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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希的出身并不光彩,在他接手秋氏之后迎来各种难堪乃是必然。然而对于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业来说,力量和本事足以洗刷一切。
等他将周围的对手一一击溃,独自享受着崇高无二的胜利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他曾栖身夜店变卖皮肉的往事了。即使有人记得,恐怕也不会傻得提起。
霍希已经三十八岁。他长相出色,气质绝佳,走在大街上甚至能引来大群人眼光注目,当然……在他还在夜店工作的时候,容貌便早造就他最受欢迎之一的名号。倘使他做的生意能再光明点,时至今日,必能成报刊上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男士,享受无数芳心追求的快事。
可惜的是,这只能是一种假设。
霍希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手下的人正上楼禀报,秦爷快不行了。
秋氏如今的当家人哦了一声,面上带出笑纹来,看上去儒雅又斯文,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清冷的光芒从镜片上折射出来,遮挡了那瞬间的眼神。他看上去与正常大家修养良好、容貌出色的公子没甚差别,让人实在很难将他与牛郎夜店什么的联系起来。
“要死了么,那男人?”霍希声音冷淡,那种语调与口气倘使有人记得的话,一定能惊讶的察觉出几乎与逝去多年的秋家大小姐无二。男人有条不紊的扣好了袖边的袖扣,银制的蔷薇造型有些冷凝的味道,霍希慢慢踏步下楼,后面跟着下属,“正好闲着,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他招了招手,门口站着的保镖便跟着他一路朝后花园边的小屋走去。
当年呼风唤雨连秋川也要忌惮三分的秦爷躺在椅上膝上盖着毯子,人早已过了花甲的年纪,模样像是邻家某个享受晚年的老大爷。
“霍希。”从银灰西装的男人踏进屋里的那瞬间,秦爷闭着的眼便猛然睁开,那种犀利的味道就恍如他还处在意气风发的年纪,清醒尖锐的不像个将死的老人。
“好久不见,秦先生。”霍希淡淡笑着,进了屋在旁边一把藤椅上自如落座,保镖在他两旁分立,他架了腿抄起旁边泡好的茶喝了一口,“看样子你是在等我。”
“自然。”老人又疲倦的闭上眼,精神似乎十分虚弱。
“需要我再找几个名医给你么?”霍希把着青花瓷茶碗,指尖搭了搭微热的碗沿。那动作,是他刻意学了记忆里的一个人。
“不用了。”秦爷回答,似乎笑了一声,只是声音太过低弱几不可闻,“霍希,你这又算是什么?留着我的命这么久,算是好心么?”
“当然不可能。”男人取了金丝框眼镜,一双清明的凤眼露了出来,茶褐色的眼珠竟似温柔的流转光彩,他弯了弯唇,掏出手巾细致的擦着眼镜,“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人生随时随地,都该有个能跟你分享的人在身边。”
霍希左右审视了一番干净的镜片,满意的眯了眯眼,形状好看的眼眸便有一道暗色划过,“我找来找去,好似只有你能胜任。”便又带上眼镜,顿时添了几分温和,“可惜的是,你已命不久矣。一代枭雄,就这样平凡又无声无息的在某个角落里死了,倒也是可怜。”
霍希扯了扯唇角,语气好似十分惋惜同情。
秦爷咳了声,笑声大了些,屋里的人几乎都能听到,“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折损他毕生的骄傲。他自己抚了抚胸口平复喘息,“秋家大小姐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十分中意且倾慕,季月那女人违背我的命令竟然令她英年早逝,因此我暴怒之下毫不犹豫的杀了这个跟了我几十年的女人。”
“你能从一介牛郎坐到这个位置,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不过我一直不明白的是,”秦爷转过头睁开眼直直看向旁边椅上坐着的男人,“她钱权不缺,聪敏且美貌,放着如此多好男人不找,究竟是看中你哪一点?”
“你永远也不会懂她。”霍希回答,然后他起身,背对着秦爷不紧不慢的走出屋子,脸上是没有半分愠怒的,心底里却起了叹息。
从此以后,这世界上熟知秋川的人,又将少了一个。
他遇上她的时候,一无所有,除了出表的皮肉。找他的人有男人,有女人,只不过特殊的是,他从来不曾委身人下。
那夜灯红酒绿,金碧辉煌。他捏着高脚杯站在楼上,看大厅里靡靡贴身的男男女女起伏如蛹,酒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子里摇摇晃晃,随时即将倾覆流出的样子。银白的衬衣翕开着领口,他齐崭而细碎的刘海下凤眼冷漠,锁骨边是艳丽的女人口红,却依旧是一副优雅温文的模样。浑身都是一种上乘而温和的教养,好似他原来做的都是无比高雅的营生。
那个年轻气息雪冷的女子,一身黑色风衣,漆亮的长发下闪烁着耳钉幽蓝的光彩,可最最平静的眼睛里却好似不曾看到夜店里浮光荣景的冶艳情迷。
男男女女都在躁动,她的表情雪漠幽幽,只在身边下属偏头耳语后露出某种好以整暇来,慢慢的剥开扭动的人群步上楼来。
霍希看着这个平静而冷淡的人在下属的引领下上楼,他指尖一松,那深红的酒液从杯口滑出,滴滴答答落在了白色的地板上,好似血液一般艳丽触目。年轻俊美的男子便微微一笑,索性放了手,任整个玻璃的高脚杯摔碎在地,拍了拍手,随意而优雅背对着大厅,双手伏在白色的木雕扶栏上。
她的容颜是他所见过的女人或者包括男人中最出色的。这并不是说她皮相美得是多么倾国倾城,只是那五官有种令人难言说的漫不经心和寂寞,格外的与众不同,连带着举手投足都是随意轻巧却让人难以忽视的节奏和弧度。
霍希等待她的开口或是注目。陪在一行人身边的经理瞧见他,急忙使了个眼色过来。他会意而懒散的站直身躯,抬手拨了拨额上的刘海,温文而带了丝忧郁的目光回应。
她不紧不慢的走过,或许已是看见他的存在,却未曾投注特别的一眼。
是个高傲的女人么?霍希落后一步,随着进了包厢,却听见她身后的下属嘀咕,“据多海那小子讲,大小姐曾经说过她喜欢的可是静若处子的调调……刚刚那个我看不错,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嘛,不过也是玩玩而已,倒也不用计较这么多。”
秋家大小姐的生日比起往年变了些花样。自从秋家的主人秋辰诺死后,那帮子人越来越敢带着新主子玩得肆无忌惮。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若是秋辰诺还活着,任谁也是不敢提议来的。
秋川并不顾忌这些,却也并非真正沾染。一帮下属哄闹着出去疯了后,她只点了他留下来倒茶。与其说是自己出来放松,倒还不如说是借着名头给下属透口气的机会。
年轻的女子看着他倒了杯红酒递给她,却笑,并不见透出几分温度,“你似乎颇为享受这样的日子?”
并不接他手中的酒水。
霍希拨了拨松了两颗扣子的衬衣,不羁薄凉的脾性又暴露出几分,“不过是生活,付钱打发情,欲,或者收钱解决了别人的渴望不都是脱光了肉体相搏么?谁比谁高尚,谁又比谁干净?”他架着腿坐倒在沙发上,手里摇晃着高脚杯,笑的温和如教养良好的富家公子,“何况从来都是我掌控着床上的欢愉,享受是必然的。”
她淡淡一笑,似乎他的回答是什么都无所谓般,随意而放松的躺倒后道,“我喜欢安静且聪明的人,你很有趣。”
秋家大小姐养起了牛郎。霍希就如同世家的少爷般在秋宅过起了上流的日子。
直到后来他才发觉,那不过是她随意而起的兴致。她的生活总是缺少乐趣,所以一旦发现一丁点儿不同的人或事,往往会引发出短暂的注目。
就好像他。
秋川不曾让他为外界所见,公事私人聚会他并不在她身边。然而除了可能的曝光以外,那几年来能与秋家大小姐朝夕相处的人,惟有一个霍希。
秋川弹得一手好钢琴。每每午后她跳动指尖时,那漆黑透亮的琴盖上必定映着另一道俊秀安宁的身影。一个风雅的不像黑暗家族的人物,一个干净的不像欢场之地的妓子。好似从一开始,命运只是安错了身份。
霍希倚着钢琴,单腿曲着,修长的身形在夕阳里透出别致的温润耐看,他挑着尤为引人注目的凤眼看似乎醉心曲调的秋家大小姐,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高脚杯,习惯性的摇晃着那深红的液体。
他渐渐看出,秋川真的不过是需要一个安静且聪明的人在身边罢了。她并非嫌恶于他不洁的身份才隐匿他在秋宅的存在,因为就连她自己,深居简出的在外界亦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且,他们并无肉体上的关系。
霍希一直疑惑着她将他从夜店带走的缘由。直至很多年后才明白,这原本就是没有缘由的,或者只能称之为机缘。唯一能牵扯上的一点,也许是他身上确实有令她欣赏的特质。只是,单为一丁点的兴趣而将人留在身边,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她应该并不需要他,毕竟一个牛郎能做的事,用脚趾头应该都能想到,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要求。
也许该叫做洁身自好。然而霍希肯定的是,她不过是没有那样的欲,望罢了。
季月与秋川的纠葛,霍希是渐渐得知的。秋川我行我素,但事事条理有据,该冷酷的时候简直不似常人。这种立场的对立甚至能完全撇开母女关系,干脆的只以一个家主的理智支配。
这或许便是季月注定失败身死于最爱的男人手上的原因。秋川远比她冷酷无情,从不会因为某种迷恋或是虚无的感情而蒙蔽心智。她永远能排开一切影响力,不乱方寸,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霍希注视着这样一个人,终究忍不住开口问,“你从来都没有欲,望么?”
那个人前冷淡的女子稍稍诧异的望了他一眼,笑纹隐秘,“是生理的么?”
她避而不答。霍希温文尔雅的回以一笑,再不过问。
直到某一日意外的听到她有些遗憾的叹息,“真是很失望啊,秋辰诺……这样不断失望的我,好像就只剩下那个承诺了吧?”
他这才猛然一震,抚着苍白的额角站在门外,平生第一次的有了痛心的感觉。
她是不一样的人。与这世间千千万万沉浮于躯体冲动的人不一样,精神与灵魂的虚席以待令她遥遥的超越了许多人。她的理智永远能在视线所及的瞬间辨认清楚,光环,金钱,□□,热恋,美丽的男人,地位……都不是她要的。
秋川的痛苦在于她找不到任何自己想要的存在,却又生来没有将就的能力。这样的人生注定在许多方面完满,却要缺失最重要的一面。
她永远不会像季月那样,可以有付出性命抛弃人性般的追逐某种想望的机会。因为,在太久以前,她便已完全摒弃了情之一字,纵使寂寥,也已经再难找回初始的可能交心的心情。这并非是因为害怕失望而缺乏勇气,而是慢慢的完全习惯了缺憾,竟至于抽离了自我的存在,到了稳坐旁观所有人爱恨的位置。
她并不是天生无情冷酷,只是这尘俗给的,不是她想要的罢了。霍希在那一刻里,震撼的再难维持优雅斯文的面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呢?
他看那女子冷漠着表情独自坐在书房里下着似乎永远也完不成的棋局,掩盖住心里的波动,直接而莽撞的开口,“你打算永远独身么?”
秋川便顿了顿手,竟然轻笑起来,啪的一声摁下一子,眼里的墨色涌动恍如变幻的天色,“你难道不知道么?我可是不婚主义者。”却是一瞬间便已识破他情绪里的变动。
只这一句话,便已打碎了他委婉晦暗的暗示。
霍希苍白的微笑着,在他二十多年空洞而乏味的人生里,第一次沉重而伤痛的叹息,原来是来晚了。在这个人慢慢被时光磨消掉原本为数不多的情念时,他无知无觉的游走在红男绿女的游戏里终致错过,纵使这不洁之名并非造成遗憾的原因,他已配不上,已来不及。
“无论如何,如果你三十岁之前还未找到一个想要结伴一生的人,那么,我可否冒昧的请求给我一个机会?”年轻温和的男子诚挚的开口,“我们可以不结婚,可以是情人,可以是朋友,或者如亲人,只是相互有个依靠罢了,也许……能少几分寂寥。”
他这样请求着,为二十多年来头一次兴起的强烈愿望做着最后的努力,眼光长久停留在他身上的那个女子冷漠的表情突而淡了几分。似乎也是以十分认真的态度回应他的真诚。并没有忽视他。
“你的心意我已知道了,不久之后会有你想要的回答。”
她这样说着,面色再无太多的波动留给他。
可以是情人,可以是朋友,又或者,可以如亲人。
霍希一生都未懂,明明可以脱身无虞的她,为何最终选择那样的收尾……
连命都觉得是累赘。
她将冷冰冰的秋氏留给了他,竟毫不怀疑他的能力,或者,她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她给予他最后的回答是,他可以变卖一切,可以付之一炬,可以直接送人,或者,做她的未亡人。那选择便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如果是情人,大概会选择将这补偿变卖或是因恨而毁,如果是朋友,秋家后继无人家底也不能诉诸法律,以她的名义捐赠遣散无可厚非,如果是未亡人……这冷冰冰的宅邸,还会是秋家的。
连他的心情都算计好了。始终忘不了秋辰诺死前的那个承诺。
霍希选择了最后的一种。所谓的他想要的回答,就算只一个虚名,一旦关乎秋川,他不会放过。
这世上大概只有他最可怜,似乎实现了愿望,实际却什么都没得到。何其残忍的女人。
那个女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二十多年,不曾深深爱上任何一个人。霍希沉谧的表情扫过厚重古老的秋氏宅邸,暗想,就连这毫无生命力的东西都比他幸运,至少秋川短暂的一生,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个死物。
谁能受得起她这样的一心一意?哪怕她当年能对他再多几分心意,如今他可还能站在这里不去陪她?
终究是一个情深,一个清浅,地底相见了,他也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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