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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陨

作品: 枭姬驯鹿记(三国) |作者:钟子今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1-22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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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冬, 天大雪。

困于麦城,外无援军,内无粮草, 关羽自知穷途末路,只能做最后一搏,诈降出逃。

已到南郡坐镇的孙权生怕关羽逃出生天,焦急地等待消息之际,他甚至叫来精通术数的宾客吴范, 让他进行占卜, 吴范卜算后回道:“明日日中前, 关羽必亡。”

果不其然, 翌日正午传回捷报,潘璋部将马忠在临沮擒获关羽及其子关平, 皆斩首。

孙权命人将关羽首级以木匣封存,星夜送与曹操, 曹操心知孙权是想祸水北引, 并不上当, 以诸侯之礼将关羽葬于洛阳城外。

刘备得知荆州丢失、关羽遇害,当即大恸,昏绝于地, 一连三日, 水浆不进, 只是痛哭。诸葛亮与众官再三劝解, 刘备方才勉强进膳, 而后传令蜀中将吏, 尽皆挂孝, 又在成都为关羽立下衣冠冢, 亲自送葬祭奠。

关羽衣冢前,刘备悲愤交加,向天发誓,与东吴势不两立,必要为云长报仇雪恨!

孙权很清楚他与刘备算是彻底翻脸,不管是为了夺回荆州,还是为了给关羽报仇,在不久的将来,刘备定然会兴兵伐吴。为避免以后陷入两线作战的危险,孙权非常识时务地向曹操上表称臣,并劝其代汉称帝,曹操手下群臣也乘机劝进,曹操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迈出篡汉的最后一步,只是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就在关羽死后一个月,魏王曹操病逝洛阳,享年六十六岁,谥号武王,太子曹丕继位为魏王与汉丞相,改元延康。

“关羽已除,曹贼亦亡,真乃天助孤也!”

孙权且喜且叹,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挪开,顿感轻松畅快。

早在决定出兵前,他就在心中推演多次,想过取回荆州、擒杀关羽之后的种种可能。他最担心的情况,就是刘备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倾尽全力与东吴死拼,曹操趁吴蜀陷入鏖战,再度大军南下,攻打东吴后方。而现在曹操已死,其子曹丕的威望远不及曹操,北方政权交替,局势不稳,不会轻易对吴动兵。

原荆州将吏悉皆归附,唯一称病不见的治中从事潘浚也被孙权感化,流涕归降,官职如故。几日后,孙权又收到捷报,得知陆逊击败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前后斩获、招降数以万计,现已占据枝江、夷道、秭归等长江上游重镇,屯兵夷陵,扼守峡口。

孙权大喜,见荆州已定,便大摆庆功宴,封赏有功将领。陆逊拜为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其余参战诸将皆有晋升。

此番论功行赏,孙权认为首功当属吕蒙,遂他拜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及黄金五百斤。

吕蒙推辞不受,直言臣解君忧,天经地义。又说天下未定,至尊不宜铺张,如此多钱财封赏他断不敢受。

其实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吕蒙没有说,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这些钱财赐予他也是无用。

孙权不许,执意要厚赏,还笑着打趣说:“擒羽之功,首赖子明之谋,今大功已成,子明何必谦抑推脱?”

吕蒙固辞不得,只能无奈一笑,拜谢领受。

孙权甚至觉得这些赏赐还不够,又给吕蒙增加步骑鼓吹,亲自为他敕选虎威将军官属及南郡太守府随从,封赏完毕后,吕蒙返回营中,前后兵马导从,鼓吹喧天,光耀无比,路人见者无不啧啧称叹。

然而命运无常,总是这么令人猝不及防。

自去岁八月天降暴雨,汉江流域水患频发,大灾之后,大疫卷土重来。

蒋钦在从汉水班师途中病故,未几,驻扎在西陵的甘宁亦染病去世。

噩耗接二连三而来,孙权如遭重击,痛惜万分,可他没想到,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归营后不久,吕蒙也轰然倒下,一病不起。

孙权心急如焚,匆忙命人将吕蒙接到公安,安置在自己居住的行馆内殿,千方百计地寻找名医为其医治。一时间,荆州、江东各地纷纷贴满重金悬赏医者的告示。

孙尚香赶到公安探望时,医者正在为昏迷不醒的吕蒙针灸,孙权站在一旁看着,眉头紧拧,神色悲郁,好像那针是扎在他身上一般。

吴候每天处理完公务就来内殿探视,医者侍从压力也大,总是诚惶诚恐。吕蒙恪守君臣之礼,每次孙权前来,吕蒙只要清醒着,必会强撑着起身行礼。孙尚香便劝说孙权,让他不要天天去,否则反而容易加重吕蒙病情。

孙权叹气点头,可他还是想多看望吕蒙,又怕吕蒙劳累,于是孙权灵机一动,命人偷偷在墙壁上凿通个小洞,以便他随时能观察吕蒙的病况,又不打扰他休息。

堂堂吴候做出这种偷窥之事,简直令人哭笑不得,但能让孙权抛开吴候的体统,关心到这种地步,也足以见吕蒙在孙权心中的分量。

那日之后,孙权便天天暗中探视吕蒙的情况,如见吕蒙可以吃下点东西,孙权就会高兴地对左右言笑,如发现吕蒙食不下咽,孙权便长吁短叹,夜不成眠。吕蒙的病情曾一度有好转的迹象,孙权心情大好,干脆下达赦令,群臣皆来庆贺。

然而就在短暂的好转后,吕蒙的病情急转直下,一日严重过一日。无论再找来多少名医,都只有同样地回答: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孙权大怒,痛斥一众医士,他不相信吕蒙命数将尽,可是远近名医都已找来诊治过,皆表示束手无策,孙权别无他法,最终把希望寄托于玄门道术,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群道士,让他们在星空下做法祈福,为吕蒙向天请命。

众臣见之,皆摇头嗟叹。

孙尚香忧心不已,给陆逊的信中多次谈及这些事,她不仅担心吕蒙病情,更担心二哥孙权,三年前凌统、鲁肃相继病故,孙权就痛心得昏倒过去,大病了一场,现今悲剧重演,先是蒋钦、甘宁病故,紧接着吕蒙病重难返,她真怕孙权会接受不了,更有甚者,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陆逊驻守在宜都,也很担心荆州的情形,可他身负重任,不能轻易离开,只能在回信中殷切叮嘱她多多劝慰至尊,随后他又提及眼下局势,据蜀中细作探知,刘备正大肆扩军,厉兵秣马,誓要为关羽报仇,吴蜀之间未来将有一场大战,因此至尊更要振作,早做准备。

孙尚香合拢书信,重重一叹,起身再去见孙权。

此刻暮色四合,马上又要到道士做法祈福的时候,这些日子孙权常常与那群道士会面,不用猜也知道孙权多半在祭台处。可当她走到祭台所在的庭院时,入目所见还是令她吃了一惊。

孙权竟然在和虞翻吵架,周围道士和侍从跪了一地,伏低身子,噤若寒蝉。

原来因为道士做法并不见效,孙权问是何故,道士回说诚意不够,暗示孙权花重金建寺庙、塑神像,以此显示对神明的虔诚。

有些官吏虽觉不妥,可他们不敢在这种时候触吴候的逆鳞,唯有性情狂直的虞翻敢犯颜谏争。他直接冲到祭台,大骂那些道士是装神弄鬼的妖道,孙权担心他冒犯天神,影响为吕蒙祈命一事,立刻命他住口,虞翻偏不住嘴,据理力谏,一来二去,两人竟吵了起来。

“当年讨逆将军斩杀妖道于吉时曾言:‘鬼神之说、旁门左道,向来幻惑人心,不可信之!’为何至尊反倒偏信这些招摇撞骗的妖道?”虞翻急声问道。

孙权怒指着他,气得手抖,“鬼神之说,古来有之,你不相信,不代表不存在,莫要再狂言乱语!”

虞翻眼看用先主公孙策之言劝谏,孙权也听不进去,进而跪倒在地,挺直背脊,抬头望着孙权,高声道:“至尊贵为人主,万民表率,怎能信异术崇鬼神?如此,不但救不了吕将军,反而会惹天下人讥笑!”

孙权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欲砍虞翻。

孙尚香吓得惊呼一声,赶忙冲上前去,挡在孙权面前。

孙权犹如被激怒的猛虎,双目圆瞪,神色狠厉,整个人散发着骇人的气息,他手握利剑,胸膛微微起伏着,盯着她厉声道:“让开!”

孙尚香红了眼眶,哽咽道:“若吕将军知道,你因他的病情迁怒杀人,你让他如何心安?”

只这一句话,就令孙权瞬间醒悟,眼中戾气渐退,缓缓垂下了握剑的手。

孙尚香趁机将他手中剑夺了下来,扔到地上。孙权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摆摆手道:“都退下。”

虞翻不卑不亢地俯身一拜,起身后又向孙尚香拱了拱手,转身离去,谷利见状也忙领着一众侍从和道士躬身退下。

孙尚香没有走,依旧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孙权。

孙权看着祭台上的符咒旗幡等道门之物,蓦然反应过来,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他摇头笑了两声,慢慢走到台阶前坐下,以手抵着额头,脸朝地面,被手挡着,看不见神情。

这个动作丝毫没有吴主的威严,只像一个陷入疲惫无助的普通人,连那笑声听在耳中,也只能感到悲凉。

二月的夜晚仍是寒风刺骨,孙尚香走了过去,低头劝道:“二哥,地上冷,回去吧。”

孙权一动不动,她轻叹一声,呼出口寒气,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二哥,生死有命,强留不得,若是吕将军真的……也请你节哀,保重身体。”

孙权还是没有接话,她转头看着他,继续道:“你现在不仅是江东之主,更是荆州和交州官吏百姓的君主,如果连你都倒下了,各地不都乱套了?无论如何,你都要振作。”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孙权终于抬起头来,回看向她,哑声反问,“可人心非木石,岂能不伤不痛?”

“能与我勠力同心、共创大业的人,一个个都先我而去,公瑾、子敬、公绩、兴霸……还有许多人皆是如此,如今连子明也要……”他抬眸望向夜幕,悲声喃喃,“为何我江东子弟总是年命不永呢?”

孙尚香闻言心中涩然,不知如何回答,也只能像他那样望向夜空,看着散布在苍穹上的星辰,默然无言。

曾经闪耀的群星一个接一个陨落,建安,这个战火连绵、生民苦难,又英雄辈出、踔厉奋发的时代,也在走向了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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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权的悲剧就是——活太长,身边人一个一个都死在他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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