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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被推开,迟到的傅博文和庄恕先后进来。杨帆站起来,将主位让给傅博文,再看着庄恕向大家示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加州大学医疗中心的庄恕庄教授。”
庄恕起身,向众人点了点头。
陆晨曦一怔,似是意外,却又似乎应当如此,竟然是他,也果然是他。
而杨帆接下来的话却让现场气氛一沉,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从今天起,庄教授加入我科,接替陆晨曦,承担一分区主管的职务,并担任教学主任。”
陆晨曦这时真的愣住了,目光有几分茫然地看向庄恕,庄恕向她平静地点点头道:“陆大夫。”
陆晨曦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一边点头一边牵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嗯,久仰了,庄教授。”她转向杨帆,笑容渐渐变得嘲讽,“恭喜你啊主任,找到了临床水平高,不捅娄子的高人,他是不是还不挡你卖药推销器材啊?或许他还会帮着你把无利可图的重病人推回县医院,给你撑场面、堵人嘴……”
傅博文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斥道:“陆晨曦!你胡说什么?!”
陆晨曦看着傅博文,心里的委屈猛然涌上来:“傅老师,我是在胡说吗?”
傅博文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突然把我请过来参加这个会,两个患者的病历、检查单我都没有看过,事情的原委也没有了解。如果心胸外科对陆晨曦做出职务上的调整,可以暂行,但作为院长,我保留意见。”
会议室一片安静。
杨帆没有看陆晨曦,目光复杂地落在傅博文身上。
“不必了傅院长,杨主任想要什么我知道,就是这个嘛!”一片寂静中还是陆晨曦开口了,她伸手想摘掉自己的胸牌,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胸牌在庄恕手中,一抬头,庄恕已经走了过来。
他走到陆晨曦跟前,伸出手,手掌中正是陆晨曦的胸牌。他开口道:“今天一直忙,还没机会还给你。”
陆晨曦摇摇头:“不用给我了,直接给杨主任吧。”
庄恕一边把胸牌别回陆晨曦胸前一边说:“杨主任并没有要赶你走,大可不必这样。还有,那个孩子的玩具我已经拼好,没有损坏。”
陆晨曦冷冷地看着他。
“陆大夫,你刚才说的,支持杨主任收回扣、推销仪器和进口药,为了怕欠费、怕麻烦,推走本应该手术的患者,这个人是我吗?”庄恕的目光淡而静,毫不回避地对上陆晨曦冷漠的目光。
“我可不是无凭据地瞎扯。杨主任找人要把我这个碍事的挤走是一定的,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庄大夫,我早上接诊一个病人,肺脓肿合并脓胸,支气管胸膜瘘,并发大咯血,他的病历你可以去看,我做出的‘暂时止血,情况稳定时手术’这个决定对不对?难道应该像主任一样,怕病人欠费、怕手术不成功引起麻烦,就让他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回当地的县医院做手术吗?”陆晨曦瞪着他,语气激愤。
而庄恕的回答毫不犹豫:“病历我已经看过了,‘暂时止血,情况稳定时手术’这个临床判断是对的。”
陆晨曦有点儿没想到庄恕如此坦然正面的回答,声音倒是微微迟疑:“那么是不是应该……”
庄恕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在他情况稳定时,我为他进行了根治手术。”他看看腕表,“二十分钟前手术结束,过程顺利,目前患者情况良好。”
“你把手术做了?”陆晨曦讶然,回头瞪着杨帆,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愤然道,“杨主任,对病人做出诊断进行必要的治疗,是医生的基本权力。在心胸外科我是被剥夺了这个权力吗?还是只有您请回来的专家才有这个特权呢?”
杨帆同样义正词严地回应:“我从来没有双重标准,我尊重医生的权力,但是医生也要尊重病人及家属的个人意愿。”
“病人及家属的意愿是要回县医院!您请回来的外籍专家,怎么就能立刻进行手术了呢?”陆晨曦冷笑。
庄恕语调平静地道:“陆大夫,我为患者进行的手术,是在他们了解了所有风险,自愿签字之后,严格依照程序进行的。”
“那么我请问庄大夫,你和杨主任对病人家属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签了同意书,并且代我手术?”陆晨曦怀疑地挑眉。
庄恕问:“当时患者为什么犹豫,不肯签同意书,你知道吗?”
陆晨曦理所当然地道:“他们是怕花钱做了手术还是会有意外,事实上我对这个手术很有把握,是杨主任利用患者这种心理,误导他们,加重了他们的犹豫。”
庄恕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杨主任怎么对病人讲的,你听到了吗?”
“我……我当时不在场。”陆晨曦的声音低下去。
“那么请不要用推测当作事实,更不应该以此对别人做道德评判。患者不愿意做手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他们是怕这里手术没法报销。”庄恕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但陆晨曦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咬着牙问道:“这个老人如果不马上手术,在转院期间出现了意外,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命重要钱重要?”
“即使给出了最好的治疗方法,但是病人用不起,也没有意义,你说呢?”庄恕淡淡反问一句,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铺开在会议桌上,清楚地说明,“两个月前修改实施的新农合医疗保险政策明确指出,严重威胁生命的突发急症,就近抢救后,应根据病人实际情况,选择水平适合的医疗机构继续治疗。换言之,这个病人在我院手术,可以报销。”
下面的大夫纷纷开始低声议论。
陆晨曦惊讶地拿起那份打印的新农合保险覆盖的说明仔细看了,确实——急重症只要市区三甲医院医生认证,必须及时就诊治疗,农村病人可以不受转诊限制,保险可以覆盖——这一项可以消除大咯血病人的顾虑。
“这是两个月前才通过的条例,而且各地不同,想必医管科还在研究细则,没有安排各科学习。”庄恕看着沉默下来的陆晨曦,声音也温和了一些。
陆晨曦坦然承认:“是我的疏忽,如果我们提前向病人讲到了这些新医保政策,事情可能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杨帆见陆晨曦认错,立刻抓紧时机发言道:“大咯血的病人,庄大夫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再说另一起纠纷——患食管癌的赵伟刚老先生,术后不适,现在家属一定要请外院专家来会诊,确定手术没有问题。”
听杨帆提起这个病例,陆晨曦倒是立刻又抬起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一码归一码,上个病例她有疏失,但这个病例她有什么错?她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并没有违背任何常规,请外院专家会诊没问题,我只想问一句,难道每个病人术后不适,都可以质疑我们,都要请外院专家会诊吗?”
“现在病人家属最不满的,是其他病人用了吻合器,他们父亲没有用,而术后不适并没有出现在其他病人身上,所以认为你的手术方式落后。”杨帆道。
“杨主任,您作为一个心胸外科医生,认为一位七十九岁的老人,做过两次大手术,有各种基础病,他的术后恢复,能跟邻床三十岁小伙子比吗?老人术后恢复没有别人快,这都是我手术的问题?”陆晨曦挑眉。
杨帆接着她的话道:“你既然知道这位高龄病人的情况,就应该把所有未知的可能性,都跟患者讲清楚,杜绝患者的误会。但是你却连吻合器的选择,都没有提供给患者。”
陆晨曦不以为然地道:“我的手动缝合效果是怎样的您不知道吗?三百多例痊愈病例跟踪半年到一年的统计结果,您不清楚?我给他们选择的是最好又最便宜的方式,这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你没给他们选择!致使他们认为,是你因为个人利益,偏颇地选择手术方式,造成了现在的术后不适。”杨帆这句话让陆晨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震惊地问:“我因为个人利益不给他们用吻合器?!”
“这是病人家属的观点,不是我说的。”杨帆只道。
“好,病人家属的观点跟您的可真像啊。”陆晨曦被气乐了,讽刺地说。
杨帆恼了:“陆晨曦,你这是什么话?”
“你今天做的这些事不就想说一句话吗?想让我走是吧?不用说了,我走!”陆晨曦这句话是对杨帆说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傅博文,她的恩师。
傅博文不安地看着她,却欲言又止。陆晨曦心里一灰,微微欠身道:“对不起,傅老师。”她缓缓摘下胸牌,低头看了一眼胸牌上微笑的自己,忍着泪把胸牌轻轻放在桌子上,低声道:“我是动手术刀的,没有杨主任和庄大夫这样了不起的口头功夫,你们犯不着挖空心思找理由赶我,我自己走!”
她说完转身就走,到这时分傅博文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道:“陆晨曦!你给我站住!”
陆晨曦停下脚步:“傅老师您都看见了,今天的事儿我有什么错?好,不了解医保政策算是一项,对病人态度不好我也认了,但是杨帆那些医疗器械,不光我现在不会用,以后我也不会用!”
“有问题有意见,可以当面说,也可以向领导汇报,一批评你就甩脸子摔胸牌,你给谁看呢?仁合医院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傅博文沉声道,他指着胸牌怒道,“你给我拿起来!”
傅老师这是在留她。
陆晨曦心里明白。但心里是一片冰水漫过后的凉,她回头看着胸牌颓然道:“我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从见习开始到现在十一年了,在座的很多老师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想走,但是现在的仁合胸外已经不是您当主任的那个样子了,不光我,很多同事都是越干越伤心。傅老师,就是今天不走,我想以后我也干不了多久,您就别拦着我了。”
说罢,她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傅博文在身后喊她,平静地走出门去。
会议室里越发安静得呼吸可闻,在座的年轻医生都因为陆晨曦最后的一番话表情各异。
傅博文慢慢坐下,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而庄恕平静地微低着头,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杨帆的声音自若地响起来:“当初破格提拔陆晨曦,是因为特殊情况,傅院长查出重病需要手术,几位老主任医师又刚退休,暂时没有临床与管理上都合适的人选。陆晨曦临床水平出色,我和傅院长希望她随着年资增长,可以提高思想认识和处事水准,可惜啊,”他叹了口气,“揠苗助长,陆大夫非但没有适应管理位置,加强全局观,反而自我膨胀,连一个普通外科大夫的职责都没有尽到。”
听到这里,不少人忍不住去看傅博文,傅博文抬一抬手开口打断杨帆,咳嗽一声道:“关于陆晨曦的问题,还需要科室领导和院务会再讨论。她在本院实习轮转至今十一年,多次在抢救和手术中,展现出过人的才华和高超的技术,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让这样一个优秀的手术大夫离开手术台,离开仁合,我们都有责任。”
会议室依然一片沉默。
陆晨曦一路走回心胸外科的大办公室,在自己位子前站定,翻出一个纸箱,将桌上的笔记本、水杯、折叠好的电脑桌、几本书、医学词典和毕业合影等杂物,纷纷扔进去,丢到半满。
然后环顾一圈,工作这么多年,似乎杂物也很少,毕竟,作为心胸外科的医生,她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手术室或者门诊,真正待在办公桌前的时间少之又少。忽然想起傅老师语重心长地劝她把论文做出来,现在,恐怕是不用了吧?
她抱起纸箱往外走去,门口站着几个自己病区的实习医生和护士,看样子才从手术室出来,默默地看着她。
身上还穿着刷手服的方志伟站在最前面,轻声叫了句:“陆老师。”
陆晨曦苦笑:“都来了啊,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很烦我,管我叫变态。现在变态滚蛋了,你们可以轻松了,以后没有人吹毛求疵地骂你们了。”
“陆老师,我们是怕你,不是烦你。我们都明白,你每次骂我们都是有理由的。”方志伟低着头说。
几个实习医生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声音有点哽咽:“陆老师,我还一直盼着,等我毕业了考你的研究生呢。”
另一圆脸女孩急切地说:“陆老师,我妈都知道,我自从见习开始,张嘴闭嘴都是您,您看我的发型,照您剪的。”
陆晨曦忍住泪走到她跟前,在女孩头发上胡乱揉了一把,笑了笑:“我的发型,哪有这么难看。”
大家都眼睛里闪闪发光地笑了起来。
陆晨曦吸口气打起精神冲他们说:“谢谢你们,好好干。”然后不敢再多停留,快步走出去。
空空的走廊上,陆晨曦一边走一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会议室里一片压抑的安静,傅博文看向了庄恕。他方才是和庄恕一个电梯上来的,在电梯里,庄恕语气诚恳地说,我已经接受了杨主任的建议,接替陆晨曦大夫的教学主任和一分区主管职位。他表示了意外,而庄恕说,我知道,您会有些意外,还请您支持我之后的工作。然后,他们握了手。庄恕的手,凉得有点异乎寻常,似乎与他诚恳坦然的笑容有那么一点相抵触的地方,有什么微妙地在他心里掠过。但他毕竟现在依然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他理应在大家面前表示对庄恕这样级别专家的欢迎,正欲开口,广播里响起总护士长的声音:“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医院门口路段发生严重车祸,预计伤员过十。请大外科各科主任原地待命,尽一切可能配合急诊工作。”
傅博文忽地坐直,立刻开始了解情况——车祸就发生在医院出门右转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四车连撞,严重之处在于其中有一辆拉装修材料的小卡车侧翻,一车的装修材料砸在行人身上,很多伤员身上有玻璃插入。傅博文核对了血库,立即给总护士长打电话:“我刚刚核对过血库,库存不足,你立刻电话血站要求加急特批。急诊要做好疏导,劝症状较轻的病人理解,另行就医……”
杨帆也在讲电话:“……四个胸部创伤一个胸腹联合?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安排手术室准备。”
大夫们都已经站了起来,两个年长的大夫听完杨帆的电话内容立即吩咐年轻大夫:“马上去联系手术室护士长,要五个手术间,有胸部创伤和胸腹联合手术。”
几个年轻大夫听完嘱咐疾步跑了出去。
傅博文放下电话,开口道:“杨帆你通知胸外全体留守待命,至少是五台胸外手术。陆晨曦,你带人先到急诊去……”他说得顺嘴,没想起陆晨曦刚才的状况。
杨帆听到这话,与傅博文尴尬对视,整个会议室突然又安静下来。
傅博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两年出现大事故,可都是一分区为主,陆晨曦主持抢救的。”
此时,杨帆电话响起来,一接通,那边急诊科主任钟西北的大嗓门就透过话筒清晰地传过来:“杨帆,陆晨曦下来没有?”
杨帆皱眉,沉吟道:“钟主任,我们从美国特聘了一位胸外专家,今天刚到的,我想请他带组过去……”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钟西北几乎吼出来:“今天刚到的?人头还分不清楚呢,设备都不熟悉,你推给我主持抢救吗?你怎么想的?!”
杨帆这边还没来得及接话,那边火爆脾气的钟西北已经挂了电话,直接拨了傅博文的电话,几乎是用吼的:“院长,我这儿有两个开放胸外伤、两个胸腹联合开放伤,外面还有两个埋在建材底下呢,我得立刻去现场,配合消防队救人!”
“老钟,你听我说……”傅博文一句话没说完,钟西北又给吼了回来:“您甭跟我说什么教授专家,你们胸外大夫这两年挑手术、写论文都挺在行,急诊抢救只有陆晨曦还上心,这时候我只认她!什么都别说了,把她给我发过来!”
电话挂断了,傅博文抬头看向杨帆,杨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愣了愣,一边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道:“一分区的副主任都跟我去急诊,傅院长在这里,准备手术。”
傅博文拦住他沉声道:“杨帆,你已经两年没有在一线配合急诊抢救了。”
杨帆有点意外地问:“傅院长,您认为我没有能力组织创伤抢救吗?”
傅博文并不放松:“在急诊抢救上,胸外急诊操作的速度和成功率,你我都比不上陆晨曦。”
杨帆一急脱口而出:“心胸外科不是只有陆晨曦!”
“抢救面前人命关天,一切都要往后推!”傅博文神色严厉,而当他说到“人命关天”四字时,庄恕忽然抬眼看他,目光复杂。
杨帆气得一把将手里的文件拍在桌子上,傅博文依然拦着他,待要再说话,庄恕先开口道:“陆大夫应该还没有离开医院,可不可以在广播中,请陆大夫先去急诊,主持抢救?”
傅博文和杨帆听到这话,同时都觉得意外地看着他。
陆晨曦抱着自己半空不满的纸箱子,正默默擦着眼泪走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上,突然听到总护士长的广播,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抓住一位护工急道:“麻烦你,把这送到心胸外科医办,扔墙角就行。”自己快步奔往急诊科。
急诊科此时一片混乱。并不算宽敞的楼道内,若干轮床,进进出出。原本在急诊输液观察的病人被推出来。车祸的重伤员,不断被急诊医生、护士一起推向急诊室、抢救室。急诊护士推着轮床,跟从楼上疾步过来的其他科室医生飞快地交代病情,交接急诊病历记录。
护士长和急诊钟主任的声音交错地响着:
“呼吸科,再催呼吸科!这个大叶肺炎高烧40℃的必须住院!”
“心内还没床?那我把昨天后壁心梗的让出院回家?!”
“绍聪,你先给他做紧急压迫止血!”
……
车祸前常规候诊的患者,也还没有全部离开,一个举着受伤的胳膊的女青年无奈地抱怨: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算等到,刚要进去缝合,又不接诊了……
一个护士把一张盖了章的条子递给她,语速极快地解释:“您看车祸重伤患者已经陆续送到,先看重症生命垂危患者是急诊原则。这是您的缴费单,我写了条子盖章了,请您去退费。您这个伤已经查过只是皮外伤,给您暂时包扎了,请到两站路外的嘉禾医院进行缝合。谢谢您的配合!”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一手抓起诊台上的听诊器、血压计,朝着一张正从门口推进来的轮床迎了过去。
抢救室中,伤患已经满员。
一个年轻急诊医生紧张地在给一位患者接监测仪器,那患者脸已经憋得发紫,手软软垂在床边,一双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没来由地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慌,测血氧饱和度的夹子半天没夹上。
一个护士给患者接上吸氧装置,看了眼仪器大声说:“心率一百三,血压高压八十三低压四十,呼吸快!”随着她的示警,监护器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患者突然闭上眼睛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护士的声音也慌了:“呼吸心跳骤停了!”年轻医生更是慌得厉害,赶紧过来想做CPR(心肺复苏术),但是没敢下手,反倒对着护士犹豫地问:“加去甲肾上腺素……还是做CPR?”
护士眼睛瞪大:“你问我?!”就在此时,一个沉静而带着毋庸置疑口吻的声音在护士身后响起:“大号针头!”护士扭头一看,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陆大夫!”
陆晨曦冲过来迅速戴好手套,抓过护士递来的大号针头,在患者胸间一划,找准位置,准确地刺入第二肋骨间,患者方才明显暴胀的左胸迅速平复,喉咙咕噜一声,憋紫的脸褪去紫色,睁开眼大口呼吸。陆晨曦接着快速剪了个三角口的胶皮指套,附在了针头外端,没有骂人,而是解释道:“患者是由于一侧气胸肺萎缩,两侧气压不平衡,造成的纵膈摆动,这时候首先要保证两侧气压平衡,恢复纵膈位置,记住了?”
年轻医生一边擦汗一边连连点头:“记住了。”
这时护士长的声音又在广播中响起:“心胸外科陆晨曦大夫,马上到急诊室参与抢救!心胸外科陆晨曦大夫,马上到急诊室参与抢救!”
傅博文与杨帆等人走出会议室,傅博文的电话响起,接通后是陆晨曦利落清楚的声音:“抢救室现在四个伤员都需要立刻手术,一个肋骨骨折,张力性气胸,肺挫伤;一个心包伤,污染性伤口;一个心包填塞;一个气管裂伤。”
众人听见陆晨曦的声音,大多是如释重负,傅博文轻轻舒了口气道:“我马上准备手术。”
杨帆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庄恕,庄恕表情平静。
仁合医院内,两张轮床快速推向急诊楼。钟西北和一个急诊医生跟在其中一张轮床边,一人一边小心地扶着伤员保持坐位,另几人尽力将轮床推得平稳。轮床上的伤员被两根自行车车条从前胸穿入后背穿出,另有一大片碎裂成三角形的玻璃扎入他前胸,他耷拉着脑袋,嘴唇惨白。
另外一张轮床上,伤员平躺,胸口插着一大片玻璃和若干小片玻璃,衬衫一片殷红,却正是方才那个疑心自己患了重症,拉扯陆晨曦的学生处处长程慧英。
钟西北等几人护送伤员进入抢救室后,钟西北亲自为这两个重伤员接上监测仪器,冲陆晨曦道:“晨曦,你快来看看。”
陆晨曦将刚才窒息,抽气后恢复的伤员跟另一胸外主治医生交接,一边写病历一边快速交代:“左肺叶挫伤严重,需要手术修补,等第一拨最急的手术完了,尽快安排他。”然后应着钟西北的叫声冲过来,看到伤员是程慧英不禁脱口道:“哎哟,怎么是她啊?”
“管她是谁,这俩我可交给你了。”钟西北吼了一句后就错身而过。
正在此时,刺耳的仪器尖鸣响起,程慧英连着的监护器上心电拉成一条直线——这代表病人呼吸停止!
护士抽了口气:“心跳呼吸骤停……”旁边急诊医生想做胸外按压,又紧张地喊:“她胸口有开放伤,我没法儿按压!”
陆晨曦示意别慌,一边喊护士拿强心针,一边迅速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抓过新的无菌手套戴上,手指伸进程慧英被玻璃刺入豁开的开放伤口,轻轻按压。急诊医生惊讶地轻呼:“心……心脏按压!万一感染呢?”陆晨曦头也不抬地说:“万一?我们有其他万全的救命选择吗?”随着陆晨曦手法轻柔有度的按压,程慧英的心跳曲线一阵颤动,然后剧烈起伏……终于,恢复心跳。
这时护士将弯盘递到,陆晨曦拿起注射器,长长的针头迅速而精准地刺入程慧英的心肌,过了几秒,心电曲线稳定。急诊医生看得长出一口气,背上都不觉冒出一层薄汗。
陆晨曦也直起身舒了口气,看着轮床上呼吸微弱面色苍白的程慧英,微微一叹,摇摇头,吩咐急诊医生将这两名重伤患者送去拍片。
片子出来后,陆晨曦把片子插到片墙上,在她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钟西北赶过来问:“怎么样?”陆晨曦看着片子,先指着程慧英的道:“这个刚才心跳骤停,也罢了,胸部开放伤,伤及心包和肺叶,扎进去的玻璃清理起来有点麻烦,我应该可以。但另一个伤员……”她指向那个胸部穿着自行车条、五十多岁的男伤员,皱眉道,“他伤得太巧了,以前真没遇到过,心包肺叶的挫伤好办,但玻璃插上大动脉,又卡在两根肋骨中间,被肋骨固定住了才没大出血。”
“不就是取玻璃吗,取完了快速止血你可以的啊。”钟西北不解。陆晨曦摇头:“单单这个我能做到,但更糟的是,您看这儿。”她指着片子上肺部的一个边缘不规则的阴影,钟西北也是一愣,靠近看看问:“肿瘤吗?”
陆晨曦点头,蹙着眉头道:“靠近玻璃刺入动脉一厘米,有一个高疑恶性肿瘤,肿瘤距离血管很近,不管是术中出血,还是术中播散,都是大麻烦。如果我跟杨帆或者傅老师配合,一人处理肿瘤一人处理创伤,还有可能,但他们都在手术上,至少得三四个小时才能下来。”
“先切除肿瘤。”一个声音响起来,是庄恕。陆晨曦和钟西北同时回头。
“钟主任,我是心胸外科庄恕。”庄恕对钟西北欠身行了个礼。钟西北并不认识他,只支吾着应了一声。庄恕也不介意,指着片子继续道:“我建议先不要动玻璃,左胸做小开口,先处理肿瘤,肿瘤基本剥离后,看组织分型,之后从这边开口做阻断,迅速取玻璃片、止血,行肿瘤根治术。”
陆晨曦沉吟:“但肿瘤剥离进行中,很难做到完全不影响玻璃插入,如果那边移动了位置,突然破裂出血,就是术中死亡。”
庄恕看着她,语气平静地说:“你说得对。这个手术交给我,可以吗?”陆晨曦注视着他,然后点点头,应出一句:“可以。”庄恕得了这一句,微微颔首,已径自走过去检查伤员。
钟西北转头看着他,忽有点纳闷地道:“他怎么认识我的?”陆晨曦心里想的都是病人,并没太在意这些细节,随口回道:“您别着牌呢。”钟西北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胸牌微微支在白大褂的褶皱里,并不容易看清上面的名字。他伸手把胸牌扶正,嘟囔道:“那他眼神儿真好。”陆晨曦闻言倒是笑了:“刚从美国回来的专家,名声如果不是吹出来的,这个手术就真的只能交给他了。”
这时远处有人呼叫,钟西北应声走去。他经过庄恕的时候,庄恕正一边把听诊器塞进耳朵做心肺听诊,准备检查伤员,一边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两个重伤患者都被推进手术室,陆晨曦与庄恕一人一台。
两人面对面地刷手,庄恕突然开口问:“你工作十一年了?”陆晨曦一愣,点头:“我本科毕业留院做住院医,直博,到今年整十一年。”
“这十一年里,你就真的只把病人当病人?”庄恕突然问了一个还真不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陆晨曦有点蒙:“什么?……哦,那个保险政策没了解清楚,这是我的错。”庄恕沉吟一下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程慧英的手术。你刚跟她有过那么大纠纷,还有你写下说她神经病的医嘱,万一这个手术不成功,你会陷入很多麻烦,你就没想过要回避吗?”
“怎么回避?我的手术你能做,可你那台我是真做不了。如果我现在回避,科里也没有其他人能做。要是等傅老师或杨帆下来,那她出血感染的概率就太大了。”陆晨曦说得十分坦然,毫不犹豫。
庄恕看了她片刻,道:“你这些话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手术中真的出现意外,你再用这些话去辩解,可就说不清楚了。”
“能不能说清楚,真出了意外再考虑吧。”陆晨曦举着刷好的手,走出刷手间。
庄恕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暮色四合,而仁合医院的急诊科,也终于从方才突发的车祸抢救中轮床穿梭、医生护士高声喊话、各科会诊医生齐聚、重伤员呻吟交错的紧张喧嚣之中,回归了惯常的节奏。七八个留观伤员暂时情形稳定,他们轮床旁连着点滴架在观察室输液,气氛舒缓下来。
陈绍聪坐在处置室里,拿着一个带吸管的卡通水杯吸着水。钟西北进来劈头一句:“忙完了吗?你就歇着!”
“刚送走最后一个,才喝第一口水。我浴血的白大褂还在那儿搁着呢!”陈绍聪大声喊冤。
钟西北过去踢了踢他道:“行,算我冤枉你了。让个地儿,我也歇会儿。”陈绍聪挪了挪屁股,钟西北坐在了他旁边。
陈绍聪吸着水问:“主任,我听说,最难的那台让新来的庄恕拿去做了?”
“嗯,是够难的,玻璃加自行车条,还有肿瘤,陆晨曦看见都犯怵了。”钟西北道。
“哦,是吗?还有她不敢做的,真没见陆晨曦往后退过。”陈绍聪挺吃惊。
“对啊,她都往后退,这个庄恕居然敢往前冲,胆儿是够大的。”钟西北流露出赞许。
陈绍聪一字一顿地道:“艺高人胆大。”
钟西北用手肘捣捣他:“你呢,啥时候也练练?”
陈绍聪举起双臂显示肌肉道:“我这艺吧,已经很高了。让我做我也敢,做不做得完就不一定了。”
“你这么高怎么还是个主治啊?”钟西北横他一眼。陈绍聪无奈地叹气:“哎……又来了。”钟西北不理会他的唉声叹气,正色道:“我是说真的,明年科里有两个副高名额,我跟傅院长说好了,在急诊,临床急救水平是第一评审标准。你只要有陆晨曦在临床上一半的水平,我绝对不拿文章数卡你。”陈绍聪抱头:“我哪儿能跟陆晨曦比,别说整体水平,她人在心胸外科,急诊抢救都比我水平高。”
“你说这话也真好意思,不嫌丢人啊?”钟西北没好气地说。陈绍聪倒是理直气壮:“我丢什么人?我跟陆晨曦我们班的四十七个人,现在干临床的不超过二十七个了,我至少还坚持在一线呢。我才不想和陆晨曦一样呢,整天恨不得睡在手术室里,我要享受生活。”
“你有什么生活?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成天就知道喝。”钟西北踢他一脚。“我就昨天晚上喝了一回,您都说我一天了。”陈绍聪起身要逃走。钟西北追着问:“哎,职称的事儿到底应不应啊,给个痛快话。”走到门口的陈绍聪停下脚步,看了看外面没人,转头对钟西北道:“那个长在手术室的陆晨曦,现在还是个主治,那个就会抄文章、拍马屁的刘长河,去年就能升副高,您说这职称还有意思吗?”
钟西北被这话堵得有点儿生气了:“哪有当主任的求着个小主治升职称的!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陈绍聪见钟西北动气,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我知道您对我好,不过我现在挺满足,过两年再说吧。我的活儿不比别人好,也绝对不比别人差,您就放我做个中不溜吧,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我这样的中不溜,您说是吧?您再歇会儿,我干活儿去了。”
陈绍聪笑着走出门,钟西北在他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急诊科的氛围稍微缓和,手术室里的战役才刚开始。无影灯下,患者已被麻醉,手术野是已经打开的胸部。庄恕主刀的手术,二助是楚珺,她正神情紧张地双手扶着一片刺入动脉,被肋骨卡住的玻璃。
庄恕一边用手术钳做钝性分离血管,一边对她交代:“我已经将瘤体分离出来,现在我要用电刀进行肿瘤切除。过程中会使组织移位,这片被肋骨卡住的玻璃可能会移动,那就会造成大出血。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在我操作时扶住玻璃,保证它不移动,直到我处理完肿瘤,再开始处理损伤的动脉。”说完后他抬起头看着楚珺,再问了一句:“明白了吗?”
楚珺连眼都不敢抬,紧张地盯着手中的玻璃应道:“明白了。”
庄恕看了眼她额头上晶亮的汗珠,吩咐护士:“给她擦汗。”自己继续低头干活,旁边的护士给楚珺擦了擦汗,楚珺匆忙间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庄恕。
庄恕开始用电刀操作,伴着电刀连续的吱吱声响,对面的手术一助罗晨不断更换手术纱布。
楚珺盯住自己手中的玻璃,一动不动,额头不住冒出汗珠,口罩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手放松,你越用力抖得越厉害。”庄恕开口道。楚珺紧张地“嗯”了一声,尽最大努力放松并稳住自己的手。庄恕一边继续低头操作,一边道:“再坚持一会儿,稳住。”罗晨扭头看着楚珺,有点担心。
终于,庄恕把电刀一收,吱吱声停住。他把电刀递给旁边的助手,自己接过夹子将一块肿瘤组织夹出,放进递过来的弯盘:“送冰冻病理。”器械护士接过,传给巡回护士。张默涵这才松了口气。
庄恕对楚珺赞许地道:“干得不错,你叫什么?”楚珺这似乎是第一次在手术室被表扬,微微抬起眼轻声道:“我叫楚珺。”她话音未落,突然一股血柱像喷泉一样,从手术野喷了出来,楚珺惊叫一声,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虽然有护士立刻上前给她擦血,但楚珺的眼泪还是立刻涌了出来,冲刷着她满脸的鲜血,她紧紧咬着牙关,克制着不要哭出声。
庄恕看着她,声音平静稳定地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看着我,楚珺,看着我。”楚珺透过泪光看着他,哽咽地唤了一声:“庄大夫。”“嗯,我已经握住了伤侧两端,你现在撤出玻璃。”庄恕依然平静地说。
楚珺还在愣怔中。“好吧,准备,三,二,一——”庄恕给了她一个缓冲时间,然后果断地道:“撤!”楚珺闻声哆嗦着撤出玻璃,并没有更多的血喷出。庄恕同时说道:“血管钳,夹住大血管近端。”张默涵没有犹豫,立刻用血管钳夹住两侧血管,紧张地说:“这样完全阻断了血供……”
庄恕神色镇定,撤出染血的手指,伸手要过弯针、肠线,修长利落的手指翻飞着进行吻合,声音笃定:“五分钟之内,我会完成血管修补工作。麻醉师,上计时。”
麻醉师应声调整了器械上的计时,此时,巡回护士疾步赶到:“冰冻病理出来了,鳞癌,高分化。”“知道了。”庄恕手下没停,继续着操作。
墙上的挂钟分针嘀嗒地走着,麻醉师盯着不住跳字的计时,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庄恕使用弯针灵巧地进行修补。
“还有两分钟。”麻醉师的声音紧张起来。庄恕不答,依旧平静。楚珺一脸鲜血地盯着庄恕,手里还攥着玻璃,直到护士过来,把她手里的玻璃取走,放进弯盘。庄恕似乎一点没受手术室里紧张的氛围影响,一边操作一边还吩咐了句:“楚珺,去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楚珺眼眶又是一热。
“五十九秒……”麻醉师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喑哑。庄恕继续神色平静地操作着,终于在计时接近倒数十余秒时,他抬起头道:“好了,打开止血钳。”罗晨立刻打开止血钳,这才呼出一口气。麻醉师随之报出最后一句:“到时。”庄恕平静地道:“血流恢复。好了,开始冲洗。”大家纷纷长长地吐了口气。
楚珺的目光一直定定地锁在庄恕身上,这时眼泪才敢放肆地不断往外冒。庄恕冲她笑了笑:“别哭了。你今天做得不错了,坚持得够久了。”“我……我到最后实在,实在坚持不住,抖了。”楚珺惭愧地低头。“回去买两个五到十磅的哑铃,每天练习力量。记住,对于外科医生,力量是控制动作的保证。”庄恕温和地说。
另一间手术室中,陆晨曦沿着玻璃刺入的开放伤伤口,打开了胸腔。她握着手术刀,忽然望着那两片刺入的玻璃停下了动作。一助方志伟轻轻“啊”了一声:“刺入静脉血管了。”他抬头看了陆晨曦一眼,“拔除的话,会大出血的。”
陆晨曦声音平静:“已经做过交叉配血了。一千毫升的B型血也已经备好。志伟,你来拔除玻片,我用止血钳阻断,然后我们同时缝合两侧。”
方志伟有些犹豫紧张:“穿了不止一条静脉……”陆晨曦道:“我能保证半分钟内阻断所有出血。然后我们配合,十分钟内完成吻合。”方志伟额头冒出汗,想了想,点头。陆晨曦伸手接过血管钳,冲方志伟果断地道:“拔!”
方志伟皱眉,深吸气,握住玻璃片。
叮的一声,两块玻璃碎片落进弯盘。几乎是同时,手术野内鲜血汩汩涌出。监视器显示,血压急掉,麻醉师略显紧张地欠身,冲护士道:“多巴胺!”他说着掰开玻璃瓶颈,吸药,注入输液袋。
手术野内鲜血不断弥漫出来。主刀位置的陆晨曦丝毫不见慌乱,继续操作,咔咔咔的响声中,她不断操作着止血钳。方志伟操作着吸引器配合。手术野内鲜血涌出的速度渐渐减慢,已经可以看出轮廓,陆晨曦再次向护士伸手:“两把弯钳。四号线。”她的双手灵巧地在血泊中操作,随着她的动作,血液不再继续涌出,终于,她抬起头:“志伟,再清理一次胸腔,现在我们准备缝合。”
方志伟立刻提起吸引器清理,涌出的血液被吸引器清理干净。鲜血不再继续涌出,胸腔内的器官清晰露出,看得见心脏的规律跳动。
陆晨曦握住肠线、弯针:“好,我们开始缝合。”
程慧英的轮床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方志伟长呼出一口气,靠在墙上,哀号:“怎么突然腰疼腿疼手抖……我都快站不住了。”陆晨曦摘下手套丢进回收桶,并没见过分的疲态,回方志伟道:“手生紧张,肌肉较劲,以后不紧张就不觉得这么累了。这台手术不易,我都紧张了一下。你还欠练。”
方志伟拉伸下胳膊,感慨道:“陆老师,你太牛了,真是我的偶像。”“我以后不是你老师了,连同事都不是。”结束了紧张的抢救工作,陆晨曦有种回到另一个特别现实的世界的感觉,声音带出几分落寞。她说着已经往手术室外走,方志伟揉着肩膀追过去,两人刚好走到庄恕的手术室门口。隔着玻璃往里看去,可以看到庄恕的背影,陆晨曦有些遗憾地说:“他才是你以后的老师。他现在做的这台,可不是我能做到的。要是他真能完成,那你以后削尖脑袋也得跟他学,我是没这机会了。”
“陆老师,你……你真走啊?”方志伟愣怔地看着她,眼里有着不能相信和不舍得。“胸牌都摔了,话也说了,还跟杨帆吵成这个样子,想不走都不可能了。”陆晨曦叹口气,并没有掩饰后悔和失落的神色。她扯扯嘴角苦笑:“志伟,你以后可别学我这脾气。”“您这是真有本事的人,才能有的气节!”方志伟突然有点激动,愤愤不平地说,“哪个牛人没脾气!这车祸一出需要人主持抢救,急诊科不还就要您!咱科当时,您是走了没听见,所有人,包括杨帆他自己,都不敢说没问题!不敢说一句——不许找陆晨曦,我全能替代!”
陆晨曦瞧着他,苦笑:“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嗨,可能,”她望向庄恕手术室的方向,“我还真是坐井观天了。不过,”她茫然地念叨,“那样的人,真的就能被……”她自己没有说下去,看看方志伟挥挥手道,“好了,我走了。你呀……”她哽住,仿佛有许多话想说,终于只说出了三个字,“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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