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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贤抱拳笑道:“原来小娘子是这家媳妇。”
晚晴见门外呼啦啦围过一群人来,又乡书也在车贤身后跟着,心里忽而明白过来,怕这车贤就是今番新换的里正,忙敛衽道:“奴家见过里正大人。”
车氏唤了晚晴道:“里正要在我家用些茶水,你也来帮我一把,可好?”
晚晴摘了帕子道:“我净个手就来,你们先去。”
言罢又告了一礼,才进屋洗手换衣服。
她到春山家时,院外已经围着一群人。晚晴挤进人堆钻进去到了厨房,胜子娘并熊娘子几个已经在厨下忙碌着,车氏揩净了茶盘斟上茶水,拉了晚晴道:“快端到厅房里去,他们只怕已经口焦了。”
晚晴端过茶盘进了春山家厅房,见车贤与乡书坐在上首,伏盛在下首相陪,先行了一礼端了茶给车贤,车贤站起来接了。乡书见里正站着接茶,自然也站起来接茶。倒弄的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她奉过茶退了出来,就见车氏又端茶壶过来道:“去里面站着,给他们添茶送水。”
晚晴拉了车氏道:“三嫂,你去吧,我做不来。”
她其实是怕伏盛的目光盯着。
车氏推了一把道:“叫你去就快去,车员外你是见过的,你又何必怕他?”
言罢下台阶往厨房去了。晚晴只得抱了茶壶进来,侧身站到了伏盛身后靠东进的地方,躲着他的目光。
他们所谈的,自然是田粮税的事情,并前面几个村子税收入何,州里下的何种规定,以及有些拒不缴税的乡民们被镇压的事情。伏盛在伏村说一不二,在车贤与乡书面前却十分恭敬,不停的点头说是,并再三保证,自己村中都是再无二话的良民,绝对不会有闹税的事情。
晚晴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老觉得车贤在盯着她看。她以为自己鼻子上沾了灰没有洗掉,又以为自己衣带没有系整,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忽而伏盛叫道:“晚晴,过来添茶。”
晚晴忙抱了茶壶过去,替车贤和里正添过,又替伏盛添了,复又退到了角落里站着。
眼看到了饭时,春山与高山两个进来撤了桌子重新摆过,又唤了厚子摆饭上来,晚晴脱空出了屋子,在外长嘘了口气,在等厅房中诸人吃饭的功夫,与车氏两个哄着给铎儿喂过饭,不一会儿便见伏盛与王乡书两个退了出来。
厚子与春山几个也撤了盘子下来。伏盛唤了车氏来吩咐了几句,带着王乡书出门去了。车氏与车贤相熟,兄妹相称,自然没有别人那样的敬畏之心。她端了杯茶进了厅房,见车贤在八仙桌旁坐着,笑道:“贤哥哥如今竟当了里正,眼看是要走仕途了。”
车贤摇头笑道:“不过是县公的盛情难却。再者如今税赋沉重,有这样一个差事在身,也能避些税款。”
他指凳子叫车氏坐,指了院中正在替铎儿擦嘴的晚晴问道:“她是你的妯娌?”
车氏道:“是。是伏青山的媳妇。”
伏青山是车家集书院中出了名的才子,车贤自然也知晓,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家的娘子。伏青山前几年在车家集书院时,还替你嫂子诊过几回脉,至他上京之后,我都去信求过方子,他若不考科举,倒能成个好郎中。”
伏青山幼时通读医书,常爱给人开些方子,但他一则年级小,再则无家传,伏村的人一般若不是实在无诊金,也不会求到他这里来。车氏笑了笑问道:“贤哥哥瞧我那妹妹品性如何?”
车贤摇头:“我是个成年男子,怎好议论旁人家的娘子。”
车氏仍是温温笑了笑,低声道:“我家高祖是会看相的,我家公公也略懂些相面,言说她的面相,将来能当个一等国夫人。”
车贤道:“若伏青山今番春闱高中,她倒还有些争头。”
车氏摇头道:“那也不一定。”
言罢起身问道:“贤哥哥可要小歇?我家西屋新铺了被褥,虽是炕却也是新炕,并没有味道。”
车贤也起身道:“不必,我是头一回来,须得与乡书一起核对了各家田地,好照应过你们村的田粮税。”
车氏见他也不肯歇缓,送出门来,悄声问道:“今年果真是七分税?”
车贤站在台阶上负手瞧着晚晴,见她盯着自家的孩子,亦是看车雨莲一样的目光,柔柔的,全神贯注不知听着那孩子讲些什么,嘴角噙着笑,不经意亲了那孩子一口,孩子便倒在了她怀里撒娇。他有些羡慕并嫉妒那娇儿,当然也艳羡伏青山的好福气。直到车氏又问了一遍,车贤才道:“今年京里压下来八分,秦州知府一再上呈驳回,才缓到了七分。我头一回上任摊上这样一个大难题,一路将人也惹的差不多了。”
车氏见他眉间颇有些苦色,半开了玩笑半认真道:“我在这村里,你虽不能全照应,我家必定要照应着些。”
车贤道:“那是一定的,还有几户要照应,你皆告诉了我,我换一换石子也能使得。”
车氏听了千恩万谢,与春山高山几个将他送出了门。伏盛与乡书在大槐树下等着,见车贤来了,衙役们四周戒严护卫着,他们便摊开积年的土地帐,开始给各家算起粮税来。
晚晴本是村头第一户,头一个要算的应该就是她。
伏盛将她这一户翻过,先从春山家开始算起。王乡书自怀中拿出算盘拨齐了辟哩啪啦打了起来,伏盛瞧着车贤的眉眼,见他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径皆是按着七分来算。待到全算完了,才重又翻到开头晚晴这一户,指了道:“这是伏泰印的四子伏青山的家,他家只得一个小娘子在家,因无力耕种,各处田地倒有一半荒着,里正大人瞧着是否能减免些?”
车贤轻轻点头,眼望着人群中那抱着孩子的小娘子,孩子如只壁虎一般趴附在她身上,身边一群胖壮的村妇映衬着,虽然亦是普通的齐膝长褂,站在人群中俏然而立,一双媚眼柔柔盯着这一处,虽他也知她未必是在盯着自己看,心上竟也拂过些舒服意味:“全看伏老先生的意思。”
伏盛这才道:“那就只按一半田地来收。”
王乡书算盘打起算了个数字出来,在伏泰印的一栏写了八石。
一村的乡民皆在远处张望着,因衙役护卫他们也不能近前,心中却十分惴惴不安。但既已算过了帐,如今天时渐晚,公布粮税要等明日。伏盛自安排了住处给车贤与乡书,他们起身收了帐本走了。
娄氏拉住了车氏问道:“可真的是七分?”
车氏道:“听说是。”
娄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了地道:“那可叫我怎么活?”
高氏也捂着嘴嚎了起来。
车氏虽给娄氏求了情,却不想叫她呈这份情,转身自归家去了。
晚晴也凑了回热闹,才走到自家门上,就见方才还带了车贤与乡书往上伏村去了的伏盛正负手站在自家门上。她抱紧了孩子走上前走了声:“族长大人。”
伏盛拿了一张纸展在晚晴面前,轻声问道:“可瞧见上面写的什么?”
晚晴虽不识字,数字却还认得几个。她念道:“八石。”
伏盛道:“这就对了。同样的田地,你可知道高山家要纳多少粮?”
晚晴摇头道:“不知。”
伏盛道:“二十一石。”
晚晴倒抽了口冷气道:“怎的那么多?”
伏盛收了纸递给晚晴,等她接了才道:“你这小子也大了,不该常这么抱着。”
言罢十分深意的上下打量了晚晴一眼,才转身走了。
伏盛的意思是,她原本也该纳二十一石的税,如今却只需要纳八石,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他从中擀旋的结果。晚晴抱着铎儿归了家将几处门都闩紧了,这才打水做晚饭,哄孩子睡觉,然后点了盏豆灯,继续纳那未纳完的鞋底。
次日一清早,不用鸡打鸣,高氏与娄氏惊天的哭嚎声将晚晴从梦中惊醒。她见孩子还未醒,起来给自己烧了碗汤又蒸热了干饼嚼了几口,趁着清晨的秋露将院子洒扫干净,这才开了门往外走来。
她早拿到了税单,车氏并高氏和娄氏几个是今早才拿到的。车氏与春山倒还罢了,拿了税单悄悄回家歇着,高氏与娄氏两个拿着税单伏在磨盘上哭。高氏家的公公伏泰玺与伏泰印是远房兄弟,只他一个儿子,所以家里地多,但地多税也多,他家的粮税足有三十五石,刨了粮税,一家子一年到头的粮就只剩了十五石,厚子与换儿皆是半大长骨子的孩子,正是能吃饭的时候,高氏又一直食肠宽大,这点粮食是支撑不到明年麦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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