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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绵终于入宫做了皇后, 席宝珠也终于从月子中解脱出来。
安王是在十月金秋时节问斩, 这是先帝时便判下的罪刑,新帝无需更改,只需按日子依从便是,这段时间里, 也有一些求情的声音出现在朝堂上,说什么安王毕竟是先帝血脉,新帝若杀了他,终归是有违人伦天道,还有人建议将安王软禁,只要让他不掌兵权,不控朝局, 就没什么要紧, 而新帝还能借此彰显出宽大的胸襟云云。
当然有反对的声音,自然也有赞成的声音,就安王那几日在京城做的事情, 如果没有他私放匪兵进城对城中名门望族烧杀抢掠的事情的话,说不定支持软禁的声音还会大一些,现在各家都被那几日匪兵入城的乱象给吓破了胆子, 怎么可能再为安王求情呢。
最终还是新帝亲自下令, 一切按照先帝遗诏判决执行, 将安王定于十月初三那日午门问斩,由宣平候叶瑾修监斩。
十月初三那日天气阴沉,法场上秋风肃肃, 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安王被人从囚车上拖下来,身形恍惚,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他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灵魂,行尸走肉般被推上问斩台,叶瑾修站在监斩台前喝茶,刽子手就位,午时转瞬便到。
法场上只有旗子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侯爷,时辰快到了。”
另一名监斩官在叶瑾修耳边轻声提醒。
叶瑾修抬头看了看天,天光被云遮住,看不见正午的太阳,不过不远处的日晷上确实已经快照到午时的时辰。
“下官派人前去验明正身。”
犯人被监斩前都要被验明正身,这样才能保证所杀之人确实无误。
监斩官见叶瑾修没有反应,便对手下使了个手势,两名手下走上行刑台,对五花大绑的犯人左看右看,然后在行刑台上点了点头,这就表示犯人没有问题。
“侯爷,已经验明正身,开斩吗?”监斩官见叶瑾修只顾埋头喝茶,却不说话,只得从旁再次询问。
叶瑾修放下茶盖:“还没到午时,再等等。”
监斩官一愣,而后笑道:“已经快了,刽子手还要祭天地,一套仪式下来,就正好午时了。”
叶瑾修往那监斩官看去一眼,居然不置可否的靠在椅背上跟他唠起了家常:
“吴大人当监斩官几年了?”
吴大人不知道叶瑾修怎么突然问这个,可人家是侯爷,问话自然是要答的。
“回侯爷,有五六年了。”
“哦?那监斩时的规矩想来吴大人是透熟于胸了?”叶瑾修缓缓起身,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悠闲自在,完全不像是在监斩一个犯人,而是在自家后院般轻松。
吴大人不知道叶瑾修到底想问什么,擦了一把额前冷汗:“是,是。”
叶瑾修勾唇一笑,精湛的目光盯着不住冒汗的吴大人:“今儿这个天还是很凉的,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家夫人还嘱咐我多穿一件衣裳,怎么吴大人看起来很热的样子呢?”
吴大人被问得不仅汗珠更多,就连喉头都忍不住上下咽动。
“我记得吴大人是先帝在时丁酉年的二甲进士?”叶瑾修的声音在安静的法场上听起来特别轻,也特别清晰。
“是,是的。侯爷好记性。”吴大人脸上满是僵笑。
“家里有个老娘,妻子姓段,还有两个来自江南的美貌妾室,吴夫人为吴大人生了两个爱子,一个爱女,两个妾室前些日子似乎也有了身孕,不知生了没有?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
伴随着叶瑾修的问题,吴大人紧张的说不出话,一双眼珠子左右乱看,都不知道放在什么位置好了。
“吴大人为官多年,应当知道规矩。”叶瑾修渐渐收起笑容:“最后再问你一次,犯人……验明正身了吗?”
吴大人听到这里,面如死灰,却依然梗着脖子硬抗:
“下,下官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是信不过下官的人验明正身吗?那,那侯爷自可另派人手前去验身,下官不敢有任何阻拦。”
叶瑾修负手踱步,绕着吴大人周围走动,从吴大人的神情态度上分析出来最终结果:
“家里人……给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大人还不肯承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不是贪财,而是受威胁。
吴大人紧咬牙关没有说话,然而行动却很明确的告诉了叶瑾修答案。
“是前天晚上。”
叶瑾修一步一步的将吴大人逼入绝境,只见吴大人听到叶瑾修说出了家人被绑架的确切时间之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给叶瑾修跪下了。
“下官,下官也是迫于无奈,请侯爷恕罪。”
吴大人当然知道自己犯得是什么罪,可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那群暴徒手中,他一介文官,哪里能跟那些不要命的拼,除了顺从,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那些人前天晚上掳走了他家人,然后操控他,说只要让他在今天验明正身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事情,他们自会料理。
如今行刑台上的人,当然不可能会是安王殿下,真正的安王殿下早就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了,可吴大人不敢说,为了家里人的性命,他只能这么做,可谁能想到,宣平候竟然什么都知道,并且什么都看在眼里,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的家人可能还有救?
那些暴徒说的话,其实吴大人是不相信的,他已经料想到就算自己从了他们,自己家人很可能也回不来了,但无论如何都是要一试的。
“侯爷,您既然知道他们何时被绑,那您一定知道他们被绑在什么地方?只要您帮下官救出家人,下官愿意当牛做马,这辈子,下辈子听侯爷差遣。”
叶瑾修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递给吴大人,簪子是普通簪子,可对于吴大人来说却是意义不同的,因为这是他送给妻子段氏的信物,妻子素来喜欢,日日佩戴,从不肯卸下,看见簪子入看见了人,吴大人知道自己家人现在必然已经在宣平候手中,可那些人绑架他家人是为了将安王调换,宣平候救下他的家人却不送到他府上,或是通知他去迎接,想来也是有事要让他做的。
不过,家人在宣平候手中,总比在那些亡命之徒手中要好的多,就算再怎么样,宣平候让他做的事情,绝不会比那些亡命徒让他做的更大逆不道。
“我要你这辈子和下辈子做什么?”叶瑾修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日晷,然后就负手站在监斩台上不说话了,法场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斩杀时辰就快到了,可那些监斩官们还毫无作为,心里都不免纳闷着,这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了?
吴大人跪在地上,心如五雷,有的时候未知的可怕才是真可怕。
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宣平候想做什么,就连想主动投诚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一筹莫展,一头雾水的时候,一阵踢踏的马蹄声渐渐传来,人群自动自发给让出一条道,官兵们瞧见为首那人,赶忙将阻拦的栅栏拉到两边,让那些人骑马而入。
大约有十几匹马的样子,每匹马后头都拴着两三个统一着装的黑衣人,个个灰头土脸,被绑缚双手,被迫被马拖进了法场。
严平从马背上翻下来之前,先把自己横在自己马背上的人摔下来,露出一张和行刑台上的安王一模一样的脸,安王身上的囚服已经被换下,被摔下马后,开始还昏天昏地的,可突然看见监斩台上的叶瑾修时,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些马背后头拴着的人,安王殿下想都没想就跪爬到了叶瑾修脚下,大哭求饶:
“叶侯爷,叶侯爷,你帮我求求情,你求求皇上别杀我,说到底我和他都是兄弟啊,一样的血脉,他怎么能杀我呢?那些人,那些人我根本不认识,我也没让他们救我,是他们一厢情愿的,你帮我说说情,帮我跟皇上说两句好话。”
安王现在满口胡言,早就忘记了刚被那些黑衣人救下时,一口一个感恩,一口一句承诺,说只要等他安稳下来就揭竿起义,势必带领大家把萧承启给推翻,当时说的群情激愤,慷慨激昂,谁会想到,这不过一扭头的功夫,这个口口声声说要给他们未来的王,就把他们给卖了,而且还这般毫无底线的跪爬在敌人面前求饶。
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劫囚的家族子弟皆面面相觑,谁也没告诉过他们,曾经差点做了太子的安王殿下是这么个德行啊。贪生怕死,见利忘义,满口胡话,说的跟做的完全就是两套,跟着这样的人,就算是天下打下来了,他们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各大家族此时此刻,心里别提有多悔恨了。
原来他们的所有计划全都在叶瑾修的算计中,他们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走什么路线,叶瑾修的人全都知道,只需要在特定的地方埋伏就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叶瑾修厉眼扫过那些来自各大家族的子弟们,开声问道:
“真跟殿下毫无关系吗?可若是毫无关系,他们又怎会以性命相搏,不惜冒犯天恩也要把殿下救出去呢?还有救出去之后,你们想干什么呀?”
叶瑾修站在台阶上弯腰跟安王说话的样子,和气的像个书生,但谁都知道在那张看似牲畜无害的面庞之下,是多铁血精明,在他那双眼睛里仿佛容不下任何谎言。
安王吸了吸鼻子,双手双脚开始颤抖,自从先帝去世以后,他在牢房里也日日能抽到大烟和五十散,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一点都不像是在牢狱中,昨天夜里被这些人换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忘带上烟袋,在路上的时候抽了几口,过了把瘾,可那几口烟也不顶事儿,一个时辰都不到,他就又感觉浑身发麻,鼻子发痒,全身都不自在了。
脑子也跟着糊涂起来,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把那些人的计划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什么离开京城之后字哪里定都,在哪里有人接应,在哪里起义,在哪里集结人手……这些计划,他毫无保留的全都对叶瑾修说了出来,只希望叶瑾修知道以后,哪怕杀了那些救他的人,只要别杀他,什么都好说,哪怕在牢里把他关一辈子,只要有大烟抽,哪怕关一辈子,他也认了。
听着安王连珠炮似的把各大家族早上回禀给他知道的各种计划,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各大家族的人现在不仅仅是肠子悔青了,简直是对这个蠢材王爷恨之入骨了。
他为了自己活命,就完全不顾其他人的命了,也不想想他说的这些事情,如果皇上真的一条条追究起来,他们这些家族的人,还不知道要祸延几代呢?满门抄斩,满门流放……各大家族的人面如死灰,已经在脑中开始想象着自己的下场了。
有些人实在气愤不过,对着安王一通臭骂:
“你是不是疯了!自己想死就自己去死,你是要拉多少人给你陪葬?”
安王像是听不见那些人说的话般,他跪在地上直颤抖,烟瘾犯起来那种浑身都被虫子咬的感觉太难受了,从骨子里发痒,他抓耳挠腮的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害怕,控制不住烟瘾。
叶瑾修冷笑一声,对着那些悔不当初的各大家族的人说了句:
“都睁大眼睛看看好,这就是你们挖空心思,想要保的人。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让你们当个宝似的营救。”
各大家族皆悔恨低头,吴大人见到此情此景,突然灵光一闪,发现自己好像知道要怎么报答叶瑾修的救命恩情了,主动说道:
“侯爷,他们每个人下官都记得,下官可以指认他们!”
这些人丧心病狂,为了让他同意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安王的囚身,不惜抓了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若是叶侯爷就了他家人,那吴大人觉得哪怕让他孤身指认各大家族他也是愿意的。
叶瑾修没说什么话,只是瞥了一眼吴大人,各大家族有苦说不出,现在就是想退出都没那个机会,因为是被宣平候的人当场抓获的,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叶瑾修早就知道他们的行踪,但他就是一言不发,为的恐怕就是要看看到底有哪些人,然后埋伏在暗处,将他们一网打尽。
安王还在那里糊里糊涂的磕头,叶瑾修见该现的鬼差不多都现出来了,抬头看了看天和日晷,走上行刑台,将台上的斩字签抛到地上,冷酷一声:
“吉时已到,斩。”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官差过来将不住求饶的安王拖上了行刑台,把那个原本要替死的替身一脚踢开,将安王推倒在行刑台上,五花大绑,蒙住双目,因为他不住大喊大叫,最后连嘴都堵上了。
刽子手一口老酒喷洒在刀刃上,往日晷看去,利利索索的手起刀落,一颗人头从行刑台上滚落下来。
各大家族看着那滚落在脚边的人头,纷纷闭上双目,哀叹着自己家族接下来将要承受的命运。
元阳殿外,新帝亲自审问各大家族的人,将他们的罪行一条条列出,各大家族有心狡辩,却架不住当场抓获,全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新帝一番言语让事情有了转机:
“凭你们犯的罪,朕将你们抄家灭族都够了。但朕想问问你们,你们这些百年望族家中九族有多少人?就拿你来说,韩大人,你出身云州,家族已有一百多年,主脉旁支加起来的人数大约在三千人,如果真要诛你九族,那这三千人的性命一夕之间就全都没了,其他各家人数不必朕多言,你们各自心中都清楚。就凭着你们的一腔热血,便要让全家上下几千口人命为你们的愚蠢付出生命的代价。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婴儿,你们做这些蠢事的时候,就当真一点都没考虑过后果吗?”
各大家族的人听的后背发凉,如果不是新帝说出来,他们之中有些人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家族竟有这么多人,如果灭九族的话,这些人全都要为他们赔命,而他们都是为了安王那么个蠢货赔命,想想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霸业,不顾家人生死,那么多人命你们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朕不行,人命在朕的眼中,可比你们值钱多了。”
各大家族的人听新帝这般说,全都喜出望外,新帝的意思是不杀他们了?
“朕不杀你们!但也不会再用你们!所有家族,家产充入国库,你们的子孙今后三代禁止入朝堂,文武不录用。”
财产充入国库,三代文武不录用。
也就是说,这三代他们的家族除了种田从商,做些下九流的活计,再没有人能入朝堂了。而这一切的缘由,全都因为他们这大半年来,做的这件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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