还未大好,就不要站着了,快坐下说话吧。”

我自是不敢坐,他一摆手,站了起来,“都是一家人,莫要与本侯客气。”

我心说:其实离一家人还是很远的吧。不过我还是赶紧一屁股坐下,“谢侯爷赐座。”

他这才满意地回到座位上。这时奉定前来上茶,然后站在原青江的身后。

原青江喝了一口茶,道:“木谨的文才之高,莫说是光潜了,恐是连非白的诗文也不能及啊!”

我自然是惶恐以对,“侯爷谬赞,木槿不过偶得一文,哪里敢同宋二哥、三爷相提并论。”

“木槿过谦了。昨日我在玉北斋检查非珏的功课,看见两册《花西诗集》,里面诗句精妙绝伦,令人过目难忘,而且颇为有趣的是这两册书满是针孔。后来问了果先生,才知道原来是木槿送给非珏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正题要出来了。

我鼓起勇气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温和眼神尽褪,利芒乍现,仿若要扎进我的内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长如何批言你的?”

我汗流浃背,努力保持镇定,“木槿不知,请侯爷明示。”

完了,别是那老道士说我是什么祸国妖人、淫娃色魔之类,然后要将我当女巫活活烧死什么的吧?毕竟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偷窥原非珏,今天找我来是执行家法的?

原青江的温笑不变,“但凡邱道长的批言无一不准。他方才对我说,侯爷,您的如夫人乃贵人之相,而这位小姐却是贵不可言,浴血凤凰落九天,乱世国母平天下。”

我看着原青江,如被九天惊雷劈着一般,呆在那里。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会这么说。

我犹在震惊,原青江忽地念起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不是《花西诗集》中的《江城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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