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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恕痛苦地看着哭泣的林欢,体会到强烈的无助感。这是他最疼爱的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他帮不了她,甚至无法去安慰她。
庄恕低着头,沉重地走开。一直快步走上天台,在无人处靠着栏杆,疲惫地闭上眼睛。静了片刻,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钟叔叔,是我。”
钟西北找了个医疗站的僻静角落接听电话:“怎么样?这几天你一直没来电话,我听说林皓的手术很顺利,你见到南南了吗,她还好吗?”
“我见到她了,她很好。”
“你还是没告诉她你是谁吗?”钟西北问。庄恕低声道:“没有。”
钟西北劝道:“小斌,不要再坚持了,这个时候她需要你。你告诉她你是她哥哥,会让她更坚强。我看到她母亲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庄恕声音饱含痛楚:“钟叔叔,这件事恐怕还是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呀?之前你找到了她,但为了她好不愿意去认她。但是现在,她自己来到了你的面前,这是天意啊。如果你们兄妹相认了,总归是给你母亲的一个交代。你要是还有顾虑,等我回来,我来说。”钟西北不明白庄恕在顾虑什么,直到他听到庄恕沉郁地说:“钟叔叔,南南她父亲……可能不行了。”
钟西北一惊:“怎么回事,手术不是很顺利吗?”
“他术后感染了耐药菌株,抗生素不起效。”
钟西北一听也急了:“菌培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啊,那你们怎么办?”
庄恕的声音极其疲惫:“我已经试了五种抗生素,都没有效果。我可以再试,但是我真的没有把握什么时候能找到对他起效的药物!甚至可能这种药物目前根本就没有!……他刚才已经安装了心脏起搏器,血电解质已经紊乱了,而且他的肾脏功能非常不好,随时可能发生肾衰竭……他坚持不到、他坚持不到了……”
钟西北陷入了沉默。
庄恕说着,呼吸都沉重而急促起来:“南南被拐走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去接她,她后来差点死在人贩子手里。这两个好心人救了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给了她爸爸妈妈,即使他们没告诉她,她是收养的,我也依然感激他们,因为他们爱南南。可是现在……我连她的父亲都救不了,我这一生要亏欠我的妹妹两次……钟叔叔,我该怎么办啊……”说到最后他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钟西北也十分难过,干涩地道:“小斌,坚持住,你现在不能放弃啊。”庄恕靠着栏杆,闭上眼睛,第一次再也掩饰不住地流露脆弱:“钟叔叔……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林欢在门外哭了一场,勉强忍住眼泪走进病房。一看到父亲的状况,泪水又簌簌地落下,倒把她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抓起她的手道:“欢欢,别哭,你爸平时身体就不好,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那么好恢复。”
林欢擦着眼泪,满心都是不甘:“明明做完手术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感染我知道,怎么又有了什么耐药菌株,都没听说过,这都是什么病啊?”
“庄大夫算是不错了,一直对你爸那么尽心,你看他对别的病人哪有这样的。”林欢的妈妈握着她的手劝道。
这时值班护士走进病房,来送林皓的化验单,然后走到拉着屏风的蔡伟病床前,在屏风后面和王芳低声私语。
伴着她们二人的私语,林欢狐疑地看着,跟林母小声地道:“这个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啊,为什么大夫、护士进去检查都要穿隔离衣呢?……不会是传染病吧?”
“怎么可能呢,传染病就去传染病医院了。”林欢的妈妈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但林欢一直关注地盯着蔡伟病床的方向,直到护士从屏风后出来,走出病房。她决然地站起身追了出去:“刘护士,请等一下。”林欢追上前坚定地问:“我想知道,那个蔡伟得的什么病?他会不会传染?”
护士愣了一下:“对不起,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说完转身要走,被林欢再次追上拦住问:“刘护士,我爸手术那么顺利,可是后来情况就不好了,今天还上了心脏起搏器,说是感染加重了,这些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
护士连忙道:“林小姐你放心,你爸的病我们会尽力的,但是其他人的病情我不能告诉你。”
“那就请您告诉我,他的病会不会传染?”林欢执拗地问。
护士被逼问得很是为难:“你还是别问了。”林欢看她不好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尖锐地道:“你们进去做检查都要穿隔离衣,平时那个家属也从不跟我们说话,要是平常的病至于这样躲避吗?我不问什么病,你就告诉我,他会不会传染总可以吧?”
这时,王芳从病房里走出来,看了她们一眼,闪避着林欢的眼神,匆匆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护士赶紧说了句“我还有事,抱歉”,急匆匆地走了。
林欢愣怔地站着,看着王芳的背影,情绪有点激动,转身折回了病房。
庄恕与钟西北倾诉了几句,心里发堵的感觉稍微减轻了点,咬牙打起精神还得继续该干嘛干嘛。他来到化验室看林皓的检验结果,刚到不一会儿,就见傅博文走了进来。化验室里的王主任和傅博文打招呼,傅博文也寒暄道:“王主任……啊,庄大夫也在。”庄恕却只冷冷地对他点了点头,冲王主任道:“我先走了。”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傅博文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对王主任道:“我来看看林皓的菌培养情况。”
“哦,情况有点复杂,我刚才跟庄大夫说过了,我再跟您说一下吧。”王主任道,“其他人的还算顺利,但林皓的菌培养失败了。我们都是同样条件同样规则进行操作,我考虑有没有可能这是不同菌株?我听庄大夫说,这个患者,症状也是最严重的,和别人不同。”
傅博文沉吟:“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你们多做几套,所有可能的方法都用上。”
王主任皱眉:“已经用上了,但是培养时间又要加长了。”
傅博文担忧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们尽力吧。”他思索着,转身走出了化验室。
杨帆坐在办公室里,拧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医院办公室主任慷慨激昂地念稿子:“在救灾期间,我院第一时间启动了救灾应急机制,开放救灾紧急绿色通道,基本确保伤患在十五分钟内即可快速初诊、清创、缝合、手术。在超负荷接诊量的情况下,成功抵御了气性坏疽等烈性传染病,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拯救生命的奇迹,谱写了一曲又一曲……”杨帆越听越不对味儿,烦躁地道:“行了行了,老李,你这稿子写得也太早了吧?”
办公室主任也笑了:“灾后肯定要开表彰大会的嘛,我先写着,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事儿,过后我还可以再补充。”
这时杨帆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小唐。
杨帆对办公室主任道:“先放这儿,你出去吧。”待他离开办公室,关上门后,杨帆才接起电话,听得小唐问:“杨院长,现在院里情况怎么样了?”
杨帆声音沉郁:“病危好几个了。”
小唐着急地问:“那菌培养结果呢,还没出来?”
杨帆烦躁地道:“你当这是蒸馒头,二十分钟出一屉啊?”
小唐叹道:“哎呀,这两天我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严重,你们院要查可千万别牵扯到我们公司啊。”
杨帆急了:“你不是说你的器材没问题吗?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唐赌咒发誓地说:“公司器材绝对没问题!可您不想想,器材后面是什么?器材本身没问题,但是因为现在各种特殊情况,用了器材的病人出了问题。如果使劲查,就算查的结果是器材完全合格,却查出来咱们之间的关系,那……也说不清了。要是有人关注这事儿,我们公司和仁合的合作可就悬了。”
杨帆懊恼:“这还用你说啊?我比你更担心这个!”
“你担心什么,你不是院长吗,你把它按住不就行了。”
杨帆怒道:“你当院长是玉皇大帝!医院这地方,出了人命,什么长可能都不管用!”
庄恕从检验室出来,一边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走着,林欢急匆匆地赶过来,拦在他面前道:“庄大夫!庄大夫你等一下!”庄恕抬起头,见她神色焦急地拿着一张化验单,指着上面一行字大声问:“庄大夫,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庄恕的目光落在“人免疫缺陷病毒”“单位病毒数PCR检查”“CD3CD4总量及比例”等字样上,立即皱眉望着林欢:“这是其他患者的检查单和医嘱单,你不应该去看,更不应该拿走。”
林欢提高声音不管不顾地道:“别人什么病我是不该问,可是我爸本来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感染了,一直发烧,到现在连起搏器都上了!这都是那个蔡伟搬来之后发生的!我要你现在明确地告诉我,这是不是那个蔡伟造成的?”
“林欢,你冷静一下。现在是救灾的特殊时期,医院现在的情况是患者多、地方少、压力大,没办法保证给每个病人平时必需的医疗资源,但我们会严格遵守隔离防护条例,保障每个患者的安全……”庄恕的话被林欢打断,她激愤地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套话!我现在就问你一句,”她扬起手中的单子,“这个病人——是不是艾滋病?”她的声音很高,周围过往的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有的已经开始小声议论。
庄恕控制着情绪,尽力平静地道:“每一个患者的隐私,包括你的家人的,我们都必须保护。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其他患者的病情。你私自去拿其他人的化验单和医嘱,这是对他人权利的侵犯,请你马上放回去!”
林欢流下眼泪,愤怒地望着庄恕:“你说我什么都行,只要你把我爸治好!我请你把这个病人从我爸病房挪走!”
庄恕对着她的脸,发不出火来,吸了口气,克制地道:“请相信我的专业素养,把这两个病人放在一间病房,是因为我能够保证,在隔离措施之下不会有互相传染的情况发生,请你把化验单给我。”
林欢失望地看着他,含泪说道:“你给不了我满意的答复,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院长投诉你!”她愤然转身离开。
庄恕无奈地看着林欢的背影,这时手机响起,是护士长紧张的声音:“庄大夫,林皓血氧饱和度急降!”
庄恕转身快步奔向病房,只听林皓身上连接的监护设备正在发出刺耳的鸣叫,而心电图、血压等数据不断跳跃。林皓脸色苍白发青,身子突然一阵痉挛,一个弓起,软了下去。监护屏幕上心电图拉直,血压直落。
“快!强心针,除颤仪!”庄恕急道。护士立即给林皓注射强心针。护士长拿过除颤板,涂上导电糊,交给庄恕。庄恕将除颤板相互摩擦着,急促地说:“二百焦耳一次!”随即将除颤板按在林皓身体两侧肋部,电击过后,林皓的身子弹起。“还是不行。”护士长注视着监护数据,摇头。庄恕索性丢开除颤仪,自己继续进行心外按压。顷刻间,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灾区医疗站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陆晨曦和几个同事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她热得汗流浃背,擦着汗走进遮阳帐篷,坐在椅子上,拿纸板不停地扇着风。
钟西北递过来半杯水,陆晨曦抓过来刚要喝,钟西北拦住,拧开一瓶葡萄糖,倒进她的水杯道:“热坏了吧?”
陆晨曦舔舔嘴唇,向往地说:“这会儿真该来瓶冰啤酒啊。”说着端起葡萄糖水,以畅饮冰啤酒的架势大口喝了起来。
钟西北看得好笑,说道:“等回去吧,上级说明天我们医疗队就可以回嘉林了,回去我请大家喝冰啤酒,吃烤肉,顺便把生日给你补上。”
“不会吧,我的生日您还记着呢。”陆晨曦笑了。钟西北说了实话:“其实我真记不住,是陈绍聪打电话提醒我的,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谢谢主任,心领了,不过我从来不过生日。”陆晨曦却道,“我们家就这习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我爸去世了。”
钟西北拍拍额头:“哎呀,我把这个给忘了。”接着叹口气,“不过估计也没时间快活,医疗队的事忙完了,回仁合也闲不住。”
陆晨曦点点头:“是啊,我听说院里出现了耐药菌感染,各科室应该都特别紧张。”
“已经发现十几例了,你接诊的那个林皓也感染了。”钟西北声音低沉下去,自从接了庄恕的电话,他心里就沉甸甸的。
陆晨曦吃惊地说:“啊?菌培养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林皓年龄这么大,还能过来吗?”
钟西北摇摇头:“很难说啊,庄恕跟我交流过,他也不乐观。”
“他给你打电话了?”陆晨曦一愣。
“嗯,急诊也有两个耐药菌感染病例,我们俩说了说。庄恕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他很要强,电话里他对林皓这个病人还是很关注的。我能感觉到,万一林皓过不来,对他心理伤害应该挺大。这次回去你多劝劝他,心理负担不要太重。”钟西北只能把话说到这步。
“您放心,我明白……不过这些话他怎么不跟我说呢。”陆晨曦有些不高兴了。
“嗨,他走到哪儿都是一副专家派头,跟我这个老家伙说说也就算了,哪儿会跟你说啊。”钟西北不能说出实情,挥挥手道。
陆晨曦认真地有些计较,不满地说:“不只是专家派头,我老觉得他这人,跟我说话说半句留半句的,您没觉得吗?”
钟西北点点她:“你们小情侣之间这些心思,我不负责评价。我说多了,回头你俩真成了,我变恶人了。”
陆晨曦笑了起来:“钟老头儿,你真懂事儿。”
钟西北也笑着起身:“生日不过,吃碗长寿面吧,我下厨,再给你加个溏心荷包蛋。”
“我想喝冰啤酒。”陆晨曦还是念念不忘。
钟西北瞪她一眼:“想得美。”走出了帐篷。
陆晨曦看钟西北走后,掏出手机,翻出通信录里个人收藏,手指停在庄恕的名字上面,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继续忙碌。
庄恕紧急抢救林皓,操作着心电图机,拉着单子同时问:“GFR的数据出来没有?”护士赶紧递过来,庄恕看了单子,神色越发沉重,无奈地说:“心衰三级,急性肾衰,肝功能异常。”
护士小心地问:“发生多衰了?”庄恕没说话,缓缓摘下手套。
这时林皓苏醒过来,庄恕来到他床前坐下,轻声问:“林先生,感觉怎么样?”
林皓虚弱地道:“大夫,我……我怕我撑不过去了,叫我女儿过来,我有话要说。”
庄恕沉吟了一下,起身对周围的医护道:“你们去忙吧。”待医护人员离开,庄恕把林皓床前的围帘拉上,转身凑到林皓耳畔道:“林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些事,你不能告诉林欢。”
林皓惊讶地看着庄恕:“庄大夫,你什么意思?”
庄恕低声:“我恳请您,不要把林欢的身世告诉她。”
林皓震惊地问:“为什么?”
庄恕再度凑近林皓耳畔,声音有难以言说的痛楚:“林欢的小名叫南南,她的后背上有块红色胎记,对吗?”
“你怎么知道……”林皓怔怔地看着他。
庄恕缓声说出:“我是她的亲哥哥。”
林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是……”庄恕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三十年前,我母亲在这家医院里工作,后来因为一起冤案被赶出了医院。我的妹妹南南被人贩子拐走,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我母亲因为冤案去世,至今也没有平反。我这次从美国回来,虽然想澄清这件事,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进展。其实我早知道南南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也想认回这个妹妹,但是我看到你们把她当亲生女儿养育,她爱您和阿姨,她很幸福。如果现在,您把她的身世告诉她,不仅毁了她美好的生活,这起冤案也会压在她的肩上。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三十年了,我不希望让她和我一起承受,这对她太残酷,太不公平。我请您答应我,不要这么做。”
林皓听着庄恕说的话,伸出虚弱颤抖的手,抓住庄恕的手,渐渐越发用力。
庄恕眼眶泛红,恳请道:“林先生,谢谢您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我和您一样爱她,请您答应我,不要告诉她。”
林浩流着泪,努力地点点头。
“您好好休息,已经通知林欢,她就快到了。”庄恕起身走出病房,刚好看到气喘吁吁的林欢跑过来。她抓着他,喘着气问:“我父亲怎么样?”
“你父亲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刚才进行了抢救。”庄恕黯然道。
林欢愤怒地质问:“你们还是没有把那个人转走,对吗?”
“林小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对医院的安排也很不满,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也失去过亲人,我了解这种痛苦的感受。请你相信,我在尽一切努力,挽救你父亲的生命。可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接下来多陪陪他吧。”庄恕低声道。
林欢不语,刚要走进病房,庄恕拦住她说道:“刚才有一个姓张的阿姨让我把一袋东西转交给你,我放在里面的桌上了。”
“什么东西?”林欢冷淡地问。
“我不知道,她说是你最喜欢吃的。”庄恕轻声说完,快步走开。
林欢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心思多想,转身走进病房,伏倒在林皓床前,想哭又极力忍耐着,哽咽道:“爸,庄大夫说了,您的情况挺好的,不会有大问题,感染很快会控制住的……”
林皓艰难地道:“你妈妈呢?叫她回来。”
“我给妈妈打电话了,她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过来。”林欢从父亲的眼神里,知道他心中清明,明白这一关可能是过不去了,眼泪立刻溢满眼眶。
“欢欢,你太久没有练琴了,练一会儿吧。”林皓虚弱地说道。
“爸,您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您现在需要休息。”林欢呜咽着说。
林皓喘息着,用气声说道:“从小叫你练琴你就找各种借口,长大了还是这样,练一会儿吧,爸爸想听。”
林欢含着眼泪,点点头,起身拿过自己的琴,极力控制着眼泪,坐在林皓的病床前,开始拉琴。大提琴的弓弦时急时徐,曲调如泣如诉。
林皓看着林欢,眼眶湿润。林欢认真地拉着琴,泪水一行一行在脸上奔流。
一旁的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糖袋,旁边散落着几块糖果——那是庄恕留给林欢的,小时候妈妈买给他们兄妹俩,他们最爱吃的糖果。
急诊走廊,陈绍聪躲在僻静一角,给杨羽打电话,喜上眉梢地道:“你们今天就回来啊,太好了!灾区人民都安置好了吗?”
“我们这的危重伤员都已经送回仁合了,其他一些轻伤患者也已经转送到各县的医院去了。”杨羽回答。
“好好好,你们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不错,回来还有很多事儿等着你们干呢。”陈绍聪笑嘻嘻地说。
杨羽只想穿过电话线敲他的头:“陈绍聪你搞清楚口气啊,主任在我这头呢。”
陈绍聪如释重负地连连感叹:“可算熬到头了。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几天有时候做梦都以为自己在缝合。一下子吓醒了,睁开眼,我果然在缝合。”
“行了行了,知道你累,知道你辛苦,钟主任和陆晨曦不在,可显出你来了。”杨羽没好气地说着,但说着说着就笑了。
“这你算说对了,就是因为平时他们都在,我这块金子才显不出来。现在我终于知道,陈绍聪在仁合急诊意味着什么了。”陈绍聪倒也大言不惭地认了下来。
杨羽还想挤对他几句,钟西北走来招呼:“都收拾好了吗?走了走了,早干完早回家。杨羽,别打电话了,走了。”
“来了主任,陈绍聪的电话,您跟他聊两句吗?”杨羽举着电话问。
钟西北挥挥手:“不聊了,回去说吧。”
陈绍聪听着这边的声音问:“怎么还有事儿啊?”
杨羽压低声音道:“钟主任你还不知道?临走前大家也不能闲着,他接手了几个防疫站的消毒区域,我们现在要去帮忙做灾后消毒。不说了,我干活儿去了啊。”
陈绍聪忙不迭地叮嘱道:“注意防护啊!”然后美滋滋地往急诊办公室走。
研发出来的联合抗生素起了作用,普外、骨科、急诊等科室出现的耐药菌株感染都基本得到了有效控制,各科都没有再发现新的耐药菌株。大家都略微松了一口气,只有庄恕明显憔悴了,心情沉郁。
“庄大夫这是怎么了?”张默涵偷偷问楚珺。
“林皓的情况不太好。”楚珺蹙眉道,忽然看到心胸外科护士台被一群人挤挤挨挨地包围起来,还吵吵嚷嚷着——
“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到底是什么病?”
“对,你必须说清楚!你们家人是不是得了脏病!”
“是不是传染病啊!我们都住在一个病房里,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怎么安心啊!”
……
人圈越来越向护士台逼近,几个护士尽力阻拦,根本拦不住。站在最中间哆哆嗦嗦的,是蔡伟的妻子王芳。方才她出来找护士问自己丈夫的情况,就被人围了起来。
楚珺见状连忙挤进去,帮着一起劝说家属们:“大家别冲动!同病房的病人病情恶化,跟蔡伟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每次做检查都拉屏风穿隔离衣,给我们做检查的时候穿过吗?”
众人不信地吵嚷着。
楚珺尽量大声道:“穿隔离衣是为了避免交叉感染,请你们不要瞎猜,这没什么可害怕的!”
“人家老林本来手术挺成功,人都恢复了。就是这个姓蔡的进来后,他就感染病危了,我们能不害怕吗?”
“我们的亲人都住在病房里,你叫我们怎么放心?你们大夫不能将心比心吗?”
楚珺被他们挤得直往后仰,难以招架。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什么叫将心比心?”来的是庄恕,他伸臂强推开围圈的家属们,毫不客气地挤进来,先对着楚珺问:“你没事儿吧?”
楚珺强作镇定地摇头:“庄老师,我没事儿。”庄恕点点头,转身对着这些家属,声音严厉起来:“在医院里只有三种人,病人、家属、医护,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希望患者早一天好起来。你们的亲人是人,”他指王芳,“她的亲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权利。请各位家属们将心比心,不要再为难她了。”
“我们不为难她,但是你们和她隐瞒信息,就是对我们大多数患者的不负责任!”有个家属大声吼。
庄恕沉声道:“国家有关法律规定,每个病人的病情,属于个人隐私,我们作为医务工作者,必须予以保护,也希望你们给予支持和尊重!”
“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得的是传染病!他不应该跟我们住一个病房!”
庄恕有些压不住火气,怒道:“我要保证每一个患者都得到必要的治疗,什么是‘必要’的治疗由我们来评估。如果有人不信任我们的专业水准,请你们自行联系其他医院吧。”
家属被庄恕这话惹得更是恼火,质问道:“凭什么得了传染病还来这儿祸害别人?我们为什么要转走?你们应该让他转走!”
“对!让他走!”大家一起闹起来,“让他走!让他走!”
家属们往前搡着要去推王芳,王芳瑟缩在楚珺身边,庄恕半步不让,坚持拦在她们身前。
“你们不让他转我们让他转,走!把他赶出去!”几个家属拿庄恕没办法,转头向蔡伟病房走去,庄恕赶紧挣脱开众人去拦,现场一片混乱。
眼看场面快要失控,王芳抱着头号啕大哭,楚珺也被吓得快哭了。陷在人群里的庄恕突然听到一声怒喝:“你们要干什么?!”然后是保安训练有素地迅速地分散了人群,制止了吵闹,守在了蔡伟的病房门外。指挥他们的人是傅博文。
傅博文和庄恕站到一起,厉声道:“这里是医院,谁在这儿扰乱医院的正常秩序,我们有权请他出去!如果还有不服从管理的,我只好报警请警察来处理了!”
几个情绪激动的家属被他镇住,不再说话。
傅博文对楚珺道:“你先带病人家属回去。”楚珺和一个护士连忙扶着王芳快步离开。
“傅院长,你们心胸外科在普通病房里面放了一个传染病人,这件事你知道吗?”有人认出了傅博文,高声问。
“医院里有很多患者的病,都可能会传染给别人,胃肠道感染、气性坏疽、呼吸道疾病,这些病都有传染性。”傅博文平静地回答。
“那你们怎么保证这个传染病人的防护绝对完善?”
庄恕这时也冷静下来,回答道:“这里是医院,是给所有人治病的医院。你问我要绝对完善,那么我告诉你,没有。”
傅博文接着说道:“我们大家,无论是病人还是大夫,都得过病,有的也得过传染病,你们在就医的时候,被别人赶走过吗?”
“那不一样!这个人的病是脏病,他干过什么事儿谁知道!”一人充满鄙夷地说道。
傅博文看着他道:“就算这个人犯过错,他已经用后半生无法痊愈的代价受了惩罚,其他人没有资格去判定他是该死还是该活,更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这个病人该治不该治!他要是犯了罪有法律管,只要没有法律来告诉我们他不能治,这个病人我们就必须管。我现在还是这个医院的院长,我说话算话。你们的亲人,如果有谁从这位患者身上感染了疾病,我负全部责任!”在傅博文说话的过程中,林欢走过来,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他们。庄恕也看到了她,她只默默站着,没有参与,但她的神情,出奇冷漠。
傅博文话音一落,几个家属面面相觑,傅博文接着说道:“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向医务科反映,现在都请回病房去吧!”保安们也赶紧一边劝导一边疏散,终于,闹事的家属们纷纷散去。
傅博文向庄恕点点头,也转身离开。
庄恕出了一口气,看向林欢。林欢静静地走上前道:“庄大夫,我想说清楚,他们闹事不是我煽动的。”庄恕看着她,没说话。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赞成他们的做法。”林欢冷淡地说。庄恕有些疲惫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相信你。”接着林欢话锋一转:“庄大夫,我感谢你救了我父亲,但我也不认同你们对这件事的解释和安排。如果是因为你们没有处理好这个病人,造成我父亲的术后感染,我会向仁合医院追究法律责任的。”她说完转身离开,庄恕无奈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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