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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黑甲内卫朝来人拱手,低眉顺眼,神色恭敬,“人找到了,可是……”
卫梓怡拂袖,示意他不必开口,转而吩咐:“封锁巷头巷尾,不允任何人靠近尸体三丈以内。另外,迅速封闭俞平坊,全坊搜寻可疑之人,但有意图偷离之辈,统统扣留!”
内卫领命而去,两旁待命的卫兵高举火把,火光跳跃,照亮眼前昏黑陈旧的深巷。
从巷口进去,未及十步,有一具死尸仰卧于血泊之中。
死者吴庆,二十岁,庆平廿二年生人,乃是郢州城富商薛忠程的外甥。
此人平日里不学无术,好赌博饮酒,打架斗殴,混迹于市井之间,不务正业,惯爱调戏良家妇女,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乃是远近闻名的恶霸。
但因他舅舅家底丰厚,为人慷慨,通吃黑白,自己没有子嗣,便将这外甥视若己出,散了不少钱财,打点好上下关系。
吴庆背靠薛忠程这座大山,整个郢州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无人能拿他如何。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便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冬日,此人被一刀了结性命,再也不能作恶。
时值十月初三,立冬时分,郢州城已是寒风萧瑟,需披上一两件厚衣裳御寒。
卫梓怡看向身旁县令:“周大人,请。”
郢州县令周仪面有惧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跟声道:“卫大人,您请。”
在巷外时就能闻见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走进巷口,浓稠的腥风扑面而来,县令眉头微皱,摆手于鼻翼前拨散腥臭。
稍靠前半步的卫梓怡却是神情淡漠,绕着尸体巡视一周,借火把闪烁的光亮大致勘验一番现场。
尸体四周的血液色泽鲜亮,大部分已经干涸,除却地面上一大片血泊和杂乱无章的脚印,墙面上也有凌乱的血迹。
可见吴庆被杀之时,曾与凶手激烈搏斗,那行凶之人,应当离去不久。
“吴庆身长九尺,体格健壮,又好斗殴,能与之往来数个回合,并将其杀死,这凶手想必也是个彪形壮汉。”
县令周大人打眼一瞧,推测道。
“不尽然。”回答他的人语气平淡,惜字如金。
周仪开口便被卫梓怡拂了颜面,面色尴尬,却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卫大人有不同见解?”
卫梓怡立在血泊外,仔细观察地面上乱糟糟的脚印形迹,从中寻到半枚血脚印:“什么样的彪形大汉,会有这样一双小脚?”
那脚印虽不完整,却边际清晰,与吴庆的脚印区别明显,当是凶手所留。
县令哑然,便又听得卫梓怡道:“将这脚印拓下来。”
跟班的书吏立即拿上纸笔,照着脚印大小将其描摹固定。
未再在尸体周围发现有用线索,卫梓怡命人将尸体转移至视野开阔之地,四周掌灯,待她净手之后亲自验尸。
因大量出血,尸体体表泛白,衣服前襟已被血浸透,卫梓怡令人除去尸身上的衣物,遂以布沾酒擦拭血迹,伤口便显现其形。
周仪在侧噤若寒蝉,只能偷偷抬眼打量眼前正秉公查案的冷面之人。
这是一个女子,不施粉黛,眉目素冷清寒,五官颇具英气,若不是身披寒甲,舞刀弄枪,也该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俏丽佳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杀伐果断,黑甲内卫所到之处,穷寇贼匪闻风丧胆,贪官污吏不掩其形。
即便周仪在官场混迹多年,阅人无数,可卫梓怡当面,他亦觉威势逼人,不敢冒昧。
卫梓怡手持官家密令亲临郢州,其目的秘而不宣,周仪忆起自己往日曾拿过薛府的好处,便惶恐不安。
更没想到,此女抵达县衙当日,点名说要盯紧吴庆,转头这人就被当街杀害。
周仪抹了把额头细汗,心头默念阿弥陀佛,盼着铁面无私的卫大人明察秋毫,莫要记他一个行贿受贿,杀人灭口之罪。
“记,利器创口两处。”其人语调至始至终平稳清冷,打断周仪思绪,不带半分人情。
书吏忙不迭奋笔书写。
“胸前刺创两端细窄,皮肉外翻,创口猩红,长一寸宽两分,深约三寸,或乃狭长双刃利器刺击而成。”
“咽喉处有切割伤,长三寸宽三分,深两寸,经络尽断,创面发白。”
卫梓怡依次验遍死者周身伤处,除这两处刀伤之外,手臂胸口及小腹等位置也显现数道不甚明显的青紫伤痕,应是与人搏击之时所伤,也印证了她初观现场时的判断。
“凶手体格瘦小,略懂武功。”
视线扫过尸体右侧小臂外一枚圆弧形的旧疤,顿了须臾便转开去,卫梓怡语气平静地道出推测:
“死者致命伤在前胸,吴庆遭受刺击之后激烈挣扎,凶手唯恐其人不死,在其失去反抗之力后,又割喉补刀。”
人生前受创,鲜血渗透经络,创口遂成猩红之色,待人死后,血脉不再流通,伤口便显灰白。
“大人!”
有黑甲内卫快步行来,立定于卫梓怡身侧禀报:“此地向西三百步的牛棚之中,发现一件血衣和一把匕首。”
卫梓怡起身,去除双手布套,命人将托盘上的血衣展开。
那衣裳乃是一件寻常布衣,前襟浸染大片血迹,衣衫内衬上也是血迹斑斑。
一把双刃匕首裹于血衣之中,握柄光滑,无护手,刃宽一寸,长四寸五分,两面染血,血迹已然干涸,确是杀人凶器无疑。
翻开衣领,内侧有刺绣小字,曰:李伍。
“查,看这‘李伍’是何人。”卫梓怡松开血衣,接过副官递来的绢帕,将掌间沾染的些微血迹擦拭干净。
内卫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半个时辰,名叫李伍的男人便被押送到卫梓怡跟前来。
此人其貌不扬,个矮体瘦,天寒地冻的冬日,来时只着一件单衣,赤.裸双足,形容狼狈。
卫梓怡斜瞥他一眼:“叫什么名字?”
“小的李伍。”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做贼心虚,李伍说话时牙关发颤,其声不稳。
卫梓怡扫了眼他露在外边儿的双手,然后示意手下将血衣呈上,又问:“这可是你的衣服?”
观那大片血迹,李伍脸色发白,颤着手掀开衣领,瞧见领内字样,顿时脸色大变,半张着嘴顿了许久,方哑着声道:“是,是小人的衣服,可是……”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跪于地,吓得浑身发抖,惶急说道:
“这血不知从何而来,匕首也非小人所有,小人好饮酒,今日换班之后回到住处便喝了几盅,倒头睡下,稀里糊涂醒来就见两位官差,请大人明察!”
前去传唤李伍的内卫上前两步,向卫梓怡禀报:“大人,这李伍乃是坊西商人李氏府上家丁,卑职寻到他时,此人独在屋中蒙头大睡,鞋袜衣衫皆不在其侧。”
周仪盼着早早破案,见这李伍体格瘦小,与卫梓怡所说凶手体貌特征相符,遂喝问道:
“你说你喝酒睡下之后未再出门,可有人证?若你确实没有出门,那你身上的衣服,怎会跑到牛棚去呢?!”
李伍吓得直哆嗦,忙不迭俯身磕头:“小人不知啊!”
卫梓怡摆手,示意周仪莫要动怒,而后问李伍:“你平日里可有与人结仇?”
此话问得李伍一愣,待其稍作思量,却茫然摇头。
卫梓怡又问:“你可会武功?”
“练过几番拳脚。”
“有多少人知晓你轮休之后喜好饮酒?”
“李府家丁婢女,应该都知道。”李伍有问有答。
卫梓怡着人暂押李伍,随后吩咐内卫人马:“去李府。”
这内卫副指挥使雷厉风行,夜半三更非得闯入李府缉凶,周仪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叫上衙门捕快紧随其后。
前去李府途中,周仪快行几步跟上卫梓怡,忐忑相询:“卫大人,下官冒昧,可下官心中有疑,百思不得其解。”
卫梓怡面无表情,一语道出周仪心中所想:“你是不是觉得,物证已经寻获,那李伍也确是个会武功的矮瘦之人,凶手不是他又是何人?为何我还要夜访李府?”
周仪神情窘迫,却还是坚持欲知究竟。
好在这位指挥使虽然面冷,人却还通情理,淡声回答:“若李伍是凶手,他何要穿着写了自己名字的衣服行刺,又将凶器和血衣抛置于易被人发现的牛棚?”
县令周仪被卫梓怡问得哑口无言。
说话间,李府大门已遥遥在望。
卫梓怡领着人马大张旗鼓叩门而入,喝令李府管家将府内家丁婢女通通叫来院中。
李氏世代从商,家底殷实,府内下人足有十余数。
此时众人神色惊慌,在院内一字排开。
他们左顾右盼,畏惧这满院官兵,不敢抬头。
卫梓怡步入院中,冷冷扫过众人眉目,哼道:“都掀起袖子,把手摊开!”
众家丁婢女不明所以,但在黑甲内卫凶神恶煞的瞪视下,不敢不从。
唯有一身材娇小的婢女,畏畏缩缩,犹犹豫豫,抱着双手不肯示人。
卫梓怡大步上前,探手去擒此女手腕,岂料对方下意识后撤一步,竟躲开了突如其来的擒拿。
其人回神,动作微顿,卫梓怡则冷哼一声,眼中寒光如瀑,一把抓住此女手腕,将其衣袖撩起,掌心摊开。
柔白肌肤为底,三两淤青尤为刺眼,更显眼的是她右手虎口除了几枚薄茧,还有利器新伤。
“这伤从何而来?”卫梓怡目光如炬,冷冷盯着她。
婢女大惊,不知所措,惶急回答:“白日间砍柴所伤。”
卫梓怡遂令人取来李府柴刀,交由此女确认,问她:“可是这一把?”
“是。”那婢女紧抿着唇,神色间已不见慌乱。
不料卫梓怡继而逼问:“柴刀只有一刃,而你右手划伤却为两道,你作何解释?”
婢女嘴唇发颤,难以成言。
“哼!”卫梓怡手中把玩着柴刀,冷声道,“你解释不了,便让我来替你说!”
“你与李伍同为李氏家仆,自然知晓李伍轮休之日喜好饮酒,你趁李伍酒醉酣睡之际盗取他的衣衫,乔装改扮,借天色昏暗,引吴庆入深巷,与之交手数个来回,将一双刃匕首刺入此人胸口!”
“因匕首受阻于胸前肋骨,又无护手遮挡,你的手从握柄滑至刃口,这才不慎割伤!”
“待其停止挣扎,你又恐其不死,补刀割喉,后匆匆逃离事发之地,将血衣连同匕首一块儿抛置于牛棚,本官所言,是也不是?!”
连番断喝令那婢女脸色发白,在场众人纷纷侧目,震惊不已。
“你两臂上的淤青,也是与吴庆搏斗之时所留,此乃蓄谋已久的杀人!”
黑甲内卫迅速上前,将这婢女扣押在地,其人这时方回过神来,扬声痛斥:“那杀千刀的吴庆该死!你们这些狗官!不缉恶人,却惩良民!你们会遭报应的!”
卫梓怡面无波澜,将柴刀随手扔给手下内卫:“把她带走。”
便在此时,破空之声乍起,一道飞镖从暗处飞射而来,直取卫梓怡的额心。
“什么人?!”卫梓怡反应迅速,拔.出腰间佩刀,叮的一声斩落暗器。
那金属利器落地,刃尖嵌入方砖,没进寸许。
墙后黑影一掠而过,卫梓怡寒着脸,运起轻功翻墙追出去:“哪里走?!”
两人飞檐走壁,一逃一追,不一会儿便从俞平坊西门奔至东门。
黑衣人翻过坊墙,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卫梓怡追至黑衣人消失之地,瞥见二层小楼之上,窗户尚在摇晃,遂腾身跃起,翻窗而入。
屋内没有掌灯,隐约可闻见一缕幽香,似是女子闺房。
黑暗中有劲风扑面,卫梓怡侧身躲闪,与来人过了几招,对方武功不俗,卫梓怡竟未能占到上风。
突然,她腹间微痛,胸口发闷,内力也略有迟滞。
卫梓怡心头暗道不好,这熏香之中有毒!
警惕心起,卫梓怡当即回身欲走,不料一根绸带闪电般缚住她的双手,那窗户也哐啷一声合上。
床头亮起烛火,昏黄的烛光将一室照亮。
女人斜倚于床前,长发如绸,散于锦被之上,举手投足,慵懒倦怠,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小女子久闻卫大人盛名,今日一见,似也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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