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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模模糊糊看到那个人向自己走过来, 皱着眉想开口, 嗓子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只能任凭他扶起自己, 或者说搂着自己, 朝电梯走去。
“怎么感冒了？”叶敬文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林微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吸了吸鼻涕, 却听到头顶闷闷的笑声。
“很可怜的样子, 让人特别想欺负。”
林微只是觉得全身没了力气，他的话, 也听得模模糊糊, 只是身边的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分外安心，忍不住就靠在这人的怀里, 闭上眼睛困得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 另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惊讶之下猛地起身, 却感觉手背上一阵强烈的刺痛, 血液也跟着流了出来。
糟糕，手背上扎了针，这下倒好，自己动作太猛刺破了血管。
林微皱了皱眉, 把胶布撕下来, 拔出针头。现在要怎么办？这里好像不是输液室, 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要自己扎？虽然说林微学过医, 扎个针不算什么, 可问题是，棉签、碘酒、橡胶管这些工具，什么都没有，总不能左手拿着针头对着右手乱扎吧？
林微皱着眉从床上下来，找到鞋子套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居然是一间医师办公室，屋里环境很好，还摆了一些绿植，往前走了几步，便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间的声音。
“叶医生，我爸做完脑瘤手术之后瘦了十五斤！”一个女人声音尖细地说道。
“哦？有十五斤重的脑瘤吗？”那个有些慵懒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很像叶敬文。林微沉默片刻，又转身躺回了床上。刚才，好像迷迷糊糊中见到叶敬文了，还以为是做梦，居然真的被他带到办公室来了吗？
林微皱眉看着手背，难道是他亲自给自己打的针？想到这里，林微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异样的情绪。
“叶医生，我不是这意思。”女人说道，“我爸他不习惯医院的味道，所以我们想提前出院回家……”
“不是说好要留院观察一周？”叶敬文的声音冷下来。
“可是我爸他很讨厌医院的味道……”
“没有人喜欢来医院，但是，我不会让任何一个还有生命危险的人出院。”
“手术做完了吗……”女人的声音很是委屈。
“还在观察期，你父亲脑部肿瘤的位置比较危险，容易引起术后并发症，一周之后没问题才能出院，到时候你们就算不出院我也会赶你们走。”叶敬文平静地说，“别以为手术成功了就一切平安，万一出什么状况，你们回家之后是来不及抢救的，明白吗？”
“医生说的对，我回去劝劝我爸，他那个人就是有点固执……”
“嗯，让他配合治疗。”
“嗯，谢谢医生，太谢谢你了。”
一堆感谢的话之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和女人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离去的声音，然后是叶敬文拿着笔刷刷写字的声音，以及往这个方向走来的皮鞋脚步声。
林微上床躺好，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叶敬文推开了内室的门。
他轻轻走了过来，似乎害怕吵醒对方一般，林微感觉到一团黑影笼罩在自己上方，遮住了光线。
叶敬文瞄了一眼林微手背上干涸的血迹，问：“醒了？针是你拔下来的？”
“咳，它自己掉的。”林微笑了笑，掩饰性的把手放进了被子里。
叶敬文瞪了林微一眼，转身出门，片刻之后，又拿了一个小药箱过来坐在床边，问：“手背痛吗？”他的声音虽然冷淡，神色间的关切却让林微心中一暖，轻声道：“还好。”
叶敬文用棉签蘸着碘酒，擦了擦出血的地方，然后再用酒精擦一遍，把手背弄干净。
“换只手打吧，还没打完。”叶敬文从被子里抓出林微的另一只手，在手腕绑上皮筋，林微闭上眼睛，感觉到皮肤上凉凉的碘液，之后，轻微的刺痛，扎针完毕。
手指相碰时那种温暖熟悉的感觉，被林微刻意忽略了。
“你今天不忙吗？要不我自己去输液……”
“你就在这待着吧，输液室人太多，很吵。”叶敬文皱了皱眉，起身调好了滴速，“我不忙，上午去专家门诊那边正好看到你，就带你过来了。”
“哦……谢谢你。”
“不用客气。”
叶敬文伸手摸了摸林微的额头，林微的身体则反射一般往后缩了缩。
“烧退了，你的喉咙肿得很厉害，我给你开些药，回去的时候带着。”
“嗯……”
“那我出去了，你无聊的话就看看杂志吧。”叶敬文从旁边的桌上拿过来一堆杂志。
“嗯，你去忙。”
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对话，两人始终面无表情。
等叶敬文出去之后，林微才长长松了口气。时隔多年，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心跳还是会不规律？已经在努力控制了，可很多情绪根本就控制不了。
林微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看了看表，此时已经十二点了，他应该下班了吧？正想叫他让他休息，内室的门却再次被推开。
叶敬文的手里拿着两份盒饭，香气袭人。
“看来还要两个小时才能打完，午饭就在这里凑合吧。”说着便把盒饭拿到林微面前，“右手小心些。”叶敬文抓着林微扎了针的右手，轻轻放在旁边，然后把盒饭放在他腿上，“左手吃饭，没问题吧？”
林微点了点头，拿过筷子，打开盒饭之后，鼻子突然一阵酸涩——居然都是他最爱吃的菜，很多年前两人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喜欢点的菜，没想到叶敬文还记得。
“你……”林微正要说话，外面却响起一阵敲门声。
叶敬文皱着眉放下饭盒，出去之后关上内室的门，林微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
“大忙人，找你还真不容易。”那是萧凡的声音，带着一股冷冰冰的傲气。
“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还麻烦萧大律师亲自跑一趟。”叶敬文的声音透着笑意。
“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他得了胃病，我来找你咨询一下。”
“你朋友的胃长在脑子里啊？”叶敬文笑了一声，“大律师，我这里是脑外科。”
“我不想跟你废话。”萧凡哼了一声，“找你介绍个专家而已，谁叫我的朋友圈里全是警察律师和犯人，就你一个医生。”
“什么朋友？什么胃病？这模棱两可的形容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我要知道什么病还来找你？”
两个人的对话方式像是在吵架一般。
“你去二院找韩阳，他在胃肠科。”叶敬文玩笑开够了，写给萧凡一个号码。
“谢了。”萧凡接过之后扭头便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
“干什么？不要带着侦察作案现场一样的表情侦察我的办公室。”叶敬文的声音冷下来，起身要挡萧凡，门却被萧凡推开。
“凭我敏锐的观察力，你肯定金屋藏娇了。”萧凡笑着走进内室，看到坐在床上的林微之后，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然后立刻转身退了出去，“原来是他。”萧凡上扬的尾音带着丝嘲笑的味道。
片刻之后，叶敬文送走萧凡回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了眼林微手中的盒饭：“你不吃吗？”
“没什么胃口。”
叶敬文低头吃饭，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不会是因为萧凡倒了你的胃口吧？”
“萧凡……他现在是做律师吧？”林微笑了笑，问道。
“对啊，法庭上出了名的包公脸。”
“他还没结婚吗？”
“没结婚啊，他喜欢男人，结什么婚。”
“那你……”
“我也喜欢男人，你不是亲身体会过吗？”叶敬文抬起头来，冲林微笑了笑。
林微心里一紧，想要出口的话却被咽了下去。
那你手上的结婚戒指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还喜欢我吗？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年的空白，断开的感情线，是不是永远都没法接起来？
吃完饭之后是午休时间，叶敬文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翻杂志，林微则笔挺地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输液器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流。
“你要是累，就躺一下吧。”叶敬文突然说。
“没关系。”
“那也不用坐成九十度直角吧，那是床，不是凳子。”
林微有些尴尬地扶着床沿躺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病了的缘故，林微很快便困意袭来，进入梦乡。
良久之后，叶敬文才起身轻轻走到林微的床边，伸出拇指摩擦着他光滑的脸颊。那温润如玉的触感依旧如昨日般清晰，只是原本柔软的身体，因为消瘦，有些骨头都突了出来。
叶敬文轻轻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说：“记得吗，你曾经说过，即使将来分开了，也希望不要恨对方，因为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曾经……但是，我做不到。”
叶敬文的手指在林微纤瘦的脖颈处流连，感受着颈部跳动的脉搏，低声说：“我恨你，林微。”
“有多爱……就有多恨。”
***
林微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人，吊针已经打完，手上的针头也被拔掉了，大概是叶敬文动作太轻的缘故，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虽然喉咙还有点痛，可至少眼前已经变得清晰起来，脑袋也不像之前那样昏昏沉沉。
林微起身穿上鞋子，轻轻推开门，却发现叶敬文并不在。
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桌上有一台电脑，旁边整齐地放着几本资料夹，简单的台历上也有他用红蓝色笔勾勾画画的一些标志，似乎是一些病人的手术或者出院日期。
林微怔怔地看着日历上满满的安排，时过境迁，现在的叶敬文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还顺利升级做了副主任医师，不再是当初那个任性妄为的叶敬文。
虽然身上那股嚣张的气息并没有丝毫减弱，虽然性格还是那么的潇洒自我，可他处事时沉着冷静的态度，还有眉宇间那种成熟的气质，都代表着他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而不是那个一脸笑容地靠着林微学长耍赖皮的少年了。
——这不正是当年最期待的吗？
——期待他能成为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
可当林微真正看到这一幕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觉得非常难过，心脏部位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一般，几乎要让人窒息。
因为林微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叶敬文和他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距离他们曾经相爱的年代也越来越远。现在的叶敬文，每一个举动都提醒着他，那些都是遥不可及过去。
本想等叶敬文回来，转念一想，叶医生可能去专家会诊了也说不定，还是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林微只好从旁边抽出一张贴纸，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我先走了，谢谢你。”
***
第二天早晨，林微又一次来到了医院，其实感冒并不严重，可想要见到那个人的迫切想法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在医院那一站下了车。
还有几瓶吊针要打，林微这样想着，便故作平静地敲了敲叶敬文的办公室房门，屋里没人响应，林微这才意识到现在是早晨的查房时间，叶敬文肯定查房去了，看到远处浩浩荡荡的医生队伍，林微立即推开办公室躲了进去。虽然这样做有点鬼鬼祟祟，可是，不想当面遇到，给他造成困扰。
片刻之后，叶敬文推门进来了，后面好像还跟了几个人。
叶敬文拉开椅子坐下，抽出一张纸写着什么。
“你现在是在几楼？”
“一楼吧？”
叶敬文皱了皱眉：“九十七加七等于多少？”
“一百零七……”
“再加七呢？”
“一百……”
叶敬文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内线：“喂，精神科吗？我是脑外的叶敬文，我这边要转一个病人过去，姓王的女士。还有床位吧？好的。”说完，便冲那位病人笑了笑，“从这里直走，右拐下楼，到精神科。”
“我不去，我又不是精神病。”
叶敬文冲门外的护士喊了一声：“小王，带她过去。”
门外传来一阵议论声，有几个医生在讨论，据说那个病人是吃减肥药吃到精神失常。林微坐在沙发上，等外面安静下来之后，这才轻轻推门走了出来。
叶敬文正低着头整理病历，听到声音之后抬了抬眼皮，问：“来了？”
“嗯。”
“我以为你不会来。”叶敬文低笑一声，“我以为你会很怕我。”
“我怕你做什么？”林微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叶敬文微微笑了笑，转身拿了药箱，在林微左手上扎好针后这才转身出门。
***
晚上回家之后，林微不由大吃一惊——因为玄关处居然有另一双黑色的皮鞋。不属于他的鞋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微正在疑惑，却听到客厅里传来电视里播放新闻的声音。
林微迅速换上拖鞋来到客厅，看到躺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人之后，林微全身一僵，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叶敬文没有回答，依旧把目光投在电视上。
林微冷下脸道：“你这算是私闯民宅吗？”
“喂，想不到你还单身。”叶敬文终于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个迷人的微笑，“不会是因为我吧？”
林微心头一跳，立即走过去摆出送客的手势：“叶敬文，请你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也是这里的房客。”叶敬文喝了口咖啡，笑眯眯地说，“忘了通知你，我今天刚跟房东租了这里的另一间房，你之前的舍友不是早就搬走了吗？房子空着也挺浪费的，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分担房租和水电费。反正这房子我已经租下来了，你如果看我不顺眼，你可以搬走。”
他说罢便大喇喇地踩着拖鞋转身去了浴室洗澡，似乎心情挺好，一边洗澡一边还哼着歌，林微看着浴室门上投射出来的叶敬文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果然，虽然叶敬文成熟了许多，可耍赖的功夫却比以前更厉害了，歪理一条接一条的让人根本来不及反驳，脸皮也厚如城墙。既然是房东同意的，林微也拿他没办法。
***
奇怪的同居生活又开始了。
叶敬文早在知道林微消息的时候就联系了他的房东，在林微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租下隔壁的房子，更夸张的是，他还带进来一条体型巨大的哈士奇，整天吐着舌头冲林微摇尾巴，林微很无奈地看着那条大狗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觉得自己的生活彻底不对劲了。
“来，VIVI，过来抱。”叶敬文笑得一脸温柔，把大狗抱在怀里顺毛摸了好几遍。那只狗也很听话，摇着尾巴舔着叶敬文的手指。
林微看了眼大狗，转身去厨房做饭。
叶敬文的态度让林微很不舒服，他的笑容就像一根刺一样直直捅进林微心脏最脆弱的地方——这样尴尬的关系到底该怎样改善？林微的心里十分茫然。
当初跟叶敬文分手的时候，异国他乡，林微一个人在空洞的房间里考虑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在电话中说出了“分手”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把血和肉生生撕开、分离一样痛苦，仿佛全身的血都被突然抽干，整个人都变成了空壳。
如果当初先放弃的是他，自己心底也会对他有所埋怨吧？可是，不放弃的话就能幸福吗？按照他父亲的说法，两个人一起休学，到他父亲的公司里上班，从基层做起，重新开创一番事业……敬文，那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在林微心里，叶敬文的傲气是浑然天成的，如果让他为了自己而放弃当医生的梦想，转而继承父亲所创下的家业，每天都浸泡在他最厌恶的商场交易里边……林微做不到。
林微是自私的，只想让叶敬文保留那份没被生活磨光的棱角，能让他按照自己的计划和理想过自己喜欢的人生，没有痛苦，没有遗憾，活得快乐而自由。而不是为了爱情，放弃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着的东西。
错了吗？
或许，哪怕他在商场，凭他的能力也能闯出一番新的天地，不需要一辈子都被他的父亲所约束。可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林微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两人曾经一起讨论病例时叶敬文眼中的认真。
他是喜欢医学的，尤其喜欢外科——这是林微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事实也证明叶敬文确实是个外科天才，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处理一个个疑难杂症，看着他桌上勾勾画画的那些病历本，林微才觉得，自己当初的牺牲，成就这样的他，是值得的。
有了这样的理由，心里才不会那么难过。
“在想什么？糊了。”叶敬文低低的笑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林微赶忙伸手关了火，刚想转身，却被身后的人抱住。林微全身瞬间僵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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