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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藩的藩主德川光国邀请明国来的大儒前往江户的府邸。
对于阿弥和与七二人, 光是武士大人就是令自己惶恐不安的人物，水户藩的藩主……这是何等了不起的大人物。
更别提当其他儒者的仆从传递了主人要求传递的消息，他们告诉这二人，水户藩可是德川御三家之一, 神君德川家康曾经留下遗嘱，如果现在的幕府将军的嫡系找不到继承人，新的将军就有从这御三家中挑选。
阿弥和与七吓得瑟瑟发抖, 而明月小姐却很从容的将最后一些绿梅晒干了之后装进了香囊里头。
自从那夜之后, 鲤伴只是委托了一个变成黑鸟的妖怪带来了自己的信件。
那只黑色的鸟体型巨大, 有着优雅的长颈, 赤红色的喙。
说实话，它本身长得和乌鸦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或许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鸟类。而且也长得不像是生物图鉴上会出现的亚洲物种。
那只鸟似乎对于明月的存在相当好奇，看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才把信件放在了窗台上。随即, 在她靠近之前就振翅高飞回到了天空。
等这体型巨大的鸟飞到了天空之中，在阳光的照耀下，它张开的翅膀上那蓝紫色的翎羽似乎也昭示了它的身份。
明月翻箱倒柜的找到了专门记录这些幻想生物的书籍。她找到了《山海经》, 从里面翻出来了一则记录。
“体型巨大，紫绿色, 长颈赤喙[1]……啊, 找到了。”
能够符合这个形象似乎只有鸩这种生物了。
“我也分不清雌雄啊, 我该叫运日, 还是叫阴谐？”
但是看鲤伴的名字, 明月猜测这个国家的妖怪, 应该每一个妖怪都有自己的名字，如果直接用种族来称呼对方，是不是有些过于失礼了？
思考到这里的时候，她放下了手上的书，打开了那封信。
鲤伴在信上先是说了自己正在考虑如何得到其他妖怪的认同，一个又一个的让对方接纳自己，之后他写到——
希望能够做到那晚提到的事情。
（那晚提到的事情……）
明月想到了鲤伴提到的事情。
鲤伴希望能够化解人类和妖怪千年以来的恩怨。
（这种事情做得到吗？）
明月想到了沈韵的世界，就算到了21世纪，欧洲一体化的进程依然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半个多世纪的努力，在短短数年之间就几乎化作乌有，保守势力有抬头的倾向，她的祖国却在这种环境之下依旧努力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目标。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
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国家千年以来的恩怨，明月决定祝福一下鲤伴的宏伟目标。
但是她写好了回信，却不知道怎么把信给对方。
但是鲤伴在之前提到了他住在江户。
现在明月就要和道长一起，随征君一起去江户了。
“到时候，应该有机会的吧。”
在这个时代，没有即时通信的设备，甚至连电报都是幻想小说的内容，明月只能将这种不便放在心底。
“等到了江户应该就好了。”
她把写好的回信塞进了自己的妆盒里面，换上方便长途跋涉的衣服，和两位长辈一起去往了江户。
阿弥和与七不随行，而是留在长崎看守门户。
长崎藩的藩主派出了随行的武士保护一行人的安全，也派出了佣人方便三位客人一路上的衣食住行的安排。
虽是重视安全和便捷的举措，倒不如说也有着“监视”的功能。
但这个“监视”的度在三人的可接受范围之内，山翁和征君决定接受这份有些沉重地好意。
就算是长途跋涉的旅行，明月的课业依然没有落下。山翁已经教完了唐史，开始说起了五代史。
山翁的历史课讲得很有意思，他喜欢一边讲课一边布置随堂的小作业，让明月写了自己的想法交上来，直接当场批完，立刻讲接下去的内容。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月之后，随行担当负责人的武士在早上时分出声叫住了明月。
这是相当不寻常的事情。
之前的半个月的接触中，这些武士似乎根本不想和明月有过多的交谈，但是他们也没有翻译，无法直接与山翁和征君二人沟通，只能通过明月这个女译者和两位大儒交流，这让他们感到了相当程度的痛苦。
这位首领说道：“明月小姐，请问那位山翁也是一位儒者吗？”
明月想了想，回答道：“山翁出家修道之前，和征君是同窗……”二人在同一个书院跟随同一位老师在一个班上念书，“也是同年。”二人赴京赶考，一起高中，“都是进士出身……”
然而不知道山翁的前半生遭遇了什么事情，金榜题名的进士却跑去道观里头修道去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明月又说道，“山翁如今只是道者。”
“多谢。”
得到了回答，武士便道谢离去。
然后，武士首领似乎下定了决心，派出了队伍里的一个年轻人，让他带了一篇文章过来寻求汉学上的指点。
征君自然是欣然教导，写了批语回去。
那个年轻的武士拿到了征君的批语，仿佛是拿到了什么圣旨一样大喜过望，第二天一早，他却找到了明月。
“明月小姐，”他脸上带着惭愧的神情，“在下才学浅薄，看不懂征君所写的内容……”
“能否让我一观？”
明月接过了文章，翻译了征君所写的内容，武士重复再三，记住了那些批语的说明。
后半程的旅程，这些武士白天护卫前行，夜晚在驿站中就向征君求教文章。
这些拿刀的武士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件事情，天下太平，以剑术和武器与人杀敌就能获取功名和晋升渠道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他们现在必须要求变——
“听说在江户有个叫关孝和的武士，只是个下级武士，但是却靠着和算上的才能，在江户脱颖而出。”
似乎生长在长崎这个唯一与西洋拥有联系土地上的武士首领，也没有这个时代的其他同阶级的武士那样顽固不化。
“如果在剑术上无法超越其他的同龄人，也只能在其他的地方寻找晋升的机会。”
说到底，对这些武士而言，无论是汉学也好、和算也罢，就连剑术在内，只要能得到主君的青睐，能够提高俸禄，提升家里的地位，这就是最为荣耀的事情了。
明月能够理解他们期待的事情。毕竟在这个没有战争的时代，想要升官，除了按部就班的等着上司死了再竞争上岗之外，就只剩下靠其他地方的才能得到加分项目了。
汉学就是一个非常高的加分项。
而且教书的还是征君，日后如果聊起来，还可以谦虚一把“在下的汉学曾经得到明国的大儒征君指点一二……”，这绝对是决定某些事情的加分项。
不仅这句话里的真实性也是没有丝毫虚假的地方，就连这件事情本身都是货真价实的。
与此同时，既然现在就连水户藩的藩主德川光国都请了征君去讲学，那么和这位明国来的大儒扯上关系也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这绝对是一个再安全不过的好牌了。
这些当然是明月脑中所设想的环节，但是在这些武士们看来，他们不仅佩服明国大儒的学问，而且也对他有教无类的教学态度深怀感激。
这个时代的人们想要获得知识，除非等征君这样不介意弟子什么身份的豁达之人，其他的老师，大多数都是挑挑拣拣一番，好不容易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结果老师还要再留个两手以防万一。
所以明月一行人的待遇倒是没有肉眼可见的提了好几个层次，只是在一些地方，也没有太多令人心中不自在的部分了。
等到了江户，武士首领就对明月说了许多在江户需要注意的事项。
比如说进了水户藩的府邸，尽量别出门，出门之后也要留意府邸的位置。各藩的府邸可是各个藩国的脸面，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大事。
“不过，也不必太过小心谨慎。”武士首领如此说道，“征君是水户藩藩主邀请来的座上宾。征君和江户的人都没什么厉害关系，没有人会想要得罪这位大儒的。”
（我总觉得这是个恐怖的flag啊……）
话虽如此，明月还是向对方道了谢。
还没真正的进入江户城，水户藩前来迎客的人已经见到了征君的队伍，其中头领模样的人和长崎藩的武士首领会面之后，双方说了一些……在明月看来，就是武士之间的切口黑话，随后长崎藩的武士们一直护送征君三人进了水户藩的大门，才算完成了这次的护送任务。
在这短短的路上，水户藩的迎客首领就摸清楚了明月在队伍里的身份。
她就是不同扶桑语的征君的专属译者。
虽然以扶桑的儒者对汉学的精通程度，也能依靠笔谈进行交流，但是用笔书写的文字，当然没有说的容易，能有一个精通语言的译者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就是这个性别……是个问题。
进了水户藩的府邸后，一行三人被安排在一个风景很不错的院落中居住。
放下行李后，刚刚收拾好床铺，德川光国就亲自前来了院子。
他向征君行了大礼，恭恭敬敬的以弟子的身份向征君请教问题。
明月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去当了现场的翻译。
（我总觉得自己再努力努力，都能够当上同声传译了。）
而且这些藩主啊大名啊武士啊儒生啊聚在一起，问得问题都是一些常见的心态。
（征君还不如去写本书，把这些问题都先集合起来，有什么不懂得先去看书，书里没有的再来找征君提问。）
明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想到就干。
但是她没有成本。
那个被鲤伴换回来的金镯子，也被她找真的拿去当了换了一个月的食物。
一开始当铺还不敢收这种刻着西洋文字的手镯，明月直接就说：“我这个镯子不要了，你们就按照融掉的金子价格给钱。”
对方这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真的换到了足够的食物之后，明月才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这个镯子真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不过弗朗机人的金子价格也不便宜，这么一来一回，没挣到钱，也没亏本就是了。
她不知道这个镯子还引发了一些小小的事故。
在半年之后，她才听说了这个事故。
在融那个金镯子的时候，在场的金银匠人们都见到了一个红色肌肤的女人，这个女人的样子像是异国人，头上带着羽毛的装饰品，胸前挂着风格怪异的装饰品。
在故事里，“那个女人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像是从镯子里被解放了一样，升天成佛了。”
金银匠人们凑钱给这个无名的异国女人在寺庙里立了个小小的牌位——希望她能够好好成佛。
明月听完了这个传闻之后，还觉得这个故事内容实在是挺……特别的。
听那个异国的女人的长相描述，再加上这是从佛郎机人哪里换来的镯子，怕不是这个镯子原来的金子来历，是这些强盗们从南美洲大陆抢过来的。
从玛雅人的手上抢走的金子，从原本的金饰变成了现在的镯子，可能在这过程中还变成了一些别的东西，但是最后流落到了吕宋，在吕宋的亚洲匠人手上变成了一个带着西洋审美风格的金镯子，最后到了明月的手上。
当这个金子再次被融了之后，那个被困在金子里的女性灵魂也能升天了。
（就是不知道扶桑的佛祖能不能超度玛雅人的灵魂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明月还在替德川光国和征君二人一问一答的过程当翻译。
她的扶桑语有鲤伴当陪练，再加上王译者的协助，说得非常的好。
就是在长崎藩呆久了，被长崎藩的口音给带了过去，乍一听江户人说的话，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之后的几天，这位水户藩的藩主天天都往征君的住处跑。忽然一日，征君说道：“总不能让大名如此卑躬屈膝。”
在摆了几天的谱后，征君也要给人台阶下的。
至于要拿捏几天，这种就是官场之道了。
“我取一号，舜水……”
德川光国从善如流：“舜水老师。”
明月在心里记住了舜水二字怎么写。
征君从此成了舜水老师。
而明月依然跟着山翁学史，不仅学史，还开始修起了仙。
山翁似乎在经历了大彻大悟之后，在修仙一事有了相当的大的感悟，他甚至开始写起了一本道经。
山翁甚至在提笔写书之前，就对明月打好了预防针：“等我写完，翻译的事情，就交给明月你了。”
“诶？”
（这玩儿意光是看懂就很难了，居然还要翻译？）
明月觉得这就是山翁的异想天开之举，这个扶桑国的人，不是信自己家的神明，就是信西天的佛祖，谁会信我们的道教？
但是山翁却拿出了一个谁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长寿。
延年益寿的养生之法。
这简直就是真正的大杀器啊。
“两方交战，都要宣布己方不率先使用he武器的……”
山翁一登场就寄出来延年益寿的“he武器”，这让对面要怎么打？
这一招真的是快很准，山翁对这本书的定位也很确切。
就是那些想要用钱换命的有钱人。
不管是大名还是富商，就算知道西天极乐世界多么多么的好，但是他们也贪恋现在掌握的权利和财富。
既然如此，山翁的书就特别值得买来一看了。
山翁写的这本书没有详细到每一年的每一天要吃什么东西，要干什么事情[2]。
山翁的这本延年益寿之法的书，讲得就是结合药膳食补理论的菜谱。
什么什么东西能够吃，吃了能怎么怎么样，如何做这个东西才能有最好的疗效，不是什么东西生吃就是最好的，还要有其他的操作。
山翁明明和舜水先生一样，生在南方，却对南方流行的鱼生这道料理嗤之以鼻。等他到了扶桑，发现扶桑这地方不仅食物种类少，甚至连腌萝卜干都能当做是统治阶级的武士们下饭的美食。
对于在道观里头冬天吃个馒头都要就着梅花吃的山翁来说，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他现在就想每天吃点好东西，别让自己的弟子为了找点东西来吃，就把自己的镯子给当了。
明月对山翁为了口吃的能把延年益寿之法都给公布出去的毅力佩服的五体投地。而德川光国听说了山翁正在写的书后，也感兴趣的不行，恭恭敬敬的求得原稿后，看了好几遍，不得不做出了总结。
“山翁大才。”
真按照他的做法去干，只要不是命中定有不测，估计是真的能够长寿。
但是明月看了山翁写的原稿后，只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珍藏的长寿之法。
“别背后说人的是非，多多呼吸，别断气了，那才是长寿的秘诀吧。”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得到不在背后说人是非长短呢？”
山翁叹气。
“就像是我，我也会和舜水说一说我的徒弟似乎也有了个月上柳梢头，约在黄昏后的对象，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好是坏，到底好看在了什么地方……”
明月瞪大了双眼：“不，那是……”
她只好苦笑以对。
“道长，并没有这种人。”
山翁点了点头，说道：“哦，即使如此，那我也放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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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海经》中郭璞云：“鸩大如雕，紫绿色，长颈赤喙，食蝮蛇之头，雄名运日，雌名阴谐也。”——度娘百科
[2]日本平安京时代的阴阳道鼎盛时期，每一天都有不能干什么，都要干什么的日常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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