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55txs.com)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彼时父亲曲建设车祸刚刚去世,他在峒乡投下的近千万也还没回收任何利润。催债的人,却源源不断地开始登门。
曲建设是典型靠知识改变命运的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后就娶了城里姑娘程芸,靠着互联网起飞的风口,成为了S市成千上万的高级码农之一。攒下家底之后,年纪也大了起来,社会责任意识觉醒,辞了工作,在老家峒乡注册了一家创业公司,花了一大笔钱搞滑翔伞基地、生态农场、和茶文化疗养中心。
峒乡底子差,他大部分钱还都投在铺桥修路上,压根没开始盈利。一朝大厦倾倒,差不多就成了个空壳公司。
这笔钱里,既有他们家多年的积蓄,也有他向朋友、同学乃至银行借的款。
曲思远和母亲不得卖掉了房车还债,操办丧事不过一星期,还钱路却似漫漫无期。
这天下午,尖锐的门铃又一次响起。
母亲程芸苍白着脸,惊惶地看向曲思远。
曲思远见母亲站都快站不住了,劝道:“您好几天没睡了,去休息吧,我去应付。”说完,推着程芸进了主卧。
她等卧室关紧了,才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的人非常高,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牛仔裤,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显得阴沉而寂寥。
门铃一声接一声,规律而执着。
曲思远瞥了眼鞋柜上方的网球拍,隔着门问:“您找谁?”
“这是曲建设家吗?”
得,又是来要钱的!
抱着万一之一的希望,她糊弄道:“他人不在。”
其实也不能算撒谎,人去世了,当然也就不在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她们也实在被逼得太紧了。
只要再多给一点时间,再多给一些缓冲……曲思远胡乱想着,外面的人终于抬起头,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我知道他不在了,我是他朋友,叫江远路,想来探望一下他家人。”
他的鼻梁挺拔,嘴唇很薄,眼睛仍旧藏在帽檐的阴影里,下巴被走廊声控灯照着,仿佛某种出鞘的利器,又像水田里过季的茭白。
了无生机,却执拗难缠。
江远路!
那个借了他爸三百万的大债主人!
曲思远吓了一跳,赶紧把门拉开:“您进来坐,外面热。”
江远路跟着她进了屋,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摘了帽子,露出一张好看却阴郁的脸,刘海很长,几乎遮挡住了眼睛:“出事的时候,我人在外地出差,没能赶上江叔叔的葬礼,你们节哀。”
“谢谢您关心。”曲思远答得熟稔,神经却再一次紧绷了起来。
都是这样的开场白,再接下去就要询问她们孤女寡母的生活了。
“阿姨不在家吗?你们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
然后,该开口催钱……
“峒乡那边的情况,我倒是知道一点,你们……”
咦?!
曲思远惊讶地看向他,对方低着头,没什么表情。
但那姿势,无端让她觉得有些哀恸。
她这几天见惯了人情冷暖,早已经草木皆兵。虽然觉得对方不似作伪,但感情向来是容易消耗和变味的——借着他这一刻的脆弱,她眼珠子一转,趁机问道:“峒乡那个旅游项目……您感兴趣吗?”
江远路听出了她话中的暗藏的解脱感,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冷,黑幽幽的视线隔着刘海看过来:“怎么?”
人走茶凉,连家人也要放弃曲建设的那些努力了?
曲思远却没留意到他语气里的寒意,她天生有股压不到的乐观劲儿——前几天被一堆陌生男人围着时,背脊全汗湿了,她也没按错U盾的付款码,甚至还记得把欠条一张张收回销毁。
如今见人肯坐下来同她好好商量,语气便不自觉带了点儿讨好,倒豆子似的把和母亲一起商量过的心思倒出来:
“我家的情况……房车都卖了,账户里现在也没剩下什么钱了,这套郊区的小房还是外公看不过眼腾给我们应急的,产权也没我们份,处置不了。我爸爸那公司在峒乡投了一千多万,虽然大部分用来修路了,路……也是修在项目所在区域内……而且场地租金还免了三年,您如果感兴趣,直接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欠您那三百万……我、我们就直接把公司过户给您抵债,成不?”
她语气真挚,额头却不断沁出汗珠,连按着膝盖的手掌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江远路沉默。
几分钟之后,他站起来了身:“那咱们先去看看吧。”
***
从S市到峒乡,一共三百五十四公里。
途经八个隧道,五条高速路。
没有直达汽车,没有直达火车。
江远路穿得像个理工科宅男,车子却是辆霸气十足的越野,轮胎都快比曲思远人高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后座,身侧便是一套包装完好的西服,边上甚至还放着领带盒和袖扣盒……
两个小时后,他们下了最后一条高速,转入县级公路。
车窗外的风景也从高楼林立转成单调的高速护栏,然后变成了碧绿的田野、低矮的农家小楼。
峒乡镇是曲思远童年的回忆,读大学之后,便没再回去过。
只偶尔在曲建设的朋友圈看到过照片,苍翠欲滴的林木,拍着翅膀起飞的白鹭,拖着鼻涕的小娃娃……
每一帧都带着世外桃源的美好与静谧。
而如今,她才知道去往桃源的道路有多颠簸。
他们甚至还通过了三座危桥,每座桥都用巨大的牌子提示着“小车谨慎通过,大货车严禁上桥”。
江远路显然来过多次,开着大越野风一般就冲了过去,完全忽略了曲思远那句“小心”。
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往西挪去,曲思远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打开导航查看距离。
小小的屏幕上,显示出一条蜿蜒如秋名山赛道的盘山公路。
“这是……”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山脚。
江远路将方向盘大幅度的左拐,车头高翘着爬上倾斜的山坡,贴着山体爬上了盘山公路的起点。
这条水泥路似乎刚修整过,路面的水泥颜色深深浅浅不一,倒也算平整,靠悬崖这一边居然还都装了护栏,每个急转弯处,也都装了转角镜。
驶到半山腰的平整处地,入目便是个还未完工的涂鸦村。
不少房子的墙壁、门扉,乃至围墙上都涂满了大块的颜料,有风靡中外的卡通人物,也有写意山水,还有杂乱到看不出寓意的色块和线条组成的抽象画。
房子不少,人却不多,只几个老弱妇孺探头观望了下。
江远路瞥了她一眼,开着车子左拐八拐地在穿村而过,驶上一条明显也是新造的盘山路。
这段路明显还没完全修好,路面虽然平整,水泥颜色都深深浅浅的,部分栏杆还未安装,杂乱地堆在道边。
他恍若未见,熟练地开着车子继续往上。
山道陡峭,路面也比刚才狭窄,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土崩瓦解,亦或被滑坡、落石掩埋。每到车子拐弯的时候,曲思远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险境是看不到了,胃却更难受了,被车晃的一阵阵翻滚。
冲上山顶平台前,要通过一个急转弯,她几乎错觉车子要冲出悬崖了,方向一转,平稳地驶上了一大片平整的停车场。
风旗招展,碧绿的扇形起飞坪,自脚下铺陈至山峰尽头,仿佛与缭绕的云絮融在了一起。
山下一马平川,点缀着一大一小一个天然湖泊和水库。
置身其间,仿佛当真成了仙境中的姑射仙人一般。
曲思远勉强夸了句“真美”,便“哇”的一声推开车门吐了出来。
江远路:“……”
他去车上拿了矿泉水。
曲思远漱了半天口,有些尴尬地解释:“没吃午饭,胃不大舒服,不好意思。”
江远路“嗯”了一声,手往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掏出半块饼干,最后打了电话:“老曲,能送点吃的来吗?我带曲叔女儿来山上看看,她没吃饭。”
半小时后,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自山下开了上来。
骑手个子不高,看着三十岁出头,长着张方方正正的好人脸,手里还拎着碗面。
“欢、欢迎!”
他一开口就结巴,笑到一半想起来曲思远刚刚丧父,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曲思远倒是不介意——对她笑,总比在父亲照片前哭完和她要钱来得和蔼。
她道了谢,接过塑料袋,打开。
面用大瓷碗装着,热腾腾冒着白气,大半的汤都洒到了塑料袋里。
要是搁父亲出事前,曲思远绝对是要嫌弃的。
这连月的奔波劳碌却早磨没了她的小脾气,何况今天也真的饿狠了,她端着碗就站山风里吃了起来。
半碗面汤下肚,她才想起来俩大男人都还看着她呢,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笑。
——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笑,满身狼狈,脑袋上还落着不知哪儿飞来的枯草叶。
江远路怔了怔,说了句你慢慢吃,转身往车那边走去。
人落魄的时候,总有些难堪的羞涩。
他是过来人,更见不得原本干净的纸张落入沙尘之中。
曲毅也觉得盯着小姑娘狼吞虎咽有点尴尬,但他还有更挂心的事儿,便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妹、妹子,你来这儿,是、是打算继续搞开发吗?”
曲思远噎了一下,摇头。
曲毅掩不住失望:“我、我们白鹭山村确实没什么名胜古迹,但、但现在这个地方——曲总请了国家体、体育总、总局航管中心伞类运动部的人来调、调研考察过,还花、花了大钱修路、修整地形、铺设高级草皮……连那几位专家,都说、说这儿办滑翔伞基地,条件得天独厚!如、如果能搞起来,以后肯定是能好、好好发展的。”
曲思远“嗯”了一声,愧疚之余却忍不住想:你们要发展,我和妈妈却是要活命。
他父亲之前如果能谨慎一些,车速如果能慢点……
她是悬在丝上的蚂蚱,只求脱身,哪儿还有高飞远蹦的勇气?
一碗面吃完,曲思远也听完了曲毅磕磕碰碰的自我介绍——
说话结结巴巴的曲毅居然是白鹭村的村主任,也就是俗称的村长,出于发展村子的目的,他不但说服村民委免了曲建设三年的租金,不少审批手续还是他帮忙跑下来的。
如今曲建设意外离世,整个工程都停滞,他当然就希望她家能有人继续接手工程。
曲思远苦笑:“曲村长,你也说我爸前期花了大钱,光给你们修路就花了好几百万,我家现在连住的房子都是亲戚借的,现在还欠着那位小江哥哥三百万……”
她说不下去了,将筷子架在空碗上,带着点歉意问:“这儿有水吗?”
除了把碗洗干净,她还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感谢这顿迟来的午饭。
“不、不用。”曲毅将碗筷抢回来,塞进塑料袋里,“你……你节哀。”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在节哀之后,便没再另提其他的事情。
曲思远心里暖洋洋的,心里那股歉疚,也更深了一些。
江远路回来时,把后备箱里的巨大伞包也拖了出来,径直往山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和飞机起降原理一样,滑翔伞也是逆风起飞的。
“今、今天要飞?”曲毅结结巴巴地跟了上去。
曲思远觉得好奇,也远远地跟着。
山风轻柔,不远处橙白相间的风旗飘起一个尾巴,仿佛一条悠闲的小丑鱼。
江远路“嗯”了一声,慢腾腾地拆了伞包,慢腾腾地检查装备,又慢腾腾地穿上防晒衣,给自己戴上全黑的头套、墨镜、帽子、手套。
和他暗沉的护具不同,那伞衣颜色倒是很明快,似红似紫,自左向右渐变成初晨的鱼肚白。
平摊在绿草坪上,与天边被落日余晖映燃着的晚霞交相辉映。
“要体验一下试飞吗?”江远路终于穿戴好了。
曲思远呆了呆,“我吗?”
“是啊。”他掏出手机,切了个保险页面出来,“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33……不是,我……”
“号码。”
她犹豫着报了,凑过去,就看到一个购买成功的提交提示。
“戴好帽子。”江远路捡起地上的安全帽递给她,再拿起护具往她小腿上绑。
曲思远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试图往后退一边说:“我自己来吧。”
江远路手上蓦然加了力气,握住她小腿:“别动。”
曲思远只好僵着不动,他绑完了护具,又拿戴着手套的手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背带,检查了安全挂钩,这才点头:“行了。”
他靠得有些近,连防晒衣拉链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曲思远又想往后退了,他却率先一步退开,绕到了她身后,穿连着伞衣的背带系统。
和伞连接好之后,两人便跟连体婴儿似的走路都绊在一起。
江远路连个提前警示都没有,便示意曲思远往前跑。
伞迎风起来的拉力,他体重的拖累,两相叠加,让曲思远跑得慢得像只蜗牛。
“一直往前,跑不动了,也不要停下来,更不能后退。”
一直快要跑到起飞坪尽头,曲思远才感觉到身后的人似乎也跟着跑了起来,人也终于往她背脊上靠了过来。
眼看就要踏空出山体的那一瞬间,她的脚步停滞了下,被江远路催促:“继续。”
她只好望继续向已经开始向下的缓坡,拼着整个人滚落山脊的风险,抬脚迈了出去。
脚底却没再碰上缓坡,失重感终于来临,她浑身往下一坠,悬空往前飘了出去。
脚下悬空的感觉非常不好,一旦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曲思远下意识仰头,江远路也低头看着她——他整张脸都掩藏在头套、墨镜和安全帽里,完全分辨不出表情,声音倒是很清晰的:“不恐高吧,想拍视频留念吗?”
等飞起来了才问这些,有意义吗?
曲思远在心里吐槽。
江远路问是问了,却没期待她的回答,也没带运动摄影器和自拍杆。他的手拉着操纵带,头顶上的大伞微微倾斜,仿佛一抹自在流动的霞光。
风吹在脸上,轻柔的仿佛无形的触手。
曲思远被湛蓝的天空、自由的伞衣、以及身后温热的躯体所鼓励,再一次低头看向身下。
纷扰尘世、山峦河流全被抛在了底下,只有风声不知疲倦一般响着。
“想喊就喊,想哭就哭出来。”
江远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带什么温度,却也没有什么鄙视和不屑。
她张了张嘴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
江远路垂着头看了沉默的女孩一眼,抬头再一次拉动操纵带……
摆荡刚开始的时候,曲思远还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
可荡着荡着,幅度越来越大不说,整个人也几乎翻了过来。
脚下的山峦和平地都在摇晃,头顶的白云和蓝天也如海波翻滚。
失重的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她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连日来的委屈、惊惧都在这一刻被释放。
什么责任、什么负担,通通都得让开。
在坠落的人是她,被天风像落叶一样翻卷的人也是她。
在极致的恐惧,竟也有股酣畅淋漓、肆意放飞的痛快。
落地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瘫倒在了身后的江远路身上。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百万债务,在这一刻都顾不上了。
她满脸泪痕,近乎无赖地躺在他身上,破罐子破摔地庆幸:活着,可真好啊!
江远路倒是很淡定,还半拥着她坐起来,帮忙解了背带和护具,问,“站得起来吗?”
曲思远这才勉力撑住草坪,狼狈地点头:“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
他便解了背带站了起来,自顾自去整理伞衣和护具。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很久,曲思远自觉好受多了,抹去眼泪,仰头看向他。
江远路刚摘完安全和墨镜,正揪着头套往上扯。
那俯视的角度,一下子让她回忆起了半空中被支配的恐惧,胃部再次翻腾起来。
江远路脱了头套,见曲思远蹙着眉坐着不动,出于对忘年旧友遗孤的“爱护”,主动弯下腰来拉她——为了显得友好,他还硬挤了点自认为算得上温和的笑意:“这里风景还……”
曲思远被他拽得胃部痉挛,再忍耐不住,冲着那张帅脸“哇”的吐了出来。
江远路那点僵硬的笑容,彻底冻住了。
※※※※※※※※※※※※※※※※※※※※
有种自己在双更的错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男朋友每天都在吃醋 (55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