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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后，宗亲或大臣三三两两往外走，谭玉生却坐着没有动。
过了一会，手持佛尘的季公公躬身来到他身边，恭敬道：“谭大人，陛下有请。”
谭玉生起身来，眼神清明，神色淡淡的谢过季公公后，便跟着他走了。
他今晚喝的不多，因着皇帝对西凉微妙的态度，赴宴的这些精明人谁都不会轻易往他跟前凑。
皇帝在寝殿接见了谭玉生，此时他已经换下了龙袍，穿一身轻松的寝衣，正靠在椅子里泡脚。见谭玉生进来，免了他的礼后，朝他招手道：“来，你也过来泡一泡，解解乏。”
他指一指旁边的椅子以及准备好的泡脚桶，惬意靠在软枕上，微微眯起双眼瞧着谭玉生。
季公公便要上前，准备服侍谭医生除掉鞋袜。
谭玉生摆摆手，“不敢劳动季公公。”
说罢，谢了恩便神色自若的坐下来，除去鞋袜后，将双足放进面前的桶里。桶里水温适宜，饶是满腹心事的谭玉生此时也忍不住舒服的喟叹出声。
“想不到陛下这么多年还保持着这个习惯。”
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怀念，又似疲惫：“这还是当初晴娘告诉朕的法子，朕每次累极乏极，这般泡一泡，便觉得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谭玉生眼睫微垂，眸中冷峭倏忽一闪，语气却依然平淡恭敬：“别的女孩儿要么喜欢诗词歌赋，要么爱好针黹女红，偏偏晴娘只好享乐，整日里捣腾的尽是吃喝玩乐……”
皇帝嘴角含了笑，眼神却是幽深又绵长：“晴娘打小就是娇养着长大，又有父母兄长们依恃，自然不必似别家姑娘一般辛苦经营，她啊……就该那么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
谭玉生自鼻腔里哼笑一声，仿佛是忍无可忍的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来：“无忧无虑就好吗？倘若能够重来一次，微臣绝不会让她那般天真愚蠢，如此想必还能够多活几年！”
皇帝神色微沉。
季公公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谭大人，请慎言。”
谭玉生眉头一掀，目光犹如冰箭，冷冷射过去：“慎言？我说自家妹妹，碍着谁了？为何要慎言？要如何慎言？季公公不如教教我？”
季公公面色一白，呐呐不能语，只能将腰身弯的更深了些。
他身为皇帝的心腹太监，这么些年来，便是皇室宗亲也要给他几分薄面，从没有人像谭玉生一般如此不给他脸，但季公公却不敢有分毫怨怼。
皇帝摆摆手，季公公忙退到一边。
没人说话，华丽的寝殿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待谭玉生呼吸由急促渐渐平复后，皇帝才轻叹着开口道：“是朕，对不住晴娘。你心里有怨，这怪不得你。好在朕还能补偿，这些年，朕待南盛如何，你心里想必也是知道的……”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事，谭玉生刚压下去的火气“腾”一下又冒了起来，“陛下待南盛如何？您不是拿他当您宝贝儿子们的磨刀石吗？您不是拿他做您最顺手的那把刀吗？他声名狼藉，恶贯满盈是怎么来的？他至今无人问津，婚事不顺又是为了什么？您补偿他？您补偿了他什么？微臣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将他送到京都来！”
皇帝面有愠色，却始终沉默不语。
季公公忍不住，再次上前来为皇帝辩解：“谭大人，您这般说，委实有失偏颇。这些年若没有陛下护着世子爷，世子爷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吗？陛下……陛下也有难处啊！陛下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如何能做到面面俱到？谭大人，您这般说，也太伤陛下的心了。”
他说着，还替皇帝委屈般的擦了擦眼角。
谭玉生愣了愣，似脱力般靠在椅背上，紧紧闭上双眼，不肯再说一句话。
半晌，皇帝轻叹道：“总归是朕，对不住晴娘，对不住他们母子俩……”
谭玉生收起颓然，慢慢坐直身体，看向皇帝道：“微臣今日来，有件事想求陛下成全。”
“你说。”皇帝不假思索的道。
“微臣想求陛下为南盛赐婚。”谭玉生郑重开口，“他已经不小，又是那般性子，倘若再不成婚，微臣实在担心……陛下也知他行事从不留余地，性情更是狠辣乖戾无所畏惧，这么些年树了多少敌。微臣想着，怕就是因为身边无人羁绊的缘故。想来他成亲之后，有了牵挂，日后行事会收敛些。若能顺顺利利得一男半女的，想必日子能更顺心一点。”
皇帝又叹了口气：“你以为朕没想过？朕从他十六岁开始就为他的亲事操心，这些年为他物色了不下百十个，可没有一个能叫他点头答应。朕又不好强按着他点头，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他看向谭玉生：“你提起这事，莫不是心里有了人选？”
谭玉生点头：“礼部郎中沈君玉家中有个妹妹，年十八，虽说身子骨弱了些，却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与南盛极为相配，陛下您看——”
“沈郎中？”皇帝有些吃惊，随即沉吟：“朕仿佛记得，沈郎中父母俱亡，靠着族人才……这家世太过单薄了些。朕还是想给南盛挑个家世好的姑娘……”
谭玉生淡淡道：“陛下挑了这么久，这京都家世好的，哪家的姑娘肯嫁给南盛？”
皇帝：“……朕可以下旨。”
“陛下是可以下旨，但倘若强行赐婚，结成一对怨侣，又当如何？”
“那沈郎中的妹妹，就不会成为怨侣了？”皇帝反问。
“那是他自己看中的，总比陛下胡乱指给他的要好得多。”
皇帝很吃惊：“他自己看中了人家姑娘？”
随即便是喜不自胜：“这小子，怎么从没听他透过一句口风……行！朕这就让人拟旨——季明，笔墨伺候！”
季公公也是喜气洋洋的，笑着劝道：“陛下，今儿才封笔封玺呢。您便是再急，也得过了明儿才能开笔开玺。您要实在着急，不如先让钦天监看看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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