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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瑞香家里,小爷叔怎么把它摆平来。”“我想——”胡雪岩边想边说,“只有叫瑞香咬定了,不肯回去。他哥哥也就没法子了。”“一点不错。小爷叔,请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气,只要她肯了,我会教她一套话,去应付他哥哥。”于是,胡雪岩正好找个僻静的地方,先去交代瑞香,原是一套无中生有的假话,只要瑞香承认有这么一个哥哥,谎就圆起来了。至于为古应春作妾,是罗四姐早就跟她说通了的,就不必费辞了。等吃完了饭,胡雪岩与古应春一起出门,七姑奶奶便将瑞香找了来,握着她的手悄悄问说:“你们老爷跟你说过了?”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顿时脸红了,将头扭了过去说:“说过了。”
“那么,你的意思怎么样呢?”瑞香很为难,一则是害羞,再则是为自己留点身份,“愿意”二字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话:“就怕我哥哥作梗。”七姑奶奶大喜,“这么说,你是肯了。”她说,“瑞香,我老早就当你妹子一样了,将来决不会薄待你。”“我晓得。”瑞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觉得作妾委屈,在胡雪岩跟她谈过此事以后,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饰箱取了来,拣了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刚钻戒藏在枕下,此时便将头一侧说道:“我枕头下面有个纸包,你把它拿出来。”
枕下果然有个棉纸包,一打开来,宝光耀眼,瑞香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她要将首饰交到七姑奶奶手里,“来!”七姑奶奶说,“你把手伸过来。”瑞香不肯,七姑奶奶便用另一只不甚方便的手,挣扎着要来拉她的手,看那力不从心的模样,瑞香于心不忍,终于将手伸过去了。
帮七姑奶奶的忙,翠镯套上左腕,钻戒套入右手无名指,瑞香忍不住端详了一下,心头泛起一阵无可形容的兴奋。
“妹妹!现在真是一家人了——”“七姑奶奶,这个称呼不敢当。”“有啥不敢当,我本来就一直拿你当妹子看待。”七姑奶奶又说,“你对我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了。”“我,”瑞香窘笑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改呢?”“一时不改也不要紧。”七姑奶奶接下来说,“我们谈正经。将来你哥哥、嫂嫂来,我们当然也拿他们夫妇当亲戚看待。眼前,你有没有想一想,怎么样应付他?”
“我还没有想过。”瑞香迟疑地说,“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商量不通呢?”
“那,我就不晓得怎么说了。”“我教你。”七姑奶奶问道,“《红楼梦》你看过没有?”瑞香脸一红,“我也不认识多少字。”她说,“哪里能够看书?”“听总听人说过?”“是的。”瑞香答说,“有一回听人说我们胡家的老太太,好比贾太君,我问我们大小姐贾太君是什么人,才知道出在《红楼梦》上。”“那么贾宝玉你总也知道?”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凤姐都听说过的。”“袭人呢?”
“不是怡红院里的丫头?”“不错。袭人姓花,她的哥哥叫花自芳,也是要来赎他妹妹,袭人就说,当初是家里穷,把我卖到贾家,既然如此,何苦现在又要把我赎回去?我想,你也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如果他说,现在把你弄回去,是为你着想,你就问他当初又何以不为你着想!看他有什么话说?”
“嗯,嗯!”瑞香答应着,“我就这样子同他说。”“当然。我们还要送聘金——”“这一层,”瑞香抢着说,“奶奶同我们老爷谈好了。”无意中改了口,名分就算从此而定了。
胡李会晤
胡雪岩去看邵友濂扑了个空,原来这天李鸿章从合肥到了上海,以天后宫为行馆,邵友濂必须终日陪侍在侧,听候驱遣。
非常意外地,胡雪岩并未打算去看李鸿章,而李鸿章却派人送了一封信到转运局去邀胡雪岩,请他第二天上午相晤,信中并且说明,是为了“洋药”进口加税一事,有些意见想请他转达左宗棠。
“洋药进口加税,左大人去年跟我提过。我还弄不清其中的来龙去脉。李合肥明天跟我谈起来,一问三不知,似乎不大好。”胡雪岩问古应春,“我记得你有个亲戚是土行大老板,他总清楚吧?”
他所说的是古应春的远房表叔,广东潮州人,姓曾,开一家烟土行,牌号就叫“曾记”,规模极大,曾老板是名副其实的“土财主”。古应春跟他不大有来往,但为了胡雪岩,特地到南市九亩地去向他请教。
“实不相瞒,你问我,我还要问人。我们账房吴先生最清楚。”曾老板说,“胡大先生,我久已仰慕了,不过高攀不上,应春,你晓得的,我一个月吃三回鱼翅,今天碰得巧,能不能请胡大先生来吃饭,由吴先生当面讲给他听,岂不省事?”
“不晓得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古应春因为胡雪岩不大愿意跟这些人来往,不敢代为答应,只说,“我去试试看。”于是曾老板备了个“全帖”交古应春带回。胡雪岩有求于人,加以古应春的交情,自无拒绝之理,欣然许诺,而且带了一份相当重的礼去,是一枝极大的吉林老山人参。
曾老板自是奉如上宾,寒暄恭维了好一阵,将账房吴先生请了来相见,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谈起来才知道是秀才,在这烟土行当账房,似乎太委屈了。
“鸦片是罂粟熬炼出来的。罂粟,中国从古就有的,出在四川,苏东坡四川人,他做的诗:‘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汤里加蜜,是当调肺养胃的补药服的。”
“到底是秀才。”胡雪岩说道,“一开口就是诗。”“吴先生,”古应春说,“我们不必谈得这样远,光说进口的鸦片好了。”
鸦片进口,最早在明朝成化年间,到万历年间,规定要收税,是当药材用的,鸦片治痢疾,万试万灵。
不过明末清初,吸食鸦片是犯禁的,而且当时海禁甚严,鸦片亦很少进口。到了康熙二十三年,放宽海禁,鸦片仍准当作药材进口,收税不多,每十斤征税两钱银子。以后吸鸦片的人慢慢多了,雍正年间,曾下禁令。有句俗语:“私盐越禁越好卖”,鸦片亦是如此,越禁得严,走私的越多,从乾隆三十八年起,英国设立东印度公司,将鸦片出口贸易,当作国家的收入,走私的情形就更严重了。
走私的结果是“白的换黑的”,鸦片进口,白银出口。乾隆三十年前,进口的鸦片,不过两三百箱,末年加到一千箱,道光初年是四千箱,十年工夫加到两万三千多箱。至于私运白银出口,道光三年以前,不过数百万两,到道光十八年增加到三千万两,这还是就广东而言,此外,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亦有数千万两,国家命脉所关,终于引起了鸦片战争。
“至于正式开禁抽税,是在咸丰七年。”吴秀才说,“当时是闽浙总督王懿德,说军需紧要,暂时从权,朝廷为了洪杨造反,只好允许。第二年跟法国定约,每百斤收进口税三十两。鸦片既然当作药材进口,所以称做‘洋药’,在云南、四川出产的,就叫‘土药’。不论洋药、土药,在内地运销,都要收厘捐,那跟进口税无关。”
但左宗棠却认“税”跟“厘”实际上是一回事,主张寓禁于征,每百斤共收一百五十两。胡雪岩拿这一点向吴秀才请教,是分开征收的好,还是合并为宜。
“以合并为宜。”吴秀才说,“厘捐是从价征税,土药便宜洋药贵,如果拿洋药冒充土药,税收就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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