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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留长在案前办公,偶一侧眸,才发现研磨的换成了一双纤长白净的玉手,他顺着那玉手往上瞧,便瞧见温亭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父亲。”
温留长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
温亭晚会意坐下,在书房中逡巡了一圈。这么多年来,温留长的书房始终没变,布置摆设一板一眼,和主人沉闷严肃的个性一样。
幼时,温亭晚和温亭泽最怕的便是这个书房了,视之为龙潭虎穴。
在温家,林氏既为慈母,宠溺儿女,便需温留长这个严父时时警醒敲打他们兄妹俩。
温留长几乎不曾动用过家法,一双儿女犯了错,虽不至于让他们吃上一顿皮肉苦,但降下的惩罚对温亭晚和温亭泽来说,也全然是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温留长最爱罚他们坐在这个书房里抄书,不仅得抄,还得背。若抄完了还背不下来,便接着抄,抄到背会为止,直抄到一双手都发软无力。
为了防止他们偷懒,温留长常常坐在一旁监督,他们抄多晚他便陪到多晚,时不时还过来瞥上一两眼。
温亭晚记得,温亭泽还同她抱怨,说他俩真跟个耕地的牛似的,有温留长这个农夫举着鞭子在后头抽打,需时刻提着神儿,哪里敢停下来,着实苦不堪言。
也幸得那时抄书抄得多了,温亭泽和温亭晚不仅练就了一手好字,温留长那浩如烟海的藏书他们也多半可以倒背如流,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你来此何事?”
温留长也只温亭晚一向不喜书房,亲自来这里定是有要事相商。
既是生身父亲,温亭晚觉得没必要周旋,直言不讳道:“亭若妹妹的事,父亲打算如何处理,可是在京中为她寻好合适的人家了?”
温留长持笔的手一顿,眼神蓦地有些飘忽,“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女儿见家里的下人搬着几个大箱子往东院去,看大伯母带来的这些行李行当可不像是只住几天的,便想着莫不是亭若妹妹的事已经定了,往后大伯母也要跟着在京城住下。”
温留长搁下笔,双眉蹙起,“你大伯母确实同我商量过若儿的婚事,只是......”
见父亲这态度,温亭晚心中的猜测印证了七八分。
“父亲,是想劝女儿往东宫送人吗?”
话音未落,温留长倏地睁大眼看过来,温亭晚便知她猜对了。
温亭若自小在庞氏手上长大,同她母亲一样,根本藏不住事儿,甫一听她提起太子,再看她春风满面的模样,温亭晚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不过,温亭若既然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在面上,大抵也觉得此事板上钉钉,她这份自信,自然是庞氏给她的,而庞氏的自信,只可能来自温留长。
“晚儿,我......”温留长看着她,一时语塞。
在温亭晚眼里,温留长向来是端肃稳重之人,她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忙道:“父亲放心,女儿没有误会。女儿知道,您定有难言之隐。”
见女儿如此相信自己,温留长深深叹了口气,沾染了风霜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无可奈何。
“你大伯父对我恩重如山,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便也只能补偿他唯一的女儿。你放心,你大伯母的要求我虽听了,却始终没有答应,来京城也是她们自作主张,想来是欲施压于我。”
温亭晚心道果然如此。
她父亲向来果决,很少如这般优柔寡断,能让温留长这般为难的,恐怕也只有大伯父的事了,想来庞氏就是冲着温留长重情这一点,拿着当年的事不放,挟恩求报了。
“不过......”温留长犹豫地看向温亭晚,“若我说我确实想过往东宫送人,你可会气我?”
自己的女儿,温留长再了解不过,哪怕嫁给太子,怕也存着一世一双人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即使是自家送进东宫帮她的人,温亭晚也很难接受。
“女儿怎么会气父亲呢。”温亭晚摇头,“女儿知道父亲是心疼女儿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作为父母,岂有不疼儿女的,见温亭晚在宫中无依无靠,不仅处处受皇后压制,还要对付孙蓉和张慧玉,温留长难免想送个人进去帮衬她。
“就算现在父亲直接同女儿提出来了,女儿也不会生气。只是送谁都好,亭若妹妹不行,父亲也看出来了,大伯母这般贪婪无度的人,真让亭若妹妹进了东宫,对女儿也是有害无益,只怕到时不是多了个伴儿,反是多了个麻烦。”
温留长没想到,温亭晚不仅丝毫没有生气,还极为冷静地同他分析了一番利弊。
“你说的不错。今日见了若儿这孩子,我确实觉得她......难以在宫中助你。”
虽赞同温亭晚的话,温留长却仍是双眉紧锁,忧虑不减。
“父亲不必担心。”温亭晚劝慰道,“这一阵子您且为亭若妹妹在京城好好相看相看,剩下的便都交给女儿吧。”
瞧着温亭晚一副胸有成竹,欲替他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的模样,温留长霎时有些怅惘,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内心感慨,他的晚儿真的长大了。
之后两日,温亭若始终在温亭晚身后跟得紧,温亭晚实在烦她,却也不能明说,便随口提了一句,太子殿下尤喜字迹秀丽的。
她倒是将这话听进去了,转身就带着婢女回了房,听说当夜练字练得极晚,废纸堆了满地,还同婢女发了脾气。
习语将家仆收拾起来的废纸偷偷拿来一张,两人看着上头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字,捧腹大笑。
看来,庞氏光顾着教温亭若如何装扮自己,却完全没培养她的诗书礼教。
温亭晚虽得了清净,但也烦忧起来,眼看着翌日一早便要回宫,她琢磨了半晌,才想出合适的由头,忙命习语派人将消息递进宫去。
东宫,励正殿。
一个黑衣身影将手中的物件呈上后,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景詹展开纸条,粗粗揽了一遍,面上露出不显的笑。
琉璃宫灯的映照下,只见二指粗的纸条上写着密密的一行小字:三月十二,太子妃与温夫人小坐谈心后,在房中作画,整日并无外出,面色红润,心情甚佳。
半个时辰后,高裕推门进来,正见太子盯着案面,也不知在思忖什么,可他明显感觉到,太子的心情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太子妃出宫的第一日,太子似乎有些低落,一言不发默默批阅奏折到深夜。第二日,他便开始出神,时不时问起太子妃走了多久了,高裕每回都答得耐心,实在不敢告诉太子,这个问题一个时辰前他已经问过了。
高裕当然知道,太子为何心情好,可他完全没因此松一口气,一想到自己要禀报的事,脊背反攀上了一层冷汗。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派人从宫外传来消息。”
听见“太子妃”三个字,景詹回过神:“何事?”
高裕咽了咽口水:“太子妃说,她突觉身子不适,卧于病榻......恐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宫。”
话音未落,高裕只觉整个励正殿都冷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抬眸,果然见太子面沉如水,浑身散发出的凌冽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景詹眸光锐利,死死盯着纸条上“面色红润,心情甚佳”这八个字,唇角勾起,忽得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半个时辰前还安然无恙,半个时辰后就已病得起不了身了。
这病来得可真是迅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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