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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慈心尚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还以为李玄清与江言笑的友情与羁绊跨越了师徒之情, 直到一个时辰后,江言笑醒来。
……
日月殿某座寝殿, 某张大床。
雪衣少年轻车熟路拐到这儿, 把窝在他颈间熟睡的高个儿少年放下, 为他脱去靴子与外袍,令其平躺, 调整好睡姿后, 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李玄清后退半步,露出江言笑那张白白嫩嫩、不知在做什么美梦还咂巴嘴面带笑意的脸。
慈心全程在一旁目睹。
“……”
他看一眼床上睡姿端正,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的少年, 心中闪过一丝难以描述的怪异感。
然而,出生便立地成佛的慈心是个真·清心寡欲的和尚, 他尚未抓住那丝怪异感, 李玄清就转向他:“他快醒了, 你们单独聊。”
说完,没等慈心回话,推门走了出去。
慈心:“……”
他在床边慢慢坐下,更近距离地观察到了江言笑。
少年又变了脸,以至于猝不及防撞上,他压根认不出来——这次,他的容貌半熟悉半陌生, 慈心端详一会儿,确定那丝熟悉来源于李玄清此刻的面容。
他就那么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言笑,大脑却放空,闪过许多曾经的画面。
是身穿破衫的少年手持竹竿,一见面就对他摇尾卖萌;是名叫萧子楚的少年皈依佛前,青丝寸寸剃落:是他的小徒弟慧心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追着他讨问金刚指,与他共用没有油水的斋饭……
他的徒弟……真的就是面前这人?
慈心长叹一口气,抬起的手从半空落下,停在离少年发旋儿一寸之处,定住了。
——那其实是个想要轻拍头,却犹豫了的姿势。
慈心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维持那个姿势顿了须臾,忽然俯下身,在江言笑耳边道:“……系统?”
系统:【??!】
它当然不能回话,只能与宿主脑内交流。但它能借江言笑的五感了解外界,自然见到了近在咫尺的慈心,与他眉宇间淡淡的忧色。
【喂!笑笑快醒!!】系统对江言笑大喊,【大师叫我!大师居然在叫我!!!】
奈何被梦貘泡泡击中的人不到最后一秒不会醒来,江言笑睡得很死,压根听不见系统的呼唤。
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有江言笑以外的人与它主动交流。
系统心脏砰砰直响,听见慈心温声道:“系统,你是叫系统对吗?”
“可以让我见一见,我的徒弟萧子楚么?”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犹疑与一点儿小心翼翼,听着系统的机械心一颤。
【行行行!】系统一直很喜欢慈心,果断答应,为江言笑换上萧子楚的面庞。
慈心只见熟睡的少年面上白光一闪,雪白的皮肤深了一度,下颌骨与脸颊的弧线变得愈加柔和。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那张娃娃脸,也恢复了萧子楚的身份。
慈心的手一下子捏紧了,半晌才松开,落下,拍了拍“萧子楚”的头顶。
江言笑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到他的大和尚师父坐在床前,差点没吓得滚下床。
“师师师师……师父?!”
他颤颤巍巍叫了一句,差点没咬下自己的舌头。叫完才发现自己又蠢了——他在干什么?!
【啊啊啊啊啊系统,我怎么又暴露了?】江言笑对系统崩溃喊道,【自从我和师尊在一起,犯错率就越来越高,一点儿没有戒心了。】
【……爱情使人退化。】系统一派早已习惯的木然,【别嚎了,大师已经知道了。】
咔嗒一声,江言笑仿佛被突然按下暂停键,定在了床上。
然后他听见慈心轻轻“嗯”了一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发旋儿。
江言笑:“…………”
他唰啦扯来被子,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才嗡声嗡气道:“师、师父……你都已经知道了?”
“嗯,”慈心道,“……知道了。”
“…………”江言笑沉默片刻,道,“对不起。”
慈心也沉默了。
在这两人俱是默然的间隙,江言笑脑袋里忽然想起什么。
他唰一声拉开被子,坐了起来:“师尊呢?!”
慈心:“玄清应当在外面候着。”
见江言笑一脸空白,慈心笑了笑,把李玄清说的话同江言笑重复了一遍。
“玄清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有两个师父。”
江言笑:“……啊?”
慈心指指自己:“我还是你的师父,玄清也是。”
江言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太好了!”简直求之不得。
“可是……可是……”
慈心:“你担心玄清不同意?”
江言笑“唔”了一声,心道,我是怕他打翻醋坛子。
慈心道:“不会。玄清说,你与他的关系早就不囿于师徒了——是指你们心灵相通,神交已久?”
“唔……”江言笑又缩了回去,用被角遮住半边脸。
慈心分明看见,他的耳朵慢慢红了。
“……不是。不是你理解的那样。”江言笑红着脸,伸出手臂,“师父……你、你摸摸守宫砂!”
慈心:??!
一刻钟后,慈心满面恍惚地离开寝殿,江言笑紧随其后,一推开门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长廊上的李玄清。
“师弟……慕言师弟!”
江言笑大喊一声,撒着欢儿跑过去,也不避讳,就那么一头扎进了小小少年的怀里。
李玄清拍拍他的背,淡然道:“鹤衣师兄。”
江言笑:“嘿嘿嘿。”
站在门外的慈心:“………………”
他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到底在干些什么了。满脑子都是方才他抖着手去摸江言笑的手臂,江言笑一脸不好意思,然后他摸了个空的场景。
守、宫、砂,不见了!
守——宫——砂,真的不见了!!!
慈心呆呆望着不远处抱成一团的好友与徒弟,李玄清主动牵起江言笑的手,十指紧扣。江言笑更夸张,直接摇晃着手,拉李玄清朝他走来。
“师父!师父!”
慈心感觉自己瞎了,一向温和有礼的面容出现数道裂缝:“你们……”
李玄清没什么表情,朝他一点头。
慈心:“可是……”
李玄清淡淡道:“顺其自然罢了。”
江言笑则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嘿嘿,师父习惯就好。”
“………………”
又一个时辰过去,在慈心坚强地挺过最容易心肌梗塞的那一刻后,终于缓过一口气,逐步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被李玄清两人带到魔界荒山野岭中,待到不远处一点金红越来越清新,他望见紫金色的云草中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篝火在圆心熊熊燃烧,火堆旁围着两个人,正在……烧烤?
江言笑老远闻到了香味,李玄清手一松,他就像只兔子蹦了过去,边跑边挥手:“庐主——君上!”
李玄清顶着鹤青的脸,对江言笑挥了挥:“快来!兔子熟了!”
虽然沉苍现在是个傻的,每天定时失忆。但秉承着敬业的精神,江言笑还是决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和李玄清做假师兄弟真夫妻。
他最先跑到篝火旁,弯腰深嗅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掉下口水。
李玄羽直接撕了一只兔腿给他,江言笑接过,转头跑向李玄清。
沉苍看着他的背影,手用力在地上一拍,拍出一道龟裂:“我的呢!媳妇!我的呢?!”
李玄羽扶额,撕下另一只腿递给他:“……你的你的你的。”
沉苍满意了。
李玄清也很满意。
慈心随他们坐在篝火旁,火光为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那张脸除了俊美柔和,剩下的全是迷茫。
慈心: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见赫赫有名的活佛一直发呆,李玄羽撕下野兔胸前一块嫩肉,带着骨头与热气递过去:“大师,吃点呗。”
慈心嘴唇动了动,尚未说话,江言笑一把抢了过来,对李玄羽道:“师……哦不庐主!我师……额,大师是出家人,不食腥荤的!”
他一句话断了几次,引得沉苍频频看来,目露狐疑。
李玄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看什么看!”
“他说话好奇怪!”沉苍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媳妇……你不让我看他,是在吃醋吗?”
“……”
众人缄默了。
李玄羽用一块兔肉堵住沉苍的嘴:“吃你的!!”
说完,又对其他三人道:“别介意,演技不及我也没事儿,明日这傻狗就忘了。”
“哎大师,喝酒么?”
其余三人:“…………”
不一会儿,沉苍已经举起酒坛子,咕噜咕噜灌酒。等酒喝完,正要举起酒坛习惯性一摔,李玄羽一个眼风扫来,沉苍硬生生顿住了。
“嘿嘿嘿……媳妇。”沉苍放下酒坛,对李玄羽露出一个霸气侧漏的傻笑。
李玄羽:“谁是你媳妇。”
他弄错了整整两次,终于意识到慈心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于是从乾坤袋里掏了掏,掏出一盒桂花饼,摆在篝火旁,请慈心品尝。
李玄羽:“大师,多吃点。”
只能看我们喝酒吃肉,怪可怜的。
“……”
慈心捻起一块桂花饼,刚咬下一口细细品尝,就见江言笑凑过来,一手拎着个兔腿,另一手也捏着一块桂花饼,吃的满嘴是油。
他压低声音,对慈心眨眨眼睛:“师父多吃点。我和师尊没带别的吃的,师尊说,明天他回一趟云浮山,带点食材过来。”
慈心脸上恍惚的笑意僵住了:“……云浮山?”
江言笑忽地意识到什么。
“啊哈哈哈,”他把桂花饼放在慈心手上,“师父放心,还有云浮镇的食材。煮的人是我。”
……
山坡这面热闹非凡。一里外的一处山崖上,红衣男子孤身一人坐在崖顶,曲着一只膝盖,另一只腿伸出悬崖外,手里托了个漆黑的盒子,仰头望向天空中的紫月。
夜风抚起他的长发,红衣人侧脸美艳而略显刻薄,鸦羽般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眸中浓墨一般看不分明的情绪。
江言笑接近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姬九云。
他似乎比之前更瘦,更苍白了些。然而江言笑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怜惜或心疼,只是默默走过去,递上了一只犹带余温的兔腿。
“……”
姬九云转过头,看一眼兔腿,目光随即向上,对上江言笑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
“师尊让我来的。”
“嗤,不怀好意。”姬九云凉凉道,“李玄清让你捎什么话?”
“师尊说,你与他的约定,他做到了。”江言笑微笑道,“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极乐谷与云浮山互不干扰。”
“……”姬九云脸上笑意更冷,“他还说了什么?”
“千万不要打开魂盒。”江言笑顿了顿,重复一遍,“师尊说,千万不要打开魂盒。”
听到这话,姬九云那幅嘲讽又冷淡的面色变了。
他没有低头,按在漆黑盒子上的手指却一根根捏紧,力道大到几乎将自己的手骨掰碎。
那一刻,他的面容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然而那狰狞只持续了一秒,姬九云面色又一变,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意。
“好,知道了。”他一字一顿道。
江言笑晃晃手:“你还吃兔腿吗?”
姬九云斜睨他:“你这是以什么身份送的?”
江言笑一顿,笑了。
“言肃。我以言肃的身份送的,这是最后一次。”
“哼,”姬九云眉梢一挑,懒洋洋伸出手,“拿来吧。”
……
任务圆满完成,江言笑空手回到一里外长满紫金色云草的山坡。
篝火快灭了,只余一堆炭火发出橙色的光晕,与周遭紫水晶般闪烁的云草、天空硕大的弯月与极北黯淡的群星一同构成了一幅广袤又浩大、瑰丽到令人震撼的图景。
江言笑一步步走向紫月下、被无垠云草包围住的四人,目光转了一圈儿,停在白衣少年身上。
李玄清也看向他。
熠熠发亮的云草在少年面上投下斑驳璀璨的光影,他的面容有如神造,琉璃般的眼底流淌过一丝堪称温柔的情愫。
少年无声对江言笑做了个口型:“来。”
江言笑依言走过去,在李玄清身旁坐下。
他们的位置也十分有趣,慈心坐在最中央,抬头仰望星空,一脸超脱,仿佛看淡了红尘生死。在他右边,沉苍拿着一块桂花饼,眼巴巴地凑到李玄羽面前,嗷呜嗷呜直叫:“媳妇,喂我……媳妇——喂我一口!就一口!”
李玄羽头痛欲裂,囫囵抓起桂花饼,一把把沉苍塞成了个凸眼金鱼。
“好吃么!”李玄羽皮笑肉不笑。
沉苍奋力吞下,噎了个半死:“好……好次!”
“师尊,姬九云怎么回事?”
江言笑坐下时,一只手迅速拉住他的手,五指相贴。
“你知道他为何要来魔界,不惜以三千鬼将要挟,宁可触怒天道,也要沉苍位于魔眼的墓穴么?”
江言笑想了想:“我只知道,他是为保下云姬的残魂。”
“可是……为何非得是魔眼呢。”
李玄清捏捏江言笑的手,声音平缓无波,说出来的真相却让江言笑百味陈杂。
“云姬死前,曾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禁咒。”李玄清道,“他身死后,魂魄流荡冥界或任何一处沾染过姬九云气息的地方,都会自动衰弱,消散无形。”
江言笑结结实实一愣。
“也就是说……姬九云走投无路……”
“没错,”李玄清道,“姬九云很快发现,纵使他抓住了云姬最后一丝魂魄,那缕魂魄也越来越弱,随时都会散去。”
“他意识到,只要他呆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事物……哪怕是冥界的一缕风、一滴雨,都会加速魂魄的消亡。他别无他法,只能找到与冥界最类似的、下三界中的魔界,用纯粹的魔眼的力量,保住云姬最后一丝残魂。”
江言笑:“顺便也保住他的记忆。”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相同的感触。
“师尊,你觉得他们以后会如何?”
李玄清摇头:“不知。”
这才第一世呢。
“轰——”
百无聊赖的慈心往即将熄灭的火堆里扔了一张火符,木炭上火光一炸,转身化作火龙,呼啸了一丈高!
沉苍:“哇哦!媳妇好美!”
李玄羽看着他这幅智障样,气不打一处来,俯身堵住了沉苍的嘴。
江言笑正目瞪口呆,李玄清反手扣住他的后脑,轻轻一掰。
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划过江言笑的唇角。他一下子睁大眼,结结巴巴道:“慕言师弟,你、你干什么呢。”
偷亲得逞,李玄清耳垂红的滴血,却顾及慈心所在,把江言笑的脑袋摆正,恢复正襟危坐与冷淡神情:“没什么。”
夹在最中间的慈心:“………………”
江言笑哭笑不得,好歹照顾自己另一个师父的感受,干脆改为密音传耳。
【师尊。】
【嗯?】
【刚才那个吻好甜啊。】
【……】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等我彻底完成任务,我们就回云浮山。】
夜风夹杂云草的香气,从两人衣梢发间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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