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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分,杨府的园子就如琉璃世界水晶盏,到处是银装素裹,小径上虽然已经打扫干净,可北风一吹,枝头压着的积雪便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青石小径上又粘上了点点的白色,瞬间便化开,与湿润的印痕融在了一处。
“大少爷,大少爷!”焦急的呼喊声在园子里响起,几个丫鬟婆子正匆匆忙忙走在小路上,眼睛不住的张望:“大少爷去了哪里,奶奶正等得心急了呢。”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几个人往旁边一看,就见一个穿着蜀锦缎子衣裳的小公子从树后边跳了出来:“我在这里!母亲找我做什么?”
“哎呦呦,大少爷,总算是找着你了,来了不少客人,有几个与你年岁差不多的,奶奶叫我们喊你回去呢!”一个婆子将那小公子拉了过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瞧这袍子又湿了,少不得回去换一件再出去见客。”
那小公子也懒得搭理她们,兴冲冲的往主院那边跑了过去,大堂外头站着两个织着大辫子的丫鬟,见着他往这边跑过来,弯了弯身子:“容大少爷,仔细着脚下,台阶上冰还没融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打起了帘子,门帘上几朵牡丹花吐着金丝花蕊,颤巍巍的在洁白的手腕下绽放。
“外祖母,外祖父,听说来了贵客?”小公子一进门便直奔坐在中间的中年妇人而去,眼睛顺便往两边溜了几眼。
杨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从外边冲进来的嘉懋,将他拖到身边摸了摸额头:“知道来了贵客还这样没规矩?瞧你一头的汗,身上的衣裳都是湿的。”
嘉懋伸手抱住杨夫人的脖子,脸在她身上蹭了蹭:“外祖母就爱说道我!”
旁边的容大奶奶抿嘴微微的笑:“嘉懋,还不快些过来,弄得你外祖母身上的衣裳都脏了,皱巴巴的一团!”
嘉懋得了母亲的话,这才没有趴在杨夫人身上撒娇,奔着往母亲这边过来,安安分分的坐正了身子,眼睛朝对面几个人望了过去。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二舅母,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妇人,身边坐着几个孩子,最大的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一双眼睛正亮晶晶的看着他,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嘉懋,来了几个和你年纪相仿的,你和宝柱带他们去外边园子里玩玩!”对面的杨二奶奶笑着招呼嘉懋:“这几个是我娘家的侄儿侄女。”
表兄杨宝柱站了起来朝嘉懋招招手:“咱们出去玩,先去堆雪人,再去捉麻雀!”
嘉懋听着表兄安排得甚是妥当,抬起脸来望了望容大奶奶:“母亲,我和表哥出去玩了。”
容大奶奶拧了他的鼻子一把:“去罢去罢,自己留心着,外头冰天雪地的,仔细摔了跤回来找我哭鼻子。”
对面几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的往嘉懋身上看了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道:“母亲,这还是去年的事儿了,你还拿了来取笑我。”说罢也不看容大奶奶,跑到杨宝柱面前拉了他的手就望外走:“咱们带两个小厮一起去,让他们给咱们支那竹筛子。”
杨宝柱连连点头:“要不是先去捉麻雀也行。”他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那个小姑娘,声音压得低低:“若不是照看着相宜,我可真不想堆雪人玩,我怕她不高兴跟着我们去捉麻雀,总得要找点事儿给她做。”
嘉懋也回头看了看,就见走在最前边的那个小姑娘身子瘦弱,一张脸就如外边的雪地一般白,没有半点瑕疵,她梳了两个抓髻,刘海下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小姑娘似乎注意到了嘉懋眼神,羞涩的转过脸去,却被后边两个小些的孩子推了一把:“站到前边挡着路干嘛,还不快些让开?”
嘉懋听了这话便有些火气,这两个小的瞧着该是她弟弟和妹妹,可口气一点都不敬重,反而好像拿她当丫鬟一样吼着,哪有这样的道理,都不分尊卑大小了不成?嘉懋恶狠狠的瞪着那两个小写的额孩子:“你们若再是这般无礼,那我们便不带你们去玩了。”
或许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许是瞧着嘉懋的眼神恶狠狠的,两个小的立刻闭了嘴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走出了大堂,慢吞吞的跟在了杨宝柱与嘉懋后头,那个小姑娘的眼泪水似乎都要滴下来了一般,脸上涨得通红。
嘉懋瞧着两人还知道畏惧,心里得意,拉着杨宝柱就往前走,一边好奇的问:“他们怎么会是这样子?若是在我们家里面,妹妹弟弟们肯定都会听我的话,谁敢对我这般大喊大叫的?”
杨宝柱摇了摇头:“我舅舅家里,与寻常人家是不同的。”
嘉懋来了兴趣,又瞄了瞄身后几个孩子:“怎么不同呢?”
杨二奶奶的兄弟骆大爷前头一个妻子难产时撒手去了,只留下这个名叫骆相宜的小姐,人人皆说她克母,出生以后便被人视作不祥。骆大爷前妻死了才半年便续弦了,填房好生养,一年后给他添了一对龙凤双生子,取名叫骆相钰与骆相珲。人人都说龙凤胎养不活,必然要克死一个,没想到这两人却平平安安的长到了四岁,安然无事。骆大爷心里头高兴,对填房生的更看得起些,这世人谁不是捧高踩低?见骆大爷更心疼后边的两个孩子,骆府上下都不将骆相宜当一回事,所以这骆相钰与骆相珲便越发得意了。
“原来是这样。”嘉懋偷眼又看了看那骆相宜,见她穿着单薄,身上连小斗篷都没有披,只得一件贴身的小袄子,外边罩着的衣裳虽说看着像新的,可却有点短,露出了里边墨绿色的弹花棉袄来。而走在旁边的骆相钰却大为不同,身上穿着一件鲜红的羽纱斗篷,领口还镶嵌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显得她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一般。
“这做人也不要太偏心了。”嘉懋有些愤愤然,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妹妹秋华来,三叔宠着那姨娘,把那姨娘生的三妹妹淑华当成了宝一样捧着,却偏偏将四妹妹秋华当根草,连看都不看一眼,将三婶娘与她扔在随云苑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嘉懋几乎有些暴躁起来,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把我的那件哆罗呢斗篷取来,对了,还带个手笼儿。”
“大少爷身子冷?”丫鬟伸手来摸嘉懋的额头,嘉懋偏头躲了过去:“我叫你去取了来,还说什么废话!”
那丫鬟见着嘉懋涨红着脸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小爷怎么便突然发了脾气,赶紧应了一声,便往后头飞快的走了去。杨宝柱也吩咐长随去支竹筛子,到厨房里拿一小斗粟米出来好捉麻雀,几个人躲在一边,手里牵着那绳子,眼巴巴的望着麻雀往竹筛子下边飞过来。
或许是粟米特有的香味诱惑着,不多时便飞来了几只麻雀,小黑豆般的眼睛不住的转着往周围看,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蹦蹦跳跳的钻到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还不时的停下来,往外边探头探脑。
杨宝柱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扑棱棱的往外边逃窜,可还是被盖住了几只,几个小厮在旁边奉承道:“少爷好手法!”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他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嘉懋与杨宝柱跑了过去,开心的数着数:“捉了四只!”
“咱们还多抓几只,然后去生堆火烤了吃!”杨宝柱笑眯眯的拉下嘉懋:“这次你来拉绳子!”
骆家三兄妹已经在旁边看了好一阵子,那骆相珲听杨宝柱说下一回要嘉懋来拉绳子,十分不服气,挤过来对杨宝柱道:“宝柱哥哥,下一回我来拉!我可是你表弟,你怎么就不先想着我?”
骆相珲穿了一件织锦袍子,身上的刺绣掺着一股金丝儿,被阳光照着,地上出现了几点金色的影子。杨宝柱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是我的表弟,他也是我的表弟,而且你还没他跟我亲呢!”
嘉懋母亲容大奶奶是杨二爷的妹妹,而骆相珲的父亲却是杨二奶奶的兄长,这亲疏关系来说,究竟嘉懋又要亲近一层。骆相珲被杨宝柱奚落了一句,小脸蛋涨得通红,眼巴巴的望着嘉懋手里的绳子:“你给我!”
嘉懋也不搭理他,只是扭头往一旁走,这时眼见着那取斗篷的丫鬟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将斗篷打开抖了抖便要往嘉懋身上披。嘉懋摆了摆手,指着骆相宜道:“你给她披上,没见她手都冻得通红?”
丫鬟拿着斗篷愣在那里,望了望骆相宜,又望了望嘉懋:“大少爷,你叫我取斗篷与手笼过来,是给这位小姐的不成?”
“那是自然,快些给她去披上。”嘉懋脑袋一扬,对着骆相宜笑了笑:“我瞧你妹妹有羽纱斗篷,你却穿得这么少,眼见着都要冻坏了身子,我便将我的哆罗呢斗篷给你罢。”
骆相宜的脸蛋涨得通红,瞧着嘉懋的眼睛里瞬间似乎有了一层水雾,她任由丫鬟替她披上那个斗篷,又将一双手笼在手笼里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嘉懋。
“相宜,你……”杨宝柱见骆相宜泪盈于睫,似乎就要哭了出来,赶紧拉了她过来:“你来和嘉懋一起拉绳子捉麻雀罢。”
雪地上边留下了几个小脚印,骆相宜怯生生的移到了嘉懋身边,抬起眼睛望了嘉懋一眼,低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我这样的斗篷多着呢,这件就给你了。”见骆相宜神色感激,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似乎带着无限哀愁一般,嘉懋豪气如云的挥了挥手:“你只管拿着穿便是,别想太多,咱们一起来捉麻雀儿玩。”
“我不能要你的斗篷。”骆相宜站在嘉懋身边轻轻的说:“回家的时候我便还给你。”
嘉懋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那件青莲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略微有些长,虽然不是很显眼,但因着她肌肤雪白,衬得更是细致了些,再加上那个白色狐狸毛的小手笼儿,更让人瞧着神清气爽。“你不喜欢这颜色,是不是?”嘉懋摸着头笑了笑:“也长了些。”
“不是这样。”骆相宜伸手轻轻抚摸着哆罗呢的面料,那绒面料滑不溜手,摸着十分舒服,她见过蜀锦、苏锦这些衣裳面料,这斗篷料子可是第一次看见,听着嘉懋说是“哆罗呢斗篷”,恐怕还是从海外运过来的舶来品呢。
“你这衣料儿太贵重了,我若是穿了回去,自然会被继母夺了去,过了几年就可以给他穿了。”骆相宜朝站在那边的骆相珲呶了呶嘴儿:“平白费了你一片心。”
嘉懋瞅着那边站着的骆氏兄妹,见两人脸色愤愤,不由得笑道:“那行,等会你回去的时候便将斗篷给我,这手笼你便拿着罢,值不了几个钱。”
一阵风刮了过来,树上掉下些许雪花末子,落在了斗篷上边,似乎在一片青色中开出了几朵花来一般,骆相宜抬起头来,眼中有泪光闪闪:“谢谢你。”
那日杨宝柱带着嘉懋他们捉了不少麻雀,小厮们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麻雀拔毛洗干净,肚子里边塞满了调味的料儿,外边裹着锡箔纸,然后扔进洞里边,上面堆了柴火烤了小半个时辰,当火熄了,扒开泥土,将那些麻雀拿出来,只只滴油肉味鲜美。
嘉懋一口气吃了三四只,见骆相宜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她盘子里边几只小麻雀依旧摆在那里,盘子底下的油凝结在一处,淡淡的一层白色。
“你怎么不吃?”嘉懋奇怪的看了骆相宜一眼:“很好吃的。”
骆相宜望着盘子里边烤熟的麻雀,颤着声音道:“麻雀……很可怜。”
嘉懋拿着麻雀腿正吃得起劲,听着她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兴味索然,好像骆相宜说的也很有道理。还没来得及思考,旁边骆相珲已经伸出手来将骆相宜盘子里那几只麻雀抢了过去:“哼,就会假惺惺的,你不吃麻雀,怎么吃饭的时候又吃肉?”
骆相宜被弟弟挖苦了一句,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可嘉懋却看得出来她心里难受,一把将她拉着站了起来,嘉懋笑嘻嘻的对杨宝柱道:“宝柱哥,不是说要去堆雪人?你给忘记了不成?”
杨宝柱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嘉懋和骆相宜,接过婆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一道儿去罢。”
这是嘉懋初次与骆相宜相识,那一年,他七岁。
后边几年,嘉懋都没有在杨家见到过骆相宜,只是有一次跟着容大奶奶回广陵的途中遇到过一次,那时候骆相宜已经长高了不少,依旧是单单瘦瘦的模样,身上穿着的衣裳依旧是半新不旧,与她身边几个弟弟妹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容大奶奶见嘉懋的眼神落在骆相宜身上,心中微微一哂,儿子从小便喜欢管闲事儿,那年还差点将那哆罗呢的衣裳随随便便的送了出去。要知道这哆罗呢不是大周本土产的,还是来自海外,据说是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生产出来的,漂洋过海的到了这里,价格贵得惊人,上好的哆罗呢得一百金一匹呢。
只不过她瞅着那骆相宜,也觉得有几分怜悯,没娘疼的孩子就是可怜,这骆相宜生了一副好相貌,却与她身上的穿着打扮极不相称,黑鸦鸦的头发里边只簪着一根赤金簪子,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挂了一个绞丝手镯子,恐怕还是因着出门才给她挂上的。瞧着旁边几个却是穿得花团锦簇,十分的得体,容大奶奶不免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与骆相宜交谈了几句,见她回答甚是得体,是个机灵人儿,不由得也心生喜欢,抹了自己一个手镯儿下来套到了骆相宜的手上:“好个聪明孩子,这个镯子给你戴着,手上总归要有点东西才好看。”
容大奶奶的镯子套在骆相宜手上有些大,空荡荡的在那里晃动,嘉懋却觉得骆相宜的手腕配着那镯子极是相得,盯着皓腕如雪看了阵子,这才转脸对那位骆夫人道:“这镯子是我母亲给的,你可别一转背就把它拿了去。”
骆夫人正打着这主意,却不提防被嘉懋揭穿了心事,顷刻间脸红了一大半,连连摇头道:“容大少爷多想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那一年以后的初一,嘉懋跟着容大奶奶回广陵过年,杨宝柱领着他到处玩了一圈,期间也带着嘉懋去骆家找表弟表妹们玩耍,在那里,嘉懋又一次见着了骆相宜。
此时的骆相宜已经有十岁,这时候的她不再梳着抓髻,而是梳了个如意髻,耳边有两绺长长的垂髫,她身上穿着一件玉白色的衣裳,依旧是半新不旧,可却很显身材,亭亭玉立的站在雪地里边就像一支白色梅花。
嘉懋瞧着骆相宜黑幽幽的眼睛,不由得忽然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她那纤秀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怎么样也抹不去,闭上眼睛,那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她的眼睛就像两泓深潭,似乎会说话一般朝着他微笑。
他们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玩捉麻雀的把戏,骆相宜叫贴身丫鬟去准备了些吃的,温了一小壶酒,热情的招呼宝柱与嘉懋:“我们骆府可比不上杨府与容府,两位表兄多担待着些。”
她拿起酒壶给两人斟上满满两杯:“这桂花酒是我自己学着做的,这还是第一次开坛呢,你们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嘉懋接过酒来喝了一大口,因为喝得急了些,当时就被呛住了,好一阵咳嗽,弄得面红耳赤。骆相宜吓了一大跳,慌忙叫丫鬟递帕子给她,站起身来替嘉懋擦衣裳。她的小手柔软白嫩,捏了帕子轻轻的擦着他的衣裳,嘉懋看得一阵慌乱,抬起眼来却接触到骆相宜如水一般的眼眸,两人顿时脸都红了一大片。
“嘉懋哥哥,实在不好意思,大概是我手艺差,这酒喝不下去,呛到了你。”骆相宜的眼里似乎有泪,神情窘迫。
“不管你的事,是我喝得急了些。”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嘉懋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大口:“这酒真香,仿佛能闻到桂花香味。”刚刚说完这一句,他又岔了气,伏在桌子上大声咳嗽了起来,骆相宜瞧着嘉懋那模样,眼泪珠子一点点的落了下来:“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
“真没事。”嘉懋朝她摆了摆手:“我是那阵气还没缓过来。”
杨宝柱在一旁悠悠然然的喝了一口桂花酒,然后凉凉的开了口:“怎么你老是岔气,没见着我有事儿?”他挤眼笑了笑:“恐怕这里边有问题哟。”
嘉懋和骆相宜听他似乎话里有话,两人对望了一眼,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嘉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跟着杨宝柱离开骆府的,那桂花酒可能有些后劲,他觉得自己走的时候都有些头晕脑转了。
之后两年都没有再见过骆相宜,到第三年上头回广陵的时候,嘉懋却得了一个好消息。
此时因着杨大爷早几年前便已擢升成了京官,杨老夫人也跟着一道去了京城,杨府只剩下杨二爷一家,嘉懋到了广陵也只是与宝柱混在一处。杨二奶奶瞧着自己儿子与嘉懋同进同出,不由得感慨道:“这么些年一晃眼就过了,眼见着他们两人都长这么大了!”
容大奶奶点着头道:“可不是这样?眼见着两人都成大人了,过了年我便想着要替嘉懋访个好人家的姑娘,将他的亲事给定下来才是。”
听了这话,杨二奶奶眼睛一亮,笑容满脸的凑了过来:“说到这事,不如我来牵根红线如何?”
容大奶奶望着杨二奶奶笑得春风满面,不由得“哎呦”了一声:“你莫非有不错的姑娘?”
杨二奶奶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我那个娘家侄女,闺名唤做骆相宜的?比嘉懋小两岁,现儿可是越长越出挑了,人生得水灵灵的,瞧着都喜欢!”
容大奶奶细细回想了下,似乎小时候还见过她一两回面,生得跟画上边的人一般精致。“好像她母亲死得早?”容大奶奶蹙着眉头道:“我该没有记错。”
杨二奶奶脸上一窘,旋即又笑了起来:“你这记性可真好,她母亲可不正是难产死了的?母亲死得早也有死得早的好处,到时候嫁进容家,自然贴心贴意要来亲近你这婆婆,便再也没有二心了。”
“这骆相宜我以前见的时候还是个扎着丫髻的小丫头呢,现儿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了。”听杨二奶奶这般说,容大奶奶也动了心思:“那明日喊她过府来玩耍罢。”
嘉懋与杨宝柱一起回屋子的时候,看门的小丫头子对着他只是笑,嘉懋有些奇怪,朝杨宝柱看了看:“你这丫头笑得格外古怪。”
杨宝柱见那小丫头子眼睛瞅着嘉懋笑了个不歇,不由得有几分奇怪:“你这丫头是怎么了,今日吃错东西了不成?”
那小丫头子一甩衣袖,朝杨宝柱和嘉懋弯了弯膝盖:“奴婢要恭喜容大少爷呢。”
“恭喜我?”嘉懋更是莫名其妙:“什么事情值得恭喜?”
“听主院的姐姐说,明日要喊奶奶娘家侄女,那位骆相宜小姐来相看呢,可不要恭喜容大少爷?”那小丫头子笑得眉眼弯弯:“到时候相看中了可要给喜钱打赏!”
杨宝柱去年便订下了亲事,这骆相宜过府相看,不必说定然是给嘉懋预备的,听了这句话,嘉懋只觉得自己面热心跳,望着那丫头吃吃的说不出话来:“果真如此?你没有听错话罢?”
那小丫头子见嘉懋瞬间红了半张脸,不由得嘻嘻一笑,眼睛里闪着促狭的神色:“容大少爷,你可是我们杨府的贵客,我便是借了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捉弄你呀!”
嘉懋得了这肯定的回答,拔足便往外走,杨宝柱紧紧跟了出来:“嘉懋,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嘉懋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满都是笑容:“我要到金玉坊去买根簪子,明日等她来的时候送给她。”
杨宝柱瞧着嘉懋一脸喜色,赶了上来搭住他的肩膀:“你倒是好,相宜与你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彼此自小便相识,我那个没过门的妻子,就只隔着一条走廊远远的看了她一眼,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嘉懋笑嘻嘻的回答:“你便放心好了,肯定错不了,有你母亲替你把着关,难不成还会给你选个不好的?走,陪我去买支簪子。”
脚下的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听在耳朵里就是一支愉快的乐曲。嘉懋与杨宝柱从角门那里出去,一溜小跑去了金玉坊,今日正是初六,金玉坊第一天开业,伙计很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俩,嘉懋左挑右拣的选了一支水晶玳瑁簪,两人飞快的跑了回来,到家的时候刚刚好赶上晚饭。
嘉懋想着明日便能见着骆相宜,心中便暖洋洋的,抿着嘴偷偷的笑杨宝柱想着方才两人偷着出去给骆相宜买簪子,觉得他好像与嘉懋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般,心中很是得意,不时的望两下嘉懋,从桌子下边伸出脚去踢他。杨二奶奶与容大奶奶瞧着儿子的言行举止都觉得奇怪:“你们两人这是怎么了?”
杨宝柱哈哈一笑:“没什么,我们今晚准备做投壶之戏。”
坐在一旁的春华听了拍着手叫好:“不错,许久没投壶过来,咱们多喊些人一块儿来玩,这样会开心些。”
吃过晚饭以后杨宝柱喊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到院子里投壶,他与嘉懋一起,其余几个弟弟妹妹合伙来对抗他们俩。嘉懋今日格外兴奋,手拿着那羽箭都是轻飘飘的发颤,根本就投不进去,几轮下来,他与嘉懋打败,只得拿了十两银子出来做彩头:“我们输了。”
杨宝柱眨了眨眼睛,拍了拍嘉懋的肩膀:“我错了,原不该与你一组。”
嘉懋朝他会心一笑:“明日我们再战。”
“再战?还不是继续输银子?”杨宝柱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可不要再战,兜里的银子还是自己捂热了比较好。”
当晚嘉懋失眠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失眠。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眼前浮现出那娇俏的身影来。望着窗外一勾淡淡的上弦月,嘉懋慢慢的觉得那月亮竟然化成了她的眼睛,正弯弯的朝着他笑。
不知翻腾到什么时候才睡着,可一大早的便醒了过来,丫鬟打水进来,瞧着嘉懋的眼睛便唬了一跳:“容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瞧这眼睛红彤彤的,就像那兔儿眼一般!”
嘉懋没有搭理她,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便往主院那边走了去。天色还早,杨二奶奶正在理事,见嘉懋大步走了进来,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嘉懋今日为何来得这般早?”
嘉懋望了望杨二奶奶,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了些,脸上一窘,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还想早些起来给母亲请安的,没想到她竟然还没起床。”
杨二奶奶瞧着嘉懋失望的神情,笑着安慰他:“还早呢,你先去歇歇,等会一起吃早饭,我叫厨房里熬了你最喜欢吃的大片燕麦粥,保准味道好!”说罢便转身继续理事,也没时间再看嘉懋。
嘉懋见杨二奶奶不搭理他,讪讪的站在那里好一阵子,到外边溜了一圈,这才瞧见母亲从院子里走出来,心里有些像发虚,悄悄蹲在树丛的后边,等着她从小径上走过这才直起身子来吁了一口气。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口气还没有吁完,身后便响起了春华的声音,嘉懋仿佛被人抓了包,措手不及的站在那里。春华倒没有留意他尴尬的神色,赶了过来拉着他往前边走:“咱们快去主院。”
她昨日听母亲说要相看骆家小姐,心里十分得意,想着嘉懋还不知道这事儿,到时候让他大吃一惊。与嘉懋一起去了主院,用过早饭没多久,就听外边管事婆子过来回禀:“骆府的人到了。”
嘉懋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似乎那上边有刺一般,容大奶奶见着嘉懋慌慌张张的模样,笑着问他:“嘉懋,你这是怎么了?”
嘉懋有气没力的回复了一句:“骆府不是二舅母的娘家?肯定她那几个侄女会跟着来,我还是回避一下罢。”
杨二奶奶笑吟吟道:“嘉懋,你可还记得我那个叫骆相宜的大侄女?今日你好好瞧瞧她,看跟小时候比有没有变化?”
嘉懋的脸“腾”的红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着头飞快的往外边走了去。容大奶奶与杨二奶奶都笑成了一团:“你瞧这孩子,真真害羞!”春华睁大了眼睛望着嘉懋的背影,奇怪的问杨宝柱:“表兄,你有没有觉得我大哥有些不对劲?”
杨宝柱摇了摇头:“没有哇,我怎么觉得他和往常一样?”
春华撇了撇嘴:“我才不搭理你,瞎子都能看出来我大哥与平常不一样。”
两兄妹正伴着嘴,就听外边脚步声杂沓,门帘儿一掀,一群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杨二奶奶的兄嫂,后边跟着他们的一群儿女。
见礼以后宾主落座,容大奶奶的眼睛在那骆相宜身上溜了个不停,就见那骆相宜虽然全身上下穿得簇新,可是那衣裳颜色却不鲜活,用的是秋香色的缎子面料,那是四十岁的人才爱穿的颜色,搭在她身上,显得老气沉沉。
骆相宜是典型的瓜子脸儿,一双眼睛很大,但分得有些开,让人觉得有些神情清淡,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倒说得上是个美人。容大奶奶搭着杨二奶奶的话题儿,与骆家的人闲谈了一阵子,骆相宜几个弟妹都很活泼,只是骆相宜不怎么说话,即便是问到她,也是细声细气的答上几句,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怯生生的。
容大奶奶心里暗道骆相宜的皮相不错,只是说话软糯了些,看起来也是个胆小的,长宁侯府的长孙媳到时候可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容大奶奶有些担心她挑不起这副担子,一时间有些犹豫,歇住话头没有再说。
杨二奶奶见容大奶奶忽然间便没了兴致,心中奇怪,可脸上依旧笑容可掬:“宝柱,你带了表弟表妹去园子里玩罢。”
杨宝柱正等着这句话,否则嘉懋的簪子怎么好送到骆相宜手中?他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句,骆相宜与弟弟妹妹们跟着他走出了大堂。过了长廊,杨宝柱停了下来,对着骆相宜挤眉弄眼道:“表妹,你年纪大了,自然也不屑跟着去捉麻雀,就在这里歇着罢。”
骆相宜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起哄:“听见表兄的话没有?你可别跟着来,他可讨厌你呢!”
骆相宜站在那里,一张脸涨得通红,委委屈屈的望着杨宝柱,不知为何今日他忽然便排斥上了自己。杨宝柱朝她挤了挤眼:“你不用跟着来了,到这里等着便是!”
杨宝柱将那个“等”字咬得极重,骆相宜忽然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微微一笑,带着丫鬟孤零零的站在走廊尽头,风簌簌的吹着她的毛领儿不住的贴着脸翻动,好像有谁用手指抚摸着细嫩的肌肤一般。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骆相宜转过脸,就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俊眉朗目的少年,不是容嘉懋又是谁?骆相宜羞涩的低下头去,就听嘉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
骆相宜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软软的答了一声:“是,今日跟着父亲母亲过来的,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嘉懋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来以后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骆相宜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说话,好半日没听见嘉懋的声音,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却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视线与他的撞在了一处,两人相互望着对方,似乎都想对他说点什么,可似乎那些话都堵在喉咙口,一时半刻挤不出来。
“你还好吗?”最终骆相宜轻声的问了一句,眼波荡漾,就如一泓泉水般吸引着嘉懋的心,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卷入到漩涡里去了一般,怎么挣扎都不能脱身。
“我过得很好,你呢?”嘉懋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糟糕透了,可他却想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愣愣的看着骆相宜,脸上有几分尴尬。
“我……”骆相宜刚刚想说几句话儿,丫鬟忽然喊出声来:“姑娘,那边好像来人了。”
嘉懋与骆相宜两人都吃了一惊,仿佛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一般,嘉懋慌慌张张的将金玉坊买的簪子从怀里拿了出来放骆相宜的手上:“这是我给你的,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簪头发……”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嘉懋就觉得脸上热得厉害,不敢再看骆相宜的脸,风快的大步走开,仿佛后边有谁在追他一般。
骆相宜心中暖暖,握着簪子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嘉懋的背影,簪子上还有余温,可那人已经走远,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姑娘,姑娘。”身边的丫鬟轻轻提醒她:“簪子可要收好,别被夫人瞧见了。”
“我知道。”骆相宜苦涩的回答了一声,将那簪子收进了荷包,转过头去,就见嘉懋的妹妹春华正在朝这边走过来:“骆家表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春华仿佛并没有瞧见她与嘉懋站在这里,骆相宜稳了稳心神,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我正在等弟弟妹妹他们回来呢。”
春华点了点头,挽着骆相宜的胳膊便往前边走:“骆家表姐,我们一起去园子那边走走。”两人牵手走下了长廊,往园子那头走了过去,远处山石那边一角雨过天青色袍子闪了下,飞快的不见了踪影。
将骆府的人送走以后,杨二奶奶转头问容大奶奶:“你瞧着怎么样?”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长相是没得挑,性子也温和,只是……”她对杨二奶奶歉意的笑了笑:“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毕竟嘉懋是容家长孙,还得回去问过公公婆婆才是。”
杨二奶奶知道容大奶奶这话里的意思,多半是没有看上,心里有些失望,但依然笑着答话儿:“那是自然,长孙的婚事做母亲的恐怕也没办法能定下来。”
春华坐在母亲身边听着两人交谈,心里有一丝遗憾。她小时候也曾见过骆相宜几面,还有些印象,听说要将她聘来做大嫂,心里正高兴,可现儿听着这事大约是成不了,也替骆相宜感叹了几句。感叹之余,突然又想到自己方才在长廊里见着大哥与骆相宜站在那里的场景,心里一阵犹豫,要不要与母亲说这事儿。
她从大堂里出来的时候,就见骆相宜站在长廊上,假山后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心中还在奇怪,外边风大雪厚的,为什么嘉懋偏偏要在那里呆着,正准备过去招呼他,就见嘉懋从假山后钻了出来走到骆相宜面前,两人呆呆的站了好一阵子。
什么时候哥哥与那骆相宜对上了眼,竟然不顾风雪的守在山石后边偷偷的看她?春华有些担忧,这事儿总归得告诉母亲才行,让她劝劝嘉懋,否则嘉懋一片痴心的投了下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如何伤心呢。
容大奶奶听了春华的话也颇为惊奇,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喜欢那个骆相宜,她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我原先并不知道你哥哥的想法,既然你说了这事儿,若是不能成,我总得好好劝劝他才是。”
春华舒了一口气,母亲还算不偏执,赶紧让银花去将嘉懋找了过来,容大奶奶见着嘉懋红着一张脸,自然也明白了他的心思,伸出手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既然你中意,母亲也不会反对,只是你的亲事真不是母亲一个人能做主的,若是回府以后祖父祖母不同意,你也别把不高兴显示出来。”
嘉懋听了这话心里头一怔,望向了母亲:“相宜有什么不好?我们从小便认识,彼此也熟悉,她又和母亲沾亲带故,这样不是很好?”
“你可要记住你是长宁侯府的长孙,到时候是要袭爵的,相宜人很好,可性子却软糯了些,到时候如何镇得住侯府?以后指不定咱们家还要搬去京城,遇到的都是些达官显贵,相宜能不能应付得下来还是个问题。”容大奶奶见着嘉懋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心里也是有些发疼,她如何不想让儿子满意?可这亲事不是只关乎两个人,这是两个家族的事。不说骆家的家世,光只是骆相宜的气势便不及那些高门千金,一副小家子气,怎么能在侯府立足?
“母亲,我知道了。”嘉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母亲说了这话,实际上是已经将骆相宜拒绝了,连母亲都不看好骆相宜,祖父祖母又怎么会同意?他只觉得自己满口都是苦涩的味道,一种绝望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感觉到绝望过。见着母亲与妹妹都关切的望着自己,嘉懋有些难过,自己的事情总不能让她们担心。朝容大奶奶行了一礼,嘉懋沉默着转身离开,他的脚步沉重,就如一个年迈的老人般踽踽而行,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长得几乎成了一根细细的线。
“母亲……”春华犹豫的喊了一声:“哥哥他心里头有些难过罢?”
“难过也只是一时之间的事儿,总好过他到时候后悔,活得不开心。”容大奶奶无奈的望着地上黑黝黝的影子,心里有些难受,伸手将春华揽在怀里,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低声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怎么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回到江陵,还没等容大奶奶提到嘉懋的亲事,容夫人倒先说起了这事:“嘉懋今年十五了,该慢慢给他访着合适些的高门女子,到时候也好派人去提亲。”
容大奶奶听了只是微微笑:“婆婆说的是,如此关心嘉懋,媳妇真心感激。”
容夫人瞥了容大奶奶一眼,话里有话:“咱们家可不比以前,现儿老爷是皇上钦赐的长宁侯,咱们容府可是侯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议亲的。嘉懋的亲事自然是由我和你父亲帮他挑,你可千万不要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听了这话容大奶奶便知了容夫人的意思,恭敬应了一声:“婆婆说的是。”
容夫人见容大奶奶态度恭敬,心里才舒服了些,昨日得了广陵杨大奶奶想将自己娘家侄女嫁给嘉懋,容夫人便老大不乐意,那骆家不过是小门小户,骆相宜的父亲只是在广陵府里做了个同知,难道就想来攀了侯府这门亲戚?那骆家算盘未免打得太满了些!
春华知道了祖母的态度,心里也很为哥哥担心,嘉懋这两日似乎都不是很快活,那双眼睛里边空落落的,似乎望不到底,可是她却不能做什么,只能默默的在旁边看着难受。
捱了几个月,还没等到容夫人替嘉懋挑亲事,太后娘娘指婚的懿旨便到了江陵,指了工部尚书的孙女薛莲清,今年十四岁,听说长得端庄,为人贤淑,太后娘娘说亲召她进宫问了话,觉得才学也极好,堪为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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