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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巴巴看着太后，眼底的关切都要溢出来：宣范太医吧。
太后用手腕揉揉太阳穴，正要把长乐宫失窃贼人外逃的事一股脑推到范峤头上，便有宫女跑到她耳边低语：“左侍郎大人来了，在外头吵着要见娘娘您，好像是为着尚书大人的事而来。”
这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吸血鬼，来之前也不打听一下这宫里头有谁。
太后心里不悦，言辞间倒是不露一点端倪：“替哀家谢周太妃关怀，派人护送她现行回去，哀家晚些自会去拜访。”她轻轻巧巧就把碍事的哥哥可以自由进宫的事瞒住了。
齐国实行的是一妻多妻制，一个男人可以有许多个女人。这些女人中，只有正妻能获得外界的尊重与承认，妾的地位与财物相差无几，可以被买卖、送人甚至是继承。妾若是生下子嗣，为了使孩子不至于乱辈，妾才能跳出像财物一样被后辈继承的尴尬局面。
父死子继，说的就是妾。新帝继承死去皇帝的妾室并不会遭人诟病。
现在住在宫里的两位太妃之前都是嫔位，是赵勉的妾。虽说她们免于成为赵勾的后宫之一，但是碍于身份平时也不便私下和新登基的皇帝见面。受此牵连，皇帝登基八个月，也就见过自己的两个堂妹两三次，特别特别没有兄长爱。
难得能在长乐宫碰上一次，皇帝登时就打了鸡血：在太后见证下和小婶婶小堂妹见一面，绝对没有闲话会流出去。
倒霉催的太后再次被刁难：“朕许久未见小公主，不如趁着现在把太妃娘娘请进来罢。”
太后这个恨啊！
“周太妃来探病，并未带着小公主。”
皇帝劲头很足：“朕派人去接，周太妃那处的妹妹想必已经会走路了！”
走个屁啊走，一个小丫头片子走个路有什么好看的……太后温婉笑：“还是让我宫里的人去接吧，陛下坐在这里等候即可。”
皇帝享受了一回带奶娃娃的乐趣，除了周太妃的胆小瑟缩比之前两次有更加严重的趋势外还算和乐。前两次都是他自己心血来潮招人到勉宫相会，那时太妃就比较拘束，这次多了个太后，太妃却似乎更加不自在了。
皇帝盘腿坐着让小公主踩在自己的小腿上，把她举到自己面前嘴教她说话。他们这边闹闹腾腾顾不上旁的，两个女人就姐妹情深地坐在一起品茶。公主和他脸对着脸，正巧把皇帝面前的两个女人挡了个瓷实。
皇帝翻来覆去小公主讲同一句话，教了两三盏茶的时间还不减兴致：“叫哥哥。”
小公主含含糊糊地张嘴只能发出“噗噗”的动静，完美地喷皇帝一脸口水。玩到后来皇帝总算挨不住，暂停他的教育事业歪过头用袖子抹脸。公主这个大型视障暂时挪开了，就这么片刻的时间，他看到太后对着太妃歪着头，露出了一个类似于胜利者对手下败将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就笑了这么一下，温柔的大方得体的笑意便又回到了脸上。
可就是这一下，皇帝排排汗毛都立正稍息：这笑意阴毒，高傲，让人联想出洞的毒蛇和从天空俯冲下来捕食猎物的鹰。
太妃全程没有和太后对视，沉默地拿着茶盏。
茶水在杯子里荡出了一圈圈水纹。
皇帝默默地把脸藏回公主后头，他把公主虚虚地举了一下，逗得小家伙笑个不停。皇帝皱着眉头，声调比之前低：“宝宝，叫哥哥。”
他紧随着太妃告辞之后请辞，任太后百般挽留都没用。皇帝孑然一身没带侍从，连脚步都轻盈得像一只猫。他就这么走过空荡荡的院子，没有一点皇帝的浩大声势，半点不引人注目。
长乐宫的绝大部分人近几日都在外头巡查，他走到靠近出口的地方才听到一点动静。有个年长的宫女在墙角处小声训人：“你是个傻的么，刚才见到尚书大人的时候为什么笑这么甜，卖弄风骚？”
“姑姑，姑姑我求你了，不要再骂我了，我只是想着能被尚书大人看上。我，娘娘近期喜怒不定，我真是害怕极了。”一个年幼的宫女拉着大宫女的袖子轻声求饶，哭腔都带出来了。
“怕什么！你向尚书献媚才是真的找死，难道经过上次的事你还不知道娘娘厌恶他到什么地步？”
小宫女幽幽的哭声传来，细细地听不真切。
皇帝加快了脚步，像被人剁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蹿出长乐宫。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为什么长乐宫的画风今日如此清奇，朕一定是还没有睡醒。
“朝中奸佞，以陛下的聪慧假以时日必能瞧出，只是有一点，请陛下不要过于轻信陈……”赵石屹那日捏他手时说过话烟花一样爆炸在他脑海里。他那时急于安抚狗急跳墙要寻死的大大大奸贼，这话头被他自己打断了。
现在却莫名觉得赵石屹未说完的话是：“请陛下不要过于轻信陈宛。”
皇帝很没包袱地跑回勉宫，引得路边的宫女太监纷纷伏地侧目：皇帝是被寒山寺的和尚洗脑洗疯了吗？
他滴溜溜跑过召慧宫，心里头狂呼：“胜利就在前方！”未料到一个身材圆润的侍卫突然召慧宫的某个犄角旮旯儿冲出来迎面挡在他面前，直直杵在那儿就不走了。
周边的侍女太监皆是一副“天哪这个侍卫什么时候进的召慧宫”的傻愣模样。
那个身着散骑常侍官服的人掸干净身上的尘土，朝着他盈盈一拜，细柔的女声伴着她艳丽卓绝的面庞一起闪瞎了皇帝的眼：“妾身柏氏，见过陛下。”
皇帝看着她圆润的肚子捂嘴：天哪传说中的先帝宠妃柏氏……朕后宫里唯一挂着“赵勾の女人”名头的柏夫人……这肚子至少有七个月了吧。朕绿了还是赵勉绿了？朕要喜当爹了？不不不朕连女人的小嘴都没亲过朕拒绝当爹。
这吓人的肚子一下子就把“太后画风不对人设已崩”的事儿挤到一边，皇帝脱口而出：“不是朕干的！”
柏夫人一手扶着肚子：“论资排辈，妾身肚子里这孩子得唤陛下一声堂兄。太后娘娘好手段，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白白让我儿少了许多与陛下亲近的机会呢。”
这话说的，三下就把“这是个男孩子”，“这是赵勉的孩子”“，这是太后藏起来的男孩子”全讲清楚了。皇帝目瞪口呆看着栢舟，轻易捕捉到了这女人比太后还阴毒的目光。
栢舟站在那里，一身黑乎乎的侍卫服全然盖不住她的锋芒，老实巴交的颜色剪裁硬生生被她穿出了几分韵味。她笑起来比太后还柔美无害，看人的时候自带三分媚骨。
皇帝心里头一万条二花上蹿下跳，每一条背上都有一行字：婶婶的人设要全线崩塌啦喵喵喵！
他心累地冲柏夫人招招手：“随朕来。”两人一起转身向着勉宫走去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果然发现有两个太监一等他走远就急忙站起向着长乐宫的方向跑去去。皇帝心里早有疑窦，这下很是心冷至极，如堕冰窖。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勉宫，站门口值班的肖常侍看柏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件衣服下摆处不起眼的一块污渍，默默在脑海里“汪”的一声哭开了：原本以为自己拿的是白娘子和许仙的剧本，借着洗衣服还衣服的机会定个情啥的，万万没想到白娘子拿走了衣服迟迟不来还，现在还随便给什么人穿上了撒。
而且，她连洗不都不给洗！
她压根就不想当我的白娘子，女人都是骗子，越好看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这一点上他和他主子心意共通。
柏夫人和皇帝相对而坐，默默地瞧了一眼龙床上的二花抿嘴笑：“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怕妾身流产，还下令驱赶宫中的野猫呢，实在是小心得很。”
会心一击，当头一棒。太后突然厌猫的事一下子就变得可以解释，同时也佐证了太后私藏皇子的事迹。
皇帝不顾二花撒娇把它关进了笼子里：“确实要慎重一些。”他给柏夫人拿了个软垫让她坐得更舒服些，直言道：“柏夫人冒着被朕刁难谋害的危险来寻朕，所求为何？”
柏夫人笑嘻嘻：“太后一直当陛下是个蠢物，看来是看错了人呢。”皇帝被这女人话里藏针的调调搞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逼得他开始欣赏赵石屹那种有啥说啥的熊男调调，连周寅正这样需要引一引才会掏心窝子直言劝谏的人都变得可爱许多。
“夫人有话请直说。”
可怜的皇帝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被科普了“太后和先帝早已失和——先帝欲废后——先帝离奇死亡——太后作为未亡人独自为他收敛尸身，嫔妃、朝臣都无缘得见先帝哀容——太后发现栢舟怀有遗腹子并将其圈禁——太后私扣先帝头颅行厌咒之事——太后屡屡用先帝的头颅刺激栢舟以报昔日夺宠争权之仇——太后欲留下此子夺，权——太后的目标是：成为当朝武氏！”
皇帝全程只想咆哮：啊啊啊你不要乱讲！你编得太离谱了呀朕信你朕就是熊，大蠢熊！
可惜胃里各种翻涌，一张嘴就要吐出来，他一点都不敢动。
柏夫人眼底全是飞蛾扑火鱼死网破的疯狂，她前行两步：“陛下可曾觉得长乐宫太过芬芳，那是太后心虚，总以为地下室的先帝发烂发臭的味道会涌到地面上来；陛下可曾发现朝中之人皆疑心先帝死因有异却没人能说出陛下死状，那是因为陈宛早早就将先帝的尸身埋了。是她动手杀的先帝以保住后位，她怕人看出来先帝死因不是急病，是断头。”
赵勾后退一步，柏夫人咄咄逼人：“陛下光是听着怕，妾身被迫数次见到先帝遗容简直要发疯！先帝的头上扎满了细细的针，陈宛还割过先帝的颈肉喂鱼，她强拉着妾身的手去摸先帝的颈处，嘴里也不放过‘你不是赵勉最宠爱的柏夫人么，怎么做不到对他不离不弃，哀家都愿意守着勉郎，你怎么连摸他一下都不愿意？’”
面有菜色的皇帝想叫人了：来人呐把这个女人拉出去，她好可怕啊啊啊啊啊。
手好黏……皇帝的手中明明干燥无比，但和太后一起喂鱼时那黏糊糊的感觉清晰而真实地被回忆起来。
“太后就是个疯子您知道么，”柏夫人阴测测地说，“她当皇后时就对其他人百般刁难，当了太后更是病得不轻。妾身此次出逃要是不来投奔陛下，迟早被她拉回去，说不准她怕妾身逃掉还会剖腹取子去母留子。”
皇帝这脸色是青了又白。
“陛下若是不信，去她宫中搜一搜。太后可宝贝那玩意了，就算妾身逃了她事有败露，想必也是不舍得丢的。妾身还听她说那针是陛下交给她的，陛下可还有印象？陛下一定要信我，妾身没有撒谎。”
皇帝咽下喉中酸意：“召慧宫搜出来那套？”
柏夫人那“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犀利攻势奇异地缓了一下，埋头道：“正是如此。”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将人留在勉宫，暂时不叫她出去外面招惹事端。临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若太后真要抓捕你，夫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召慧宫不被人发现？”
柏夫人垂眸，对尸体明白表露厌恶的女人说起昔日恩宠却是神采飞扬：“先帝生前住在召慧宫，妾身有幸和他一起入住结琦阁。妾身对召慧殿的暗道了如指掌。”
朕就说赵勉这般奢侈的人物怎么会住破败的勉宫，感情人家造个储君的宫殿就是自住的。
皇帝回忆里闪过结琦阁内那张镶金戴玉而是平的大床，突然发声：“赵勉在结琦阁寝殿审问犯人的时候……算了。”
蛇精病的世界他不懂也不想懂。他心累地挥挥手：“夫人暂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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