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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胸外科护士台,楚珺拿着一个记满笔记的本子,对着找架子上的病历。
电话铃响,护士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问旁边正在核对医嘱的年长护士:“姐,刘大夫几点进的手术室……张大夫呢?”
年长护士头也没抬地回:“刚进去半小时,张大夫去妇产科会诊了。”
年轻护士点头,拿起听筒道:“值班刘大夫在手术室,张大夫在会诊。他回来我让他去急诊。”
护士挂上电话,楚珺把病历放回去,转头试探地问:“是什么事儿啊?”
年轻护士回答:“急诊收了一个气胸病人,找心胸外科会诊。”
“能不能让我下去看看?”楚珺小心地问。
年轻护士犹豫了一下道:“嗯,也行,你去吧。”
楚珺信心满满地扭头走了。
年长护士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年轻护士:“急诊今天谁值班?”
“陈绍聪大夫。”
年长护士缓了口气道:“还好不是陆晨曦。”
年轻护士有点没听懂,倒是感慨道:“这楚大夫挺用功的,不是她的班,还在这儿看病历。”
年长护士撇撇嘴:“是挺用功,就是没脑子。出错最多的就是她,一份病历得返工好几回,净做无用功了。”
“是吗?看着可不像,挺精神的啊。”年轻护士意外地说。
“之前陆大夫批评她,术前信息了解不充分,这下好了,从那以后逮什么看什么,还在新来的庄大夫跟前显摆。查房的时候当着病人背书,把病人的既往病史说了一个全套,把人家吓得差点不敢手术了。”年长护士在仁合医院待得久,最看不上的就是她觉得没本事的医生,尤其是年轻漂亮的。
“啊?真的?这也有点儿太没眼力了吧……”年轻护士咂舌。
“可不么,就她这资质,要不是杨主任跟她以前认识,能选到仁合来进修?呵……”年长护士不屑地说完,起身去忙活了,身后年轻护士一脸心领神会的八卦表情。
楚珺快步来到急诊,推门走进诊室,看到一个二十来岁,高瘦斯文的男孩坐在诊室的一边,呼吸十分费力,一个文静的女孩在旁陪着他,给他擦着汗。
另一边是值班的陈绍聪,他正在给一个躺在诊床上的中学生做腹部触诊,学生母亲在旁边,拿着校服外套,一脸焦虑地看着。
楚珺开口问:“陈大夫,您叫心胸外科会诊吗?”
陈绍聪抬起头见是她,愣了一下,迟疑道:“哦……你来了啊。”但还是照规矩指着靠墙坐的男孩道:“这个病人下午打篮球的时候感觉气促,平躺休息后没有明显改善。我刚才查了下,可能是气胸,你给看看吧。”
楚珺点头,走过去,开始问诊、检查。她本就年轻,又加上相貌清丽,态度亲切,做检查的男孩子虽然说话都费劲也努力积极地配合着。
陈绍聪给那个中学生做完检查开好单子,将那对母子送出急诊后,回头见楚珺刚刚完成检查,正把听诊器摘下来,就上前问道:“怎么样?”
“是气胸,需要做闭式引流。”楚珺肯定地说。
陈绍聪略不放心地看着她问:“那……你做?”
楚珺也有点怵,犹豫道:“我……再给张大夫打个电话吧,看他回来没有。”
这时,陆晨曦的声音响起来:“准备东西,你做。”她人随声至,已经换了白大褂别了胸牌戴上听诊器,冲陈绍聪道:“得了,你回家吧。”
陈绍聪一见她,乐了:“哟,手术完了?你怎么做了八小时手术更精神了?”
“我还真亢奋了,我的精彩手术排行榜里,今天这台,能进前十!尤其是……我都好几天没摸手术刀了。”陆晨曦一说手术就满眼放光。
陈绍聪忍不住瞥了旁边的楚珺一眼,没接这话,一笑:“淡定,回到地球吧,这里是急诊科,再见。”边说边往外走。
陈绍聪走出门,陆晨曦转向楚珺,楚珺张着手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晨曦皱眉道:“闭式引流这种基本操作,每个住院医生都应该做好。你是外院进修的,但也工作过三年了,在你们本院从来没做过?”
楚珺战战兢兢地说:“做……做过。”
“那还磨蹭什么。”陆晨曦干净利落地说完带着他们进了看片室。看着插在片墙上刚才那个男孩的胸片,陆晨曦道:“左肺有阴影。”
“是肿瘤吗?陆老师,他三个月内两次自发气胸,会是肿瘤引起的吗?”一个跟着的实习医生问。
陆晨曦道:“肿瘤引起气胸的概率不大。但是他年纪轻,又没有任何气胸常见诱因,还是要进一步检查。”
楚珺忽然着急地说:“陆大夫,一定不会是恶性的吧?这个孩子很不容易的,他刚跟我说他家里条件不好,一直打好几份工,还不让家里和女朋友知道,这马上就要毕业,如果他……”
陆晨曦皱眉:“什么叫一定不会是恶性的?不会是恶性的我让继续检查干吗?卖药骗钱吗?我又不是杨帆……”说到这儿,她停都没停,转头对身边的实习医生撂下了一句:“你们什么都没听见啊。”
旁边的实习医生们捣蒜似的点头。
楚珺被她噎得有点尴尬,低声道:“我是说,他其实……”
这会儿护士杨羽接了个电话向门里喊:“陆大夫,急救中心电话,六岁孩子坠楼,多处骨折,休克征;还有个女的,同时坠楼和煤气中毒,救护车在路上……喂,你们多久到?”
陆晨曦立刻交代两个实习生:“准备轮床、移动监控仪器,给神经外科、骨科打电话,让影像、检验科准备。”她说着正要往外走,回头看见楚珺还傻站着看着自己,便没好气地道:“病人已经转胸外了,你作为胸外大夫已经接收。患者自发性气胸,呼吸困难,你应该立刻去做闭式引流缓解状况,然后做X光片检查排除肿瘤,明白了?快去吧。”
“真让我做啊?”楚珺还是没把握。
陆晨曦站定,伸手揪了揪她身上的白大褂:“穿着这件衣服,你不是来听病人讲故事、当知心大姐的,干你该干的事儿吧。”撂下话,她快步出门,心里不由又把楚珺连带她背后的杨帆腹诽了一番。
杨帆和小唐喝完茶就径直回家,才按开电视,就听到门铃响起来。一连三遍,隔着门都显出来人十分焦躁急促,他愣了下,看看表,略一思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关掉电视,缓步走过去打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傅博文。
杨帆似有些意外,愣了愣,边把傅博文往屋里请边说着:“傅院长,这么晚了,有事吗?快进来坐。”说着把傅博文引到客厅沙发,面带微笑,“还没吃饭吧?您先喝点水,我马上炒两个菜,您在我这儿凑合着吃点吧。”
他说着移开沙发上的电脑,请傅博文坐,傅博文却站着不动,直视着他问:“今天的记者是你安排的?”
杨帆听到这话,一脸莫名其妙地问:“记者?今天院里有采访吗?”
“电视台的记者,今天突然就来到办公室,一定要采访肺移植手术!”傅博文沉声道。
杨帆像是有点听明白了:“哦……肺移植,好事啊。”
傅博文紧紧盯着杨帆。
杨帆低头避开傅博文的目光,拿着茶杯,走到饮水机前,一边接水一边道:“电视台找到我,说要做有关这台肺移植手术的采访。我想这是好事啊,手术成功了,挽救了病人的生命,显示了咱们院心胸外科的技术水平,没有拒绝的理由嘛,所以我就让您的助理安排了采访。”他说着把茶杯递到傅博文手里,带着不解地问,“您好像……很生气?为什么?他们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了?”
杨帆带着探察的神色打量傅博文,而傅博文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想伸手去接,手却剧烈地颤抖起来。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傅博文似终于崩溃,难以克制情绪,抓过茶杯撴在茶几上,冲着杨帆满面愤怒地道:“杨帆!你究竟要干什么?”
杨帆神色十分平静。
“不是你特意安排,记者会把采访主题放在我个人身上吗?!他们很熟悉我前几次移植手术的处理方式,还问我这次有没有类似的细节!”傅博文逼近一步。
杨帆摇摇手安抚道:“院长您不要急嘛,在肺移植领域,您带领的仁合心胸外科一直是顶尖地位,您的成绩就是咱们胸外的成绩,重点采访您也没什么问题啊。”
傅博文怒道:“他们还提出要看这次的手术录像!”
杨帆坦然地说:“那就给他们呗……还是说,您不想给他们看?”
傅博文不知如何回答,愣怔半晌,满腔的怒火化作说不出口的悲哀和惭愧,颓然道:“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我想让陆晨曦回到手术室,也是爱惜她人才难得。即使她回去了,也影响不了你在科里的实力,你何必要这样呢?你做一个尊重前辈的姿态,让我平稳工作到年龄退休,至少也算个团结和谐,这有什么不好呢?”
杨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无奈地道:“傅老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情绪不好,有点疑神疑鬼啊?您怎么会怀疑我别有用心呢?”
傅博文摇摇头,站起来,哑声道:“你不用装傻了。这台手术的关键部分,是庄大夫做的,他一定已经对你说过了。但是当我突然面对记者,他们把从前那些确实属于我的成就,和这次手术放在一起,你想让我怎么说?难道是亲口承认自己力不从心了,拿不起手术刀了?承认我已经不配做这个院长,甚至不配做医生了吗?”
杨帆闻言却忽地站起来,吃惊地说:“难道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傅博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帆懊恼地道:“您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是有人议论您手术中身体有问题,但庄大夫自己又没有说,我当然不信了。”
傅博文意外地反问:“庄恕没说?”
“是啊。您看,我说什么您也不信,但我还是得说,庄大夫并没有跟我提过这台手术。您也是要强,术前直说嘛,由庄大夫做就是了。虽然是患者指定您,大家也看着您,但身体不适大家都能理解。再不行,采访的时候,您还是可以跟记者实话实说嘛,这怎么是我逼您呢?”杨帆无辜地解释。
傅博文喃喃地似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实话实说……对啊,不怪别人,不怪你,不怪……从始至终,是我自己,我自己的错。”他低头拿起自己的包,朝门口走过去,口中低低地念叨着,“是我自己,都是我自己……”他站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看着杨帆,缓缓地道,“无论这个采访是不是你安排的,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了。我再后悔,也没有用了。我刚刚已经把辞职报告交上去,而且,从明天开始,就开始病休。你做了四年院长助理了,在我的申请正式批下来之前,应该会让你代理院长职务。”
杨帆听了这话,并不意外,却突然有些茫然,他忍不住叫了声:“傅院长……”
“我这个院长做得确实不好。管理上没有创新,在中国医疗理应从粗放型管理走向细致化管理的大趋势下,因循守旧。员工福利没有上去,用老一套要求大家……这老一套……其实自己也并没有真正做到。我参观过第一医院,人家院长年轻,一样是顶尖专家,但是大胆又有管理才华,敢提出‘保障本部医疗质量,建设分部适应市场,光明正大提高收入’,而且,五年的时间就做到了。我之前以为是自己观念旧、胆子小,今天突然明白,心底无私,才能勇敢。我心底的那个私啊……那个贪啊,就让我束手束脚,畏畏缩缩,丢了最看重的东西。”
他说罢,刚要走,突然被杨帆拦住,道:“傅博文,‘名利’二字,谁能真正放下?你看重名,我看重利,但是我们不是最优秀的医疗专家吗?我们喜欢做临床,喜欢研究疾病,喜欢做最难的手术,这是假的吗?!你偏要用虚伪的洁癖要求自己,要求别人。你当年就因为我愿意去合作医院出有更多津贴的门诊,不安于清贫钻研嫌弃我,不让我进移植组……那时候我老婆她身体不好,我想多赚点钱让她吃得好点,能请得起保姆照顾她和孩子,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不能拿才华换优越些的生活?!你为什么这么害人害己?”
傅博文闭了闭眼,喃喃地道:“重名利……没有错。清白名声,重在‘清白’二字,我却舍了清白,重了名声,错。杨帆,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你我都对做医生本身,拿手术刀本身,真心喜欢……你要重利,也是没错,当年是我太过偏见。不了解你的情况,对不起。但是如今,重利重利,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尤其是在这个行业。咱们共事了二十年,你再讨厌我、看不起我,我也就要走了。这句话,留给你。”
傅博文说完,拉开门走出去。
关门声传来,杨帆向前追了两步,又站住,发泄般地低吼道:“君子,君子?!一辈子活成这样,还要跟我说君子,可笑!简直可笑!”
急诊科,陆晨曦和急救人员推着躺着个孩子的轮床冲进急诊大厅,另一个躺着自杀女性的轮床跟在后面。
男急救员紧张地对陆晨曦交代病情:“男孩六岁,半小时前从三楼坠地,股骨、胫骨、腓骨、左侧肱骨、肩胛骨完全性骨折,五分钟之前失血休克。”
陆晨曦、急救人员和迎上来的杨羽一起小心而快速地将浑身鲜血,接着氧气和监护设备的孩子过床,杨羽紧接着去麻利地准备敷料、弯盘。
陆晨曦急速安排:“吸氧,开放静脉通路,给平衡溶液,上抗生素防止感染,照腹部平片检查腹部脏器有无出血,打电话催骨科下来。”
杨羽应声打着电话跑远。
陆晨曦一边检查孩子的瞳孔一边问:“孩子家长呢?怎么还没到?”
男急救员叹道:“没告诉你们吗,隔壁那个呀。”
陆晨曦一惊,拉开隔帘一看,有个医生正在给床上的女性做心肺复苏。而那位女子,随着医生的手法节律,身子抬起、落下,像一只没有生机的布偶。
抢救室外匆匆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几个医生交流询问病情的对话,普外、脑外、骨科的医生赶到了,门推开,他们纷纷围了过来。
陆晨曦快速和骨科主任交代了孩子情况之后,孩子和他妈妈被骨科和普通外科接管。她站在抢救室门口,看着受伤孩子的轮床远去,问走过来的杨羽:“孩子妈到底怎么样?”
“又是吃药又是一氧化碳中毒……听赵大夫说,就算过得来,脑损伤也很难恢复了。”杨羽道。
陆晨曦心痛地问:“那孩子怎么能坠楼呢?”
“听急救的说,是妈妈开煤气跟孩子一起自杀,后来迷迷糊糊的又抱着他跳了楼。”
“这家人到底什么情况?破产了?男人出轨找小三了?还是家庭暴力?”陆晨曦一脸想不通。
杨羽摇头:“都不是。已经联系上孩子他爸了,两年前他们就协议离婚了。他人现在英国,电话里让全力抢救孩子和大人。他正在订机票,尽快赶过来。”杨羽说着把几份表格递给陆晨曦签字。
陆晨曦听得更不解了:“那自杀什么啊?还带着孩子!听起来我现在都比她有理由跳楼!哎,等等……这份调过来的既往病史上显示,她五年前做过纵膈肿瘤切除术。”
杨羽也凑过来看了看道:“啊?恶性的?肿瘤复发了?”
陆晨曦低头仔细翻看,边看边摇头道:“术中、术后病理都确定了是良性啊,但是她因为持续胸疼在几家医院检查,都没有异常……”她又往前再翻一遍,冲杨羽道,“这个病人的资料齐了之后,告诉我一声,我想再看看。”
就在这时,急救车的鸣笛又依稀响了起来,却像是隔着甚远的距离。陆晨曦侧耳听着,冲着杨羽道:“一包面,比耳力——这辆急救车是往咱这儿开还是往第一医院……我说是往咱们这儿。”
杨羽刚要仔细分辨,就听问诊台处值班护士喊:“陆大夫,急救电话,送来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在洗碗时突然晕倒……”
陆晨曦得意地一拍杨羽的肩膀:“怎么样,我现在听急救车鸣笛行进方向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准备接诊!”
这辆开往仁合医院的急救车从花园路口飞驰而过时,庄恕习惯性地按美国的规矩,把车停下来让救护车。
他瞧着救护车的方向,忍不住掏出手机,露出个促狭的笑,给陆晨曦发了个信息:“今晚陆大夫辛苦。要夜宵不?”
待救护车走远,他才发动车子,往陆晨曦家所在的小区继续开了过去。
今天,他带着他简单的行李,买了一个城里最有名的烘焙店的蛋糕作为入住礼物,将要搬入自己早已付了房费的出租房,成为房主陆晨曦真正的房客。他想到陆晨曦那一串霸王条约,忍不住乐地吐槽:“霸道房东啊!”
他把车开进小区,在停车场却发现对应的停车位已经被占了,他摇摇头,只能把车停在占位车前,在车玻璃上放了一张写有电话的卡片,然后拎行李上楼。
按响门铃,陈绍聪来开门,见是庄恕,立马麻利地帮他拉过一个箱子来往里走,一边笑嘻嘻地客套:“庄教授,您总算是来了。可把陆晨曦给盼死了,成天在我耳朵边念叨,庄教授怎么还不来、还不来、还不来……”
庄恕抬一抬眉毛:“哦?”
陈绍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点歧义,连忙打哈哈:“我是说……机缘巧合地能跟您同一屋檐下,院里不知有多少大夫都得羡慕我……我们呢。”
庄恕道:“都同一屋檐下了,就别‘教授’了。”
陈绍聪一点头道:“好,庄大神。”他说出来,把自己给笑抽了,边笑边道:“还是……庄大哥吧。”他正说着,发现庄恕站在客房门口,正在看着早上陆晨曦在冰箱上贴的条:“今天夜班不会回家。壁橱里有一套新的床上用品,算房租内免费赠送。”
陈绍聪打量着庄恕的神色,小心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大神是陆晨曦的说法,当初听说您能来仁合心胸外科,她兴奋着呢。就是没想到……您来了,她走了。”
庄恕此时把那张纸摘下来,边折起来边推着箱子进屋,平淡地道:“大神什么的,太离谱了。我只是比她多了些经验,陆晨曦再有几年历练,绝不会比我差。”
陈绍聪却跟上前两步,看着庄恕问:“您说,她还能有历练的机会吗?”
庄恕扭头盯着他问:“你是说,这事儿归我管了?”
陈绍聪哈哈一笑,道:“早约法三章了嘛,回家不谈工作,不说了不说了。”上前手脚利索地帮着庄恕把床铺好,帮着给被子套被罩。
庄恕在卫生间里摆放洗漱用品,出来和陈绍聪一起收拾房间,慢慢地说:“陆晨曦作为一个大夫,技术上不能说是完美,但也算是个天才了。但是她的性格问题太大,在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也就罢了,她要是在美国,可能会被告得倾家荡产。”
陈绍聪咋舌:“还好她不在美国。”
“好?她现在这样算是好吗?”
陈绍聪叹了口气道:“确实是啊,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至少没这么夸张。”
“怎么,受刺激了?”庄恕问。
陈绍聪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这事啊……还得怪仁合,至少得怪傅院长。陆晨曦这个臭脾气啊,要强死硬,除了服气有本事的、技术比她强的,跟谁都像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这都是傅院长宠的。”
庄恕不置可否:“傅院长这么爱才啊。”
陈绍聪叹息:“傅院长爱才是真的,但对晨曦特别照顾,还有个缘故。她妈生她那天赶上车祸,娘俩是咱医院抢救过来的,但她爸死了,听说啊,还是个医疗事故。”
庄恕一愣,突兀地问道:“陆晨曦是哪年的?”
陈绍聪不明所以:“一九八四年啊,六月份的,当年傅院长、钟主任都知道这事儿,那么巧她又考来仁合,所以院里老一辈的教授啊都对她格外好。”他说完后发现庄恕有点愣神,轻声叫道,“庄教授?庄大哥?”
庄恕回过神来,低声道:“……哦,还有这样的事,真没想到。”然后也不管还没有收拾好的房间,起身抓起车钥匙,“我出去一下。”
“庄大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陈绍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恍了神。
“我去趟医院,看看今天手术的病人,有点不放心。你放这儿吧,我回来再弄。”庄恕明显是应付地说,然后急匆匆地离开,留下陈绍聪纳闷地拽着被子。
庄恕快步到了停车场,然后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他没有在意方向,但车速很快。沿路的路灯和交错车辆的车灯,在他瘦削英俊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而他眼中,渐渐压抑不住地闪现泪光。
回忆一幕一幕清晰闪现,他记得,他都记得。当初,那个死于青霉素过敏的病人陆中和,他的妻子,在仁合医院生了个女儿,正是在那一年,他死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年……也就是陆晨曦出生那一年。
他记得那天在医院门口,那个一脸哀伤地往外走的年轻妈妈。她抱着初生的婴儿,却失去了丈夫。
那天有人在低声议论:“可怜啊这母女。这孩子,生日就是她爸的祭日啊。”
而他的母亲满面泪痕地想冲开阻拦她的人向陆妻申诉——“放开我!我要告诉她,我必须告诉她,陆中和不是我害死的……我打的是利多卡因,不是青霉素,我没打错,我没错,我得告诉她我没害死人……”
他一边哭着抓住妈妈的衣服,一边看着那个怀抱孩子,悲伤的女人。
那个女人憔悴而美丽,她没有怒骂,只是抱紧她的孩子,一言不发伤心地看了他们母子一眼,转身走开。
后来……后来!
那一天同学们议论,说他妈妈仗着王主任庇护,玩忽职守却年年评为优秀护士长,结果,捅出大娄子,害死了人,这倒好了,自己被开除出临床,王主任也彻底离开了仁合。
他热血上头,愤怒地冲上去,跟人打架,错过了接妹妹的时间。
他的妹妹,就在那一天走失了,而妈妈,在找了半年完全无果之后,彻底崩溃。她再也无法为了保住一个可以给自己和孩子提供一份工资、一间宿舍的资料室工作,她四处申诉。
女儿是因为这冤案走失的。
如果这冤案得以平反,或许,女儿就可以回来了吧?
事已盖棺定论,申冤当然未果,没有人相信她,她不停地回忆当初的每一个细节,向每个人讲述——她给病人注射的不是青霉素,而是利多卡因……她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和支持……只怪那时候的他还太小,还没有足够能力帮着母亲把支离破碎的生活支撑起来。最终有一天,他背着书包跑向仁合医院的职工宿舍楼,看着楼前有人抬着担架出来,担架上盖着白布的人,是他的妈妈。
他记得有人赶紧冲上前抱着他就往外跑,对他说,孩子,别看,别看。
他用力地挣扎,向着妈妈的方向挣扎,但内心一片清醒的冰凉,他们就住在医院的职工宿舍,如果他妈妈在这里已经被蒙上白布,而没有送往急诊,那么,她是真的离开了,再也回不来了。
……
庄恕脸上有泪水滑落。
而当初那个幼小的女婴,竟然是陆晨曦。
一个和他一样,在那个悲剧中,失去了亲人的孩子。
庄恕的车,不知不觉绕了一圈还是开到了仁合医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下车走向了急诊科,他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远远地看过去。可以看到陆晨曦正在询问一个打点滴的病人,然后看着她站在一个头部包扎好的病人身边听他的脉搏,看着她签医嘱、看病历、参与缝合伤口……她动作利落,判断精准,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家境优渥加上仁合医院领导、老师们的偏爱,不仅让她的医学天才闪闪发光,也养成了这般率真性情。
庄恕远远看着她,灰白的往事与鲜亮的如今交错浮现,让他心情复杂,一时竟分不清是欣慰是难过,还是莫可名状的与宿命有关的怅然遗憾。
他不知道自己默默站了多久,直到急诊楼道已然安静下来,陆晨曦看来是忙完了,她边朝办公室走边拨手机,突然,庄恕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陆晨曦循声回头,庄恕迎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今天手术的病人有问题吗?”陆晨曦讶然问。
庄恕没想到她问这个,顿了一下道:“哦,我给ICU打过电话了,一切稳定。”
陆晨曦如释重负,转而疑惑:“那你来……找我?”
“看完病人,顺道过来的,感谢一下你赠送的枕头和凉被。”庄恕一笑。
陆晨曦也笑了:“这个呀?你一下交了一年的房租,房东送个赠品也应该的。”
“你今天值班是大夜还是小夜?”庄恕问。
“小夜班,都交接完了,已经准备下班了。”陆晨曦轻松地说。
“那……回家吧?”庄恕道。
陆晨曦听了这句“回家”,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都有片刻异样。
陆晨曦含糊地应了声:“……好啊,等我换下衣服。”她扭头往回走,边走边微微一笑,而庄恕轻轻松了口气。
庄恕跟陆晨曦肩并肩走向停车场,陆晨曦有些惊讶:“你还真是高效楷模啊,回来当天就来报到、手术,这才几天,车都买了?”
“租的,现在网上预约租车很方便。租你房子,也是在网上提前看好的。”庄恕道。
陆晨曦吐吐舌头道:“我最烦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了,每回都得拖到最后一刻。”
“鸡零狗碎的事,还是要先打点好,才能安心做正事。”
陆晨曦笑了:“这就是成熟理性负责任,跟无脑冲动凭感觉的区别吧。”
庄恕一笑:“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挺准确的。”
两个人说着已经走进了停车场,庄恕掏出遥控器摁下,陆晨曦看着远处闪了灯的SUV(运动型多用途汽车),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没话找话地凑了句:“这么低调?”
庄恕不在意地道:“只是代步嘛。”
陆晨曦伸手拉住他,有点心虚地说:“那干脆更低调点,别代了吧,总共……”
庄恕回头看看她,她不得不小声说完:“……才五公里。”
“五千米,我当年跑也得跑二十多分钟呢。”庄恕说完还要继续往他的车走,又被陆晨曦拽住,硬着头皮一通劝:“人到中年了,尤其是脑力劳动者,特别要加强锻炼,一个不小心,血脂、血糖、血压嗖的一声就上去了。”
庄恕略觉好笑地说:“你看我长得像‘三高’的样子吗?”
陆晨曦从这话中逮住了理由,赶紧道:“那你给人看病,是看人长得像不像有病吗?难道长得不像,就高枕无忧了?”
“我回来之前刚体检过,什么都不高,可以继续以往的生活方式。”庄恕十分淡定。
陆晨曦终于急了:“有病治病,无病预防嘛,关键是……”迎着庄恕平静的目光,陆晨曦只能豁出去老实交代,“哎呀,我只有一个车位,跟你签约之后我去挪我的车,才发现上次忘了关灯,打不着了。”
庄恕笑了起来:“你这会儿才想起来?”
陆晨曦讪讪地赔笑:“这段时间破事儿太多了,我彻底给忘了,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退你点房租吧?”
庄恕被她逗乐了,笑道:“没事,那就响应号召,走路锻炼吧。”
其实,和陆晨曦一起走回家,也并不是件让人烦恼的事情。
陆晨曦边走边不住道歉:“真对不起,都怪我拖延症没挪车……”
“你都说过十多次对不起了,态度够诚恳了,放心吧,我不要求你退房租。”
陆晨曦还是耿耿于怀:“不行,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我请你吃饭吧,正餐,不吃面。”
庄恕笑了:“你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单单不想欠我的人情?”
“主要是小时候欠过太多人情,长大以后能自己办的事,尽量不麻烦别人。”
“哦?怎么讲?”听陆晨曦提到她的小时候,庄恕眼神复杂。
陆晨曦道:“我爸去世得早,我妈又一直忙工作,所以整个童年都是在邻居的照顾下长大的,每顿晚饭、每次家长会几乎都要麻烦别人,大家又觉得我没爹挺可怜的,所以都愿意帮我们家。”
“所以就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怎么说话呢?我这叫无法无天吗?我这叫疾恶如仇。”
庄恕笑笑:“好吧。”
陆晨曦理直气壮地说:“我妈是怕我心理失衡长歪了,从小就给我灌输人心单纯、世间美好这些大道理。听多了这些,看到不顺意的人和事,当然就受不了了。”
庄恕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所以,你的理想主义来自于你妈妈的教育。”
陆晨曦点点头:“是啊,我妈这人还是挺坚强的,独自带着我生活,也没有去追究我父亲去世那件事,后来还跟我说那是无心之过。”
庄恕心中微微一动,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地问:“无心之过是什么意思?”
“哦,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爸他当年其实是……”陆晨曦正欲说起当年旧事,忽听到庄恕手机响了,听他接电话,开口的称呼是“杨主任”,陆晨曦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闷不作声地退开,跟庄恕保持了距离,自己低头摆弄手机。
庄恕有些意外这时候接到电话,幸而不是医院有突发状况,杨帆跟他说的是那个大咯血病人手术后的化疗问题,据说病人本人希望化疗回去做,离家近,报销比例大。他儿子呢不太想回去,顾虑比较多,觉得手术做得好,就迷信仁合医院,迷信庄教授。问他能不能亲自跟病人和家属把他们开会讨论的化疗两全方案给讲一讲。
庄恕专心地一边听电话一边往前走着说道:“哦,是这样,我明白了,我来跟他说吧。”
他挂了电话,立刻找出病人儿子张磊的号码,拨通了道:“喂,你好,我是庄大夫啊……不谢不谢。是这样的,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父亲的后续治疗方案……哦,那你休息吧,明天上班我们可以面谈……好、好,没关系……”
陆晨曦慢慢地落在后面,摆弄着手机,对着庄恕的背影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挑了一张自己满意的,打开编辑功能正在调颜色。一抬头,见庄恕正站在面前看着自己,忙把手机往怀里一收嗔怪地说:“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拍得怎么样,我看看?”庄恕微笑道。
陆晨曦利索地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庄恕笑着解释道:“刚才杨主任电话是为了那个大咯血病人的,就是你接诊的那个,现在他恢复得很好,化疗的事……”
陆晨曦闷闷地打断他:“您都亲自手术了,我没必要再关心。再说那个患者,对我也不信任。”
庄恕刚要说话,陆晨曦做手势阻止他,继续说道:“当初是我没有了解清楚新保险政策,是我的错,您在会上已经教训过了。自那之后我又把政策都学习了一遍。放心吧,我有记性。”
“就像你记住你的车灯一样吗?”庄恕调侃道,陆晨曦扭过头不理他,他却继续耐心地解释道,“他的化疗和后续治疗,如果在我们院做,是没法报销的。”
“救急救不了穷,不可能什么病都到大城市三甲来。只不过,肿瘤化疗,县一级医院做,水平还是有差距。”陆晨曦也承认。
“所以今天杨主任建议,我们来制定化疗方式,远程监控患者指标,指导县医院来做调整。如果这次顺利的话,以后可以照这个模式开展下去,怎么样,这样解决不错吧?”庄恕说完,陆晨曦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为了病人的利益和下级医院的医疗水平,杨帆主动揽责任上身?”
“有什么问题吗?”
陆晨曦不屑地一笑:“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做给你看,拉拢你。”
庄恕笑出来:“你太瞧得起我了吧?”
陆晨曦摇摇头:“就算不是为你,那也有别的原因,反正我不信他无利可图。”
“只要结果是好的,‘有利可图’,又有什么问题呢?”庄恕坦然道。
陆晨曦被他噎住,只能憋出一句:“好,没问题。”她气鼓鼓地往前走,还是觉得不甘心,走出几步,回转身问道,“庄教授我问你,治病这件事,能作为一种投资,以商业方式运作吗?”
庄恕想了想,斟酌沉吟道:“把医疗事业以商业模式运作,规范细化管理,是国外的经验,已经比较成熟了。”
陆晨曦有些恼火:“那杨主任他‘规范化’管理了吗?”
“至少在这几天里,我没看到有什么不规范啊。”庄恕摊手。
陆晨曦嗤笑:“这几天里……”她意识到什么,恼怒地说,“对,你没看见杨主任不规范,你看见不规范的,都是我!”她干脆大步往前走,不再理庄恕。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找到庄恕的照片果断删除。
走到家的时候,她开了锁推门就进,随手把门一甩,庄恕一把撑住,才没被挡在外面。
陆晨曦开门见陈绍聪穿着裤衩背心,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抱着一袋坚果正在看电视,立刻开口就训:“你长点记性行不行?搬家之前不都跟你说了吗?不能在沙发上吃零食!掉的满地是渣,招来蚂蚁我怎么收拾!把你的臭脚从茶几上拿下来!恶心不恶心!也不看看几点了?看电视开这么大声,有点公德心没有?明天不上早班了不起啊!”
陆晨曦边训边进自己房间,把门摔上。沙发上的陈绍聪无辜地把坚果咽下去,看着庄恕指指手上的坚果道:“……这是……她买的。”
庄恕坦白:“不能怪你,怪我。”
陆晨曦猛然哐的一声拉门出来,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我的要求不许讨论!不许商量!谁有异议,立刻请走!房钱不退!”说完转身又摔门进屋。
陈绍聪哭丧着脸看着庄恕:“哥,你这是把她怎么了?”
“睡觉吧。”庄恕只道。
陈绍聪一骨碌起身洗漱躲进卧室,据他的经验,陆晨曦发飙的狂风暴雨,还是先避其锋芒比较好。
第二天一早,当陈绍聪破天荒地听到厨房有人在忙时,很是思索了几分钟。他好奇地推门走出来到厨房门口露头一看,见陆晨曦正在灶台前煎鸡蛋,香得立刻唤醒了味觉。吐司炉里还正在烤着面包,烤好的面包片整齐地放在盘子里。
陈绍聪奇道:“这才几个小时,你变得也太快了……这是要地震啊?飞禽走兽都不正常了。”
陆晨曦不理他。
陈绍聪不死心地凑上去:“爱心早餐是给我做的吗?”
陆晨曦头也没回地道:“冰箱里有前天的剩饭。”
“得,我就不该问。”陈绍聪很是懊悔。
陆晨曦一笑:“开玩笑的,都有。昨天把气撒你身上了,不好意思啊。”
陈绍聪知道她的脾气,从来也不跟她计较,倒是琢磨上了:“你们俩见了面就掐,过了夜就好,我怎么觉得这人物关系有点怪异。”
陆晨曦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我就来气,可是冷静一想又觉得不该跟他一般见识。”
这时庄恕默默出现在陈绍聪身旁,陈绍聪发现他刚要打招呼,庄恕示意他别出声。陈绍聪无声地嘿嘿一乐,识趣地让开,庄恕照他的样子扶在门框上,看着陆晨曦忙碌的背影。
陆晨曦还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又磕开一个鸡蛋下锅,继续说道:“昨天下班的时候碰见他了。他非要开车送我回家,我说不用,我走着,他就一路跟着我走。本来聊得还行,后来他接了杨帆一个电话,气氛就变了,一个劲儿地跟我说杨帆多么圣人,多么为病人着想,去他大爷的,我们俩一句顶一句就戗起来了……”
听到这里,庄恕平静地插话:“我可没跟你吵。”
陆晨曦猛地回头,尴尬地大喊:“陈绍聪!你大爷的!”
陈绍聪的声音远远传来:“厕所呢!”
这时吐司炉叮的一声把烤好的面包弹了上来,庄恕走进厨房,拿盘子帮她捡出面包。
陆晨曦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你这人怎么……”
庄恕坦然:“我走路没声,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晨曦咬着嘴唇低头嗫嚅道:“昨天……对不起啊,是我不冷静。”
“从昨天到现在,你已经因为三件事跟我说对不起了。”庄恕说着话,端起做好的早餐往饭厅边走边问,“昨晚的手术记录写完了吗?”
陆晨曦赶紧端着剩下的部分追过去:“写完了写完了。”
吃着丰盛的早餐让人特别有幸福感,庄恕赞扬道:“味道不错。”
“也就只会这个。”陆晨曦老实承认。
吃了饭,陆晨曦匆忙赶去上班,一到急诊科,杨羽就抱着两个牛皮纸袋走来,递给她:“原来昨天那个自杀的女病人,她在好几个地方就诊过。”
陆晨曦一边拿过来翻开一边惊讶地道:“这么快!医务科换新人了?以前三天能找齐就不错了!”
杨羽翻个白眼:“医务科?我就没找他们。你昨天说想看,我也想知道这人为什么带着孩子自杀,就连夜找到病人信息,再让熟人调病案,催了一宿呢。”
陆晨曦立刻由衷地赞道:“你真是中国好搭档,哪天我要是调出急诊科了,准得把你拐走。”她正说着,突然停下来,目光停留在一处门诊病历,接着迅速往后翻,再在另一份门诊病历处停下来,仔细看,自语道:“她还真的是术后胸痛……”
杨羽没听清,问道:“什么?”
陆晨曦抬起头,看眼表道:“走,先交接班,这病人资料回头我要细看。她前夫什么时候到?”
“说是机票很难订,现在还没给准确时间。”杨羽和陆晨曦一起往护士台走,刚走到就见有个人端着个大笸箩,里面装满了包子油条,手里还有两大兜子用便携杯装的豆浆、豆腐脑,往护士台这边来,他一看见陆晨曦和杨羽,就热情地大声吆喝:“陆大夫、杨护士!早早早,吃了吗?”
陆晨曦和杨羽看着他有点想不起这人是谁,他立即自我介绍:“我!赵立武啊!赵立峰他弟弟!”
陆晨曦对这俩名字也很茫然。
“就昨儿打架,先在急诊救了,后来又上楼做手术,彻底救过来那个,忘了?”赵立武这么一说,陆晨曦才想起来,原来是昨天那个做主动脉夹层瘤手术患者的弟弟。
“我来谢谢您二位,你们都是我哥的救命恩人!”赵立武傻傻地笑。
杨羽挑眉问:“你这么快就从公安局放出来了?”
赵立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没处理完呢,不过闹事的是对方,也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不是主要责任。”
“哦,你哥已经转到胸外了,方志伟大夫管床,庄恕教授负责。你有问题可以去找他们。”陆晨曦道。
赵立武连连摇头:“我来不是瞧病,是来给您和杨护士谢恩的。红包您和庄大夫都没收,我来送点吃的总行吧?早餐,早餐。”
陆晨曦还没说话,旁边杨羽已经开口了:“真是中国好家属。”说罢从大笸箩里抓了根油条出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对赵立武道:“谢了啊!我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陆晨曦看得有些诧异,赵立武却立刻眉开眼笑,连连招呼陆晨曦:“就是,该吃就吃,陆大夫,您也吃点!”
陆晨曦此时也不好推辞,抓了个包子道:“我们俩也吃不了啊,给大家吃吧。”
赵立武应声走开。
陆晨曦冲杨羽低声道:“你可真敢,就不怕医管科抓你小辫子?再说,他哥是超危重病人,万一……”
杨羽才不怕:“辫子啊,真有人想抓,尼姑都能薅出三根头发来,还防得了啊?红包不收,这一大笸箩早点,咱们不吃他又不能退回去,咱拒收,那不是为病人着想,那是假模假式,虚伪,精神洁癖,还浪费粮食。”
陆晨曦琢磨着,颇有同感地点头,听她说到最后,自语道:“你说,庄教授吃没吃他的早点?我猜没有,那你说他是虚伪,还是精神洁癖呢?”
“我又不认识他,我管他呢?”杨羽忽然省过味来,盯着陆晨曦问,“他追你了?”
陆晨曦有点被说中了心思似的立马否认:“没,没有啊,我……就是说说……”
“那就是你暗恋他?”杨羽逼供。
陆晨曦强撑着道:“你见姐们儿什么时候玩过暗恋,姐们儿从来都是生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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