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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突然冰寒,这些人身定如柱、目却含刀。
古扬双目微眯,“能让公羊先生和众多三生侍无所察觉,姑娘只是想证明随时可以杀我吧。”
夜子清道:“此为其一,我更想说的是,我们有能力与三生酒馆合作。”
“杀我瞬息便够,为了证明实力没必要火拼一场吧?还是谈谈条件好了。”
夜子清一摆手,黑衣人立时消匿而去,“条件有二,保住牧火城、荡灭北冥殿。”
古扬不由笑了,“保住牧火城,便是保住大雍最后的根基,换句话说就是抗衡八国;荡灭北冥殿,便是泯灭古往今来最强盛的杀手组织。”
“我自知你会犹豫,不过你要知道……”
“不,成交。”
夜子清双眸一滞,红唇微动似有言语,她本想古扬会有颇多周旋,问缘由问目的问经过,总之应是疑窦万千。而且这两件事无一不是难如登天,岂料古扬竟如此爽快答应,若是出言反问,反倒让自己落了下风。
欲言又止,但夜子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真能做得到?”
“条件出自你,威慑亦是你,捷足先登的还是你,夜姑娘此疑何来?”
“这种事,不应无所犹疑。”
“我喝下玲珑血心时,也无犹疑。”
望着古扬双目,夜子清竟生避意,她拿起酒壶仰头而饮,其内已然无酒还是装出喝了一小口的样子。
“翎王,就在鬼石镇西。”
西风,快马。
东天泛蓝、草木挺举。
碧洛城西四百里,有一处小镇,名为鬼石镇。
说来这鬼石镇颇为怖人,天下无规无矩,鬼石镇可称极致,这里无民无官,是一个乱世的江湖,这也注定盘踞在这里的都是有些本事的人。
“古主司,我们恐怕晚上才能归来,你那酒馆要整日打烊吗?”
“你也说过我正式拿下了酒馆,我想我可能不用做掌柜加小二了。”
碧洛城本就偏西,再往西四百里,几乎到了洛国边境。
洛国西境,即是大雍西境,那崇峰峻岭,号称“青霄十一峰”,地势之险远胜烟云山脉。
所以,西境一直以来都是大雍最稳固的边境。
十一峰最北峰,名为苍炎峰,此峰之北便是北炎地界。
不同于大雍有十一峰防御,北炎的西境一片大开,一个听起来便很恐怖的族群时刻威胁着北漠。
连《大雍山川志》都没能揭开这个族群的神秘面纱,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根据其战事排布,取名——
驭兽族。
飞奔的红鬃马不由慢了下来,古扬心念闪动,“毕达呼根本没有南下的实力,云亭之役是障眼天下,牧青主为了大义名声,当真……”
“在想什么?”夜子清问道。
“姑娘见多识广,对驭兽族可知一二?”
“即便大雍最强盛的时候,也将驭兽族形容为‘枕上之刺’,这根刺不易找出却很锋利,稍不留神还会被刺中要害。我想皇宫会有一些古时大人物留下的驭兽族密卷,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驭兽族的战力颇为恐怖,只是不擅兵法韬略罢了。”
沿途都是戈壁滩,一块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固执地经风历霜。而鬼石镇的景象,比这更萧瑟、更凄凉……
一团黑云,仿佛从未消散过的黑云,凝在空中。
镇子的建筑多为尖角,高低差距非常大,高的像一根铁锥,似要刺透长空,带着分外强劲的气势。低的肆意盘卧,占据很大的地盘,像一个霸道的发福大叔。
空中弥漫着瑟瑟的味道,不知那是金属的味道、枯荒的味道,还是经年遗留的血腥味道?
走入其中,是让人想象不到的景象,士农工商、贩夫走卒,叫卖的、拉客的、讨价还价的,分明就是世俗中的普通小镇。
镇口被霸占了一匹马,入镇几百步,另一匹马也被抢走,更有人横刀劫走了二人身上的财物。若不是夜子清戴着斗笠,不知还要招来多少麻烦。
这里乱,却乱的自然。
鬼石镇西,人烟稀廖的地方,有座二层小楼格外显眼。只因这楼阁太过破旧,与周围浓阴格格不入,草木肆虐已爬上楼顶,砖瓦坍塌散落四外,木柱被蛀虫刻得体无完肤,仿佛这里经历了无数风霜,这阁子就像一个饱经沧桑身心俱疲的人,度一日算一日。
风拂雾气,吹落一块牌匾,匾上之字几难辨出,加之那三字甚是狂放不羁,好大一阵子才勉强看清,隐隐约约写着“天水楼”三字。
天水楼内外皆是喧嚣不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楼内,有人在角落卧草而歇,有人在旧桌托腮冥想,还有商客在内打点货物。正中一桌宴席最为刺眼,酒桌周围坐着四个人,那四人手持香扇、袖露书卷,乃是一帮文士。
“相比你的酒馆,这里才是乱世的天堂,战事不会波及,还可畅聊天下。”
二人落座,酒桌正对的后壁上挂着一幅画,古扬和夜子清都不由把目光放在那张画上,上面是两个相偎的人。
男子英姿飒飒、剑眉秀须,颇为英俊,臂绕女子后颈,另一只手则持着一支玉箫。那女子淡妆素颜,虽在画中依然难掩那份清丽,女子靠在男子肩头,嘴角一抹幸福的笑。背景是夕阳下的一个山坡,二人目光远眺。
这画面温馨而纯真,男才女貌,一对令人羡慕的佳人,却不知为何要挂在这破旧阁楼里,受些世俗的尘垢。
这时,一个头戴纶巾的文士悠然起身,举杯靠向那幅画,微醺地对另外三人道:“想当年,翎王一支长箫行遍天下,风流倜傥、当世无双,不知多少女人为之动情,真是羡煞世人!”说罢,这文士举杯一饮而尽,不知是敬那画中之人还是自嘲。
这人饮尽,又有一文士站起身来,“就算他得到天下所有女人的心又有何用?琴棋书画举世无双又有何用?最后不还是落得个凄惨结局?要我说啊,人生在世,宁可如浮萍般零落,也不能做那招风的大树,连翎王那样的人物都凄惨如斯,可哀可叹!”
听着这话,夜子清立时轻哼,“参天大树顶天立地,见者绕行,才不枉生于世。”
古扬道:“单凭这一幅画卷便可窥出潇逸余韵、倜傥无双,难怪曾经倾倒天下。”
一个浑身挂满草环的人走到古扬二人桌边,“二位,我这缺月手环是用七香草编织而成,这种草天下只此才有,凡是来过此地的人都要买上一只,这可是游历天下的最佳佐证。”
“既是七香草编织,为何叫缺月手环呢?”夜子清问道。
“二位细看。”那人解下一个手环凑到近前,“我这手环不是闭合的,形如缺月,二位要买的话,我把这一对珍藏的卖给你们。”
“这两个为什么是一对?”夜子清看了看,发现大小相近,分明不是男女之别。
“这两只味道相同,乃是千百只中独有,人生在缘,二位得缘,这对手环与二位也是缘,如此缘缘相扣,纵乱世百劫,必功成白首。”
“你若不提百劫二字,我便买下了。”
……
天渐晚。
天水楼内的景象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只是酒喝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吵、越来越口不择言。
这时,酒楼小二走了过来,对夜子清一阵低语。
夜子清微微点头,在小二的带领下,二人上了楼,楼上的地面很黏,走一步粘一步靴底,墙上遍处斑驳。更诡的是,这楼上温度奇高,好似生着炭火。
小二走到一个阁门前,轻轻敲过三下,里面没有反应,稍稍加大力度又敲了三下,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如此敲了十数遍,里面终于传来了咳嗽声。
推开阁门,热气扑面而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火红的炉子,紧接着是浓重的烟草气味。此地密不透风,让人不禁生出逃离之感。
屋中之人,外裘内棉,裹了不知多少层,差点把火炉抱在怀里。头发蓬乱、面色青黄、双目恍惘,让人觉得随时都要油尽灯枯。
屋子热得令人难以呼吸,不消片刻,二人便汗水淋漓。
怪人从那火炉边拿起两个酒碗,盛着冒着热气的酒,“二位冒风而来,且饮一碗。”
古扬暗舒一口气,将这热得快要发烫的酒一饮而下,夜子清强自撑持,抿了一阵方才喝完。
此酒一入腹,火热之感更为浓炽,其烈胜过往常所喝任何一种酒。
楼下那画中景象依然栩栩,晚霞、山坡、长箫、眷侣,仗剑天涯、古道烈马的绝世英姿。
眼前这邋遢老人,迟缓、围炉、蓬乱、腥烈,像子孙不孝一般,像城墙脚下的丐人。
你曾说他是天下名士之首。
你曾说他对酒慨歌。
他抚琴泼墨。
他饱览诗书。
他潇洒天下。
他倾倒世人。
他是无数人梦想中的模样,他是多少人膜拜的世之骄子。
打碎梦想,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吗?
不觉之间,古扬双目抖如蜂翅,夜子清已然泪水莹莹。
“对鹫山下、枫丹渡口,兜转经年、洛水依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喉间聚着石砾,携着刺人的穿透之力。
嗡!古扬的脑海轰然大响,更有一道利刃冲上天灵,他浑身骤麻,在夜子清惊愕的目光下,跪在了那人面前。
“对鹫山下、枫丹渡口”,区区八字,却是古扬对大雍的第一个记忆。
当年那个撑着长蒿的老翁,自始至终古扬只看到他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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