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桾元一觉睡得并不是很好，清晨醒来明显脸色有些憔悴。她喝了碗清粥，随离关去陆家的别院。
离关敲了门，来迎他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略打量了他们，笑道：“二位定是离关公子与二小姐了。”
桾元还奇她什么时候有了个二小姐的称号，又见离关冲他挤眉弄眼，立时明白了些。
老人家把他们迎进了门，“公子不必疑惑，我家少爷早把二位的来意和形貌告知老奴。二位快请进，我家少爷已等二位许久了。”
虽说是别院，这里却比任何一户人家的宅子都大得多，不过倒是没别的院子那么胭脂俗气，陆家的别院以素净为名，地上连叶子都没瞧到一片。
陆家别院，只一个老管家，还有三四名年幼的奴婢。为他们带路的，便是别院的老管家。
老管家说的少爷，自然是陆家三少——陆子颀。
陆子颀正在喝着茶水，见管家带着离关二人前来，马上放了茶杯。离关一看他便笑了，“我道管家说的少爷，就猜是陆三少。”
陆子颀穿着荼白直裾，下巴稍尖，眼睛眯着笑时像极了狐狸。“二位迟迟未来，我还担心是否路上出了事。”
桾元心里头暗道，还真出了点事。
离关说：“平白让陆少爷担忧了，也没什么，我与表妹一路游山玩水，一连耽误了好几天，昨夜里才到这六安城。”
“我却是前些日子便到了，想着二位比我早启程许久，还估摸着想遣些人去找二位。”陆子颀道。
离关跟着说，“可真是巧，刚一来六安，就遇着了陆三少。”
陆子颀细细的凝了他一眼，无奈一笑：“你这小子，套个话还带拐弯抹角。”他说，“有些事儿要办，所以你们前脚一走，我就跟着来六安了，约莫有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暂住于六安。”
老管家为桾元和离关提早腾出了两个院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桾元才放好包袱，就听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说，三少爷与离关公子出了门了。桾元打了个呵欠，又回房去了。
陆子颀带离关走遍六安，红楼当前，香气腻得慌，陆子颀却只是规矩的一笑，抬脚离开了。
离关稍稍唏嘘了一声，跟着他踏入旁边的酒肆。
酒肆的老板识得陆子颀，单独留着雅间给他们。小二送上温热的酒，陆子颀倒了一杯小啜，一杯还未见底，对面的离关已连饮了五杯。
“这间酒肆，说来也算陆家的产业，只不过当初置办的这一处，过了些年，倒有些忘记了。”陆子颀说。
离关望了手中酒杯，转了一圈掂在手里，神色轻松，“陆府家业之大，都说这天下任何一处都有陆家的商号，果真不假。”
“不过是被夸大了，陆家并非如他们想的一般。”说话间陆子颀倒了第二杯酒。
离关只笑不说。
真正的陆家，恐怕只有陆家人心知肚明了。
陆子颀喝上第三杯酒，道：“前些年去过京城，而今天下的局势可是越来越动荡了……”离关继续喝着酒。一口喝得急，呛得他喉里火辣。
陆子颀又说，“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多走动，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却只有两个人很不一般，你猜是谁？”离关摇头。
陆子颀眼神迷离了点，“其中一个是你。我一直不知道你和那位姑娘真正的来历，也不想弄明白。你虽说你是白湖乡一带的落魄小户，自小住在表叔家，然你的举动却是骗不到我的。你像极了一个人，像极了永和十年，我在京城遇到的那个人……”
“不过，你终究和他还是不一样……你是一匹脱缰的马，谁也无法让你停下脚步。野心，你没有，那玩意倒还挺适合你……”
听到这儿离关才温吞道：“你醉了。”
这会儿陆子颀不过才喝了三杯酒，他最忌讳他人说他酒量不济，拍了拍胸脯豪气道：“没醉，我清醒得很。”
他让小二又温了几壶酒，倒与离关划拳赌酒，好不快哉。很快几壶酒也见底了，陆子颀又一次趴在桌上，含糊不清的说：“离关，好兄弟，再陪我多喝几杯。”
离关笑出声，“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回不去别院了。”
陆子颀已不省人事，离关回想他先前的话，唇边的笑意逐渐隐去，深深皱了眉，凝望陆子颀好久……
离关与陆子颀是入了夜才回的，离关扶着醉成烂泥口中碎念的陆子颀，老管家惊讶自家少爷竟喝得如此，手忙脚乱的把陆子颀扶进厢房。
离关正转身，瞧见桾元，扭了胳膊眉欢眼笑抱怨道：“这一路可累得紧，表妹快帮大哥捶捶胳膊。”
桾元奚弄道：“表兄也醉了不成。赶紧洗洗着睡下吧。”说完便走了。
离关幽幽轻叹口气，在前堂喝了杯浓茶，不多久回房去了。
隔日离关照样精神，陆子颀反而醉得不轻，还在床上躺着。桾元和离关与老管家说了一声便出门了。
桾元其实不懂得寻怨灵，她连鬼气都不晓得如何察觉，只不过她认为以六安之地，有怨灵也不出奇。
她以前总以为怨灵常在，与鬼魅相同，后来离关告诉她，怨灵并不像人一般每走几步便能遇着，下界有其秩序，怨灵虽不归下界管，然再多的怨灵，倘若怨气禁不住，成恶鬼跌入万劫不复也是常有的。
桾元低声下气的请教探寻鬼气的法子，离关赏着戏班子，后被闹得无法，轻轻一瞥，“师妹要那法子做什么？有师兄保护你，大可放心。”还善意的拍了她的肩。
桾元翻了个白眼，“靠你不中用，谁知你下次还会不会背后来一脚，让我同比乙女更厉害的鬼斗法。”
“师妹此言差矣，人都是磨出来的，我这也是让你历练历练。”
桾元想他那些话唬骗小孩而已，自然没当真，但离关随意说出的话并不作假，她瞧他没有考虑她话中的意思，只得憋住不再谈起。
两人眼睛瞄着戏台子，心思却各自漂浮不定。
一百五十年前，京城大乱。
坐拥天下的明轩皇帝一下子失去民心，其弟篡位，改帝号为——华祯。
相传那年尚为王爷的华祯皇帝率领三万禁卫军包围皇城，明轩皇帝大惊失色，在身边宦官秘密安排下带着挚爱的妃子落荒而逃，至于落脚之地倒也巧了，竟是这六安城。
明轩皇帝安稳不久，华祯皇帝安插在六安的眼线便把明轩皇帝的行踪报上朝廷，华祯皇帝亲征，倒也没败露踪迹，说有一日明轩皇帝在府中赏花，门外有敲门声，他环视四周，却不见一个仆从，但见敲门声不疾不徐，明轩皇帝疑虑的前去开了门。
这一开不得了了，也是这一开，坏了他后半生。
门外浩浩荡荡两队人马，兵戎在身，冷峻无情。中间一辆明黄马车，便见帷幕一挑，露出张精致的脸，对着明轩皇帝明媚一笑，“皇兄，这一趟，可让朕好找啊。”
明轩皇帝惊呆在门口，后来如何，众人并未知晓，只是后来有胆大之人几次偷入那间荒废许久的府宅，看见正堂靠椅上，有一滩干涸的血迹，与古铜色的椅背融在一起，若不仔细，几乎忽视了它。
人总是少不了好奇，隐秘的宫闱之事如此引人遐思，有人说，明轩皇帝被杀死了，也有人说明轩皇帝被请进宫里，当太上皇似的供着。至于明轩皇帝的妃子，据传闻，那日之后，华祯皇帝班师回朝，与此同时，明轩皇帝的妃子相继不见，甚有传闻华祯皇帝暗喜那位美貌温婉的妃子，因所念之人被皇兄所抢，乃冲冠一怒为红颜，此番谋反，是为了把美人抢回。
事实如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桾元和离关看的戏子，正是讲这两位皇帝之间的故事。因是前朝旧事，故而在民间也算不上禁忌。
看完了戏子，六安城内下起了雨，瓢泼的雨夹着冷风刮来，吹得桾元抖了抖，打了个喷嚏。
离关在屋檐下侧过脸，调侃道：“出门竟不知要添件衣裳，真傻。”
桾元抬着袖子掩住口鼻，又连着打了个喷嚏，正想抬头驳他，身侧已不见了人。
离关走进铺内一会儿，转身出来手里托着冒着热气的杯子，杯内是热茶，他递给她，桾元抬眸看他，稍讶异。他淡淡的说：“病了还得分神照顾你，划不来。”
桾元默默接过，移开目光，声若蚊蝇的应了一声。
她把杯子握在手中，暖着手心。二人沉默，莫名气氛尴尬，桾元不觉咳了咳，心里想着该如何打破沉默。
雨幕朦胧，迎面却走来一个手持油纸伞的女子，乌发云鬓，面容柔和，只是双颊并无过多血色，头轻轻一抬，眸里有难灭的忧伤，在雨中化成失落。
罗裙沾湿，她仿佛不在意，脚下轻盈的踏过水滩。她安静的从桾元身旁走过，举止娴雅，鬓发垂下几根，即便不是倾国倾城，也是气质不凡。
桾元瞧她打扮，约莫猜着是哪位身子不大好的小姐。直到她拐过弯，人影不见，桾元才转过头，发现离关盯着女子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她打趣道：“别是瞧上了人家，那女子可是嫁为人妇，绾上了发。”
离关收回目光，扫了桾元一眼，低声道：“她是个死人。”
死人？她心中一咯噔，再略一想，果然方才走过之时除了他二人，凡胎肉眼看不见女子，她道连她都忍不住多瞧几眼那女子，他人为何没做反应，原来是个死人。
她道：“是怨灵？”离关踌躇不定，“应若是。”
“你……不确定？”桾元惊讶，少有让离关能如此困惑的事情，今儿能见到他这般窘迫，十来次都鲜少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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