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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泽。
惠帝从厚厚的奏章中抬起头条件性的挣身,却在触及一片空荡后茫然了一刻。
哎…惠帝心里默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竟然又出现幻觉了。
“陛下?”掌灯女官疑惑的眨了眨困乏的眼睛。
“无事。”皇帝摇了摇头,“叫刘进来见朕。”
刘进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宫女心里疑惑皇帝深夜召人,又见他面上有失落之意领了命便告退去请人。
皇帝落座,手忍不住在扶手上摩挲,心思却已经不在朝务上了。
从幼年起便仰望着的那人,终究抛下他走了。
她一走,那些整日只将心思放在她身上的几位便也追着去了,剩他孤零零一个。
他都见过那几个人。白浮,敏青,孤离,沈寂凉。
这么多年,她从未对哪一个特别,却又不是全然不上心。不吝啬几分亲近,却又是随时都可以走开的样子。惠帝觉得,他也许从末懂过她。
他自小便跟在她身边,亲生父母比不上她一半重要。未懂事以前他是叫她姑姑,后来大了知道始末便再也不愿意出口这个称呼。
原来流着完全不同的血。
他的名是她起的,他的字是她予的,他们有着天下独一贵不可比的相同的姓氏,却没有半点血脉共通。
重泽。她一直这样叫他,漠漠的不起波澜的,偶尔意味深长,更多的时候眼里如夜深幽。
他有时会深深的遗憾,为什么只能作为她毫无干系的外人出现在这世上?能与这样的人血浓于水,到底是多骄傲的幸运?
然而有时又庆幸,这样独立的存在。如果只是因为流着相同的血而被接受,想必遗憾会更多吧?
重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再亲昵而恭敬的叫她姑姑,言语间渐渐从幼年的遵从变成了倔强不肯被忽略的对等而立。而她从未置一词半语。
她身边常可以见到陆敏青的身影。这是重泽深深厌恶的一个人。他肆无忌惮,举止放荡,善妒且无容人之量,与重泽欣赏的紫宸帝君比起来,陆敏青就如跳梁小丑。这样不知羞耻的人,就算有幸看那人一眼,也会是亵渎。
他在紫宸帝君面前不止一次的贬低过陆敏青。那时他还不懂帝君与女帝之间奇怪的相处,只是下意识认为紫宸帝君风姿绰约是唯一能够得上女帝身边人的一位。紫宸帝君很是温和的笑着摸摸他的头,有些感慨,“。你可不知道,敏青是唯一个对着她还保得住脾性的人。要知道,这是别人都做不到的事。”
重泽并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直到很久以后。他常年养成了一个习惯,耳边只要听到那个人淡淡的一声重泽,便会极不镇定莽撞混乱的行礼问安。那一日,恰好陆敏青便在女帝的身边。
重泽正在园中练字,她偶然经过,他手忙脚乱的问了好,得到淡淡一应便只能望着女帝的背影越去越远。重泽沉默的笼手而立。
玉兰白锦绣缎衣的男子腰上缀着绯红的流苏带子,险险的像是一拉就能断开露出里间坦着的风光。陆敏青俯着腰在看他的字帖,敞开的领口细致光华,他的腰极其的瘦。
重泽曾听亲生母亲清远公主提过,陆敏青以前有个绰号,‘斑斓蛇’。说的是他有些妖气的相貌和混了脂粉的狡猾恶毒。
重泽看了他一眼,心里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陆敏青看了一刻,抬头手里的沉绛色绸扇唰的遮住了下巴,眼睛却眯了起来。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陆敏青说。
少年重泽脸色阴翳下来,他此时已贵为凤苍储君,君王该有的风范和气质慢慢显露了大半。
“啊,连生气的表情都已有大半相似了。”
陆敏青浓密的眼睫下闪着冰冷的光芒,他看少年不善的脸色却是笑的妖娆如黑色曼陀花,恶意的因子几乎没做什么掩饰。
“可是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就算你再怎么用尽全力的模仿,终究也是追不上比不了的。”松香阁的主人冷冷的教训这个并不简单的后辈。他扬了扬手里的扇子,唇边的笑意还未消失,折身便极其洒然的朝女帝消失的方向走去,口里的话既像是讽刺又像是叹息。
“你就算能把字迹练得和她一样又能怎么样?把自己变成那个人的样子就能如愿所尝吗?”
这个人……这个人!
的确,有太多的人,不自觉便放低了姿态失了自我只为讨好那女子。重泽铁青着脸,像被戳破了某种隐私般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惠帝回忆到这里便恨得咬牙。
陆敏青时常拐着女帝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偏生那位天下至尊的皇帝竟从来没有制止的意思,默许里竟少见的带了纵容的意思。这让少年时候的重泽气得不得行。他深深的以为陆敏青该是女帝光辉万丈的生涯里唯一的污点。坊间说他实是女帝情人的传言一日也没断过,还是太子的重泽每次微服私访坐在茶水间里听到此处总免不了要摔破几个杯碗,回宫后还要在御花园里叫人做个草人或是树杆上贴个人形写上‘人妖’二字恶狠狠的用弓箭射成个刺猬,从此箭技倒是越发精湛绝伦。
大凡男孩子都有过假想敌。即使后来贵为天子,重泽也不免俗。他生母清远公主就曾笑话他,大抵意思说他一见陆敏青便像见了破坏他三人家庭美好生活的预备后爹,不共戴天。这话虽是调侃,但还真有那么几分贴切,仔细想来那种敌视的姿态,倒真是把陆敏青当做扰乱女帝和紫宸帝君感情的仇人,时时防备着这人有一日会名正言顺顶个什么什么君的名号。
他对女帝有着非比寻常的依赖,从没想过这个顶着天的人会突然彻底离开宫廷,远离他的生活。
也因此,女帝走的时候他格外受伤失望。
惠帝默默想着,刘进站在殿上却等了他老半晌,皇帝不发话直发呆,刘侍卫便也只好沉默的陪着。
过了半刻,惠帝才醒过神来,一看手里的折子越发觉得的鼻子不是鼻子眉眼不是眉眼,简直太讨厌了,便毫无征兆地抬眼看了刘进一眼,干脆道,“刘进,让句总管对外搬个朕小恙静养不容任何人打扰的旨意,凡有事宜交与公主府辅政,罢朝十日,收拾收拾,今晚出宫去邺城。”
刘进眼皮一跳,扛不住皇帝兴之所起,“皇上,这可使不得。”
但惠帝哪儿是个劝得住的主?起码也不是刘进能劝得住的主。这满朝文武,能压得下一国之君的就那么几个人,公主府里皇帝的亲爹妈,璇玑阁里的紫宸帝君,还有就是不知何处潇洒的上代女帝。这大半夜,找哪个来压场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皇帝没等他发表意见,已经兴冲冲跑去换便衣着机灵的亲信合计着出走了。
刘侍卫委实觉得压力很大,只得伤神地跟在惠帝屁股后头一眨眼溜出了宫,坐了马车连夜跑路。皇帝就怕还没出城会被自己亲爹清远公主的驸马爷揪住,出了宫门气都不待喘匀,紧着侍卫赶着马车奔,一路逃命似的。
惠帝极少任性,即便是少年性子最冲动的时候干过的最不淡定的事儿,也就是扎扎陆敏青的小人,或者一听狐狸男进了女帝在外的私宅,便着东宫近侍飞着去丢个耗子或是小蛇什么的在这厮的被窝里。陆敏青常干的一件事儿就是等月黑风高去夜袭女帝寝房,趁女皇还在沐浴便事先偷偷潜进去,裹进铺盖卷儿进行多年来矢志不渝重复着的爬床伟大事业。东宫太子的侍卫总是比他早上那么一两个时辰去守株待兔。
女帝自来喜洁,因此每每出来见床上爬出耗子一类生物,总是不停换屋换床,似乎知道是重泽的恶作剧,但也每每觉得孩子淘气几分不算过分也就不以为意的放纵了。
总之,说来说去,这次离家出走是惠帝一生中难得的一次任性,显得格外的传奇。
惠帝去邺城的原因不言而喻,前几日密报上来才说上任那位伟大的女人正落脚在邺城某处。惠帝一去,自然是找这个人。
连奔三天三夜,皇帝马不停蹄地跑路到了邺城。偏生近乡情怯,到了某人的私宅只干巴巴望着院墙里伸出的一枝红杏发呆,样子活像个被媳妇儿抛夫弃子改嫁后的可怜虫。
刘侍卫委实连默默吐槽嘀咕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虽了解惠帝对前任那滔滔不绝的崇敬以及孺慕之情,但并没有能力察觉出皇帝藏得深沉的憧憬和绝望。
一国皇帝蹲在墙根大半晌,恁是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敲门拜访。
刘进深深吸了一口气,越有一股冲动不愿承认这没骨气缩在角落里怕挨揍的人是一国之君。他此时算是明白到了皇帝的顾忌。
私出宫城,弃置国事不顾,任性妄为……这随便拿出一条,待会儿真撞上那位太上皇都活该被修整一番。女皇退位已经好几年了,但在皇城里这位传奇人物的威慑力可一点儿也没少!
余威犹远啊。
皇帝在墙角画了半晌的圈圈,时来运转地等来了人家外出的马车,立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紧了七尺身躯贴到院墙上,呆呆看着那个戴了兜帽不见容颜一头银发及膝的人在个男子的陪同下上了马车。
男子的相貌还是同几年前那般,眉宇间妖娆的气儿遮也遮不住。陆敏青黏那人黏得紧,一副捞不着味儿就会浑身不痛快的死相。
皇帝嫉妒心作祟,念及自己年幼时女帝仅有的几次抱过他,心底越发不是味儿。
好歹算是亲人,他在皇城里挂念牵怀,她这边俊杰环侍,肯定是不会想自己带大的孩子日子如何。
惠帝脸拉得老长。戳着刘进一起跟在马车屁股后头干起了跟踪的活儿。
陆敏青陪着人进了戏园子。惠帝脸拉长的已经赛过潭州出产的黑驴。
那种戏台上依依呀呀唧唧歪歪罗里吧嗦把人能着急死的东西,女帝从来不爱,她周围亲近的人里只有狐狸男一人迷恋这腻歪死的调调。活像个要掉光牙的老物。
一看便是她肯迁就,舍下脸陪陆敏青进戏园子听戏。一路上陆敏青整个人都挂在那个戴着兜帽的人身上,语气快活似神仙。
“我老早就想让你来看这出来着,跟你说啊小九,串女旦的那人和我有过一面之缘,那长相,啧啧……我只能说真的是他老母生错了胎啊,错把女儿生成男子身,暴殄天物啊!”
被缠着的人没有吭声,只是看上去有些冷凝的味道。陆敏青不怕死的继续哼哼,余光见了旁人将目光放在发色异常的人身上,又一脸神奇的瞧上举态奔放的他,狐狸男长眉一竖怒上心头,“看什么看!再看爷抠了你眼珠子!”
至今对某人调侃发色表情‘天生一对’的事儿耿耿于怀的狐狸君,最见不得别人太注意那人的银发。顿时又是一阵类似于菜市场打马斗蛐蛐等等活动的闹腾。
惠帝偷偷摸摸在侍卫的掩护下听墙根,眼睛瞧着狐狸男撒泼撒痴冷的掉渣,暗地里咬牙切齿,这泼皮真是太丢人脸了!
总算闹腾着到了包厢。惠帝要了与之仅一帘之隔的隔壁位置,听着旁边打打闹闹。
过了半响,似是终于不耐烦了,有熟悉冷冽的声音响起,“闭嘴。”
陆敏青笑嘻嘻放低了声音。惠帝从竹帘这边看去,只见着朦胧的人影,男子身形覆盖住那个端坐的人去耳语了几句,后者没有回应。
“不听话的家伙嘛,迟些计较也无妨。”陆敏青笑眯眯又说了一句惠帝直觉不好的话。
后来安静了些时候,狐狸男挨着人默默看戏台上的动静,最后在一场戏结束,外间掌声轰鸣时忽而道,“这样的日子也是极好的对不对,少姜?”
惠帝与之隔了一帘,话音入耳格外的温柔,与那男子素日的品性做派格外的相异却又奇异地令人有种心头酸涩的错觉。
那个人没有回音,声响在这里间似有一段空白。
良久,那个冷漠的女音突而响起,“重泽。”
惠帝一僵。
“还不出来?”那人问。
皇帝深吸了口气,拂起那卷竹帘矮身入了隔间。
“姑姑。”她已退位,惠帝辗转思虑,一礼后又只能再唤这个称呼。
“你父亲昨日飞鸽来书,说你前儿个半夜离宫出走,料来是来了邺城。”端坐的女子抬了眼看他,面目如记忆一般澹澹不起烟波,“朝中可好?”
陆敏青眼波滴溜溜转了几圈,瞧了皇帝一眼,别有意味的露出笑纹。
惠帝顾不上观察他讨厌的那人,尴尬的偏了偏脸,想了想只好干巴巴回应,“一切都好。”一时还忐忑着她可能的责难。
“邺城安山桃花坞是个好去处,既然来了这里一趟,不妨亦去看看。”一身玄衣,袖口领口皆绣以朱红的女子只字不提罪责之言,起身唤了皇帝的贴身侍卫刘进。
“派信到宫中报个平安,告诉秋禀生皇帝随访民间暂无归期。”
刘进抹了抹额,应了声是,退出去嘱咐。
惠帝更显拘谨局促。
陆敏青笑嘻嘻随着那女子起身走人,回手招了招皇帝,“还愣着干嘛,回府了,少年。”
二十岁的皇帝额上顿时一阵青筋暴起。
他们回了府,府上的管家却告知主人另有客人来访。
陆敏青左右琢磨也想不出谁会来,只好缀在帝少姜身后一探清楚。
穿过抄手游廊,一行人朝正堂去。
帝少姜前脚刚踏进,正堂背立的一人穿着杏色衣衫,听到声音慢慢转了过头。
陆敏青愤怒:“颜烬阳!”
那人并未理睬敏青的大叫,朝着帝少姜微微一笑。
“大难不死,我想了想,还是要过来找你说一声。”
这一说,就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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