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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下了大雪, 小老虎在旁边呼呼大睡，白白胖胖的脚丫露在外面, 谢清宴给它盖上被子, 披了衣服去了院子，把树上的鸟窝、地上的动物窝一并挪到花厅，雪太大, 气温也很低。
啾啾鸟跑出来蹭了蹭他的脸, 才又站在栏杆上，缩着脚和小伙伴们睡了过去。
谢清宴给窝里添了些新棉花, 回卧房时小老虎困顿地支起了脑袋, 喊了声爸爸, 等谢清宴上了床, 挪过来窝在爸爸怀里, 很快又睡了过去。
谢清宴睡不着, 脑袋里还在想项目的事，他可能遇到人生中最难的课题。
人们可以通过提高医疗技术，预防疾病, 锻炼等等方式延缓衰老, 规避意外死亡, 提高人类的平均寿命, 圈养的虎因为更少生疾病, 不用为生存发愁, 再加上饲养员的精心照顾, 寿命总体会比在野外生存的老虎长。
但再长，每种生物的上限就在这里，寿线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手术时间迫在眉睫, 依然没有什么有希望的研究方向, 谢清宴天不亮就去了研究所。
顾淮疏曾经在谢清宴的笔电上看到过‘虎族’长寿基因的项目名称，知道谢清在忙什么，他自己也组建了一个研究队，都是业界有名的顶尖人物，拿到项目书时，老前辈直接就劝他不要白费力气了。
人类研究长生不老药有几近千年的历史，尚且一无所获，何况是对一只虎？
知道谢清宴正在做这件事，老前辈很痛惜，“他的天赋和才智明明能做很多有意义的事，为什么浪费在这种明知不可能的泡影上，他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身体。”
这几个月里杜文华周爱党甚至就这件事单独找过顾淮疏，让他劝一劝谢清宴，让谢清宴早点动手术，因为越拖越危险。
小老虎起来就要找爸爸，知道爸爸先走了，乖乖的没有闹腾，顾淮疏给它洗漱，穿了厚厚的衣服，谢清宴对小老虎已经不能单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银行里存了足够小老虎挥霍几辈子的钱，资助北边荒漠构筑绿洲，将来小老虎退休了可以当领地养老，安排好初中，高中，大学要上的学校，不断调整完善陆临的功能等等这些，谢清宴几乎把所有心力都花在了小老虎身上。
小老虎对谢清宴也是，谢清宴忙，小老虎就主动去研究所看他，带着家里做好的饭菜，天一冷，就担心爸爸在研究所会冻到，如果谢清宴能一整天陪着它，它能开心得不想去上学。
顾淮疏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你谢爸爸对你，真的很好。”
小老虎重重点头，“对的，寅寅要好好照顾爸爸，努力赚钱，爸爸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顾淮疏笑着给它把书包背好，“好，我们一起努力。”
蒋森最近和谢清宴一起工作，再加上医护人员常常找来单位，慢慢的也察觉到了端倪，谢清宴的身体一直不怎么样，从小老虎四个月大到一岁半这期间，经历的事情多，说实话谢清宴能活下来都是奇迹，蒋森生死看得淡，倒也没什么好感慨的，只是想起小老虎生日那天，顾淮疏和谢清宴之间的氛围，倒是笑着调侃了一句，“你这样是厚此薄彼，一点没为弟弟考虑。”
谢清宴和蒋森相处得比其他人多，大概是因为蒋森非常人，并不需要说太多，对方能理解他的想法，甚至出手相助，“让小老虎生活得好，对顾淮疏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蒋森哪里会觉得谢清宴怪异呢，当初蒋宁昏迷不醒，植物人，他一直在研究，要拥有那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让弟弟醒过来，知道只有三个月期限后，只会做出更疯狂的事，生死什么的，在这种时候，其实不太重要了。
谢清宴简单交代了一下，“我手术后，如果没出意外，我身后的科研基金全部留给你，你有灵感，有想法的时候，想继续研究就继续研究，不想继续了，也可以挪做它用，小老虎如果出了什么大事，拜托你照拂一二了。”
蒋森一下心有戚戚，这让他想起那时候他面对歹徒时，也是这样谋划的，他为拯救小老虎出力，希望借由谢清宴的感恩之心，照顾他的弟弟蒋宁。
都是一样的心情吧。
世间唯一的牵挂，想方设法，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心力，也要做最妥帖的安排。
“好。”
两人接着忙工作上的事，谢清宴接连几个星期都住在研究所，顾淮疏每天会带小老虎来研究所和他一起吃饭，吃完再送小老虎去虎园。
只是这天张云国打电话来，语气又激动又歉疚，激动的是虎妈妈受孕了，歉疚的是他之前一直忙着园区的事，没注意到虎妈虎爸的异常，导致小老虎差点被虎妈虎爸攻击，“我查了一下监控，虎爸虎妈前几天就有些暴躁了，今天反应比较强烈，把小老虎赶出去的时甚至发起了攻击，小老虎没受伤，但是跑出去了，你快来接一下吧，工作人员也出去找了。”
谢清宴直接开车过去。
小老虎最近感觉爸爸妈妈心情不太好，比较凶，所以每天早早来陪爸爸妈妈，今天像往常一样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结果也被爸爸赶，它去平时睡觉的窝窝，爸爸攻击了它。
小老虎避开了。
小老虎嗷呜嗷呜叫，希望能引起爸爸妈妈的注意，要用脑袋去蹭虎爸爸，结果虎爸爸哈它，朝它龇牙，小老虎还要上前去找妈妈，虎爸爸冲过来拦住，露着獠牙扑过来！
陆临凭借测算靠近物体的风速与力道，判断有危险，挡在小老虎面前，利爪从他肩臂上划拉过，没有拉出裂痕，但金属摩擦刺耳的声响说明了虎爪落下时的力道。
“哥哥！”
小老虎扑过去检查哥哥的伤口，挡着哥哥往后退，急红了眼睛，“哥哥，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陆临把小老虎揽到身后，机械五指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把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给它看，“没有受伤，一点伤痕都没有，寅寅不要担心。”
小老虎立起来检查过，没看到伤痕，才又去看虎园里的爸爸妈妈。
虎爸爸足足大出小老虎1.5倍的身躯挡在虎园的入口，不断地踱步，发出警告的低吼声，小老虎能接收到爸爸发出的信号，是让它走，离开这里。
里头的虎妈妈也不理睬它了。
这一周虎妈妈都不给它亲近，小老虎以为是虎妈妈身体不舒服，很乖的没有吵闹，现在被爸爸攻击，几乎是第一次真切的知道什么是伤心。
“妈妈，爸爸。”
它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反而是虎爸爸越来越暴躁的威慑和驱赶，很清晰地传达出了一个信息，让它走，不要它了。
小老虎眼睛里憋着泪，先带着陆临哥哥去办公室去找饲养员叔叔，它在门口敲门，说了声报告。
饲养员陆建国刚开完会来，见小老虎过来找他，笑道，“寅寅怎么来啦？”
小老虎给叔叔问好，“叔叔，爸爸妈妈还好吗？爸爸妈妈凶寅寅了。”
贝贝说，她妈妈要是生病了的话，就会比较暴躁，很凶，爸爸妈妈现在就很凶，它有点担心爸爸妈妈。
陆建国最近心情好，因为虎妈妈的身体很稳定，且虎妈妈和虎爸爸感情很浓，已经进入了发情期，交/配过好几次，但这个跟小孩子也说不清楚，陆建国就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安慰道，“爸爸妈妈很好，只是可能天气变化有一点暴躁，寅寅不要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小老虎点点头，有一点放心，给叔叔道了谢，自己像往常一样，蹭到虎园的一边睡觉，因为爸爸和顾爸爸最近都很忙很累，所以小老虎回家的时候没有说这件事，想等爸爸妈妈心情好一点就好了，可是爸爸妈妈的心情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凶了，今天如果不是陆临哥哥挡着，它的眼睛就要被抓伤了。
爸爸妈妈很暴躁，好像它不离开，就要吃掉它一样。
天空下起了大雨，爸爸妈妈都去岩洞里避雨了，没有管它，但是只要它企图进虎园，爸爸就会探出头来嘶吼。
小老虎伤心极了，心脏痛痛的，甚至没有心力变成人，从院墙跳出了虎园，“陆临哥哥，我们坐公交车回家。”
陆临沉默地跟着。
现在是晚上八点。
京郊的公交车少，人也少，森林公园站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巨大的鹈鹕。
雨下的很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小老虎不用做坚强的小老虎，泪眼汪汪地问陆临，“哥哥，为什么，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赶寅寅，寅寅做错什么事了吗？”
陆临搜索了储存在芯片里的百科知识，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头上没有下雨了，小老虎抬头，发现是翅膀，鹈鹕展开了左边的翅膀，盖在了小老虎的头上，遮住了大雨。
小老虎说了声谢谢，带着重重的鼻音。
鹈鹕细高的脚往旁边挪了挪，挪到小老虎和机器人中间，一左一右遮住它们，它年纪很大了，说话很慢，“鸟儿长大了，就要独自飞翔了，不能再赖在爸爸妈妈的巢穴了。”
“爸爸妈妈驱赶你，是为你好，因为你已经长大了，要独挡一面了。”
小老虎望向陆临，“哥哥，是这样吗？”
陆临搜索出了虎一族的生活习性，“是的，虎一族，幼虎通常在17～24月独立，独立后要离开爸爸妈妈的山头，去别的地方单独生活，这是自然法则，每只小虎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没有例外。”
小老虎接受了爸爸妈妈为它好的设定，但还是很伤心，“那寅寅想爸爸妈妈了怎么办？”
陆临回答道，“可以回来看爸爸妈妈，远远地，不要亲近就好。”
谢清宴远远能看见小老虎在站台边，停下车，拿了伞，给它检查没有受伤，提着的心神稍稍松了一些，用毯子裹着小老虎，让它变成人抱上车，鹈鹕就住在附近，谢清宴道了谢，到家的时候放了热水，给小老虎洗澡。
事情张云国在电话里给他说了，虎妈妈是受孕了，离生产越来越近，所以才会越来越暴躁，虎是领地意识很强的物种，整个森林公园，一对虎的领地范围大概是20平方千米，可以重叠，但雄虎雌虎都会赶走成年虎，小老虎十八个多月大，在虎爸爸虎妈妈看来，它就是成年了，该离开了，该独立了，虎妈妈现在有了身孕，领地意识更强，山无二主，再次相遇，可能会有死伤，这是属于动物的丛林法则。
谢清宴没想到成长的时刻来得这样快。
见到爸爸的时候小老虎就有些忍不住了，因为爸爸要开车，所以一直忍着，到家，回到熟悉安心的地方，憋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虎爸爸虎妈妈认为寅寅长大了，所以要赶寅寅走，但是……但是寅寅觉得，寅寅还是个宝宝，寅寅还没有长大哇……”
它清澈的眼睛水洗一样，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对于被爸爸妈妈驱赶，甚至攻击这件事，伤心欲绝，为了证明它没有长大，还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谢清宴心疼，望着撒泼打滚的小老虎又有些哭笑不得，如果小老虎没有开智，离开的时间久了，也不会再有这么深的羁绊和牵挂，但它开了智，和虎爸爸虎妈妈不是一个维度，伤心是难免的。
这是无解的难题，顾淮疏坐在一边给小崽子准备美食，对谢清宴抛来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
谢清宴无奈，不想说谎，斟酌着解释道，“是虎妈妈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弟弟妹妹在妈妈肚子里，很脆弱，你是大虎了，你的气息声音会吓到虎弟弟虎妹妹，所以虎爸爸虎妈妈会赶你走，那时候你出生，你的哥哥姐姐也是被虎爸虎妈赶走的，这是自然法则，你看，爸爸和你顾爸爸，小时候也不是在一起长大的，也没有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寅寅期待有小弟弟小妹妹么？”
谢清宴最近在查虎一族的资料，倒是有很多华南虎的图片，尤其是幼崽，刚出生没几天的小老虎，懵懵懂懂的，一小窝靠在一起睡觉，有些都还没有睁开眼睛，软糯糯嗷呜嗷呜，声音很细，和小老虎小时候差不多。
小老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打滚了，从地上爬起来，撑在爸爸膝头上一起看通讯器，“这是寅寅的弟弟妹妹么？”
小家伙眼睛亮亮的，分明很期待，谢清宴顺势把它抱来了怀里，心里略放心了些，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结果，要是小老虎以为爸爸妈妈是因为有弟弟妹妹才抛弃它，那就糟糕了。
小老虎望着比它小很多的幼崽，很憧憬，连哭都忘记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谢清宴找出最漂亮可爱的一张，指给它看，“跟这个差不多，比这个还小一些，等三个月以后，寅寅就能看见了，所以暂时不能见爸爸妈妈，可以吗？”
小老虎纠正，“可以远远看看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寅寅不靠近。”
小老虎跃跃欲试，“寅寅会背着弟弟妹妹，抱着弟弟妹妹不让它摔到，给弟弟妹妹喂奶喝，玩具也分给弟弟妹妹……”
哎，小孩子就是这么可爱的，谢清宴笑道，“是的。”
顾淮疏给谢清宴发了条信息，“寅寅对你的感情只会比对虎爸虎妈深，甚至深一百倍，离开虎爸虎妈都这么伤心，你离开了，你想过没有，它会怎么样？”
小老虎在翻看着小小老虎的照片，谢清宴猜顾淮疏是知道了，下巴在小老虎头顶压了压，给顾淮疏回信息，“手术会成功的，我会活着回来。”
他会活着回来的，因为有个小崽子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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