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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朝堂如战场

作品: 唐砖——土豆有妖气 |作者:孑与2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0-15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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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

李二陛下站在一棵落光树叶的桐树下,嘴里玩味着左奎的这句话。百骑司关注着长安城里发生的任何风吹草动。云烨殴打贺老二这件事自然禀报了他。右手五指全部粉碎,胯下子孙根也成肉饼,毫无康复的希望,这自然是贺老二的伤情诊断。云烨出手的狠辣让李二陛下暗自皱眉,虽说那纨绔子品行不端,但是遭此重创确实属池鱼之灾,这小子在立威啊!

明年七月预言中的蝗灾就要到来,准与不准就是检验那位传说中的高人是否存在的最好标尺。云烨是云氏族人已可确定,但是空白的十五年他在哪里?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李二实在是不相信有隐居得如此彻底的高人,逍遥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比云烨更加神秘,任凭百骑司如何调查,竟无丝毫头绪,仿佛人世间陡然多出来两个人,无根无底无过往。

李二发现自己的这位蓝田侯满身秘密,这让他充满好奇,土豆的出现,锻体之术的神奇,随手拈来的冶铁妙法,小小年纪在枯燥无味的算学领域轻松击败学富五车的黄志恩,就连刘怀也对那两幅算学图解惊为天人,这算学一道自然超越了*的刘怀。学问做不了假,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偷不来,抢不来。这些似乎已经可以确定逍遥子的存在,没有强大的传承,他不认为仅靠云烨一人就可演算出如此复杂的图解,加上他师傅也是不够的。学问靠的是日积月累,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一两代人也起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他自己就是学问大家,这道理无须问别人,求学之苦李二感同身受。明日大朝会云烨就会上殿亲自向朝廷谢恩,朕就看看你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何以搅乱朕的心思?

旺财咬着云烨的衣角恋恋不舍,它很不习惯现在的状态,顶瓜皮上扎一只冲天小辫,后颈的鬃毛也挽成一个个的小髻,身上防寒的裹肚也换成绣花的锦缎,两天见不到云烨很是想念,更何况家里几个小小的人整天缠着自己,在身上爬上爬下,要不是昨天咬了青衣的家伙被老大责罚过,自是不能容忍这几个小人骚扰自己。

云烨把脸贴在旺财的长脸上亲昵一会儿,吩咐下人倒一碗米酒喂旺财喝,果然一醉解千愁,旺财烦恼尽去,打着响鼻迈着八字步回马棚里去了。

云烨要把家里吃饭的案几换成巨大的圆桌,顺便打造些椅子,一想到老程、老牛的性子,就吩咐多打造了两套,免得他们上门来抢。他实在是受够了跪坐这一酷刑,所以画了图形甩给家里的木匠,要求越快越好。木匠拿了图形看不懂,解释好半天才模模糊糊弄个半懂,见云烨满脸的不耐烦,也不敢再问,跪在地上发誓赌咒绝不外传云云。老夫人站在身后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好不容易听懂了,脸色一变,劈手从木匠手里夺过图纸,一指头点在云烨脑门上,满脸看败家子的神色,“要家具祖母吩咐木匠做,以后不许随便乱画图,画了的图也要交给祖母收起来,敢给不相干的人就试试!”说完由丫鬟搀扶着带着木匠去了侧厅。

这才是云家女主人的风采,只要云烨没成亲,府里她老人家说了算。

“以后要当心,侯爷脾气不好。”

“不是吧,侯爷挺和气的,今天我给侯爷上茶,还对我笑来着。”

“那是不发脾气的时候,没见内府那谁家的败家子被侯爷打成残废。”

“那是他惹了侯爷,侯爷是军伍上的人,火气上来那还有好?”

“那是咱侯爷忍住了气,这才把他那啥都弄碎了,要不然,哼哼。”

丫鬟甲和丫鬟乙的谈话被躺在窗户旁矮榻上的云烨听了个正着,嘴角往上无奈地提一提,看来自己这个混不吝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他很羡慕程咬金,朝堂上撒泼耍横惯了,别人也就认为他也就能带带兵打打仗,只要不惹他,与自家无害,犯不着去捅他这个马蜂窝,自自在在活了百岁,死后得封长寿鲁王,富贵一生,长寿一生,历经四帝而不倒,可谓是官场的奇葩。转头看看官场中奋勇拼杀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征等人的下场,自杀的自杀,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鞭尸的鞭尸。这些在云烨眼里全是大神级的人物都不免下场悲凉,自己这个官场小白还是缩紧脑袋老老实实当自己的乌龟,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明日大朝会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弄一个品级高、责任少、不管事的清闲职位,好好把这辈子混过去拉倒。

饭食不可口,家里的饭菜还没有军中可口,除了肉就是干菜,要么就是豆腐,一点绿菜都见不着,汤汤水水一桌子。小丫头吃得汤水淋漓,很是开心,云烨就可怜了,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米饭,菜是一口都不动,前天晚上回家的宴席因为心里高兴就是吃木头也觉得香甜。看着老夫人特地给自己煮的肥鸡,云烨强忍着喝了一碗汤,就放下筷子。老夫人担忧地看着他把鸡腿撕下来放在大丫、小丫的饭盘里,又扯下鸡翅给了小南、小北,再把剩下的鸡肉分给几个年幼的妹妹,然后自己用咸菜拌米饭三两口吞进肚子,一抹嘴,用饭完毕。

“烨儿,你吃不惯家里的饭食?”老夫人观察他两天了,见他总是只吃米饭,连面食都不吃,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见全家都放下筷子看着自己,大丫提溜着鸡腿又放在云烨的饭盘里:“哥哥,大丫不吃鸡腿,哥哥吃。”

云烨亲亲大丫满是饭粒的小脸,又把鸡腿放回流口水的大丫盘子里,“哥哥毛病多,大丫要多吃才能长高,哥哥是好吃的吃多了,惯下的臭毛病,可不敢学哥哥,要不然就不乖了。”大丫这才抱着鸡腿撕咬起来。

堂堂侯府为一只少盐没味的鸡就推来让去,这多少让云烨有些心酸,“明日晚饭我来做,咱全家尝尝我和恩师平日里的饭食,也给大家解解馋。”

这话一出口,负责厨房的婶婶顿时低下头,吧嗒吧嗒掉眼泪。云烨最怕女人哭了,因为一哭起来就像连阴雨没完没了,让人怒火万丈又发作不得,急忙劝解,又是解释,又是赔罪,又是赌咒发誓这才让连阴雨止住。

“王氏,你就让烨儿明日做一回,你在一旁学着,学会不就好了,我听程夫人说,程公爷爷对烨儿做的饭菜赞不绝口,老身也想尝尝到底怎么个美味能让公爷念念不忘。”老夫人发话了,婶婶自然从善如流,不再劝云烨了。

“你们明天留着肚子等我从宫里回来,给你们做一顿难忘的美味佳肴!”提到吃云烨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从小被师傅抱着就吃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说句不敬师长的话,他老人家就是一位好嘴的,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寻常吃食哪里入得了他老人家法眼,西域的烤全羊,大食的烤肉串,都被师傅定为粗粝之食。化外之民哪里知道我天朝饮食之精美,光鸡肉就有数十种做法,煎、烤、炖、煮、油炸,他老人家甚至用一团泥巴几张荷叶就能做出美味绝伦的叫化鸡。人人看不起,认为肮脏的猪肉在他手上都能变出数十道大餐。后来我长大了,师傅就不再自己动手,食用都是我经手,再说我没学到师傅浩如烟海的学问,却把做饭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连师傅都说我是天生的吃货。”云烨慢慢把自己的过往灌输给全家,这不是欺骗,为的是彻底融入这个家庭,于是后世的各种食物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全家人的脑海里。

几个小丫头口水流得哗哗的,满脸神往,老夫人笑眯眯地听着云烨略带自嘲的说讲,就连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婶婶也是听得入神。

云烨暗暗一笑,随即说起域外的绮丽风光、奇风怪俗,就一个各种颜色的人就让大家张大嘴巴。

“哥哥,那非洲人真的是黑色的吗?比炭还黑?”润娘看看盆子里的木炭问哥哥。

“除了牙齿是白的,全身都是黑的,掉木炭堆里不张嘴你就找不出来。再说,长安城里可能就有黑人,不过他们叫昆仑奴,有机会带你去见识一下。”

眼见天色渐暗,左武卫点卯的时辰就要到了,云烨正打算动身,却见庄三停来报,程大将军特许云烨明日早朝再与队伍会合。小丫见哥哥不用离开,扑到云烨身上不下来,全家老小也全是欢喜之色。

她们开始接受我了,云烨这样想。

钟鼓敲过四下,蓝田侯府灯火依次点亮,仆役们忙着点火烧水,准备给主人洗漱,做早饭。马夫将大青马洗刷干净,备好鞍鞯,亲卫身穿新衣,把横刀插在护腰板带上。云姑姑忙前忙后,不敢有一丝大意,今天是家主第一次大朝觐见陛下。

没有人权啊!云烨被老夫人从床上好不容易揪起来,浑浑噩噩地站在床边任由老夫人给他擦脸、刷牙。柳枝的苦涩也没有赶走他的睡意。老夫人不允许丫鬟动手,自己爱怜地给孙子用温水擦洗,大丫、小丫在背后顶着哥哥,怕他一不小心摔倒。穿上官服,戴上金冠,没成年所以不能戴官帽,脚下换上薄底的鹿皮快靴,仪剑牢牢拴在腰带上,直到老夫人要给脸上擦粉时,云烨才倏然惊醒,这个不能擦,我又不是人妖,连忙说时候不早了,就不擦粉了。老夫人满脸遗憾,觉得自己孙子应该能打扮得更漂亮一些。

三两口吞下一大碗稀粥,他感觉魂魄又回到身体,自是精神焕发。

云府中门打开,丫鬟、仆役站立两厢,老夫人抹着眼泪被管家、姑姑搀扶着送云烨出门。小丫头们也哭得稀里哗啦,他赶紧安慰,又不是生离死别,上个早朝而已。

由于未到开坊门时间,整个坊市静悄悄的,一弯清冷的月牙挂在天空。现在是凌晨四点钟,马蹄的嗒嗒声格外清脆。云烨呼出一口白气,再次腹诽没人性的早朝。云姑姑早就给坊官打过招呼,腰间挂满钥匙的坊官一一打开四道坊门,并请云烨画押。品级不到三品就没资格在坊墙上开侧门,唐律规定,任何人不得无故夜开坊门,有擅开者徙三千里,三千里啊,反正不是穷荒就是僻壤,不会让你舒服的。转出永安坊就来到朱雀大街,街上只有巡街的兵丁,没有其他官员走过。验过身份,兵马司的军士齐齐行礼,留下两位挑着硕大的灯笼在前面开路。

太极宫在城北,依山而建,云烨需要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才能抵达。面南背北而居这是皇家的特权,当然普通百姓家住在北屋也无伤大雅,李二不至于连这个都要管。

街上车马越来越多,见到侯府仪仗纷纷停马止车,待云烨趾高气扬地过去才动身。云烨拿鞭子抽在刘金宝的身上,“你他娘的就不能不要这么嚣张,弄得别人以为你是侯爷。”

刘金宝赶忙一缩脖子,回头嘿嘿冲侯爷傻笑,惹得周边亲卫一阵大笑。

皇城到了,远远看见门口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互相拱手施礼,谈笑寒暄,一派和气,不过看到火把上四处飘摇的火苗就知道无数刀光剑影在酝酿中,等待早朝发难。

云烨是武官,眼前全是文官,他们见云烨一介少年却头戴紫金冠,身穿四品绯袍,腰间挎着代表武官身份的仪剑,脸面却很生疏,纷纷交头接耳地打听,却无人知晓,就武断地认为不知是哪家的孩子顶替了父辈的爵位来大朝会见识一下的。

“臭小子,你一介武官跑文官堆里干什么?”脖颈一疼,熟悉的感觉,云烨就不挣扎了。老程根本无视文官们鄙夷的目光,提溜着云烨来到前面武官队伍,往自己身后一放:“老夫给你引见各位长辈,都是些生死战阵过来的好汉,不得无礼。”

云烨连忙称是,和一身绿袍的程处默交换一个眼神,一起跟上老程的步伐。

“这是你秦伯伯,老夫的生死之交,现在身体不好,你小子满身怪本事,明日好好给你秦伯伯看看!”一位面色蜡黄的高大男子就在前面笑眯眯地看着云烨,在云烨大礼参拜之后扶起他上上下下打量:“好一个俊后生,你的事知节都告诉老夫了,只是无缘见到你师傅,实在是一件憾事,你能把坏消息提前捅出来,老夫就认定你是一个好孩子,非大慈大悲之人所不行也,待家中安定到老夫家中我们详谈。”云烨一时无法将眼前和蔼的老人和《隋唐演义》里义气无双的秦琼秦叔宝联系起来,以前常见,几乎每家门上都有他老人家的画像。据说他老人家有名的朋友八百,无名的朋友无数,胯下黄膘马,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锁子连环甲,背后一双熟铜锏,手执虎头钻金枪,于万军丛中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这样一个盖世豪杰却佝偻着腰,不时轻咳几声,望着这位还有不到十年生命的豪杰,云烨哽咽不能言。

老程脸色很差,云烨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惋惜?对,是惋惜,想老哥哥戎马一生,日抢三关,夜夺八寨,武力之强横天下少有,新皇登基得封翼国公,上柱国,有何可惋惜的?只有身体,才让老程担心。老哥哥也曾说过:“少长戎马,所经二百余阵,屡中重创,计吾前后出血亦数斗矣,安得不病?”这小子不看好老哥哥的身体,明日,就明日,得抓这小子想想办法治好老哥哥的伤病。

云烨不知道老程已经在打他的主意,还在与秦琼低声交谈,一个劲儿地问老国公当年英姿,不时惹得秦琼哈哈大笑,对这个自来熟的小子大生好感。

“这小子就是蓝田侯吧?”一座黑黝黝的大山移动过来,身长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根本就没脖子,脸上乱须横生,拎起云烨面向自己,“老夫倒要好好看看什么样的小子能献上亩产五十石的粮食。”云烨感觉像是被夹在捕兽夹子里,浑身动弹不得,不用问这位就是尉迟大傻的父亲尉迟老傻。他本来想叫尉迟伯父,但是一想到在牛进达手上的遭遇,心中不忿,不能谁来都把老子当小鸡一样拎来拎去的,就临时改变主意,心里大叫几声尉迟老傻来安慰自己弱小的心灵。

“尉迟伯伯万安,小侄云烨给您请安了。”赶紧答话,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又是半身瘫痪的下场。

“小子眉眼不错,就是身子单薄,拎在手上没分量,不像我们军伍上的人好汉。”这家伙一张嘴就给云烨打上一个半残废的标签。

“像你一样没个人样子,老子七八个闺女嫁谁去?除了你家黑白两位弟妹瞎了眼看上你,别的姑娘见到你这活阎王的相貌还不得去跳井?”妈呀,谁呀?这么大胆?尉迟恭的玩笑也是你能随便开的?云烨瞠目结舌地看着走过来的这位,风度翩翩,紫袍裁剪合度,怀中抱着朝笏,衣袖飘飞,宛若神仙中人。

“牛鼻子,口中不吐人言,难怪你家中全是闺女,老天罚你哪!”尉迟老傻也不示弱,回嘴就开骂。云烨要是再不知道来的这位的名字,《隋唐演义》就白看了。徐茂公,现在叫李世勣,将来李二挂了以后就叫李勣,得避讳皇帝的名字。这位强盗出身,心够狠,手够辣,跟随的三位主公死了一对半,幸好李二鸿运当头,一时半会还不会被克死。既然克不死李二就只好自己倒霉,将来他会生儿子,儿子会给他生一个孙子叫李敬业,非常敬业地造反,结果把全家造反到铁丘坟里去了。

离这家伙远点,这是一个不祥的人物,尤其是他闺女娶不得,谁娶谁倒霉,更不要说他有拿女婿开刀当替罪羊的习惯。仨女婿被他干掉俩,还有一个死里逃生成为传奇。这事即将发生在东征高丽的时候,他闺女,长成天仙也不娶。

云烨假仁假义地拜见了李叔叔,绝对做到了高山仰止,阿谀之词从口中滔滔不绝倾泻下来,二十一世纪的马屁是谁都能受得了的?李叔叔满面红光,浑身打摆子,眼歪嘴斜似乎要吐。程处默摩挲着双臂,一副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状态,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捂住云烨的嘴。老程有些愕然,秦琼面露异色,尉迟恭满脸怒火,刚才云烨都没有这样拍他马屁。

“李叔叔文成武德,傲笑天下,一抬手河水倒流,一反掌山崩地裂,呜呜呜……”李勣终于受不了了,捂住云烨的嘴:“臭小子,从哪学来的歪门邪道?”他被云烨马屁拍得有些晕了,还没有悟出这里面的道理,只是觉得这小子嘴碎,没军人的气节,从心底里对云烨看轻几分。

宫门缓缓打开,全身光明铠的御林军站立两厢,空出正对朱雀大街的朱雀门,文官一行,武官一行徐徐而进。每个人都肃穆*,怀抱朝笏,惶惶若干城之具也,云烨在心底恶补,“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程咬金不顾规矩,硬拖着云烨站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小烨子,为何如此对待李勣?”

早料到老程会有此一问,云烨粲然一笑,“如果程伯伯揍我,小烨甘之如饴;牛伯伯揍我,小烨处之泰然;秦伯伯揍我,小烨甘愿领罚;尉迟伯伯揍我,小烨会四处奔逃;至于李叔叔要揍我,云烨可能会还手。”

老程拍了云烨一巴掌,嘿然一笑,不再作声。老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怒目而视,指着云烨要待的地方不作声。见到老牛云烨自然弯腰塌背缩脖子,乖乖站到队伍里,怪模怪样惹得群臣哄然大笑,维持秩序的侍卫恶狠狠地看着云烨,见是一介少年也就轻轻放过。队首的房玄龄本来不喜,得知为首作怪的是一少年人,就当是年幼无知,一笑了之。

云烨切身感到年龄小的好处了,说错话,做错事,只要不是原则性的,总能找到原谅的理由。您总得给年轻人一个改错的机会吧,云烨无耻地想到。

太极宫,立于三十六级石阶之上,站在石阶下只能看到翘起的飞檐,檐首的吉兽狻猊和獬豸在微明的天光下显得威风凛凛。皇权至高无上,那几乎要刺破青天的尖檐将皇室的尊贵展现无遗,这他奶奶的不是找着被雷劈吗?还是青铜制成的,多好的导电器啊,还说夏天才被雷劈了几下,是老天不满李二陛下的作为,只是轻轻教训几下。民间都这么说,也有可能是上天在劝李二陛下不要做得太过,老爹就不要杀了。当然,这是云烨心头的恶意味,不能说出来,一出口脑袋就会落地,恼羞成怒的皇帝是不会管你有没有才,哪怕是奇才、怪才、大才,敢说这句话统统都会变成劈柴。

太监,中国几千年来一直伴随皇家的畸形产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扯着嗓子吼:“大朝觐开始,诸臣工觐见。”就这一句让云烨佩服不已,尖厉的嗓音硬是喊出锽锽正大的意味。人才啊,以后要亲近才是。

空荡荡的大殿顷刻间人声鼎沸,找位置的,偷拿别人垫子的,互相施礼请坐的,满嘴酒气居然声称自己滴酒不沾的,更过分的还有一位不要脸地放了一个臭屁,惹得周围众人纷纷扇鼻,意思是不是我放的,估计放屁的仁兄就在扇鼻子的人群里面。

平日里只有百十人早朝,大朝觐一下子塞进来两千多号人,不乱才怪,队伍都排到了殿外,估计程处默他们都蹲在寒风中打摆子。云烨幸灾乐祸,幸亏老子是侯爵,这才能在大殿里坐着。他周边全是四十岁以上的叔叔伯伯,甚至还有几个爷爷辈的,找不着被偷走的坐垫四处踅摸。云烨找了个好位置,背靠一个硕大的木制蟠龙柱,地上铺两个坐垫,背上靠一个靠垫,听说大朝觐没有四五个小时结束不了,现在好好休息,晚上还要给全家做一顿杀猪菜。

李二出来了,通天冠,蟒龙袍,垂下的珍珠穗恰好与眼睛平齐,在九十九支牛油巨烛的照耀下,光华四射,就像后世乱抛媚眼的歌星,叫人头晕目眩,看不清楚人长得什么模样,这大概就是通天冠的最大作用。

众臣三呼万岁,李二接受大家的跪拜,宣称免礼。大家跪坐在案几之后,低头垂目作肃穆状,云烨不好太出格,也陷入沉思状态,一双长腿从案几下伸出老远。

先是房玄龄歌颂了大唐在过去的一年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平灭了多少叛乱,打败了多少反贼,缴获了多少粮食、军械还有女人,关内虽有小范围的蝗灾,但是不影响粮食的生产,虽低于去年,灾荒之年倒也说得过去。市面越发繁荣,税款越收越多,人口稳步增长,等等,总之,大唐过去的一年是胜利的一年、光辉的一年,完全是因为有了李二这位英明的皇帝,从而带动全天下民众创下如此业绩。

接着是杜如晦上前接着房玄龄的马屁继续拍,大唐在过去的一年是平安的一年,虽有小小突厥作乱,但是有睿智的皇帝陛下在渭水三言两语哄走了突厥人,开了以弱胜强的最悬殊战例。六骑出长安,与突厥头子会盟渭水,通过外交努力,为大唐从胜利走向胜利打下最坚实的基础。感谢李二陛下,我们在李二陛下光辉的照耀下正在茁壮成长,李二陛下的伟大业绩必将万古长存。

杜如晦的报告激励了每一个大唐官吏,刚要趁着气氛热烈多吹嘘几句,不想遭到当头一棒。千古人镜魏征不干了,哦,这大唐的事敢情全是陛下一个人干的?没我们什么事?我们全是酒囊饭袋,士兵全是软脚虾,百姓都是懒汉,天下太平?笑话,突厥掳走的边民算什么?长孙无忌刚刚平灭的幼良算什么?程咬金干掉的羌人难道是泥捏土造的?陛下是干了很多工作,但是不是全部,作为文官之首,房玄龄、杜如晦私德有亏,以全天下之功邀陛下一时之兴,佞臣也。

贞观二年末尾的大朝觐是李二陛下第一次以皇帝身份主持的大朝觐。

云烨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六部主官的报告就像催眠曲的音符从眼前滑过,惹人困倦。他心里早就麻木了,官府,这一暴力统治工具从人类阶级产生就伴随我们成长,一成不变的是生硬、冰冷、固执、扯皮。他没心思听他们讲废话,朝堂大政早就被几个所谓的精英确立了,现在说的全是废话。

云烨偷眼一瞄,心中仰慕之情顿时如同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旁边这位伯叔,说不上来是伯伯还是叔叔的家伙,三绺长髯垂在胸前,摇头晃脑之际不忘点头赞许,似乎工部尚书温大雅的枯燥报告是一纸飘香奇文,闻之令人如饮琼浆,不忍释怀。如果这位长髯公不打呼噜,不流口水,云烨会惭愧自己的无知,深深为自己的无礼感到愧疚。既然这位叔伯在睡觉,云烨觉得自己打个瞌睡实在是不入流,小巫见大巫。

朝阳自大殿门口越升越高,光线穿过薄薄的雾霭,柔和地铺满整个太极宫,阳光天生就有驱散阴暗的功能,不论是物理上的,还是概念意义上的黑暗。

大理寺少卿戴胄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无法说出“天下太平”这四个字,索性抛开写好的奏折:“臣自贞观元年履新大理寺,民间风气淳朴,耍狠斗勇之事减少,作奸犯科之辈袖手,贞观新政大得人心。然监槛之内仍旧人头涌涌,所犯者大都是息王一系,平日里并无大恶,其中尚有几位道德大儒。吾皇仁慈之心烛照万里,为何不将帝王的慈悲遍洒我大唐每一个角落?如今天下大定,实不能再开杀戮,让无辜者的鲜血玷污我大唐圣洁的朝堂,臣今日就在太极宫大殿之上,在朝日的映照之下依律三呼:陛下,三思。”

这话一出口,就像一颗*扔进茅厕里,引起无数纷争,赞同者有之,斥责者有之,茫然者有之,旁观者有之。李二陛下明显抖动了一下,估计息王李建成仍旧是他心头的一根竹刺,今日大朝觐上生生被人掀开疮疤,不知会有何种反应。云烨瞪大了眼睛观看李二的反应。

很失望,没有把戴胄拖下去砍头,所以也就没有装盘子里验看首级的一幕。云烨非常失望。李二放过了老弱妇孺,亲近的家人仆役,正主却没放过一个,大理寺必须严加审问,所有疑虑必须一一澄清,李二对自己执政的合法性看得不是一般的牢。

乌云散尽,朝堂又恢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气场景。胖胖的长孙无忌一上场,场面顿时欢畅,人长得胖,所以就喜庆,剿灭长乐王幼良自是功在社稷,加食邑三百户,再加骠骑大将军,再加齐国郡公,风头一时无二。程咬金满脸怒色,他只加卢国县公,食邑加百户,连副仪仗都没弄到手,这也就算了,你听听,齐国那是千乘之国,你再听听卢国?哪的?没听说过,说不定是哪个山沟里的小寨子自号为王的响马。老子出身响马,你也不能弄个响马的小寨子做老子的封地,严重的偏心,老程要求公正对待。

李二差点被气死,谁说卢国是响马寨子?不学无术,卢国是你老家的古称,你封地在老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程咧开大嘴满意了,原来卢国就在济州府啊。云烨心中满是感激,老程哪里是不知道卢国在哪里,是在暗地里提醒李二不要亏待了随后要封赏的云烨。牛进达官进三品不喜不怒,一脸的不相干。

“蓝田县侯云烨觐见陛下。”听到叫自己,赶忙出列,大礼朝拜皇帝。李二盯着云烨看,眼神仿佛带着钩子,还是铁的,弄得云烨满身不自在。

“汝自幼师从异人,陇右奇技制盐解我百姓缺盐之苦,此为一。汝进献军中锻体之术,两百健儿已成雄兵,此为二。汝改良冶铁之术,百炼钢日产百斤,此为三。汝进献千古奇粮土豆,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朕感激不尽。在这朝堂之上,赏功罚过,人尽其才为上天赐予朕的权力,也是朕平生之志。你来说说,有何要求,朕会满足你。”

“你妹啊!”云烨在心头大骂,要赏赐老子,你倒是痛痛快快给俺,要老子自己说,我要你的皇位你倒是给我呀?我知道要什么?摆明了不给老子开口的机会,满大唐就他娘的坑老子一个人,不过柿子拣软的捏也是千古名言。

“臣自荒野死里逃生,已是侥天之幸,得我大*士相助方才逃脱狼虎之灾。以制盐小技相赠已觉厚颜,陛下大度以平安县男相许更是让臣感激涕零。锻体、冶铁为臣之本分,焉敢以此向陛下邀功?土豆为海客从茫茫大海上寻得,臣不敢掠他人之美,请陛下明察。”你要我自己张口,老子偏偏不开口,把自己说得一钱不值,你是千古明君,就不相信你不给老子钱财。

“那海客现在何处?这等义士不可不赏。”李二紧追不放。

“那是家师的朋友,臣以晚辈之礼侍奉,不敢问长辈名讳,家师每每以虬髯客相称。”风尘三侠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三侠中的两位就在你朝堂,你问他们好了。

果然,李靖越班而出抓着云烨就问:“什么模样?”

“丑,满脸虬髯,黑,黑极了,身材壮硕,善使一把长刀,会说海外之言,要教我要刀,他人丑就没学。”云烨决定忽悠战神。

扑通,李靖一脚踹飞了云烨,转身就跪在李二面前痛哭失声。

云烨哎呦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老程扶着云烨怒视李靖。

一向安稳如泰山的李靖居然趴地上痛哭失声。李二迷惑,众臣也迷惑,见李靖的哀痛不是临时装出来的,眼泪下来了,嗓音变得沙哑,一个劲儿地请求陛下放他长假,他要去找他兄弟,以慰多年相思之苦。

基情无处不在啊!云烨揉着屁股暗自感叹,只是小小试探一下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堂堂大将军要扔下千军万马、娇妻美妾,跑去找一个传说中的黑炭头,两人的感情看来早就超越了友谊,化作巨大的背背山。难道说,他和虬髯客才是一对,红拂女是奇怪的第三者?

“云烨,你来告诉李爱卿那虬髯客去了何方?不得隐瞒。”李二估计被烦得够呛,冲云烨怒吼。

“回禀陛下,那虬髯客去了白玉京,大概回不来了。”唐时皇权天授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这世界上到处都是不可知之地。昆仑山有王母,东海有龙王,天上有诸天神佛,地下有阎王,反正到处充满神仙,老子再加上一个白玉京有何不可?再说老子起的这名字一听就让人有去看看的欲望。云烨心中充满了恶趣味。

“胡说八道!白玉京是月亮的别称,谁能爬到月亮上去?”李靖不愧是文武全才,第一反应就是云烨在胡说八道。

“李大将军好大的官威啊,刚才踹了侯爵一个大马趴,现在又指责他胡说八道,谁说月亮上没人?有嫦娥,有玉兔,说不定那虬髯客慕嫦娥之美色,有办法跑月亮上去见美人也无不可。”程咬金护短的脾气暴发,早就把云烨视为自家子侄,他一脚一脚踹来踹去没关系,别人来踹就不高兴。

李大将军军功太盛,早就惹得群臣不爽,难得有奚落李靖的机会,更待何时,所以满殿哄笑。

李二陛下脸都绿了,轻咳两声,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他恶狠狠地看着云烨问:“白玉京怎么回事?老实道来,若是胡说八道,朕会让你去白玉京。”很凶残地威胁。

“微臣在这大殿上怎敢胡说八道,我也问过师傅白玉京在哪儿,回答我的却是一通臭揍,师傅第一次揍我,屁股都没知觉了,所以他老人家的话记得十分清楚。师傅说,世人都想长生,从帝王到普通百姓,都把生命的延长当作最深的梦想,却不知长生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佛家要求寂灭,道家要求无为,儒家在探索中正,殊途同归,到头来就是要把人变成石头。乌龟长寿是因为迟缓,树木长寿是因为不动,亘古长存的只有石头。灭人欲,绝人伦,断五觉,阻视听,这还是人吗?不知寒暑,不识香臭,不辨是非,无家国之念,没有亲情之观,无喜乐,无悲欢,与朽木何异?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就在于我们有思维,懂礼仪,知亲情,会劳动,会创造,会改造天地,也会创造天地,让世间万物为我所用,这才是人的本分。超越自己的能力妄图去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却不知上天早有安排,你想长生那就得变成石头,可笑世人愚昧,如扑火的飞蛾哭着抢着要变成石头,实在是可笑,老夫半只脚跨入白玉京却硬生生抽回来,就是不想成为天地间的石块。我要大喜,大悲,大哀,大痛,就是不要成为石头。师傅还问我,要做百十年的人,还是要做一万年的石头?微臣回答自然要做人,百万年的石头也不做。师傅甚是开心,摸着我的头念了一首诗:天上白玉京,九宫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微臣听了这首诗,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老觉得有一位石头样的仙人要我和他一样变成石头,师傅抱着我睡了两天才摆脱梦魇。这就是微臣知道的白玉京。”

云烨衷心希望李二能够听进去,不要再梦想长生这回事,多少英明的帝王栽在长生这个大坑里,徒留千古笑柄。

李靖不再作声,面孔上不知是喜还是忧,冲云烨拱拱手,“不知你师傅可曾说到我兄弟虬髯客到底如何?刚才是李某失礼了,还望云侯据实告知。”

“李伯伯,小侄就实话实说,您千万不要生气。”说着又朝满大殿的文武百官施礼,“晚辈就重复师傅的话,请陛下不要怪罪,诸位叔伯千万担待,否则每人一脚,晚辈就成肉泥了。”

李二阴沉着脸说:“你只管据实相告,朕自有决断。”

“说好了,不怪罪的。”云烨赶紧敲定脚跟。

满堂大笑,群臣很好奇,他师傅到底是怎么说的,难道要把这大殿上所有人都装进去?

“师傅说,虬髯客这种有本事的笨蛋,进去的越多越好。现在天下又开始大治,老夫恨不能全天下的这种祸害都进去变成石头,这样天下也能多平安些年。虬髯客大概还进不去,有执念,有放不下的杂虑,即使到了白玉京,不死也会脱层皮。”云烨一说完就跑到柱子后面藏起来,打定主意不出来了。

李靖怒火填胸,一想到虬髯客生死不明,云烨师傅又幸灾乐祸,就想逮住云烨出气,见他躲在柱子后面不好擒拿,只得“嘿”的一声不再言语。

房玄龄笑呵呵地出班启奏:“陛下,老臣倒觉得这话糙理不糙,搅动天下风云者,无不是身手通天之辈,要是把这些雄才统统放入白玉京,老臣厚颜相随也心甘情愿。呵呵呵……”

一时间满朝堂争先恐后地要去白玉京,当然不乏自抬身价者,比如尉迟老傻,你他娘的本来就是石头一块,还争什么。

李二的朝堂变成菜市场,闹哄哄一片,看得李二直皱眉头,咳嗽半天才止住群臣的胡言乱语,见云烨躲在柱子后面伸出头往外看,气不打一处来,吩咐内侍抓他出来。

“哼!好好的朝堂弄成市场,成何体统!既然李爱卿已经问完,那虬髯客福祸自取,就不要难过了。土豆神种虽是他取得,献于朕的却是云烨。朕说过,以侯爵酬奇功,以万金劳其苦,自不会食言,来人,将冠带献上。”两个内侍捧上紫金冠、绯红袍。

老程笑呵呵地向李二行礼,“微臣之子与云烨甚为投契,不如由为臣为他正冠如何?”

李二笑而许之。

御陛两旁的雅乐奏响,礼部尚书王珪不知用哪种口音念着谕旨,甚是动听。四位宫娥缓步上来解去云烨外裳,摘下束发金冠,用梳子梳好头发,绾成髻,又为他穿好绯红袍,束上玉带,躬身施礼退下。老程一摇三晃地过来,取过紫金冠戴在云烨头上,用玉簪固定,系上颌下的冠带,大声训话要忠心为国,报效陛下殊遇。雅乐止,训言止。房玄龄亲手为他系上紫金鱼袋,带着他三拜九叩拜谢皇恩。李二勉励几句,礼成。内侍宣布退朝,李二坐上御辇率先离去。

群臣围上来拱手祝贺,弄得云烨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牛进达笑呵呵地说:“你已成正牌侯爷,府中大宴何时开席?”

老程接话:“这小子好嘴,弄出的饭食至今还让老夫流口水,不弄得热闹些可不成。回头让你婶婶去操办,你的家人还拿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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