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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杨子轩也没骗他爸,他是真的有事——带着楚珺到他朋友的动漫公司谈她作品的事儿。
动漫公司一个大胡子主编正在看楚珺的作品,边看边赞:“嗯,不错,很有灵气啊,风格很独特。”
杨子轩和楚珺对视,都很高兴,杨子轩爽朗地笑道:“老胡,我就知道你有眼光。”
老胡兴奋得双眼放光,道:“子轩,我这里没有问题,你这位朋友叫楚……”
“楚珺。”
“哦,楚珺,这名字好啊,直接可以当笔名嘛,省得起了!我对你的画风很喜欢,我正要开一个新的IP,题材已经定了,我觉得你完全能胜任。”老胡对楚珺热情地说。
“太好了,这就叫一拍即合。”杨子轩快蹦起来。
楚珺也挺开心,一笑道:“谢谢。”
老胡已经进入合作状态,开始规划项目:“这个IP第一季先做三个月连载,效果好之后再加五个季,然后就出周边,出动画片,剧场版一条龙,还可以改编电视连续剧!你要是同意,现在就可以谈谈合约的事,待遇不会差。”
“我就说嘛,我这个朋友比科班出身的画得还好,不会让你失望的。”杨子轩跟老胡嘚瑟地说。
楚珺不好意思:“子轩,你就别吹了。”
“不不,子轩说的没错,你的基本功很扎实,画风也够潮,最突出的是有个性,我就怕没风格的作品。”老胡真诚地说。
“谢谢主编,那我想问问,您这个项目一周需要用我多少时间?”楚珺有些忐忑地问。
“按现在一周两番的更新速度,你大概需要四个全天,还有一天开会讨论方案,一天修改,只有一天休息了。”老胡算着时间说道。
楚珺惊讶地道:“啊?那一星期几乎都排满了?”
“差不多吧,你的速度我还不太清楚,如果刚上手,可能时间还要长,估计前三个月就没得休息了,要有思想准备哦。”
楚珺面露难色。
“像我们这样的动漫公司,都是全天候工作的,所以比较辛苦。”老胡体谅地说。
杨子轩大包大揽地说:“辛苦点儿没问题的……”
楚珺却开口打断了他:“有问题。占用那么多时间,我根本没法在医院上班了。”
老胡讶然:“在医院上班?”他瞪着杨子轩,“你不是说她要辞职吗?”
楚珺也一愣:“谁说我要辞职了?”
杨子轩有点被戳破的感觉,尴尬地说:“我……就这么一说……”
楚珺和老胡同时翻脸:“这么一说也不行!”
这下可算是不欢而散,楚珺气呼呼地走出来,杨子轩在后面追,边追边说:“哎哎,你听我说,这活儿我争取了半天呢,老胡是我哥们儿,一般情况下他可不会给新人这种大IP的。楚珺,这里收入是仁合的三倍,还给上‘三金五险’,你要是觉得累,我跟他商量找个人协助也行啊,哎……楚珺!”杨子轩拉住她,楚珺停下来生气地问:“你为什么说我要辞职?”
杨子轩有点不理解,疑惑地问:“辞职不好吗?你在仁合进修得也不开心,既然有一个漫画家的理想,为什么不去实现它呢?”
“你是在国外待久了,想起一出是一出,换工作可不是头脑一热就能决定的事。”楚珺白他一眼。
“那你要考虑多久啊?机会难得啊。”杨子轩深觉可惜。
楚珺烦躁地说:“我不知道,我还得上班呢,先走了。”说完急匆匆地离开,剩下杨子轩丧气地站在原地。
楚珺回到心胸外科办公室,心事重重地看着自己的漫画,其实方才的机会她不是没有心动的,毕竟从小喜欢的就是画画,也许杨子轩说的是对的,既然有一个漫画家的理想,为什么不去实现它呢?可是……楚珺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拿出手机,鼓起勇气打给庄恕。
庄恕在高尔夫球场的休息区,接起电话来:“楚珺,你好,有什么事吗?”
楚珺小心地问:“庄老师,您在科里吗?”
“我今明两天轮休,有事吗?”
楚珺立刻道:“没事没事,打搅您休息了,再见。”匆忙挂断了电话。
庄恕收了手机,走向陆晨曦。
休息区里,夕阳透过玻璃幕墙,照了进来,洒在陆晨曦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灿烂的光里,仿佛连她自己,也在发光。
走近了,看到她正捧着手机在刷朋友圈,她刷得专注,也没注意他走到了身边。庄恕看了眼,随口问道:“谁结婚了?”
陆晨曦猛地把手机收起来:“你这人,怎么偷看人家手机啊?”
庄恕笑了:“我就瞟了一眼,穿着婚纱呢。”
“哦,我一学妹,昨天办的婚礼。”
“没请你去?”
“请了,没去。”陆晨曦低声道。
“为什么?”
陆晨曦眼神发呆看着窗外:“没有为什么……不想去。”
庄恕开玩笑地道:“你倒是挺看得开啊,到现在都不着急。”
陆晨曦看他一眼:“你都不着急,我急什么?这年头谁爱结婚谁结,也不用拿尺子量年龄吧?”
“可我听说,你父母催得挺紧的?”庄恕微笑道。
“你听谁说的?又是陈绍聪吧?他胡说八道的,我父母是很开明的。他们都听我的,我想什么时候结婚都行,不结也行。孩子嘛,想什么时候生都行,不生也行。”陆晨曦振振有词。
庄恕却故意拆她的台:“可我怎么听说,你当初和薛峦分手的时候,你妈和你吵得挺厉害?哦,我说多了。”
陆晨曦恨恨地看着他怒道:“我回去非得把陈绍聪的嘴缝了不可。”
庄恕笑着说道:“既然你们母女能吵起来,说明你母亲觉得薛峦人还不错,那最后怎么分了?”
“他人确实挺好的,当初恋爱的时候,每天也都挺开心。一起加班,一起吃麻辣烫,一起连台三十个小时,熬大夜也不觉得累,可能还是有些……有些想法,不能支持两个人一起走下去吧,所以……”陆晨曦认真地解释着,然后叹了口气。
“薛峦这么了解你,跟你同学加同事这么多年,他都没能跟你走到最后……你是不是更不敢相信别人了?”
陆晨曦一抬下巴:“你放心,我一定嫁得出去,只不过现在在院里待得多了,感觉只有工作的时候才更有存在感,你不是吗?”
“所以你这个月,觉得自己存在感特别差。”庄恕戳破她。
陆晨曦被他这样一再揭穿,有点恼怒:“你今天是带我来放松的吗?我还教你打球,我该打你!”
庄恕立马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把话题扯沉重了。”
“晚了,我刚才想吃碗拉面就算了的,现在我想吃烤鸭了!”陆晨曦大声道。
庄恕建议:“法餐怎么样?”
陆晨曦笑了:“嗯,还得开瓶酒。”
急诊科,杨羽少见地到了下班时间,还磨磨蹭蹭地拿着衣服和包在急诊室晃悠,就是不出门。
护士长和一个同事换好衣服往外走,招呼她:“杨羽,我今天正好往你家那边走,捎上你吧。”
“啊……谢谢姐,不用了。我今天约了个同学,吃完饭再回去。”杨羽却拒绝了。
钟西北换好衣服拎着包也往外走,随口跟杨羽搭着话:“还不走啊?不回家给你妈做饭啊,等谁啊?”
杨羽靠着一张轮床,都没动地儿,嘟囔着:“等谁您还不知道啊。”
这一个月以来,陈绍聪对杨羽那点小心思早被钟西北看穿,杨羽人本来也大方,不矫情,从不藏着掖着。
钟西北都走过了,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停下,回头端详着杨羽的状态,踱回她的身边问:“什么情况?”杨羽失落地道:“前一阵还热火朝天儿呢,上班买早饭下班送回家,自从跟您搞上这个远程医疗,一天比一天冷淡。今天说是要回家帮我修水管呢,现在喊都喊不动了。”
钟西北回头看看陈绍聪办公室的方向,又看了看低头嘟着嘴的杨羽,点点头又走了回去。
陈绍聪趴在医生办公室的桌上,一边看医疗器械网页一边记录器械价格,抄下一个电话号码,正要拨,钟西北走进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陈绍聪有点急,一回头:“我靠!谁啊……主任,干吗呀?”
钟西北反问:“你干吗呢?”
陈绍聪一脸无辜:“我……我这不是查询九寸的液晶屏幕和高清晰度摄像头价格……”
钟西北抬手又是一巴掌:“就知道工作!正事儿都不干了!”
陈绍聪一边捂头一边躲,委屈地道:“工作不是正事儿啊?您怎么还动手呢?”
钟西北又把手抬起来,陈绍聪吓得赶忙抱住头。
钟西北喝道:“工作重要还是媳妇儿重要?人家等着呢!水管子到底修不修了?”
陈绍聪赶紧应道:“修!修!”
钟西北踹他一脚:“修你还在查价格!快走,我给你保存!”
陈绍聪麻溜儿地起身,抓着衣服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回头解释:“主任,杨羽不是我媳妇儿,她还没答应跟我谈恋爱呢。”
“赶紧滚!”钟西北用力挥一下手。
陈绍聪笑笑跑出去,笑嘻嘻地带上杨羽送她回家。到了杨羽家,陈绍聪就一通忙活,厨房里的活儿干完了,就出来在客厅擦桌子,边擦边说:“黄瓜、西红柿、白萝卜,菜我都切好放板子上了,用不用我炒出来?”
杨羽在卧室照顾妈妈,扬声应答:“不用,待会儿我自己炒吧。”
“馒头我馏上了啊,你看着火。”陈绍聪嘱咐道。
“知道了。”
陈绍聪擦完桌子,拿起拖布开始拖地:“你那个三通阀是铸铁的,已经锈得不行了。我给你用防水胶带凑合了一下,现在不漏了,回头我给你买个不锈钢的换上。”
“那你什么时候来啊?”杨羽问。
“明天吧,上班不忙的时候我尽量把该做的都做了,下班就过来。”
“哦,那好吧……你进来给我帮个忙吧。”杨羽在卧室里叫道,陈绍聪没想到杨羽会叫他进去,手里拖地的动作停下了问:“你……叫我呢?”
“不叫你叫谁啊?进来!”杨羽没好气地笑了。
陈绍聪哎了一声,赶紧把拖布靠边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略显紧张地走进去,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诚恳地道:“阿姨您好,我是陈绍聪,急诊主治大夫……”
杨羽被他逗乐了,又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嗔道:“哎呀,你快过来帮忙啊!”
陈绍聪一边应声一边赶紧走上前:“哎!我来我来!”帮着将杨羽的妈妈扶起来。杨羽的妈妈看着陈绍聪,笑得慈蔼。
晚上,陈绍聪和杨羽从楼门口出来。陈绍聪边走边说:“这种老房子都是铁管,其实要是有时间啊应该重新改造一下,都换成PPR或PVC的,不过这就麻烦了点儿,墙都得打开,不过放心吧,换了不锈钢的还能用呢。还有你家的那个净水器滤芯该换了,有他们净水公司的电话吗?没有我明天上网查去。后天陆晨曦可就上班儿了,见了面你可别提什么不该提的啊,她心重,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想得可多了。阿姨老看电视太闷了吧?我家有个iPad不用了,我给你拿来吧,还能打打游戏。”他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叨叨,杨羽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陈绍聪拿遥控器把车打开,还在继续絮叨:“我过两天就去找杨院长谈资金申请的事儿了,这几天比较忙没顾上你,你别在意啊。我走了,再见。”
杨羽闷闷地说了声“再见”,陈绍聪拉开车门,杨羽叫住他:“哎……”
陈绍聪回头:“啊?……有事儿啊?”
杨羽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说:“忙过这几天了,每天早晨,你要来接我上班啊。”她说完,没等他回话,扭头就往回走。
陈绍聪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激动地冲着她的背影喊:“接你不耽误事儿!明天就来!”
杨羽继续走着,忍不住笑了。
回城的市郊公路上,庄恕开着车,陆晨曦舒服地靠在副驾驶座上,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陆晨曦满足地道:“打了球,还吃了大餐,这是我这个月过得最爽的一天了。”她打着哈欠,有点昏昏欲睡。
“累了就睡吧。”庄恕道。
陆晨曦纠正:“不是累,是太舒服,舒服得要犯困。”
庄恕笑着说:“那你把座椅调舒服点儿,睡着了到家我叫你。”
陆晨曦调了调座椅,拿过小靠枕垫在头边,斜靠在座椅和车窗中间。看着车窗外划过的景物,她的神情又落寞下去,轻声问:“你说傅老师他能算个好大夫吗?”
“你没去看看他吗?”
“没有,我怕见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恕说道:“也许傅院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这么多年,他就像我事业上的父亲一样,虽然有些事情他做得不对,在我心里他也不是一个完美的老师了。但他最后还是承认了这件事,至少他还是一个诚实的人,比某些人好多了。”陆晨曦悻悻地说,她这个“某些人”自然是说杨帆。
庄恕没吱声,神情复杂。
陆晨曦不忿地感慨道:“可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只是想保留一个完美的结局,没想到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有人蝇营狗苟,你争我斗,居然还能取而代之。我都能想象得出来,某人现在有多得意……”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大多都是我们看不透的,否则,这个世界就太简单了。”庄恕平淡地说。
陆晨曦长叹一口气:“是不是我太笨了,明明有些事情很简单,我却总是看不透;明明有些人很熟悉,可是最终发现,我并不认识他。真怀念当年修老师、傅老师带着我们做实习医生的时候,他们手把手地教,什么都不保留,我们都认认真真地学,憧憬着做个好大夫……那会儿的仁合真好,真幸福啊……”她越说越迷糊,最后没声了。
庄恕看了看,见陆晨曦已经睡着了,伸手将音乐关到最小,神情严肃地凝视前方,忽然调转了车头,疾速驶向远方。
当陆晨曦睡醒的时候,先是听到鸟儿的叫声,然后眯缝着眼看到一缕晨光,她慢慢清醒,睁大双眼,发现自己睡在车里,身上盖着庄恕的衣服,而庄恕,安静地睡在她身边。
陆晨曦看着庄恕的睡脸,忍不住凑到他身边,举起手机跟他自拍。拍完欣赏了一下,看着庄恕露出狡猾的一笑,然后伸出手指在庄恕脸上做出兔耳朵、插鼻孔等各种恶搞的动作,拍了个过瘾才收手。
陆晨曦小心地轻轻下车,发现这是一个山顶的平台,站在这里眺望远方,前方视野开阔,山脚下是嘉林市的全景,倒是很好的天然观景台。
陆晨曦伸开双手举过头顶,深深吸了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庄恕睡醒,睁开眼睛坐起,活动着肩膀。一看陆晨曦不在车内,打开门走下车,却没有发现陆晨曦。这时手机微信声响起,拿出手机只见收到的都是自己熟睡时被恶搞时拍摄的照片,而车顶上传来陆晨曦的笑声:“睡相不错吧。”
庄恕一转身,见陆晨曦盘腿坐在车顶上,一脸神清气爽,不禁微笑:“太过分了,千万不能发朋友圈。”
陆晨曦笑着说:“那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把我带这儿来了。”
“原本是想带你来看夜景的,可是看你睡得太香了,没舍得叫醒你。”
“你这算是治疗吗?”
“你觉得有效吗?”
陆晨曦点点头,一笑:“好吧,看在效果不错的分儿上,我就不发朋友圈了,给你留点面子。”
庄恕微微一笑:“谢谢陆大夫。”
“谢谢庄大夫。”陆晨曦也笑。
庄恕笑着对她伸手道:“来吧。”
陆晨曦磨蹭着从车上滑下来,庄恕一把抱住把她接到地上,松开手,陆晨曦却依旧抱着他,含糊地道:“别动,让我待一会儿,这地儿海拔有点儿高,晕。”
庄恕浅浅笑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麻烦的大夫。”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爱管闲事的大夫。”陆晨曦头埋在他胸前,声音有点闷闷的。她说完,松开手,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庄恕道,为陆晨曦拉开车门,两人上车。
陆晨曦提议:“我明天就上班了,今晚我们在家吃火锅庆祝一下吧。叫上陈绍聪和杨羽,怎么样?”
“好,不过,我今天下午要去看个老朋友,恐怕没法帮你买东西了。”庄恕的神情忽然掠过一丝阴郁。
陆晨曦奇道:“你在这儿还有老朋友?”
“嗯,很久没见了。”庄恕低声道。
确实,真实身份的他,与这个“朋友”数十载未见了,中间横亘的,是不可回避的真相。
庄恕看着眼前穿着宽松休闲服的傅博文,他有些清瘦,但气色还好。庄恕环顾周围道:“这个地方,真是适合疗养。”
“我本来只是想离开市区的环境,把压力卸下来,没想找这么好的地方。这儿是我一个老朋友经营的,他坚持让我住过来,还好,我能负担得起。”傅博文寒暄着说。
庄恕没有接话,两人站住。傅博文看着他,开口道:“我很意外,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居然是你。”
“因为您觉得我是杨帆的人,对吗?”
“你是谁的人不重要了,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很敬佩您的勇气,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白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肺移植手术的真实情况。”
傅博文叹道:“说形势所迫可以,说自我反思也可以。人这一辈子当中,总要有几次面对真实的自己,只不过,我选在了事业结束的这个当口。”
“傅院长说得好,人很难得能够面对真实的自己。陆晨曦告诉我,不管您做过什么,在她心目中,您还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诚实的长者。”
傅博文摇头:“她是把我看得太高了,其实我愧对她的信任。庄教授,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您请问。”
“像你这样一流的心胸外科专家,为什么能接受杨帆的邀请,到仁合来?”
庄恕望着他,不语。
傅博文叹了口气问:“你是小斌?”
庄恕欠身:“好久不见,傅叔叔。”
傅博文看着他,半晌不能言语,又过了许久,才慢慢地道:“我知道你当年被送去了福利院,后来就再没听到过其他消息了……陆晨曦知道你的身份吗?”
庄恕摇头:“我还没有告诉她。”
“也对,也对,没有这个必要,毕竟是上一辈人的事了。”傅博文神情苍茫,看着又苍老了几分。
庄恕问:“对于我的母亲,您还记得多少?”
“每一个细节。”他苦笑,“我从来没有忘记。”
“那么,她确实是把青霉素当作利多卡因给陆晨曦的父亲注射了吗?”
“讲实话,我不知道。我开的医嘱是利多卡因,她给患者注射时,我当时不在场。”傅博文坦然回答,“但是,在我开医嘱之前,她作为责任护士,是特别提醒过我患者青霉素过敏的。照常理,不该拿错。所以后来,陆晨曦的父亲发生过敏死亡,定案成青霉素过敏,护士错用药物,我也很惊讶,曾经对上级……反映过这个情况。但是很快院务会做出了最后结论,是你母亲错拿青霉素,工作失误,造成特别恶劣的后果。但是处分意见,考虑了你们的家庭情况,尽量地站在人情角度来安排,让她去图书馆工作,待遇相同,更加轻松,我想……也还好,谁知道,之后,唉……”
庄恕忍不住尖锐地开口:“‘也还好’!你觉得也还好。‘不影响’我们一家的生活,而这个结果,又来得那么合时宜,对你和你的上级的职业未来不啻是个最好的阶梯,所以你良心上过得去,就把你出于学术方面应有的质疑咽下去了。哪怕是钟主任亲口对你说,他看到我母亲拿的是水剂,而当时的青霉素是粉剂,你依然没有站出来,以你自己做科研得到的真实病例数据,证明利多卡因确实可以引起过敏反应,与青霉素过敏的反应症状一致,无法区分,是吗?”
傅博文木然地望着窗外。
那一段过去,从来未曾真正忘记的过去,至此,终于又一点一点清晰地回到了他的眼前。他的胸口有些闷,他深呼吸,略带颤抖地开口,吐出了两个字:“是的。”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轻轻地吐出来,不啻于一个惊雷,在庄恕心头炸开。
不意外,早有过各种设想各种推测,可是此时,终于等到对方与他面对面,对自己说出一个“是”字……却已经是二十多年之后,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辗转几近绝望却不甘的等待。庄恕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身子前倾,盯住他问:“真的?!”
“是的。”傅博文依然低沉但清晰地回答。
和庄恕分开之后,陆晨曦去超市买了牛羊肉片、鲜鱼鲜虾和各种蔬菜,哼着歌在厨房里忙碌。操作台上放着一些切好泡在水里的土豆、山药、莲藕,还有一些择好没有洗的青菜,听到门铃声,陆晨曦开门招呼着站在门外的薛峦:“你说待会儿过来,我还以为得到饭点儿呢,刚想去趟超市,幸亏没出门。给你双拖鞋。”她说着,回到厨房接着忙活。换好拖鞋的薛峦跟着走到厨房门口,还回头看着门廊,嘀咕了句:“家里这么多男人的鞋。”
陆晨曦不当回事:“庄恕和陈绍聪租我的房子住呢,他俩的。”
薛峦却问:“你和庄恕谈恋爱了?”
“没有没有没有,”陆晨曦吓了一跳,然后翻白眼,“都是房客,你咋不说我和陈绍聪谈恋爱呢?”
“陈绍聪都不把你当女的。”薛峦笑了笑,“只把你当兄弟。”
“我还不把他当男的呢!”陆晨曦愤然,“他从来就是我闺蜜!”
“那庄恕呢?”薛峦看着她。
陆晨曦被他看得莫名地有点紧张:“干吗干吗?你改侦察连了还是入职居委会了?对我个人问题这么有兴趣?放心放心,”她夸张地大力一拍薛峦肩膀,“咱俩都说清楚了。我嫁不出去跟你没关系,你不用有负罪感、责任感!”
薛峦无奈地摇摇头,扯动嘴角苦笑:“行啦行啦,跟我划清界限,说一次就得了,不用老挂嘴边。”
“不是啊,我是怕咱俩这关系,朋友不好做嘛!”陆晨曦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得啦得啦,不说这些。你也先别忙活了,跟你说正经事儿。”薛峦望着她说。
陆晨曦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活:“说吧。”
“晨曦,我要调去美国总部了,调升,集团科研总监。”
陆晨曦愣了下,只回了个:“……哦。”
“我希望你能辞职,跟我一起去美国。”薛峦诚恳地说道。
陆晨曦愣怔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薛峦道,“我这段时间忙着帮忙料理朱老师的后事,还有公司的业务,也没有时间来陪陪你。我知道这一个月对你来说很难过,这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吗?”陆晨曦问。
“当然不公平,你是仁合心胸外科最好的大夫,现在不但没能给你应有的职称待遇,还把你排挤到急诊,离开了专业方向。好,即使这些你都能忍受,那停职呢?留院查看呢?你还要这样忍下去吗?”
陆晨曦抿着嘴唇,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本来我就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这样的处理,我觉得很公平,我能接受。”
薛峦的声音有些激愤:“柳灵这件事,就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悲剧,即使你为了救孩子,说过一些过激的话,她也不是因为那些话而自杀!这不是你的错!中国的大夫,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没有相应的高收入,好,这是国情所限,但是怎么可能要求一个人,再把已经不够用的精力,去通晓人情,精研心理,随时顾及方方面面?这公平吗?!六年前,我为了经济原因放弃临床,你和我分手,我一直在后悔。不舍得手术刀,不舍得你!但是经过你这件事,我觉得我没有继续做一个窝囊的大夫,一点儿都没错!”
陆晨曦不语。
薛峦看着她:“陆晨曦,值得吗?你回想一下,你从大三进临床见习之后,这十几年来,你的生活里,除了看书、考试、手术、门诊、值班、抢救,还有什么?我们谈恋爱的时候,讨论的都是各自的病人,吵架的原因都是对一个病人的治疗方法各执己见!我们读书比别人多,工作比别人累,别人出国的出国、挣钱的挣钱,他们晒院子、晒旅行,我们有什么可晒的?你能晒伤口、晒肠子、晒巨大的肉瘤吗?”
陆晨曦放下了手中的活,认真地看着他道:“所以你放弃了。薛峦,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要尊重我的选择。”
“我是作为朋友,为你不值得!为一个真心热爱这个行业的大夫,不值得!这个选择的终极结果是什么?傅老师一辈子兢兢业业,做了几万台手术,救了那么多人,没拿过一分钱红包,最后连简介都主动撤下专家墙……这个选择怎么样?在中国当医生难,当个好医生简直难上加难!你跟我走,去美国,我帮你安排一切,考执照还是改行做药,无论做什么,你都能做得比我强。”
“可是做药我没兴趣,当医生的话,这个年纪再去美国考执照,又没有国籍,就算我有信心能考下来,match到,他们有行业保护,不在美国读医学院,太难进入外科了。其他科室收入虽然比中国高很多,工作环境也好,但不是我的兴趣所在。留在仁合,虽然受了处分,撤销了在急诊的副高申请,却得到了再回手术室的机会。我很感激,很珍惜。我不会走的。”陆晨曦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薛峦急了:“那你看看现在自己是在什么位置啊?杨帆是院长兼心胸外科主任,傅老师给你保住的只是干活的权利,没有任何职称和人事权利。你这个活还怎么干?再走错一次,杨帆就能把你踢出仁合,你干出了成绩,荣誉都是心胸外科杨主任的!”
陆晨曦缓缓抬头,看着他,眼里一片坦然:“这一个月的停职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是真的喜欢在仁合当医生。让我工作一个月,再苦再累我不会觉得有什么委屈,你让我歇一个月,就跟关了我一个月禁闭似的,我宁愿他们把我锁在仁合,而不是赶回家里。”她笑了笑,“是不是太贱了?”
薛峦有些震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受了委屈,会忍不住跳起来,摘下胸牌甩给杨帆,可是现在不会了,我不舍得。我知道这个在仁合待下去的机会,是傅老师用他的名誉换来的,得之不易,我很知足。”陆晨曦平静地说。
“你到底在留恋什么?做医生的成就感、乐趣,这些在别的地方都会得到。”薛峦不解。
陆晨曦再次摇摇头道:“不会,这种感觉就像……爱情。你爱的那个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如果稍有缺点就忍受不了,轻易地放弃,那就不是真爱,就像现在的我跟你一样。我放弃了一个爱人,不想再放弃挚爱的职业了。”
薛峦望着她,良久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晨曦,陪我去医学院走走,好吗?我后天就离开了。”
陆晨曦放下了手里的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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