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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会见
陈原炀的判决出来时, 是纪慈希成为陈氏集团新任总经理的第二个星期一。
那时她刚刚结束例会，陈氏集团的高层有许多人还是陈至山当年的老臣, 每个人都油滑得像是狐狸, 每一次开会对于纪慈希来说，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生理上, 都像是一场折磨。
纪慈希直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之前陈家人为了这个位置争的头破血流，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她走进电梯时, 她听到高修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回头，看见高修的脸在看到手机上的信息后一瞬间黑了几度，还疑惑发问, 但高修却没有回答。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 纪慈希明白, 这条消息会与自己有关。
果然, 在回到办公室后, 纪慈希自行上网时, 就看到了全网铺天盖地的消息。
陈原炀最终数罪并罚，被判二十五年有期徒刑。
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刹, 纪慈希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伤心。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计算二十五年之后陈原炀的年龄。
还有纪叙的年龄。
二十五年之后，纪慈希眯着眼, 怎么算,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陈原臻离开之前曾经嘱咐纪慈希, 要她什么也不要顾虑，一切都放手去做。
可是现在，纪慈希却有些茫然。
她就坐在办公室里，坐在那把陈原臻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
到最后，她拨通了周鸣的手机。
第二天一早，纪慈希给纪叙的学校请了一天的假，然后就带着纪叙去往Z市监狱。
坐在车上，纪叙还一直在询问纪慈希要去哪里，只是纪慈希却始终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开车的周鸣透过后视窗偷偷地看纪慈希的脸，然后默默叹气。
他明白纪慈希的为难。
出于私人的感情，纪慈希肯定是不希望纪叙与陈原炀相认的，但出于纪叙的角度，让他这辈子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清不楚，又是否公平？
她并不是同情陈原炀，而是害怕纪叙在长大之后会怨恨她。
抵达Z市监狱时正是午后，下了车后，周鸣很有眼力见儿地去一旁停车，给纪慈希与纪叙留出了交流的空间。
纪叙懵懂地看着眼前巨大的铁门，或许是孩子的感受能力到底是要比大人强些，站在监狱门口，纪叙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抓紧纪慈希的手，怯生生地问道：
“小姨，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纪慈希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身蹲下，与纪叙平视。
她看着纪叙的眼睛，纪叙这孩子生得巧妙，继承了父母各自脸上的优点，也正因此，纪慈希在他的脸上既能找到姐姐的影子，也同样能够看到陈原炀的痕迹。
“纪叙，小姨问你一件事。”纪慈希伸手轻轻拨了拨纪叙的刘海，轻声说道。
“嗯，什么事？”
“你……”尽管在路上已经想了无数种说辞，但当真的要问出口时，纪慈希还是难以启齿。
她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
“你……想爸爸吗？”
无比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后，纪慈希就垂下了眼睫，胸口中漫出来的酸痛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
纪叙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他并没有回答纪慈希，而是反问。
“小姨不想让我见爸爸的吧？”
纪慈希抬头，看着纪叙，只见他粉扑扑的脸上平静异常。
“小姨如果不想，那我也不想。”纪叙又说道。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纪慈希说道，“是你会不会后悔的问题，你的亲生父亲就在这里，那个你从未见过的父亲，就在这里。如果你想去见，我不会拦你，也不能拦你。”
“嗯……”纪叙闻言低头，他用手托着肉嘟嘟的双颊思考了一下，突然又笑起来。
“可他一直都不肯见我，应该是不喜欢我吧？”纪叙问道。
纪慈希没说话。
“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我不想见。”
“纪叙，这不是玩笑。”纪慈希严肃起来。
“我也没逗小姨。”纪叙也严肃起来。
“你真的想好了？”纪慈希又问，纪叙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打了个哈欠，揉了眼。
“我好困，”纪叙的声音有些发闷，显然是真的有些累了。他上前扯扯纪慈希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想回家。”
看着在自己面前撒娇的纪叙，纪慈希明白这孩子也在照顾自己的情绪。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不想他与陈原炀见面，所以才会这样说。
既然如此，纪慈希也不愿做圣母，她伸手握住纪叙的手，拿出手机联系周鸣。
她让纪叙先和周鸣待在一起，自己则还有别的事要做。
等纪慈希看着周鸣接走纪叙后，她独自去了监狱。
有些事也的确要做个了断。
虽然当前的探监规定是除了家人朋友外都不可以探视犯人，但纪慈希如今身价不同，很多手续也就好办得多。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纪慈希最终还是见到了陈原炀。
陈原炀剃了平头，身上的高定西装也换成了普普通通的囚服。昔日意气风发的豪门贵公子，此时似乎与其他囚犯也并无不同。
据说陈原炀本不该来这所监狱，毕竟他出身非凡，按理说会被分到条件较好，专门关押高官巨贾的监狱中享受酒店级待遇，但由于陈至山的安排，父子二人并未在同一所监狱中服刑。
纪慈希冷眼看着已经沧桑许多的陈原炀，心中冷笑。
老的在监狱中种花练字玩得不亦乐乎，据说那里的监狱长都要把他当祖宗供，亲儿子却在普通监狱中劳作到脸色发白，这还真是父慈子孝。
陈原炀对纪慈希的脸则是既陌生又熟悉，他知道纪慈希此人，却并不熟悉她的脸。
而当他今天看到纪慈希时，更是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纪慈文。
两人见面后一开始都没有讲话，这样沉默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后，陈原炀才开口。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输了父母输了姐姐，到最后还输了爱人。你告诉我，我是赢家？”纪慈希的话像是刀子，一句句捅进陈原炀的心口，令他说不出话来。
“陈原臻太恨老爷子了，她宁愿和老爷子闹个鱼死网破，我也没想到。”陈原炀说道，他的语气轻佻，似乎是在调侃。
纪慈希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她冷笑起来，说道：“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是因为自己也做了差不多的事情，而感到心虚呢？”
陈原炀语塞。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来看你。明明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但我还是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来最后骂我一顿，好让自己解气吗？”陈原炀问道。
纪慈希并没有回答陈原炀的问题，而是从包中拿出一份文件，抵在了玻璃板上。
“这、这是……”陈原炀眯着眼看文件，等他看清楚这份文件到底是什么之后，他的双瞳一缩，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有签过这种东西！”他挣扎着想要伸手去夺，可手上的镣铐却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腕使他不得动弹，他身后的狱警见状也去按他，纪慈希则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她收起文件，平静道：“这文件上的印章是你本人的没错，所以你也无须签字。这封你给予苏真真的道歉信，是苏真真该得的，我不能让陈原臻欠她人情。”
“你、你说什么？！”陈原炀瞪眼了眼睛。
“你这三十年的牢饭里，苏真真至少贡献了十年。而价格不过是一封承认你婚内出轨并陷害苏真真清白的道歉信，你也知道的，陈原臻会做生意，这笔买卖她怎么会放过。”纪慈希笑道。
“你们联手害我！”陈原炀怒吼起来。
“害你？”纪慈希也提高了声音，“我只觉得还不够，相比起我受到的痛苦，纪慈文受到的痛苦，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陈原炀此时像是被人重打了一拳，后背佝偻着，脸上的肉都在痛苦地颤动。
“还有，这次我是带着纪叙一起过来的。”纪慈希说道。
在听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后，陈原炀还是抬起了头。
“即使很痛苦，可我还是问了他，想不想要见到爸爸，我问了他好几遍。”
纪慈希看见陈原炀的双眼中又似乎出现了希望的火星，她戏谑地笑道：“可你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吗？”
陈原炀不敢随意回答，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纪慈希。
“他不想要见你。”纪慈希说道。
陈原炀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空洞，像是被人抽走了最后的一丝灵魂。
“不喜欢他的爸爸，纪叙说他也不会喜欢。”纪慈希的声音里此时也没了一点嘲讽的意思，甚至还透出些许的悲凉。
“你们陈家人的关系都太畸形了，你和你的那个弟弟，还有你的父亲。你们三人就像是怪物，而我，”纪慈希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而我，不想让纪叙也成为像你们这样的怪物。”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一滴眼泪终于落下。
陈原炀的双目依旧无神，眼泪从他已经麻木的眼眶中机械地肆意流淌，马上就蔓延到了整张脸。
太丑了，真的太丑了。
纪慈希突然庆幸，或许纪叙就是不想看到这么丑陋的场面，所以不想要见他。
说完这些话之后，纪慈希也找不到继续留下的必要，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陈原炀又一次开口。
“过一段时间，你就告诉纪叙，他的爸爸已经死了。”
纪慈希的背影微微一怔，她没有回头，只是凝滞了片刻，就快步离开。
走出监狱时，纪慈希看见周鸣正带着纪叙在一旁蹲着不知道在观察些什么。
她走过去，周鸣先看到了她，于是轻轻拍了拍纪叙，让他也站起身。
“可以回去了吗？”纪叙期待地看着纪慈希。
纪慈希看了看周鸣，周鸣也笑着冲她点头。
她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三个月后，纪慈希接到了陈原炀的死讯。
他是在监狱中用自己的衣物上吊自杀的，因为是在半夜，所以当狱警发现他时，他的身体都已经冰凉。
在接到这条消息时，纪慈希没说什么，只是问周鸣，陈至山是否知道。
周鸣的回答是，陈至山什么都知道。
而此时，在Z市的另一所监狱中，陈至山还在侍弄自己的花草。
他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花盆中的杂草，一切如常。
有时他也会问自己身边的狱警，问他们自己养的花长势如何，而那些狱警也总是会说些他想听的话。
只是每一次，陈至山听到狱警的夸赞后，都会摇头。
这一次，他又询问狱警相同的问题，狱警也给予了他相同的回答。
可陈至山却没再摇头，而是笑着点头。
“杂草不可留啊，她也终于明白了。”
远处，残阳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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