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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府后院，一个中年美妇正抱着两个少女落泪，“苦了你们了。”
少女中年长的那位抬起螓首，泪眼婆娑的摇头，“女儿不苦，有义士相救，女儿不苦。”
这两个少女，正是被胡非等人逼迫不成，被维持秩序新军解救的两个女子。当时，新军军官有令在身，要尽快肃清京城，两个少女也跟着到城外营地，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在城外营地等了很久，少女没有等到自家过来寻找，只好找到解救两人的军官。表明身份，让军官把自己送回来。
一来二去，两女就在外面滞留了一天一夜，急坏了父母，也惹来了非议。
美妇含泪点头，“不苦就好，等你父亲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谢谢送你们回来的义士。”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门外却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丫鬟，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夫人，不好了，管家送来消息，说老爷生气了，要把两位小姐赶出去。”
“什么？”美妇花容失色，“老爷怎么生气了？快说。”
丫鬟口齿伶俐的把府门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道，“管家说，老爷不像是在说笑，让夫人赶快想办法挽回。”
“这个老糊涂，”美妇气的直跺脚，大小姐神情幽怨，二小姐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美妇忙把女儿揽在怀里，“别哭，我这就是找你父亲，和他评评理去。”
孔夫人苦苦哀求，孔胤植却固执己见，最后实在顶不住了，才勉强同意下来，“改天就把女儿送回曲阜嫁人，至于那个武夫，”孔胤植眼中闪过狠戾，“就让他去死吧。”
杜老七坐在孔府门房里等了好久，一壶茶都泡的淡了，还是没有孔家管事的人出来说话。若按他的意思，把孔家两位小姐送回来，自己就该回军中复命。可孔家的管家却苦苦挽留，说杜老七对孔家有恩，等公爷回来，必有重谢，杜老七才勉强留了下来。
牛老三把头探了过来，“头，公爷不是回来了吗？”坐在门房里，很容易就听到了孔胤植回来的动静，也正因为这样，随后的等待却愈发的难熬。
杜老七伸手把牛老三的头推了回去，“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坐好了。”环视四周，看跟随自己过来的兄弟都正襟危坐，杜老七才松了口气，孔家不仅是朝廷显贵，还是圣人后裔，若是没规矩让衍圣公怪罪下来，自己这群武夫可担待不起。
想了想，杜老七试图安抚手下的心，“公爷事务繁忙，那能像普通人那样火急火燎的办事？再说了，父女团聚，总要先见见面说说话，大家伙就耐心等着吧。”
话虽如此，杜老七心里却直打鼓，害怕真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其实，得知孔家两位小姐的身份后，杜老七是不想直接送两人回来的。
孔家有着衍圣公的爵位，可事实上，不管是朝中勋贵还是乡野文士，全都把孔家当成士坛领袖，百分百的文人宗脉。
而杜老七，是吃过文人亏的。
当时杜老七并没有从军，而是在市面上跟着父亲做些小生意，生活虽然艰苦，可也没什么大的波折。父子两个早就盘算好了，努力积攒些银子，给杜老七娶上一房媳妇，和祖祖辈辈一样，过上安定平和的日子。
遗憾的是，杜老七年轻不懂事，当地举人家小姐上街的时候，他死死盯着人家看，小姐害羞，跟着小姐的狗腿子认为他是在调戏小姐，一番混乱后，努力维护杜老七的父亲撒手人寰，杜老七被迫背井离乡从军作战。
从那以后，杜老七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文人家的女眷，一定要离得远远地，千万不要招惹。
这次机缘巧合救了衍圣公家的小姐，又被哀求护送两人回来，杜老七当时就想禀报上官，领了军令才护送两人回来。可孔大小姐却苦苦哀求，说事情闹大了孔家脸上挂不住，又表示孔家一定重谢。
手下的兄弟贪图孔家的重谢，杜老七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手下护送孔家两位小姐回来。
左等右等，眼看还是没人过来理会，杜老七心里愈发的不安，手按腰刀站了起来，“收拾收拾东西，等我和管家辞行回来，咱们就回军营。”
牛老三一惊，“别，头，这么长时间咱们都等了，再等会儿吧。”其他人也都连连点头，“是啊，咱们能进衍圣公公府，这可是天大福分，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杜老七把眼一瞪，“还等什么？你们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不按时归营是什么罪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护送孔家两位小姐回来，杜老七是借口巡逻，并没有禀告上官。现在巡逻时间已经即将结束，杜老七觉得不能再延误时间了。
牛老三把嘴一咧，“头，怕什么，咱们护送孔小姐回来，这是给咱营里长脸的事情。等会儿拜见了公爷，让他派人送咱们回去，上官肯定不会怪罪咱们。”
杜老七摇摇头，“是，上官表面上是不会怪罪咱们，说不定还要对咱们嘉奖，可背地里呢？这么大的情分没分给上官一点，还不知道有什么小鞋等着呢。”
牛老三等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头，这怎么办？”杜老七只是个最低级的队官，牛老三等人更是大头兵一个，相比还没有影子的重谢来说，严厉的军规，时常接触的上官才是最可怕的。
杜老七悄悄松了口气，若是牛老三等人赖着不走，他还真的没什么办法，现在看众人心思浮动，忙趁热打铁，“咱们先回营，公爷给的酬谢肯定会随后送到，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免得有人看了眼红。”
顿了顿，又叮嘱众人，“今天的事情，回去后谁都不能讲，免得招来麻烦。”坏了孔家小姐的名声，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后面的话，杜老七没有明说，他虽然没什么大的才干，可也不是傻子，坐在主人房间里说主人的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应诺，“头，放心，回去后一定不说。”
主意已定，杜老七就起身去寻找孔府管家，刚一出门，就是一愣，面前数十上百个壮丁正迎面走来，个个舞刀弄棒，面带狠戾，打头的孔府管家，脸上更是布满了冰霜。
杜老七一惊，“孔管家，你这是？”
猛然看见杜老七，孔管家也是一愣，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说的算了，把手一摆，“就是他，给我上。”
拿刀的，拿棒的，纷纷从孔管家两侧涌出，直扑杜老七，手中的家伙事，更是直奔杜老七的各个要害。
杜老七脸色大变，“孔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嘴里说着话，身子却向后退了数步，双手一振，两扇镂空的门就阖上了，正好将孔府家丁攻来的武器挡在门外。
这时，牛老三等人也纷纷反应过来，长武器都留在门外，他们就用腰刀，两个火铳手甚至拿出了火器，迅速和孔府家丁混战在一起。
眼看家丁人多势众占了上风，孔管家露出一丝苦笑，“什么意思？你命不好惹上事了。”
……
“呯”的一声，朱由校重重的捶在桌子上，“孔胤植令人围攻军卒？谁给他的胆子？还有，新军不在大街上好好的巡逻，跑到衍圣公府做什么？”
孔家门房处的混战没有持续多久，孔家家丁人数虽多，却没有组织，人人奋勇向前，意味着防线漏洞百出，杜老七瞅个空子，就和手下冲出了孔府。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衍圣公府地处太仆寺街，有朝廷官署，更有显贵家宅，除了顺天府外，东厂、锦衣卫都有人在这里巡逻，新军也不例外。
眼看有人追杀自家弟兄，其他衙门的人还在请示上峰，新军的人就一哄而上，驱散了孔府家丁，把杜老七等人保护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一层层上报，一位位重臣被召进宫，孔家的小事，顿时变成了朝廷大事。
看皇帝发火，叶向高、韩爌等内阁大学士，张惟贤、朱纯臣等顶级勋贵，还有新军的一干军官，却全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事情已经很清楚，孔胤植不占理，可他却是衍圣公，皇帝都要礼遇的人，大家都不愿意与他交恶，可也没脸劝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沉默了好久，叶向高才上前奏道，“陛下，事关朝廷颜面，还请三思。”
朱由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虽然恼火，却知道他说的在理，孔胤植不同于其他人，对他的任何处置都要慎之又慎。可是，先是赈灾时候不情不愿，又在京城之中擅动刀兵，这都让朱由校感到愤怒。
低头想了想，朱由校问，“事情是孔家两位小姐落难引起的？”
叶向高点头，“是。”
“孔家需要维护自己的名声？”
“是。”
朱由校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身相许可好？”
“陛下。”叶向高带头，一干文人出身的大臣全都跪下了，“陛下三思啊。”衍圣公府的小姐身份何等高贵，几乎和公主无疑，让她委身下嫁一介武夫，全天下的文人都要暴跳如雷。
朱由校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可是，圣人有教无类，那个谁？杜老七，杜老七虽然是武夫出身，可做了孔家女婿后，还可以苦学上进嘛。即便中不了进士，举人、秀才总可以了吧？”
“这，”叶向高傻眼了，迟疑了半天，却始终不敢下结论。
说到底，杜老七还是一介武夫，哪怕他日后苦学奋进成了一代学宗，孔家小姐下嫁的时候也是嫁给了一个武夫。
叶向高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想担这个责任。其他的大臣也明白这个道理，迟疑了半天，还是没有人符合朱由校的话。
朱由校却有心办孔胤植一个难堪，随手一指，“你，去问问孔胤植，他可愿意把女儿嫁给杜老七。”
被点到的官员苦着脸，一步一挪的去见孔胤植，路虽然长，可在他的磨蹭下还是走完了。
“孔胤植，圣上有话问你，你可愿意把女儿嫁给杜老七？”
孔胤植跪在养心殿大门处，看着前方不远处大帐中皇帝和朝臣正在决定自己的命运，心中杀人灭口那点念想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不错，他是当代衍圣公，皇帝要礼遇他三分。可衍圣公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整个孔家的，除了他，孔家还有其他的男丁，皇帝完全可以逼他自尽，另外册封一个人。
想到这里，孔胤植就感到浑身发凉。
现在，有官员奉旨来问话，问他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杜老七，孔胤植当即就答应下来，“臣愿意。”只要不让他死，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奉旨过来问话的官员有些意外，“公爷，你可想好了，把女儿嫁给一介武夫，可是要引起非议的。”
孔胤植苦笑着摇头，“事到如今，除了把女儿嫁给杜老七，还有别的办法能保住我女儿的名声？劳烦大人代我启奏，孔胤植自知罪业深重，愿意认罪伏法，还请圣上看在小女无辜的份上，全了小女名节。”
“公爷真乃爱女之人。”官员敬佩的看了孔胤植一眼，转身回去禀报。
虽然不知道孔胤植是真的爱女心切，还是借此脱身，朱由校都不想再追究下去，“那就这样吧，孔家两位小姐下嫁杜老七，其他伤亡的人由孔家抚恤，大家散了吧。”
“两个小姐？”大臣之中有人惊呼出声，孔家嫁一个小姐给武夫已经丢人，还要嫁两个小姐，姐妹同嫁一人，这可真是把孔家的脸皮往地上踩。
朱由校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杜老七救了两个小姐，又带着她们在外面过了一天一夜，自然是娶了两个。要不然，剩下的那个嫁给谁去？”
叶向高等人无不苦笑着摇头，“陛下，这样不太好吧？”
沈飗作为礼部尚书，更是硬着头皮劝谏，“国朝礼法没有平妻一说，即便是一男嗣两房，后娶的妻子在律法上也要视为妾。姐妹同嫁，又是在姐姐在世的情况下，妹妹只能做妾，这对衍圣公府的名声不利。”
朱由校却打定主意要给孔胤植一个教训，不顾沈飗的情面，直接把手一挥，“再去问问孔胤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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