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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勾本以为早膳十分丰盛，毕竟新皇初即位，一切都遵循先皇的旧制。他还懊恼没早些吩咐下去要节俭，没想到端上来就一粥一菜。
白粥配腌萝卜。
他抬头从窗户里看到了存在感十分鲜明的大齐第一高阁，有点搞不懂先帝的脑回路。新上任的王侯将相圈第一人很好养活地把那一小碟萝卜划拉到碗里，吃出了猪一样的“呼噜”声。
边上的小太监不敢多言，等到他喝下了一整碗粥之后才哆哆嗦嗦提醒：“陛下，还有一道菜未上。”
没吃饱的皇帝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顶着皇帝嗷嗷待哺的小眼神端上来一大锅酒香扑鼻的鹅肉，汗津津示意赵勾退后一些。皇帝乖巧非常地搬着凳子后退一步，绿油油的眼神黏在锅上。煞那间，魔术一般燃起的壮丽火焰覆盖整个大锅，映亮两人稚嫩的脸庞。
待火焰熄灭后乡巴佬皇帝拿着筷子叉起一块鹅肉就啃，用求学若渴的目光扫视太监。
“这道菜叫‘铁锅炖大鹅’，火能烧去多余的酒精和油腻，”小太监后退三步，“这是先帝最喜欢的一道菜，但食多了会腹胀，陛下慎用。”
皇帝丝毫抵挡不住口腹之欲，一个人干掉半只鹅，矜持地把鼓起的小肚子藏在宽大的衣服里就上朝去了。
这新帝继位以来的首次朝会没有出现任何刁难不和。
朝堂之上没有赵石屹的身影，皇帝松了一口气，他巴不得这煞星早早回去带着北统兵大杀四方。小皇帝对保卫齐国北疆的这支军队有天然的人好感，眼看着治下民间威望最高的武将不来上朝也没有危机感。
大齐的武将统一设置仿佛都是沉默寡言的木头，个个站得笔直俊挺，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死样。从头到尾一句废话没有。
文官捧着奏折“噼里啪啦”一通念，大致是“昨日天降祥瑞有紫气出现”，“某某地方的河流中出现形似金龙的瑞兽”，“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昨日突然降世”云云。尴尬的是赵勾被捧得昏昏欲睡时看案前备好的奏折副本解乏，一下子就翻出了好几个“传国玉玺降世”的喜报。
赵勾虽生长在穷乡僻壤，他的夫子好歹教过他十载诗书杂学。这传国玉玺乃奉秦始皇之命所刻，上有秦相手书。此物流传数朝，历来被当做皇权“受命于天”的国之重器。而且这玉玺独一无二，上天下地就这么一块。
夫子说到这里掩不住的鄙夷之气：“这玩意真要代表了天意，秦王子婴又怎么会落个跪捧玉玺奉之汉王的下场。一国长治之根本，不过是‘文者善治，武者善伐，君王知人善任’而已。”
这些文臣肯定没有事先通过气，而且惯会粉饰太平说些没有没营养的废话，完全没有在朝堂之上提起齐国的国政。左手第一人尚书令，全程敦肃脸，既不附和也不打压。
赵勾一言不发，意味深长地收起这些奏折并记下了几个“皇帝吹”的长相。等到这帮竞相拍马的朝臣安静下来之后就命太监将一摞摞奏折尽数搬回了寝宫。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翻遍这些奏章，非常艰难地找出了一些“某地洪水冲坏庄稼，请求降税，百姓必然感念陛下恩德”，“某州出现山贼，该州无力镇压请求调用隔壁州的兵力，望陛下恩允。”的言之有物的奏折。
他就着早上剩下的铁锅炖大鹅一本本翻看，从品级低的翻到品级高的。待到翻到赵石屹的奏疏还颇有些意外。
这糙汉子外边粗犷霸气，字却像个小姑娘一样秀气，末尾的签名尤其端正。
赵将军只有寥寥数语，中心意思就是：皇帝你年纪还小，实在不宜纳妃行房，快把我妹妹放出宫来。我愿意带着她北去，此去之后永世不踏进建业一步。
皇帝被大鹅噎了一下，就着茶水拍胸顺气：对对对宫里还有个没名没分差点成了我小嫂嫂的女人，事情一多差点给忘了。
小皇帝拿着毛笔在“放我妹妹出宫”那里批了个红红的“准”字。又在“永世不踏进建业一步”那里批了个“不准”。
小皇帝天真地想：赵将军虽然长得不讨人亲近，但好歹是国之良将，怎么可以让他老死在北疆呢？等过两年彻底收服魏国打得他们再无二心之后，朕要宣他回建业，还要赐他良宅、美姬、黄金万两。朕可是要给他养老的！
距而立之年还有一岁的赵将军要是能听到皇帝的心声必然会呸他一脸：“谁要你养老，我还壮着呢，像你这样的小弱鸡我一只手就能扛起一打来！”
皇帝按着顺序翻到了今天的最后一份奏疏。
这份奏折出自于尚书令之手。
这个不惑之年的寡言之臣借着纸笔倒是很敢说：先帝骤然抱恙而终必然与当晚入宫面圣的赵石屹将军脱不了干系。臣等未见先帝尸首，且先帝此前无疾，此说法不得人心。为避免纵虎归山，若这厮上书讨要其妹赵檀，请陛下不要恩准。若此人上言北去，亦请陛下不要恩准。放虎归山，恐有大患，此人不除恐成国之蠹虫。日夜蚕食，江山危矣。
赵勾一下子都忘了吃大鹅。
他抹抹嘴从瘫猫状态坐直了。
小脑瓜一下子当机，他要是台机器大约就要冒烟了。
尚书令别的不说，揣摩人心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赵石屹的所思所想全被他猜中，并且顺势死咬着不放，一口咬定这是逆贼要跑路要起兵决不能放虎归山。
皇帝不清楚这两人是否有前隙。他死命回想夫子有没有具体提及该如何识人。一点都想不起来的同时头发都被揉得一团糟。
他提笔写了一个小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俏皮地吐了下舌尖：“二牛三毛诸位兄弟对不起啦，我要接夫子暂时来此小聚一下。急用急用，不要怪我。”他想了想，又拉开边上的抽屉拿出一小箱胭脂水粉珍奇玩意包好。唤太监去他从先帝那边继承来的小金库里装了些银钱包成另外一个小包裹后，他把这两个包裹交给了侍卫。
他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笑出声来：他现在是个小富翁啦，有一个自己的小金库可以拿来回报乡里乡亲了呢！
笑过之后，他一脸严肃地抽出赵石屹那份奏折扔进边上的火盆里。
“准”与“不准”都消失在了火焰中。
搁置争议的皇帝揉揉自己饱胀的肚子想站起来，未料到甫一起身就有一阵尖锐的腹痛袭来。冷汗狂冒的同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他疼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单手扶桌用另一个花瓶。
新升职的太后听到动静急忙领着宫女太监“呼啦”一下涌进来，她掰开赵勾险些抠破掌心的指爪，凤眉紧蹙：“快，宣范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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