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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白首相期

作品: 沃雪记 |作者:罗开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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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九月初三,重阳佳节将至,街上酒肆茶楼多以菊花作饰。江州城中的忻华楼前以五色菊花扎起了一座一人多高的花门,花团锦簇,清香四溢,隔得几重街道都闻得见。这忻华楼乃是江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店,然而正值日中,却是静悄悄地门户半掩,半点不见要开张的样子。三五十名官兵在门前垂手站立,一个个衣甲鲜明,腰悬佩刀。这般情形,便再有不识相的食客也打消了上楼大快朵颐的念头。一众闲人看客远远地指点议论,猜测是甚么要紧人物来到。

午时将过,青石路上来了一匹马,通身乌黑,体态矫健。走得近了,便见马上一个少年,约莫双十年纪,秀丽异常,衣着却甚是朴素。他弛缰缓行,低头若有所思,便有那起好心多嘴的闲人在他马旁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去忻华楼?”见那少年点头,众闲人笑道:“那楼里现有贵人占了,过去不得,改日再来罢。”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有人在那里请我,却不好不去。”

说话间行至街前,离忻华楼尚有百步之遥,忽有两名武官飞奔而来,齐齐在那少年马头前拜倒,道:“郦公子请前。主人早已恭候多时。” 众闲人见那两名武官服色,忙不迭一哄散开。那少年点了点头,催马向楼前走来。

这少年正是郦琛。他自二月里从定州返回,在池州落霞谷将养了数月。这一番受伤极重,虽有简淇悉心调治,直至立夏过后,方才能行动如常,然而武功终是不能恢复旧观。八月间迁来江州郊外,住定不久,便有人前来相请,说道太子殿下亲身到了江州,亟盼一见。郦琛推却不过,只得往城里忻华楼过来。

这时在楼前下马,那两名武官一个替他把缰,另一个引了他上楼。到得二楼上,那武官便行礼退下,另出两名使女当前引路,将郦琛带至一间雅室。门前侍立了一名少女,见他前来,当即盈盈一礼,道:“郦公子请进。” 这少女容颜娇媚,浅浅一笑间,如玉双颊边梨涡微现,更见俏美动人,躬身打起帘子,将郦琛让了进去。

便听室内一人笑道:“稀客来了。”郦琛上前一步,欲待行礼,赵暄早站了起来,扶住了他手臂,道:“免了罢,你我好容易见一面,又讲起这些虚礼来,忒也生分。”

郦琛在他对面坐下,见黄花梨束腰桌上置了酒杯,几样干鲜果点,又有一大捧折枝桂花插在高瓶内,花香浮动,沁人心脾。那少女走来斟酒,郦琛见她衣饰贵重,打扮并非丫鬟一流,料想是赵暄的姬妾,当下起身道:“不敢有劳。”

赵暄笑道:“榆钱儿出去罢,这里不用你服侍。”那少女应了一声,将酒壶放下,又行一礼,方款款走将出去。郦琛听到这个名字,不觉向她背影多望了两眼,赵暄笑道:“你看中了她么?要不要我送了给你?”

郦琛摇头道:“不是!”一面心想:“我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的?啊,她是淳于真的妹妹!”一凝神间,便将当日情形想了起来。淳于真自叙幼时与妹别离,求恳赵暄法外施恩,最后竟不惜一死,光景惨烈,虽时隔半载有余,这时忆起,仍是心头震动,说道:“她便是榆钱儿?你到底看在了淳于真份上,饶过了她?”

赵暄道:“她是榆钱儿,可不是淳于真的那个榆钱儿。”拿起壶来,给郦琛面前的酒杯满上,一面道:“我当日便跟你说过,信王府里谋划甚深,要去寻个年貌相当的乡下姑娘来冒充她妹妹,再是容易不过。果然一查之下,这丫头是金陵人氏,家里有父有母,跟淳于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看着郦琛一笑,道:“我当日便说,我纵是醉得不省人事,也决不能说出来那等话。不过这小丫头聪明伶俐,急切间编出来的那一套故事,还当真像模像样,将淳于真骗死了不偿命。”

郦琛道:“嗯,那些甚么她对你钟情下药的故事,都是假的?”赵暄笑道:“下药是真,钟情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现下去问她,她准保也说对我从来死心塌地。这丫头是信王府里的好手,下毒的本事是郑晔亲身调\教的,扯谎的本事,大约是她娘胎里带来的罢。”

郦琛默然不语,他对淳于真颇存敬慕之意,这时听说她当日自尽乃是受人所欺,这祸首却还堂而皇之地相伴赵暄左右,心中大不以为然。又想:“这丫头从前几乎害了他性命,赵暄还敢带她在身边,倒是胆大。”

赵暄又道:“也亏得她,那一日给郑晔吃吐实丸,才容易得手。虽说郑晔当日受了重伤,半死不活,可要蒙混过他这等下毒的行家去,在那药汤里弄鬼,却也着实不易。”

郦琛道:“她既是信王府里的人,如何又肯为你办事?”赵暄笑道:“她爱我爱得紧啊——你信不信?”轻轻啜了口酒,道:“这酒不错,你怎地不喝?”

郦琛嗯了一声,却不动杯,道:“赵暄,我以后不能再来见你了。”赵暄一怔,道:“你答允我的事情,这么快就要反悔了么?”放下了杯子,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怕我又下了两道城门来拿你?”

郦琛微微一笑,道:“我若害怕,也不来跟你说了。赵暄,自从你我相识,蒙你不弃,一直与我朋友相称。我现下有两句话问你,盼你如实作答。”赵暄见他说的郑重,正色道:“你说罢。”

郦琛道:“那夜在定州,云鹤来杀郑晔,可是出自你授意?” 他说这几句话时,紧盯着赵暄,要看他如何反应。只见赵暄面上神情不变,凝视他道:“你怎生想到的?” 这句话出口,便等于是自承其事。

郦琛道:“那是因为信王说的一句话。他向云鹤道:‘你办事不力,横竖有你家主子治你,哪里用得我多事?’这显然便是说他来杀郑晔,原是奉了你的意思。信王是你的老对手,对你心思想来推算不差。可你为甚么要杀郑晔?他重伤垂危,对你再构不成威胁。你要借他口攀附信王,之前也借由吐实药达成了,为甚么还要他死?自然是因为你知道信王将郑晔看得极是要紧,为了让宁婆婆替他尽心疗治,不惜扣住牧谦为质。你企望他一怒之下,便杀了牧谦,是也不是?”

赵暄叹道:“赵煐这人敏利的紧啊。难怪我那次自以为拿到了他把柄,结果在御前一番辩驳,居然又莫名其妙地败下阵来。原来你疑心我,便是为了赵煐一句话么?”

郦琛低声道:“我听了他这一句话,过后再想,便明白了。你要云鹤来杀郑晔,原本是挺高明的一步棋。他与宁药神一家本来便有仇怨,更妙的是郑晔还亲口承认是他下毒害了云芷。如此一来,云鹤的行止看来便是临时起意,为子复仇,谁也不能怪到你身上。可是云鹤发掌击破那夹壁,显然事先得了消息。其时宁婆婆和关老爷子这两大高手守在郑晔身边,他若非确知壁后躲藏的是我,可以引开关宁二人来救,决不会打破你这布置;如不是之前便得了你允可,我想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赵暄点头道:“我许云鹤打破那板壁,一来引开屋里侍卫的注意,好借机杀了郑晔;二来也想教赵煐发现了你,让他对你和宁慕鹊他们生疑。” 低低叹了口气,道:“不过赵煐可不上这当。他一猜到是我主使,便当机立断,放了简淇回去,卖给你们一个人情。宁慕鹊也当真知恩图报,过后居然给他救活了郑晔。——咦,你怎地不报仇了?”

郦琛见他忽然岔开话题,微微一怔,便道:“郑晔只活了个身子,神智全失。我又何必去杀一个不知自己是谁的白痴?”

赵暄笑道:“郦琛,你果然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也不知是说他心思机敏,看破了自己谋划,还是说他放弃了复仇。停了一停,又道:“你说有两句话要问我,另一句是甚么?”

郦琛道:“当年在滁州城外,那些去杀简淇的人,也是你的属下罢?”

赵暄忽地吁了口气,笑道:“你到底还是看出来了。”郦琛愤然道:“你心里一直便当我是傻瓜,道我永远不会知道么?”

赵暄笑道:“哪里。你是好人,自然想不到这等把戏。倘若不是定州那一回事,我猜你永远也不会往那上面想去。”凝视郦琛,道:“可有一样,那些人是我派的没错,我那时可并不想伤了简淇。我其时用意,不过是要你记我一个情。”

郦琛冷冷地道:“当日牧谦颈项受伤,差一分便是断喉之厄。你还说并不想伤他?”

赵暄哂道:“真要伤他,马铭远他们到时,死的便不是那先头一批人了。郦琛,我跟你说,我从来也没打算要杀了简淇。你从前跟我说过,要人家待我真情实意,须出自本心才好;倘若杀了简淇,你恨我也来不及,又怎肯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郦琛道:“所以在定州,你才想出那一条借刀杀人的计策么?”

赵暄道:“我当真要害简淇,他早死了十七廿八回,你信不信?我要害他,又要布得周全,教你不疑心是我,又要万一事败,也不怕你来对质,虽然为难,也不是办不到。——你知道我做事还是很仔细的,譬如定州那一回事,我倘若咬死不认云鹤是我派的,你也不能证明甚么,不是么?”

郦琛道:“多谢你,还肯跟我说实话。”赵暄道:“我对你,从来都没说过假话。”低下头去,望着手里半杯残酒,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简淇救过我性命,我是不会去下手害他的。定州那件事,我本也没指望信王会杀了简淇。他这等老奸巨猾,多半也不会为了一个要死不死的郑晔跟药师门翻脸。——不过你既然问起,我自然不能不认,毕竟我心里,也未必没想过要他死。”

他抬眼望向郦琛,笑了一笑,又道:“你今天来问我这些话,无非便是要告诉我,以后简淇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都会要疑心是我。咱们这朋友总归是做不成了,我也不必瞒你甚么。”

郦琛默然半晌,终于道:“我相信你便是。”

赵暄听了他这一句话,眼里光芒一闪,旋即又黯淡下来,笑道:“你相信我,可是也不肯再同我朋友相交。”郦琛不置可否,道:“赵暄,你能否便答允我,往后也决不去害牧谦?”

赵暄叹道:“郦琛,你当真不愿再见我,我也不会相强,又怎会再去加害简淇?难道我将为人君,连这一点心胸气度都没有么?”望着他眼睛,缓缓道:“我这辈子过得最舒畅的几日,便是当年在鉴日湖畔养伤的时候。那时甚么事情都不必想,甚么人都不用去对付,也知道你两个决不会来害我。”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道:“以后我纵使想要简淇死,想到那时他待我的光景,也实是不能下手。”

郦琛倒不料他说出这几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两人间沉默了一刻,赵暄道:“你那两个问题我答了,现下我也有一句话要问你。”停了一停,不见郦琛应言,便道:“那一日在定州我问你,倘若你再找不到简淇,待要如何。你说你活着一日,便非要找到他不可,他若是死了,你也决不独活。——这话可是当真?”

郦琛见他对自己当日说的言语随口道来,时隔半年,只字不差,可见心中忖度了不止一回,道:“自然是真的。”赵暄道:“我不信。倘若他被人害死,你竟不为他报仇么?”郦琛摇头道:“牧谦必不愿意我为他报仇。”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过去执着要为爹爹和妹妹报仇,一半是为了慰藉他们在天之灵,一半也是为了自己打开心结,才好活下去。倘若牧谦死了,我多活一刻都是累赘,又何必报仇?”

赵暄嗯了一声,默默沉吟,道:“原来如此。”慢慢转动手中酒杯,道:“那我也跟你说一句话。郦琛,我中意你是不假,可并没到了非你莫属,志在必得的地步。” 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悠然道:“你知道,权势两字,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虽然不是甚么东西都能买来,可是一般来说,总能买来相应的替代。”说着提起杯来,反转杯口,轻轻在桌上叩了两下,一名少年应声而入。

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长玉立,容貌更是秀美绝伦,在赵暄身前跪倒,低顺眉眼,道:“殿下有何吩咐?”声音清脆动听。赵暄懒洋洋地道:“你去叫两个人来,送这位郦公子回去。”

那少年应道:“是。”飞快地起身向外走去。郦琛站起身来,说道:“我自己骑马来的,不劳送行。”赵暄拉住了他袖子,笑道:“我有一份薄礼送你,教他们套车给你带了去。咱们相交一场,好歹最后给我个面子。”

郦琛见他以储君之尊,这般软语下气地相求,实是难以拒却,只得点了点头。这时离得他近了,看清赵暄眉目间颇有憔悴之色,不复当年粉妆玉琢的年画娃娃模样,心道:“他这太子当得也不甚舒心。”有心要问一问他身边情形,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想了一想,道:“听说你前月又走了一趟镇、定两州?”

赵暄道:“不过是些繁文缛节,封秦学备作了节度使,杨澈为定州守备,各自领丰武、定武两军。”郦琛喜道:“定武军没给秦学备,那是再好不过。”赵暄笑道:“还是那回你跟我说的话,定武军上下都不服气秦学备,强要归拢,终是不妥。”又道:“杨澈这人很有些意思。他不知道哪里听来,你那骑尉乃是冒名顶替的,居然约了几个将领一道来为你求情,说愿意拿自己军功准折,要我饶你不死。”

郦琛心中感激,想起当日戍城拒敌的光景,恍如隔世,道:“定武军中几位将军,都是极好的人。改日我身子大好了,一定要去边关再见见他们。”赵暄道:“你身上旧伤,还不曾痊愈么?”郦琛道:“武功是不成了,其余并无大碍。”

这时门帘一挑,先时那美貌少年又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和郦公子的车马都已经备好了。”赵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少年双手捧过一件罩衣,给他披上,系好扣带。

郦琛心道:“此去如无意外,怕是再不会见他了。”不禁向赵暄又望了一眼,道:“你……自己多保重。”赵暄笑道:“你也好好保养,下回见你时,盼你别这么瘦了。” 郦琛微微一怔,不及开口,赵暄又道:“你去罢。见到简淇,跟他说,咱们有约在前,他倘要配药,缺了甚么药材,只管向我那里取去。”说完头也不回,翩然下楼去了。

这里郦琛等了一刻,料想赵暄去得远了,才慢慢走下楼来,见楼前停了辆马车,自己那匹黑马便系在了车后。上得车来,便见整整齐齐堆了半车的四方朱漆木匣。随手揭开一个匣盖,见是一盒人参,皆有指头粗细。又开启旁边一盒,盒中垫衬丝绒,中间一个小瓶,火漆封口,乃是麝香。料想其余也都些药材,说是“薄礼”,价值着实不菲。心中只想:“这些药材虽然贵重,以他当朝太子的手笔,也算不得甚么。可他最后那句话大有古怪,须回家去问一问牧谦。”

那马车驾座上早有车夫正坐待命,得了郦琛示意,便往马背上轻轻一鞭,车轮转动,向前行去。车行平稳,较之当日信王府那辆马车奢华不足,却是舒适有余。郦琛靠在舆座软垫上,看着车窗外默默出神,忽见人群中一个身影一闪,甚是熟悉,心道:“那是谁?”思索间,马车辚辚,早越过了一众看热闹的百姓,向东郊驰去。

马车出了江州城,穿过一重竹林,现出几座小小茅屋,竹篱下丛丛叠叠的雏菊开得正是热闹。那车夫将车停在房前,翻身下了驾座,向郦琛躬身一礼,便往来路上走去。郦琛诧异道:“等等,你帮我卸了东西,再赶车回去。”那人笑道:“太子殿下知晓郦公子不日便有乔迁之喜,想来公子不喜外人帮手,这一舆二马便是薄礼,千万笑纳。”说话间并不停留,脚步迅捷,早去得远了。

郦琛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赵暄的消息灵通,咱们计议要搬家,还是这几天的事情,他居然也知道了。唉,当初咱们在落霞谷,赵暄也有本事烦了江湖上宁婆婆的旧相识前来说项,这天下怕是难有甚么地方,躲得过他的眼线。”心中刚刚转了这个念头,便听一个声音仿佛是接着他心中所想,说道:“咱们要开药堂行医,总须同人往来,说甚么也不能长久瞒过了他。既如此,便还是依照先前之计,过两天去杭州罢。”

郦琛回过头来,见简淇站在竹篱后,含笑望着自己。原本隐生烦忧,见到了他,不知如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道:“正是。咱们自管过咱们的,又何必理会他如何。”上前几步,攀住了竹篱,笑道:“一日不见,你想我不想?”不待简淇答言,便从竹篱上探过身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简淇笑道:“我正在想你。”回手向屋里一指。房门半敞,便见中间桌上放了一碗,微微冒出热气。郦琛不必去看,已知是煎好的药,眉头一皱,正要转身,忽觉胁下一紧,身子腾空越过了竹篱,却是被简淇提了起来,高高举起,便向屋里走去。郦琛恼道:“你放我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儿,成甚么样子?”然而他武功全失,气力十分有限,凭自努力挣扎,总不得脱离那双手臂桎梏。简淇笑道:“你自然不是小孩儿,小孩儿吃药才要人哄着。”

郦琛无可奈何,将药一气饮尽,苦着脸道:“任凭甚么好东西,一日两回,连吃大半年,都要反了胃口,况且是这等苦药?”简淇将什锦蜜饯罐子递在他手中,道:“这一服吃完,便给你换张方子。”郦琛道:“换了有七八张方子了,还不是一样的苦?”一面在罐子里拣了个蜜枣,往嘴里送去,又道:“我今天见过赵暄,他送了我半车药材,又说同你有约在前,教你要甚么尽管往他那里去取。——那是甚么意思?”

简淇道:“那日咱们要出定州的时候,赵暄私下过来见我,要我答允他一事,才肯放我们离去。我怕另生枝节,便应了下来。你那时伤势又有变化,时常昏迷,便没同你说起。”郦琛道:“你答允了他甚么事?”简淇道:“日后他有所需,须我去为他行诊一次。”郦琛道:“他倒是有样学样。信王这般与宁婆婆相约,他便来同你。”心道:“他既与牧谦立了这约,那想是不会去害他了。不过如此一来,以后少不得还要同他打交道。”一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

简淇见他手里拿着那个蜜饯罐子不住拨来倒去,道:“还苦么?我那里还有些蜂蜜填的枣泥糕,你要不要?”郦琛忽然便勾住他颈项,在他唇上深深一吻,笑道:“这下可甜了。”

两人收拾了行装,次日便出发往杭州去。简淇另遣人送信去往落霞谷,约定与关宁等人在途中会聚。

这日走到午间,简淇赶着马车进了路边树林,停了下来。郦琛道:“天气凉了,下午也尽赶得路。”简淇笑道:“不忙,先歇息一会儿。”两人吃了些糕饼水果,简淇便伸手搭在郦琛腕上,察他脉息。

郦琛见他凝神诊脉良久,微感担忧,道:“怎么了?”简淇歉然道:“我医术有限,这半年下来,只能将你体内戾气逐步消去,却始终想不出法子,能令你重使那维摩诘剑。”郦琛一颗心放了下来,笑道:“我当甚么大事!那维摩诘剑不是甚么好东西,不能使便不使罢。”其实他在武学上天分极高,练剑既久,深得其中趣味,一朝舍却,心中实是深以为憾,这时却不愿简淇在此一事上劳心伤神,见他兀自苦思,便揽住他肩膀摇了一摇,道:“牧谦,我从前要报仇,才非要练那剑法,如今既跟着你学医,大可便丢过一旁。”

简淇怅然道:“我从前答允过你,一定要治好你身上旧伤,使你能够练武,可是……”郦琛不待他说完,便道:“你治好了我心里的伤。不能练武,又有甚么要紧?”抓起他手来,贴住了自己胸口。

忽听车窗外一人笑道:“练不成维摩诘剑,练我这套剑法如何?”郦琛吃了一惊,听这声音却依稀相熟。简淇笑道:“程子墨,你老大不小的,却还干这等听墙根的营生!”

那人哈哈一笑,跳上车来。郦琛见得分明,这人身着青布长衫,须发皆银,正是程子墨,忽然便想了起来,叫道:“那日在池州忻乐楼前的人是你!”程子墨笑道:“小娃儿眼力不错。我到了城里,正撞见你单枪匹马去会那太子爷,怕你吃了亏去,巴巴地跟过去瞧个究竟。结果你在那里有吃有喝,我却只好在屋檐上干咽馋涎。”三人一齐大笑。

郦琛心道:“程子墨在那里,未必便是碰巧。”不由便向简淇望了一眼。简淇觉察他目光,报之以一笑,向程子墨道:“你先时说甚么剑法?”

程子墨手掌斜伸,内力激扬,一册书卷平平飞了过来。郦琛伸手抄住,见封皮上书法遒劲,书道“无己剑”三个大字,怔了一怔,便道:“我内力全失,只怕练起来不易。”程子墨笑道:“我这路剑法根基乃是道家的武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本来便无所凭借,自不以内力为限。你若练的得法,以有余补不足,也非不可。只是费得工夫久些罢了。”

郦琛道:“嗯,那是多久?”程子墨踌躇道:“你资质不错,可惜受伤在前,如今总也须二三十年罢。”

郦琛莞尔一笑,道:“才二三十年,那可一点也不久啊。”反过手来,轻轻握住了简淇的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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