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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青铜大门在身后大敞，蔺恭如听见身后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着一阵阵大喊：“有人闯进兵器库！！快来人啊！！二庄主受伤了！”
“追上那个歹徒！他朝山下跑了！！”
“这里还有几名守卫受伤，快把庄里大夫都喊过来！”
“不要放走蔺恭如！！！”
夜色中到处燃起了明亮的火把，每个火把都在急速往兵器库方向靠近。
一部分拥入门内，手忙脚乱扶起重伤不起的叶盛和门口同样被/长/枪所伤的守卫们；更多的人抽出兵器，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蔺恭如逃走的方向紧追而来。
玉兰山庄前所未有的鼎沸起来，犹如一锅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山庄上下每个角落、每个人都给惊动，纷纷追奔而来。
玉兰山庄建立数百年，从来不曾给人如此欺压到头上过。
不将那伤了二庄主的鼠辈千刀万剐，难消庄中之恨！！
大庄主叶杰听到消息，自房中披衣而出，兔起鹘落几下纵身，已到得兵器库门口。
放眼望去，门前派去守卫兵器库的护卫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身上均有枪尖捅刺的鲜明痕迹。
再看门内，重伤昏迷的叶盛正被众人搀扶而出，二庄主面色惨白，双目紧阖，胸腹间不停往外渗出鲜血。
“蔺恭如——”
玉兰山庄大庄主双目赤红，紧握着拳心，不复往日从容，“好一个衣冠禽兽……”
霍然转身，厉声下令：“传我命令，玉兰山庄全庄出动，捉拿蔺恭如，生死不论！”
蔺恭如发足狂奔，手中/长/枪沉重，枪尖不断往下滴着淅沥沥的殷红液体。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欲呕。一滴滴落在经过的草丛上，叶片沾满鲜红，如同给后方追击之人清晰指明方向。
蔺恭如头脑发胀，手指与/长/枪/枪柄紧紧胶着在一起；指尖发烫，几乎要焚烧起来。
他眼前一直有着那个银甲红袍的冷面将军身影，不言不语，似笑非笑，死寂沉沉的看着他。
他几次试图挥手驱散这个太过真实的幻象，手伸出去永远是扑了个空。
待他再缩回手来，茫然的视线范围内，又是几具陌生的身躯重重倒下，血花溅入眼底、衣上。
蔺恭如毫不怀疑，在他抓起遂宁的那一刻，就被这柄枪的邪灵附了体。
这柄枪煞气太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时间一刻刻流逝，等到/长/枪/范围内再无活物可杀，蔺恭如猜想，这柄枪迟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他只想换回叶明诀，不想成全这柄邪物的嗜血之念。
男人跌跌撞撞，竭尽所能往偏僻小径上跑，借着夜色掩护，险些就要逃出玉兰山庄势力范围——
却在山脚下，被从山下往山上巡查的一队巡山人马拦住了。
擎着火把的人，一照见蔺恭如浑身是血，手中一把残旧生锈的/长/枪浴血发出淡淡邪光，立时大叫：“在这里！贼人往哪里跑！”
“把他拿下！”
火把的亮光照得他眯起眼，侧过头，周围已围上七八人，来路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蔺恭如听见自己嗓音嘶哑，喉口干涩，“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让开。”
对方呵斥：“少废话！大庄主有令，只要拦截下你，死活不论，今天你插翅也难逃了！”
兵器纷纷抽出鞘，明晃晃的冷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蔺恭如握紧手中/长/枪/，古怪的笑了笑。
他前世不曾修习过枪法，此刻枪柄横握侧于身后，枪尖半点地，竟颇有那么点架势。
方才还形容狼狈，逃窜不及的公子哥儿，/长/枪/在手，全神贯注，周身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侍卫们互看一眼，听闻这家伙独力重创了以剑术闻名的二庄主，还打伤了几十人，莫非真有两把刷子？
当下不敢大意，慢慢缩小包围圈，朝最中心的男人围拢而去。
蔺恭如在其中一人脚步稍迟疑时，猛然朝他胡乱刺出一枪。对方吓了一跳，立刻横刀来挡，哐当一声，枪刀相撞，蔺恭如虎口发麻，遂宁险些脱手飞出。
“什么鬼……”与他正面过手的人叫了起来，“大家伙不要怕！这小子手上根本一点力道没有，就是个绣花枕头！！”
几把兵器同时朝他身上招呼过来。
蔺恭如左闪右避，身形支拙，勉强抬起沉重枪身挡了几下，腰侧、大腿、小腿先后中击，鲜血汩汩流出。
他原本在兵器库中就被叶盛捅了一剑，腋下剧痛不已；此时再添几处新伤，力气全失，不得不改为双手持枪。
纵然如此，遂宁还是有如千钧之重，任他咬牙切齿，再举不起半分。
眼看着包围圈越缩越小，逼近到追兵们的眉眼清晰可见，几乎要贴面受擒。
包围住他的侍卫们亲眼看见蔺恭如腿脚虚软，身子摇摇欲坠，全靠枪身撑地才不至于当场倒下去。
心中窃喜，这次立了大功了，把这贼人擒了回去，在大庄主面前好好长长脸！
为首那人一脚踢中男人腿弯，蔺恭如踉跄往前，再被前方一人架住胳膊。
“带走，”为头那个喜滋滋道，“兄弟几个今天可是捡了个现成便宜——”
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就看见另外几人举在手中的火把纷纷落地，浓重夜色立刻围了上来。
“你……”
他目瞪口呆的住了口。
看着方才还似奄奄一息的男人，手中长/枪/自架住他人胸口划出长长血花，嘴角噙着微笑，慢慢回过身来。
火把熄灭的青烟还在袅袅升起，蔺恭如脚边一声不吭倒下了六具躯体，兵器同时横七竖八落了一地。
男人伸出舌尖，自沾了血丝的唇边舔舐而过，动作缓慢而优雅。
男人笑吟吟地注视他，一言不发，缓慢逼近。
他身上莫名多了股森寒邪气，比之平素江湖中人习以为常的杀意，还要凶戾万分。
为首那人握兵器的手不受控制的发颤，在男人缓步逼近的巨大威压之下，发现自己居然连转身逃走都做不到。
冷汗一点一点自后背渗透出来。
“你、你，你是什么怪物……不，不要过来——”
他忽然觉得脖间一凉，枪尖冰冷自颈间划过。
“我是谁？”
他们追杀了半晚上的翩翩佳公子，身形犹如鬼魅般贴近，牢牢抓住他手腕。
男人附在他耳边，声音就像世间最温存和善的情人，轻柔答了他道，“不就是，你们要捉拿的蔺恭如吗……”
随着身躯倒落的砰然巨响，最后一支火把也颓然坠地。
泛青的草丛中，鲜血汇成的小溪迂回流淌着，再汇集成一个个小沟，缓缓浸润了地面。
…………
……………………
近了。
很近了。
离叶明诀所在的地方，非常非常近了。
蔺恭如能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几要从胸腔中跳出。
他趴在马背上，骏马受血腥味所激，一路疾驰，马和人不眠不休。
官道上数次有人妄图拦截下这匹惊马，把马背上背负着一柄/长/枪、浑身是血的人拖下来看一看，然而不知为何，竟是谁也没能得手。
蔺恭如昏昏愦愦间，只听得耳边惊呼和咒骂，交替响起，人多的时候似乎还有几声惨叫。
他气空力尽，全凭着一股要见到叶明诀，死也要死在小少爷身边的念头鼓舞，死死揪住马背不让自己翻滚下去。
遂宁被他用粗绳子牢牢捆绑在身上，不晓得是不是天可怜见，这一路颠簸起伏，竟然也没有从他身上掉到路旁去。
一人一马一枪，自密林中穿林而过，马蹄踏过汩汩流淌的小溪，再转上十几道弯路，终于望见了那座破旧森冷的阎王庙。
/胯/下/马儿悲鸣一声，似乎知晓自己使命已尽。四蹄猛然收住，马腿一弯，巨大马躯沉重倒地。蔺恭如从马身上径直滚落下来，连人带枪滚了好几圈，在尘土飞扬里一路滚到了破庙门口。
“咳、咳咳——”
他双手撑地，剧烈咳嗽着，掌心肘弯到处是撞破的伤口，血迹斑斑，要多凄惨有凄惨。
“哟，我们的蔺大公子回来了。”头顶响起哈哈大笑的声音，“还真是守约啊蔺公子，刚刚好在第七天赶上了呢。”
随即响起的是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喊声：“蔺大哥——”
叶明诀。
蔺恭如心头一松，抬起头，看见叶明诀双手被缚站在破庙门口，小少爷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白皙脸蛋上满是泪痕。
他身边站着齐老板那些人，人数比之先前又多了半数，一个个笑嘻嘻的，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
蔺恭如啐出一口血，双腿摇摇颤颤的自地上站起。
他摸索着背后绳结，发颤的指尖解了好几次，才解开那系得牢牢的死结。锈迹斑斑的枪砸落地面，沉重响声震得蔺恭如头脑一阵昏眩。
他勉强弯下身，将枪身拾起，握在胸前。
疲惫开声：“……东西在这里。把叶明诀松开。”
齐老板看看他，又看看同样被血迹浸染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遂宁。
啧啧有声：“瞧这狼狈的，看来蔺公子费了不少力啊。”他笑容可掬的朝旁边人示意，“还不快替蔺公子接过来。”
蔺恭如后退一步，任谁也看得出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仍然死死攥住枪身：“……让叶明诀过来。”
叶明诀死死盯着他，小少爷眼底泪水在打转，拼命忍着不落下来。
齐老板心下不耐，端着一副儒商的架子，假模假样道：“三庄主我们自然是要放的，但是还得先验过货，是正品才好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不是？蔺公子倘若随便从什么地方摸来一把假枪，鱼目混珠可如何是好。”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虚张声势，不想那么快放人罢了。
玉兰山庄二庄主重伤，长/枪/遂宁为人所夺的消息，早在两天前就传遍了江湖武林，蔺恭如也在一夜之间声名大噪。江湖上人人想知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从名门世家玉兰山庄抢了一柄神兵利器，还得以全身而退。
他知道蔺恭如把小少爷看得极重，万万不会冒着被他们当场识破的风险去打造一个赝品。
但是他也真是始料不及，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公子哥，居然当真有那个本事，单枪匹马从高手如云的兵器世家抢了遂宁出来。
这个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节……
蔺恭如重重喘了口气，厌倦道：“装什么装？真货也好，赝品也罢，难道你们真会放我们离开？”
他索性将枪往地上一扔，摊开双手，冷冷道：“我只想要他在我身边罢了。”
小少爷一惊，就听齐老板长声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啊，蔺公子也是个聪明人。”
叶明诀觉得双手一松，绳结已被匕首削落。
齐老板哈哈笑着，边笑边摇头：“——既然这么聪明，知道回来就是有死无生，还紧巴巴的冒了性命危险，抢了枪赶回来。蔺公子，哎……齐某少不得又要批评你愚不可及了。”
叶明诀猛然向蔺恭如扑去，后者张开手臂，将小少爷紧紧搂进怀里。
他一身又是血又是汗又是灰，却唯恐小少爷跑了般死死搂着他，力度之大几乎要将叶明诀箍疼。
小少爷毫不在乎，也伸手紧紧环抱着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你怎么这么傻，我知道他们是幕后之人，他们岂会容我活命？多你一个送死又有什么用？”
蔺恭如低声道：“我陪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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