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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主意,随即照办,车子格外加快,将轿子的距离很快地拉长了,震二奶奶不知是怎么回事,看到轿夫举步维艰,心里非常着急,不过总算不时看到护院的圈马回来,护侍左右,略略有所自慰。
雪是越来越大了!不过反倒是大了的好,因为地有积雪,走起来便觉轻快,只听轿夫的脚步,“沙沙”地踩在雪上。那种匀称的节奏,具有催眠的作用,不知不觉地将震二奶奶带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发觉轿子停了下来,随即听得李绅在喊:“震二奶奶,震二奶奶!”
震二奶奶将扣住的轿帘,从里面刚一打开,便觉脸上一阵凉。雪花卷风乱舞,直扑粉面,仿佛天公恶作剧,撒下无数的冰屑。望出去白茫茫一片,有如卷入银海怒涛之中,反是无声,更觉可怖。
“唷!”她失声喊道,“好大的雪!”
“震二奶奶,不能走了,只能在半途歇一宵。前面有人家的一座祠堂,暂时可以安顿车马。看祠堂的那家人家,总也可以商量,让震二奶奶带着锦儿、绣春在那里暂住一住。不过,这得先问问你的意思。要走也可以,反正有雪光照着,晚一点也不要紧,就怕迷了路,在雪地里陷一夜。”
“那可不成!”震二奶奶不等他说完,便即答道,“还是稳当一点儿,就这里歇下吧!”
“好!我这就去办交涉。”
等三顶轿子抬到,交涉不但已经办好,车马都已进入人家的祠堂了。李绅却冒雪站在一座牌坊下面等候,引领着轿夫,由祠堂西墙外穿过去,后面是一片竹林,林外一带茅篱,围着小小一座瓦房,就是震二奶奶今夜歇宿之处了。
轿子没法抬进去,就在篱笆外面停下。锦儿、绣春先下轿,扶着震二奶奶踏雪进门,踩到那片洁净干燥的泥地上,她有着无可言喻的恬适安全之感。
“总算有着落了。”震二奶奶说了这一句,从容不迫地抬眼搜索,发现有个中年妇人,含笑目迎,料知便是这家的主妇,便也亲切地笑道,“这位嫂子,今天可要来打搅你了!”
“好说,好说!贵人,请都请不到的。”
“这位嫂子姓何,行二。她公公替顾家看祠堂已经四十多年了。”
“原来是顾家!”震二奶奶说道,“镇江顾家是大族,他们府上有一位做过工部堂官,跟我们家老爷子是至好。”
“那是顾家三太爷,在京里做过一品。既然是我们东家有交情的,更不是外人。少奶奶,你先请坐!”何二嫂不好意思地笑道,“就怕地方太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待客。”
“何二嫂,你不必说这些客气话。大雪天能凑到一起,真正是缘分,我也不说道谢的话了,先请何二嫂带着看看屋子,好把铺盖打开来。”
“请跟我来。巧也很巧,上个月我们家妹子坐花轿走了,公公因为年下事情多,住在祠堂里,恰好有两间房空在那里!”
何家的房子还不算太旧,那间客房很大,因为用途很多,纺绩、砻谷、推置,都在这里。后壁从西面推门出去,是极大的一间厨房,也是泥地。右手便是铺了地板的住屋了,是朝北的两间,转过去东面还有两间厢房,隔着一个小天井,与厨房相对。
何二嫂自己住了朝北靠西的那一间,紧邻的一间,便是她小姑以前所住,两间厢房靠北的那一间做了柴房。另一间现在空着,不过床帐俱全,原是她公公的卧室。
“不指望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说实话,我一直在嘀咕,今儿晚上还不知道怎么过呢?绅表叔,你——”
震二奶奶突然顿住,因为发觉李绅的脸色不好,嘴唇发白,身子似乎微微在发抖,不要是病了?
“绅表叔,你怎么啦?是不是着了凉?”
“身子有点儿发冷,不要紧!”
“你可病不得!”震二奶奶心里在发冷,“不然怎么办?”
“你别着急!我一定能撑得住,我到那面看看去,叫他们把你的行李送了来。”李绅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不!你不能去,你不能再冒风寒了!”
震二奶奶是颇有决断的声音,李绅不由得站住脚,踌躇着问:“我不去怎么行?这么多人睡的、吃的,都得想法子。”
“你上哪儿想法子去?还不是得托何二嫂的公公。反正已经打搅了,只有明儿个多送谢礼。”震二奶奶略想一想,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等我来交代曹荣。”
李绅想想,也只好依她。随即关照小福儿,到祠堂里去找曹荣,同时赶快将震二奶奶的行李送来。
“药箱呢?”震二奶奶问。
“在这里!”锦儿将出门随身必带的一个皮药箱拿了进来。
“你捡一块神曲,跟何二嫂要一块干姜,浓浓儿的煎一碗来给绅二爷喝。”
锦儿答应着邀了何二嫂一起到厨房里去煎药。绣春便即问道:“二奶奶挑哪一间住?我好收拾起来。”
“自然是她家小姑子住过的这一间。”震二奶奶手指东面,“绅表叔,你睡这儿。”
“不,不!我还是睡到祠堂里去。”
“为什么?”
李绅无以为答,好一会儿才说:“那面比较方便。”
“得了吧!你有病在身,要在这儿才方便,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嫌疑好避。”
话让她说破了,李绅只好默认。绣春探头向东面那间屋子望了一下说:“褥子倒还干净,没有棉被!不知道何家有富余的没有?”
“不见得会有富余。”震二奶奶说,“你别管,我自有主意。”
说到这里,外面已有人声,出去一看,曹荣带着车夫,将震二奶奶的铺盖箱笼都送了来了。
“绅二爷病了!”震二奶奶说,“曹荣,那面都得归你照料。”
“是!”
“这么多人,怎么睡法呢?”
“只好将就一夜,幸亏有稻草,生上一两个大火盆,还不至于冻着。”
“火烛可得小心!你关照他们,轮班坐更。大家吃这趟辛苦,我另赏酒钱。”震二奶奶又问,“吃的呢?”
“吃的倒有。何老头给煮了一大锅粥,还有京江蹄子,护院的这会儿到镇上找酒、找肉去了。”曹荣问道,“不过,二奶奶,你怎么办呢?”
“我还有剩下的路菜,你不必管了。”震二奶奶转脸问道,“绅二爷还有什么话交代?”
“我是怕在镇江打前站的人会着急,怎么得通个信儿才好。”
“那也只好瞧着办,真的通不上信,也只好算了。”震二奶奶又说,“曹荣,你问问何老头,能不能找个人上镇江去送封信,给五两银子,找到了带了来见绅二爷。”
“是了!”曹荣答应着转身而去。
李绅这算是领教了震二奶奶的手段,看她处事,要言不烦、干净利落,不由得笑道:“震二奶奶,我真该退位让国,请你来带这班人马。”
“哪里!出门上路,自然非爷儿们不行。”震二奶奶又喊,“绣春,你今天跟锦儿在我屋里打地铺,你们俩使一副铺盖,匀一副给绅二爷用。”
“知道了!”
“你说‘知道了’,我问你,你把谁的铺盖匀给绅二爷用?”
绣春也正在琢磨这件事,听她这一问,便知又要拿她“开胃”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既窘且急,脸都有些红了。
一急倒急出一句话来:“锦儿的铺盖,比我的干净,自然是用锦儿的。”
“我看你的也不脏,好像也厚些,拿你的给绅二爷用。”
绣春不答,却看了李绅一眼。大概抬眼时方始发觉,这一眼看得不是时候,所以眼皮翻了一下,随即垂了下来,转身去解铺盖。
“绣春,”震二奶奶又说,“你先替绅二爷铺床去!让绅二爷吃了药,好马上就睡。”
于是绣春去解她的铺盖,抱了被褥转往东屋。丫头一个去,一个来。锦儿将煎好的神曲,用个托盘端了来,另外用瓷盘子盛了十来粒苏州“孙春阳”南货店特制的松子糖,为李绅下药。
锦儿一面做事,一面说:“何二嫂挺会做人,也挺能干的。这会儿在厨房里忙着呢!她要请二奶奶吃饭,又忙着替绅二爷煮粥,想得真周到。”
“真难为她!”震二奶奶说,“锦儿,你看看有什么尺头什么的,找一找,送她几块,也是一点意思。”
“我也这么想,可就想不出能找出什么东西来送人家。”
“其实也不要紧,”李绅接口,“明儿个多送她几两银子,还实惠些。”
“真的找不出来,也只好这样子了!”震二奶奶问道,“何二嫂弄些什么菜请客?”
“现掘出来的冬笋煮爆腌肉,宰了一只鸡,可还不知道怎么吃。她家的腌菜可是真好!掰开来,黄得像蜜蜡,菜心跟象牙似的,漂亮极了!”说着,锦儿咽了口唾沫。
“看你馋的那样子!”震二奶奶笑道,“你也替我铺床吧!”
见此光景,李绅便站了起来。“我别在这儿碍事!”他说,“药很烫,我带回去,等凉了再喝。”
“趁热喝!”震二奶奶说,“喝了就睡吧!出一身汗,马上就好了。锦儿,你把绅二爷的药端了去。”
把药端到东屋,锦儿随即就走了。李绅在桌子旁边坐下,侧脸望去,绣春正跪在床沿上替他铺床。褥子上面加被单,要在里床掖好,颇为费事,绣春撅着个浑圆的大屁股,移到东、移到西,李绅的双眼亦就移到东、移到西,跟着她转。
他忽然发现她跟锦儿不同。“绣春,”他问,“你不冷啊?”
“怎么?”绣春回头看了一下,仍旧转过身去。
“锦儿穿的棉袴,你只穿一条夹袴,大雪天会冻出病来。”
“我不冷。”
“那是你的身子好。”
“也不是她的身子好——”突然有人接口,李绅与绣春都吓一跳,急忙回头看时,果然是震二奶奶在门口站着。
绣春不便有何表示,只管自己又去动手铺床。李绅亦不便道破心里的感想,怎么她也有“听壁脚”的癖好,只是招呼着:“请进来坐!”
“‘若要俏,冻得叫!’”震二奶奶一面踏进来,一面说,“绣春这会儿嫌棉袴臃肿难看,将来得了病受罪也是自己。”
“可不是吗?”
就此便谈受冻会得什么病,一聊开了没有完。等绣春铺好了床,恰好小福儿送来火盆,而李绅的药也喝下去了。震二奶奶便即说道:“快睡吧!让绣春留在这儿照应你,要什么尽管支使她做。”
“不必、不必——”
“不!”震二奶奶那种平静但极具威严的声音又出现了,“绣春在这儿伺候绅二爷。”又加了一句,“听见没有?”
“听见了!”
等震二奶奶一出去,绣春垂着眼说:“绅二爷,把马褂卸了吧!”说着,便走上前来要替他解纽扣。
“我自己来。”
“我伺候你!”绣春答说,“我家二奶奶吩咐了,我一定得照她的话做,不然,我会挨骂。”
听她这一说,李绅笑道:“那可只能听你的了!”他将脸仰起来,好让她解脖子下面的纽扣。
卸了马褂,又卸皮袍。等他一坐下来,她要来替他脱靴子,李绅可就大为不安了。
“不行,不行!我这双靴子尽是泥,太脏!不能让你沾手。劳你驾,找小福儿来。”
小福儿在厨房里,一面坐在灶下烧火,一面逗着何二嫂的儿子玩。绣春将他叫了回来,自己便接替他的位子,烧着火跟何二嫂说话。
05
从昏黄的灯光中醒来,李绅一身的感觉,苦乐异趣,头上轻松得很。身上又湿又热,汗水渗透了的小褂裤贴肉黏滞,难受得片刻不能忍耐。
扭过脸去,隔着蓝布帐子,影影绰绰地看到有人伏在桌上打盹。他毫不思索地喊一声:“小福儿!”
等那人惊醒,站起身来,手拈垂在胸前的长辫子往后一甩,李绅才发觉是绣春。
揭开帐子,她什么话都不说,一伸手先按在他额上试试可还发烧,那只丰腴温软的手,一下子将他的回忆拉到四十年前,记起儿时有病,母亲亦总是这样来测试热度。
按了好一会儿,绣春抬手又摸自己的头,然后手又落在他额上。不过这一次很快,略摸一摸,随即一面挂帐子,一面欣快地说:“退烧了!出了好大一身汗吧?”
“跟泡在水里一样。”
“汗要出得透才好。”绣春问道,“饿吧?煨了粥在那里。何家的腌菜可真好,我端来你吃。”
“这倒不忙!”李绅问道,“小福儿呢?”
“回顾家祠堂睡去了。”
“唉!这个小子混账!”
“绅二爷别骂他,这里没有睡的地方,是二奶奶让他走的。”绣春又说,“反正有我在这里,绅二爷你要什么?”
李绅想了一下说:“绣春,请你在门外站一站。”
“干吗?是要小解?”
“不是!我得找一身干净小褂裤换一换,湿布衫贴在身上,这味儿可真不好受!”
“不行!绅二爷你忍一忍吧!刚出了汗不能受凉。”
“不要紧!劳你驾,把炭盆拨一拨旺就行了!”
绣春想了一下说:“好吧!这个味儿我也尝过,确是很不好受。”
于是绣春先续炭拨火,然后从李绅的衣箱中找出来一套棉绸小褂裤,将他扶得坐了起来,正要替他解衣纽,李绅不让她再动手了。
“我自己来,你替我把帐子放下就行。”
“不行!这得换得快,才不会着凉,你一个人慢慢儿磨,怎么行?”
于是不由分说,替他解开衣纽,把件湿布衫剥了下来,顺手揉成一团,将他胸前背后的汗擦一擦,方始拈起棉绸小褂,抖开了替他穿上。
“这,”她把他的裤子递给他,“自己在被窝里换吧!”
说着,掉转身去,从床栏上将李绅的一件丝棉袄取来,替他披在身上,等李绅摸索了好一会儿,要掀被下床时,她已经将他的羊皮袍提在手中了。
“绅二爷,你先在炭盆旁边坐一会儿!我先把床理一理,弄整齐了,你还回床上去。”
棉被自然也为汗水渗湿了,幸好褥子还干净。绣春便把上盖的那床被,叠被窝筒,湿了的那一床移作上盖,枕头布也另换了一条干净的。
看她这样细心周到的照料,李绅自觉是在享福,而因此更感歉疚。“绣春,”他说,“真过意不去,把你的铺盖弄脏了!我得赔你一副新的。”
她不知道他这话中,是否别有含蓄,有意保持沉默。
李绅觉得奇怪,自己的话说错了吗?不然,她不应该置之不理。
“好了!”绣春跨下床来,“还上床去吧,裹着被坐着,也很舒服。”
“不!”李绅把这个字说得柔和,“这样也很好。”
“那,就把袜子跟棉裤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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