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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后。
忘川三途中早不知又添了多少厉鬼怨魂，彼岸花海的血色也愈加赤沉，可远望千里，目极所至，却仍是杳无尽头的皑皑白雪。
四野茫茫间，孤峰千仞如天柱般耸立，拾万阶而上，峰顶筑有三界万灵摩诃浮屠，塔高三十七重。
他盘膝坐于莲台之上，双目低阖，面如止水，褴褛的僧衣冰凌重结，周身莹润着一层如晶似玉的柔光，朔风猎猎竟拂不起半分波澜。
没人知晓他何时来到这里，更不知他因何而来。
就像这从无晨昏交替，四季更迭的荒境，既不知缘起，也就无所谓终果。
雪霁。
风势陡然劲烈起来，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腥味。
他眉梢轻颤，捻转佛珠的手猝然顿住。
睁眼抬头，烟青色的天空浓云攒聚，翻涌漫卷的中心已渗出触目的猩红。
他长身而起，僧袍上的积年寒冰立时化为齑粉碎屑，纷然落尽。薄唇孱动，手中的珠串金光陡盛，弹指间汇作一个熠熠夺目的“卐”字。
不想法咒尚未结成，半空里突然传来摧金断玉的裂响。
塔刹顶端的上古神兵竟应声折断了。
一股靛中带赤的烟雾窜出来，聚笼成星团状，急速划向东南天际。
失去镇压的塔身轰然巨震，无数黑气从塔顶开裂处岩喷般涌出来。
他凝神聚力，祭起“卐”字诀，眨眼间大至十余丈，恍如赫日当空，泰山坠顶似的重重地垂压下去，将股股黑气硬生生逼回塔内。
但仍有丝丝缕缕的漏网之鱼从逃出，冲上天霄，在血红的浓云间穿梭盘绕，便化作百十道流光，飞也似的往四面八方去了。
他纵身跃上塔顶，收紧法诀堵住缺口，又取千言陀罗尼经金卷封印，跟着蹑空腾起，却不理会逃散的流光，径直向东南追去。
不多时，前方已可见那团胭青色的烟气。
他从残破的僧袍上撕下尺许长的一条，扬手掷出，变做百尺长绫，飞窜过去，幻出天罗地网，将退路尽数罩住。
那烟气无处可逃，被层层缠卷，重新逼回成剑形。
他流云般驭风飘至，拈指钳住。
那剑灵隔着长绫不住挣动，似在恼恨，又极是不甘。
“六道伦常，皆有定数，贫僧如此，你也是如此，回去吧。”
“不，我不要永生永世都像钉子一样戳死在那里，放我走，放我走！”
他没再言语，牵着它踏空转回。
天边血色消残，浓云散尽，万里铅沉如许，莽然间是一片萧索无望的世界。
“大师，让我再看看这天地吧。”
“贪念自伤，又何苦痴缠？”
“求求你，难道这千年还抵不上一眼么？”
他垂眸低望，素无波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半晌，指间略松，将裹缠的长绫撩开了些。
“多谢了……”
那剑灵嘤然幽咽，从金光耀目中渗出凄艳的颜色，冉冉升腾。
突然间，罗烟暴起，锐光陡长，悄无声息地刺入他肋下，鲜血立时染透了半片襟袍。
“对不住了，呵呵呵。”
它笑得欢畅，挣脱束缚，欢声未尽，已逃向天边。
他面色如常，像不觉痛楚，伸指封穴止血，脚下纵起，追赶过去。
但伤势终究损了元气，而那剑灵本就狡捷，此刻愈加小心，一时间竟撵躖不上。
两个穿过千里雪原，出阴阳交隔之地，一路追逃，过阴山，逐流沙，越海表，半日间已至玄苍凤麟洲。
这里是东极之地，那剑灵走投无路，坠下尘界，立时化为一片赤色浓雾，在山川旷野间弥散开来，所到之处树木枯败，寸草不生。
“你我无冤无仇，再苦苦相逼，大不了叫这里不论死物活物都一起陪葬。”
他眸色沉浸，血染的僧袍迎风鼓张，两袖霍然长至数里，耸若高墙，挡住汹涌肆虐的毒雾漫向人烟稠密的城郭。
法咒低诵中，僧袍愈来愈长，平平地向前推移，将浓雾挤压回去，左右合围。
“好，那便同归于尽！”
怒声刚落，毒雾突然向内塌缩，聚拢成青光森然的巨剑。
剑未至，凌厉的劲气已穿破僧袍。
他十指捏叠，盘膝悬在半空，眉心沁出金灿灿的佛印，周身祥光万乘，现出三面八臂金刚法相。
那边剑气如虹，苍龙吟啸破空而来，迎头撞上，伴着震天巨响，山崩地陷，风云为之变色。
待飓风停时，巨剑早已不见踪影，只余几缕残烟游丝般飘向远方。
他张口一呕，鲜血喷溅在细润光洁的肌肤上，仿佛胸前绽开了般若红莲。
回望满目疮痍，凄然轻叹，缓缓坐倒，合掌低低念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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