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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许佛纶在孔雀大厅见到了胡幼慈那日遇上的客人。
尤彩棠和她的新婚丈夫,以及他的上司武内原夫妇。
武内原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要和颜悦色,戴着眼镜,穿着深蓝的西装,彬彬有礼:“许小姐,很高兴见到您,我终于可以为我的太太圆梦了。”
去年十一月翘枝交给她的资料上表明,深受他太太影响,武内原成了个中国通,如今从他流利的国文来看,可见一斑。
如果混迹在人群里,根本无法分辨。
许佛纶不动声色地和他说笑了两句。
武内原对过去的不愉快只字未提,只顺着太太的话诉说了对她慕名已久的心情,最后才把话题转到胡幼慈身上:“对于胡小姐的事,我很遗憾。”
绑架案发生三天了,从头天晚上绑匪送出封表达不满的信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巡捕和包探将上海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胡幼慈的下落成了个迷。
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昔日的影迷每天出没于礼查饭店周围,翘首期盼消息,还在报纸上发表了捐款倡议,为了凑齐赎金的慷慨相助。
然而,还是没有惊动绑匪。
他们再也不肯提任何条件,沉默以对。
许佛纶决定主动出击,询问了尤彩棠夫妻,想见一见当时在场的客人,没想到来的是武内原,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理。
武内原说:“我和太太以及王经理贤夫妇,还有几位同事,在晚宴结束后确实看到了胡小姐,为了方便女士们说话,男士则负责站在电梯口等待。”
他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许佛纶心里明白,笑着说原来如此。
“许小姐也知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中西南北的人络绎不绝,”武内原顿了顿,他在观察她的反应,“藏污纳垢,难免有宵小之徒。”
问题轻,还是重,就看她怎么想了。
许佛纶说:“谢谢你,武内先生。”
武内原礼貌一笑:“我只是把我的所见所闻都如实讲出来,虽然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但是也算是旧友重逢,许小姐如果还有为难之事也请告知,我们尽力相帮。”
为难的事?
除了胡幼慈的下落,就是四十万的美金。
拼拼凑凑,仍然相去甚远。
虽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自己还得要竭尽全力,毕竟依仗巡捕却又不能尽信。
武内原看透她的心思,直言不讳:“钱的事对于不相熟的朋友来说,确实不好开口,我听说四十万的赎金,许小姐至今还没有凑齐,我可以帮助你。”
他如今虽然是规矩的银行职员,但是也曾是个狡猾的生意人,说起纱丝厂买卖的合同一丝不苟,甚至将拟定完成的文件交给了许佛纶,还给她考虑的时间。
所以,他始终打得是纱厂的主意吗?
许佛纶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火烧顺义纺织厂,看起来在他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她将合同仔细地翻看过,抬起头问:“武内先生,想要买我的两间厂子?”
武内原说:“放眼许小姐在整个上海的朋友,能够在一天之内凑齐这么多美金现钞,而且还不怕得罪暴徒背后未知势力的也只有我,毕竟我是个日本人,是局外人。”
他说的是实话。
现在上海人人都知道她急需赎金,而且是美金现钞。
生意场上谁不想趁火打劫?
可是,至今都没有一家银行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包括她自己前往商谈,银行也都以无法在短时间里兑换大额的美金为由,拒绝了她。
毕竟连同她还算交好的杜公馆,也只是私下里送了张一万元的支票之后,就开始保持沉默,从不在公开场合提起。
杜老板都不敢招惹的,谁愿意碰这个麻烦,钱好挣,可也得有命花。
见风使舵的事情见多了,许佛纶就不再对外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定变卖纱厂和丝厂,先将赎金凑够,也好将绑匪引出来。
但是胡幼慈命悬一线,留给她的时间,如今能剩多少?
那是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还有她身边的两条命。
可就这样把上海的两个厂子交出去,又是交给武内原,她心有不甘。
许佛纶说:“武内先生用三十万美金换两家厂房,不亏本吗?”
武内原也不着急:“我说过我的太太很崇拜许小姐,我和许小姐也一见如故,许小姐现在为了救朋友的性命而遇到了困难,我理应出手相助,这是道义。”
她没说话。
坐在她身边,一晚上没有开口的康秉钦,却叩了叩桌面:“合同。”
武内原有些诧异,还是将文件递给了他,包括一支金灿灿的钢笔。
康秉钦只打开文件,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支通身漆黑的钢笔,旋开笔帽,上头白色的六角星骨碌了半圈,不动弹了。
在他签下名字的一瞬,许佛纶握住了他的手:“我来签。”
他的笔锋一顿,还是续上了,接着才把钢笔递给她:“好。”
他们同是纱厂的股东,谁签字都并没有任何区别。
武内原接过合同看了看,满面笑容:“许小姐,这是您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我们的合作会非常愉快。”
今天,他还是得到了她的纱厂。
在事隔七个月之后,如愿以偿。
康秉钦送许佛纶回房间。
饭店的回廊上难得空荡,红砖墙壁里嵌着几座棕色的拱门,开放式的天窗上正有光投下来,半明半暗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楼下的中庭,有支交响乐队落了座,正要准备天黑以后的演奏。
许佛纶的手插在衣兜里,安静地看着他们,没打算再往房间去。
后来,她说:“以前听人讲,在这家饭店里能看见上海所有的骗子。”
康秉钦笑。
晚上八点钟,会有很多衣冠楚楚的住客从房间里出来,下楼就餐,这其中就有声名狼藉的罪犯暴徒,或者行踪隐秘的革命者。
他们在这里交易情报,买卖真的或假的珠宝,支票,甚至还有毒品和武器。
这些话,还是几年前他告诉她的,为了打消她偷偷跑到上海的念头,那时候他是把她当作一个孩子,现在女孩子长成了女人。
他嗯了声。
许佛纶把身体搭在栏杆上,落拓的样子:“这样心里就好受些了,反正就当是被骗子骗了呢!”
合同签订,她几乎知道了这个局的本来面目。
至少,在很久以前,她就被迫成了局中之人。
为了纱厂也好,为了刺杀荣衍白也好,今天这个局已经算是圆满结束,胡幼慈的作用也完成了。
不过,两个厂子,换回三条人命,挺值当的。
康秉钦靠在她身边,低头笑笑:“傻孩子。”
他说的是她签字的事。
楼下调弦的声音刺耳朵,她皱了眉:“我知道你对我好,想一个人把骂名和罪过扛下来,但是纱厂始终是我的,遇上事就缩在你身后,是不负责任的小女孩作派!”
他伸手,替她翻下卷起来的裙边:“佛纶长大了。”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口气,特别像我爹。”
康秉钦难得没有别的什么话:“嗯,是老了。”
二十九岁的男人,说得像是风烛残年。
许佛纶不想再跟他纠缠于这个话题:“但愿在你吹灯拔蜡的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武内原答应的美金很快到账,加上她自己凑足的十万,整整码了数二十一个钱箱,排成了整齐的三排,蔚为壮观。
在金钱的诱惑之下,好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第二天上午,绑匪们就送来了交易的地址和时间,十五个不同的地方。
钱送出去以后,下午两点钟,五个绑匪被尽数逮住,与此同时,包探就找到了胡幼慈和两个佣人的下落。
苏州河上漂来一条破木船,在里面的三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里还各塞着一条白毛巾,等人被救上岸,连路都没法走了。
和孙司令谈了三天话的荣衍白,终于被热情好客的孙司令从暂住的公馆里放行,他刚下了汽车,神情呆滞的胡幼慈就从翘枝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捂住脸无声地哭泣。
他走过去,蹲身拍了拍她的肩。
胡幼慈抑制不住伤感,最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许佛纶收回目光,看河边的工人在修路。
这里不像霞飞路到外滩一带,他们用得还是老式的办法,先把碎石块砸在地里,然后将稀泥糊倒满缝隙,拉个绳子把地方围起来等着干透再磙平。
修路工人累了,抻长了脖子看电影皇后被救出来的场景。
周围还有大报小报的记者,大白天,镁光灯都能晃眼。
她皱起眉头。
康秉钦和她并肩站着,也在看码头上的那一对男女。
荣衍白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胡幼慈的后背,以示安抚,然后就将她扶进了翘枝的怀里。
他在和她说话的时候,胡幼慈仍旧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荣衍白半蹲在她面前,笑着。
康秉钦要笑不笑,瞥了她一眼:“走吗?”
有话还没问,她得知道,四十万美金,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只是心口发闷,不太想正经说话。
她笑起来:“你和我吗,去哪?”
康秉钦已经很久没见她这幅样子,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
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康督办的眼神,只要见一眼就会爱上,所以别浪费在我这里,毕竟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对不对?”
他眯起眼睛:“需要看你多久,才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她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荣衍白已经站起身,不知道他说过什么,或者胡幼慈的精神不支,比刚救上来时的脸色还差,蜷缩在翘枝怀里纹丝不动。
“听说绑匪已经被送进了提篮桥监狱?”荣衍白走近,还是笑,“多谢康督办慷慨相助,幼慈是我台门姊妹,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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