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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年来他没有忘记过那一天父亲的表情。
记得很清楚，那是秋后的一天，父亲平常总是爱笑的脸在那一天是那么的阴沉。他好像有种说不清楚的迟疑，但又好像是在努力的坚持。
在车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孩子在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古老而显得陈旧的房子前。远远的，孩子听到了一群小朋友的吵闹声。他在想，这里是新的幼儿园吗？怎么看起来那么旧？小小的心事没有说出来，看了父亲一眼。
“这里，离我们家好远。”孩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话。这是这三个小时以来父子俩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啊……是啊。”
听到父亲终于肯开口，孩子连忙问出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是，新的学校吗？我听到了里面有小朋友的声音。”
父亲看了看他一眼，点点头。
孩子抬起头。看到了一行一个也不认识的字。
但父亲却是认得的：前星州孤儿福利院。
……
一星期过去了。
林云飞没有盼到父亲的到来。
渐渐的，他不想说话了。在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一个也不认识，卫生条件也不好。没有玩具、没有佣人、也没有三宝（小狗的名字）。最重要的，还没有人理他。以前在家里，佣人们都会叫他“三少爷”。还会陪他玩很多游戏，他们甘心情愿被他当马骑。
可是来到这里，他除了说过一句“我叫林云飞”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因为老师的一个手势，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甚至，连老师都只是用动作指挥他。第一天，他以为，这些都是这个幼儿园的习惯。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七天，都这样！上课，他一个人坐在最远的角落；每次吃饭，老师都把给他安排离大家最远的桌子，连饭碗都是与别人隔开放。晚上睡觉让他一个人睡黑黑的屋子，不和大家睡在一个大宿舍。他开始感觉到自己与大家不一样，大家都会说话，只是不会和他说。
直到有一天。老师和大家都在午睡，林云飞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眼泪开始滴落。
为什么爸爸还不来接他回家？就算像以前一样不让他来上学也无所谓。他想念爸爸和哥哥姐姐们，想念三宝。
就在这时，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哥哥走了出来，走过去和他坐在了一起。“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都不爱说话？”
他看了哥哥一眼，他很脏，这么大了脸都洗不干净！
林云飞抹了眼泪，“你们为什么都不理我？”
哥哥想了想，“老师说，你是怪物。”
林云飞看着他，“我不是。”
“我也觉得你不是。书上画的怪物都很可怕，可是你和我们一样。”
林云飞心里好过多了，“那你会理我吗？”
“嗯，不过。我们只能在晚上没有人，或者像现在大家都睡觉的以后才能说话。”
“嗯，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水泥，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的妈妈是院子里的那棵红色美人娇，爸爸是旁边绿色的那棵，我天天给他们浇水。你呢？”
“我叫林云飞，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三宝，还有菲律宾阿姨……”
“你家这么多人啊，那，他们很穷吗？”
林云飞摇摇头。
“有钱吗？”
林云飞点点头。
“你以前上过幼儿园？”
“嗯，去过好多地方，只是，去不了几天老师们就让爸爸把我领回家，不让我再去了。”
“那就奇怪了，你们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还会把你送到孤儿院来？”
林云飞张大了眼睛，“这里，不是幼儿园吗？”
“当然不是。这里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生活的地方。叫孤儿院。”
“孤儿……”
“水泥，你在干什么？”女老师张霞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睡觉也不可以乱说话。快回去！”然后又对着林云飞说，“你爸爸是我们前星州孤儿院的大赞助商，他把你交给我们，我们就要对你负责任，以后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话知道吗？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林云飞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我不是怪物。”
张霞一脸惊讶，失措了几秒钟，“没有，谁说你是怪物。没有的事。你必须把这件事忘了，那个该死的水泥，看我不回去教训他！”
“老师……”林云飞突然拉了老师的衣角。
“啊，你干什么！！”张霞吓得见了鬼似的一把推开了他！
林云飞摔在了地上。身上很疼。抬眼间只见老师先一脸惊恐，然后慌忙拉他起来，陪笑着说，“云飞啊，你没事吧，千万不要记恨老师，老师也不是故意的。你不会记恨老师的对不对？”
林云飞看着老师，眼睛眨也不眨。
张霞脸色一青，“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我不会记恨老师的。”林云飞慢慢说出口。
张霞大出一口气，“哎呀那就好，真是好孩子。
……
水泥，是至今的记忆里，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虽然，后来再也没能说一句话。
……
孤儿院搬到F城有十年了。F城的治安不好，孤儿也特别多，这十年里孤儿院从原来的几十人扩展成了几百人，名字也几经辗转最终更名为善心孤儿院。孤儿们长到十六岁就必须离开孤儿院，或者实在不愿意离开的就要在孤儿院工作，收入十分低微。水泥就是选择留在孤儿院做园艺。
看着楼下玩乐的孩子们，他们和他是不一样的。
“吃饭了。”门打开，一个面生的女生端着一碗米饭和一盘青菜一碗汤进来。
林云飞直看呆了。
“吃饭了，你看什么呢？”女生把饭菜入在了桌上。
“你是……天使？”林云飞第一句话就傻傻的问。
女生甜甜一笑，“我叫柳含，不叫天使。是新来的心理辅导老师，刚好今天张老师请假了，我就代她来给你送饭。来，吃饭吧。”
林云飞呆呆的看着她。她穿着一套白色长裙，长长的头发长过了腰间，白净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温柔而充满爱意。最重要的是，她是这十年来第一个对自己笑的人。这笑容真的太迷人了，好像是黑暗里的阳光，让人感觉心里暖暖的。
“林云飞，林云飞？”柳含一连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柳……柳老师，我叫林云飞。”
“我知道。我刚才不是这么叫来的吗？呵呵快吃饭吧，我一会再来。”柳含走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柳含站在门外，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怪物”吗？怎么感觉他一点也没有张老师形容的那样可怕呢，反而莫明的觉得，他有点可怜。
过了一会，柳含又回到了林云飞的房间。
“你吃好了。那我收走了哦。”柳含说完收拾着碗和盘子。
“嗯。”林云飞应了一声，便坐回了窗边，看着楼下玩乐的孩子们。快乐和自由是不属于他这个“怪物”的，只要一年，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如果可以离开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回前星州，回家。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不知道哥哥姐姐们都还好吗？三宝会不会还在？不知道自己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你在想什么？”柳含收拾好了东西，并没有马上走。作为一个心理辅导老师，她突然想好好了解一下林云飞。
“啊？”林云飞以为她都已经走了，突然一说话倒吓了他一跳。“老、老师……你说什么？”
柳含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嗯，你在看外面那些孩子吗？”
“嗯。”
“你想出去走走吗?”
林云飞想了想，摇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外面？”
林云飞沉默着。
半天才道“喜欢”。
“那我带你出去吧。我们到院子里走走怎么样。你看外面太阳这么好。晒一晒一定很温暖。”
“我不去……我的出现只会让大家害怕，只会让我被关得更久。”
“怎么会？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相信我。”柳含笑着。
“会！会！”林云飞突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十年前，幼儿园要搬家的那一天，老师说不许任何人离开房间。可是我却走出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大家说清洁阿姨淹死在了池塘里。大家都说是我害死了她。张老师把我锁了起来，关在货车车厢里，黑漆漆看不见任何东西！直到来到这个房间，直到现在！”
柳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出现只会带来灾难！柳老师，你是天使，而我是魔鬼，你的世界是光明，我的世界是黑暗。十年里你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但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对我笑了！你出去吧。”
柳含想不到林云飞会下逐客令，更想不到一个十年来没有走出过房间的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定义！这样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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