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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城市的另一面(6)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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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骏说:“他们不是简简单单喝酒玩骰钟,现在还早,晚一点他们就不见了,去做什么,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我在酒吧第一次喝醉酒就差点出事,那时在读研,和几个朋友出来,不会喝酒,逞强,结果几杯威士忌下肚我就犯晕,吐了一地,那晚差点就一夜情了……”

说实在的,听到“一夜情”,叶贞青差点吓出身冷汗,这三个字在她心中引起的不安可见一斑,她惊讶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骆骏竟会和她说起这些。她微微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自然。

“你真的不像个医生哦,一点都不像。”骆骏喝着酒,听到叶贞青这么说,差点笑出来:“那你说说我像什么?”

“你像什么我说不来,我只是觉得你看事情的眼光很特别,不像我,都想得太简单,我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越复杂的,我越害怕。”

骆骏于是见缝插针地问:“那,你害怕我吗?”是带着挑衅和探索的语气。你怕我的话,证明我很复杂,可是我到底复杂还是简单,你没法预见不是吗?这既是你的提问,也是我的回答。

叶贞青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对接的一瞬,有灰飞烟灭的意味。骆骏身后闪烁的灯光把他整个轮廓抹得朦胧起来,暗是背影,叶贞青只看到一双眼睛,藏着邀约,有种暧昧,水一样在彼此目光中流动,流过来,又淌回去,淌回去,又流过来。

她不是第一次来酒吧。同学聚会时一群人闹哄哄的也来过。不过去的最多还是KTV。她和班里人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偶尔聚会,也是被人拉去凑数的。她并不唱歌,但她喜欢K房,只是因为K房的光线晦暗,让她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安全感。她觉得夜是森林,而她是囿于黑暗的猫头鹰,她喜欢夜里,有伪装,可以不用那么真实。真实有时候那么可怕,所以,她宁可不要真实,即便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那时候没有人看得清你,你只顾着待在角落里,喝你的饮料你的啤酒,想你应该想的事。别人唱歌,遇到会唱的,她只是小声哼着。她从不拿麦来唱。她不习惯声音忽然被放大,那种感觉令她不安。而在酒吧里情况就不同了,所有人都扯着嗓门说话,于是大家不得不靠近点,距离就是这么被缩短的,所有正当或不正当的关系也是这么被确立的。

她记得刚来不久,一个女生告诉她,上大学要学会泡吧,要有夜生活。她半是玩笑,半是郑重地宣告:“没了夜生活,叫我怎么活?”那时学校管得不严,学生夜不归宿是常事,她是个享乐主义者,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多的夜晚,她都是在外头度过的。叶贞青和她住同一栋楼,有时半夜醒来上厕所会碰见她,她喝得醉醺醺的,不着调地哼着歌。叶贞青听见她上楼梯的声音,她路过走廊的脚步声很清脆,传递着宿醉者独有的质感。叶贞青见过她这样很多次了。有人告诉叶贞青,她十五岁就不是处女了,她和很多男的上床,上年纪的,或差不多年纪的,她是男人胯下妖娆的灵物,说不准是她在驾驭男人,还是男人在驾驭她。她也不忌讳,有次在宿舍给其他女生做思想工作,她的口头禅是“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因此她坚定不移地要做那个“控制下半身动物”的女人。这是挑衅,也是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反复实践着,一次受伤,没关系,休息一阵,再来过。循环又循环,直到她领悟男欢女爱的真谛。

叶贞青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月前,按常规,一过十二点,学校的大门就要关了,她喝得很醉,穿着性感,门房的老头半睡半醒,被她抱着狠狠亲了一口,老头愣着,一时忘了拦下她。她跌跌撞撞走回宿舍,上楼梯,敲了叶贞青宿舍的门,室友被吵醒了,只有叶贞青去开门。她一看到叶贞青,像迷路的孩子见了警察叔叔,“哇”地一声哭起来,叶贞青一时慌了,伸出手抱了抱她,她满身酒气,一阵反胃,吐了叶贞青一身秽物,吐完之后她就开始哭,泪人似的,烟熏妆晕开了,和脸上的粉底混在一起,像个糟糕透了的脸谱。她身子忍不住地颤抖,叶贞青一看,原来她穿得很薄,短裙加上V字领紧身上衣。可能吹了风,她意识尚未清醒,身体软趴趴的。

叶贞青忍住刺鼻的酸味,听她稀里糊涂的一通咒骂。

“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真的,得不到你的时候摇着尾巴像条狗,等把你骗上床了把你睡了,你就一文不值了,跟做鸡的没差别,他们就差扔钱给你了,男人怎么都那么贱啊,我怎么就没遇到个真心对我的……我哪点不好了,要身材有身材要个性有个性哪点比不过别人了?可是,为什么女人要给男人骗?”

“为什么女人都要给男人骗?”她一再重复发出疑问,说这话时她眼睛满是哀伤,是的,是哀伤,而不是别的。叶贞青肯定。虽和她不熟,但那一刻,叶贞青相信她的哀伤是真诚的,她并不是别人眼中的坏女生,她的淫邪中带着某种天真而浪漫的成分。有那么一瞬,叶贞青被她虏获了,她想,怪不得男人都要往她身上扑,饿狼一般。但她没法解答她的疑惑。也许男追女逐是世上再常见不过的事,我追你,你追我,有表白有拒绝,有痛快有伤害,是上万年来传承下来的规律。只是那时她还未尝过恋爱的滋味,没真切体会,就不晓得这痴男怨女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很抱歉,她也搞不清“为什么女人要给男人骗”。这是个无疾而终的疑惑,是宿命一样的难题。

那晚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酒劲过后,就拉着叶贞青坐在楼梯口,点起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她把烟塞到叶贞青嘴里,呛了她一口,然后她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句:“你不适合做个坏女人,你不是那块料。”这是叶贞青所能记得的最后一句话。箴言一般让她颤栗,并且深深地自我怀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孤魂野鬼一样,默默的,不说话,楼道很黑,只有嘴里的烟一明一灭。

后来呢?后来她把男生带回宿舍,脱光了准备干那档子事时被宿管发现。自那以后学校就管得严了,她壮烈地被学校勒令退学,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彻底消失了。

不晓得去哪儿了,许是寻找那问题的答案去了。

叶贞青在这个本不该想起她的时候想起她,心里落寞到不行。

骆骏叫她一声,把她拉回现实。她听见他张着嘴巴问:“喝酒吗?”换作别的时候,她会摇摇头说不喝,女人永远不要在男人面前说会喝酒,即便酒量很好,也要说不会。这是推辞,也是假装。可那晚没有来由的,她想起那个问她“女人为什么要给男人骗”的女生,一阵心酸,所以,她长了胆,要让酒精灌满她的喉咙和意识,让空洞的身体被填充。

她爽快地答应了。骆骏问她:“那你喝什么?”

她寡淡一笑:“淡点的就行,我喝不了辣的。”

“没关系的,你喝‘玛格丽特’吧,不是很烈的酒,适合你。”

“嗯,不过我只喝一杯哦,喝完就回去了,学校有门禁,晚归了要被登记的。”

“放心好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这句话,骆骏说得有些打趣的意味,但分明是想吃定她的,他的内心有征服的欲望,他晓得这征服要慢慢来,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可能鸡飞蛋打倾巢覆卵。

酒保把酒端来,他的威士忌,她的“玛格丽特”。酒吧里的音乐越来越响,人声鼎沸的,舞池里都是张牙舞爪的人,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问骆骏,为什么这酒叫“玛格丽特”,好奇怪的名字。

骆骏说,也许和那个叫什么“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法国女作家有关吧,他喝过一次,觉得还行,再多的缘由,他说不上来,毕竟也不是什么文艺分子。叶贞青用手指勾住酒杯,举起来,灯光迷离,映照在精巧的酒杯里,淡黄色的酒微微摇晃着,很像一个鲜明的梦境。斜底的高脚杯,边沿抹了一层细细的盐,她用嘴唇轻舔了杯沿,又抿了一口酒,酒不烈,喝的时候嘴唇会沾上少许的盐粒,和酒混在一起滑入喉咙,那种感觉很奇妙,味蕾又咸又醇的。叶贞青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她喝酒的时候,骆骏就这样定定地拿眼睛对着她,她皱着眉,半张脸掩在酒杯后面,微微仰起的脖子,细细长长的,皮肤被灯光映着,有了光滑的质感,衣服把她的胸型衬得很好看,微微起伏着,这样的她,真是只诱人的天鹅呢。其实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把酒喝得优雅从容的,不过叶贞青不同,她天生有如此禀赋,无师自通,那动作、神情,竟染了柔媚、成熟和圆润。

骆骏看着她,渐渐的,着了迷。

她把酒杯放下,并没有发现他辣辣的眼神,酒精在胃里,暖暖的,有些燥热,她想自己是否失态了,上下自我考量一番,也并没有,都是她多虑了。女人一多虑,就会胡思乱想。

她喝着酒,想起他说的“城市另一面”,于是好奇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城市的另一面?”

骆骏似笑非笑的,举起酒杯,示意叶贞青碰杯。两个酒杯相碰,发出叮当的响声,像契约,也像亲密的行为。他的表情化解了叶贞青的好奇。他隐隐地吊她胃口,隔了好一阵,终于顿悟般缓缓吐出句:“孤独,我觉得城市的另一面,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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