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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残 梦

作品: 塞上奇缘——古堡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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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念皓,一个花花大少,在白府中吃香的穿锦的,没受过什么苦,哪里见过这阵势。两排衙役黑着脸,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上头坐一个横鼻子竖眼、恨不得把他煮了吃的知府大人,没呵斥几声,他就软成一个烂柿子,把和白莲在娘家时以及嫁到君府后的韵事,交代得清清楚楚。他哭天喊地地一再声明,棺木中尸体掉包一事,真的不是他所为。

童报国现在哪里还信他,一个奸夫敢状告人家的夫君,就够让人气愤,现在再说自己清白,有说服力吗?先把他押起来,等带到和林后再审。

他本欲打道回府,但想起四王爷说过不宜太急,另外还不知白夫人下落,他想想,再拖两天吧!衙役们没来过飞天镇,现在案情有了进展,可以去草原上纵情驰骋。

白员外无脸托人来飞天堡中说情,打落牙齿,和血吞进肚中,灰溜溜回去了。君问天被戴绿帽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全镇,但没人取笑他,反倒把那一对奸夫淫妇骂了个狗血喷头。

君问天本人已经不会动怒,甚至窃窃欢喜着,若不是白莲那样,他哪有机会娶到碧儿。至于白莲在哪里,他不想知道。掉包之人下了那番功夫,就说明这世上已无白莲这人,无论她是死是活。

王夫人是最开心的,扬眉吐气地在堡中走来走去,白翩翩贤惠地陪着,一个好久没出现的人—朱敏,以看望王夫人的名义,又踏进了飞天堡。

此时,君问天正陪着碧儿在堡外的树林中散步。两人刚去看了四雪,四雪记得碧儿,热热的舌头把碧儿的掌心舔得潮潮的。可惜碧儿不能骑四雪,说了会儿话,抱了又抱。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湖畔,碧儿看到画舫上罩着的油布全掀开了,君南在画舫上重新上油漆,看到二人,微微颔首,自顾自忙着。

“这好像是飞天堡中唯一没有奴骨的家仆。”碧儿打量着君南黝黑、健壮的身材,很有做猛男的本钱。

“他本来就不是家仆,没有卖身契。他和白一汉一样,是管事,随时可以走人。他对船舶很有心得,是个能人。”君问天揽住她的腰,往回走,“湖面湿气重,不要过去了。”

碧儿想他可能是对那个小木屋有心理障碍,便笑笑,没有坚持。

两人走了一会儿,在树荫下停了下来,君问天温柔地抱紧她,看了下四周,低声说:“碧儿,昨晚我已经让婉玉公主修书大宋,差人到边境上接应她。我吩咐好护卫,一接到来信,就送她离开飞天堡。”

“她答应了吗?”碧儿忙深情地送上一吻。

“这事,她没有发言权的。我告诉她,我现在已经被朝廷盯上,不能再保证她的安全,她必须走,不能再添乱。唉,早晨收到姐姐的一封信,她说要和姐夫一同过来看望娘亲,可能也是听说了我的事。大辽在我朝边境作乱,我怕看望我们是假,姐夫来探听些消息才是真的。”

“快阻止他们,现在这个非常时期,怎么能轻举妄动呢?”

“没办法阻止的,姐夫是个烈火性子,这种时候能和人拼命,姐姐也劝不了他的。随他们吧,来就来!”君问天安慰地捏捏她的手腕。

“老公,大辽肯定会被收复的。”

“那是他们的事,我不管。”

“你眼中就只有银子。”碧儿逗他。

“不,我眼中只有我的碧儿。走,我们回房吃点东西去。”

两人笑着往堡中走去,刚走近厅门,就听到王夫人开心的笑声。二人跨进门,看到王夫人和朱敏对坐着喝茶,白翩翩浅笑地坐在另一边。朱敏羞答答地站起身,有些幽怨地瞥了眼君问天,盈盈道了个万福。

“你来干什么?”碧儿轻掐了下君问天的手,抢上前去,小脸一冷。

“我……我来看望老夫人。”朱敏楚楚可怜地扁扁嘴,娇弱地低下眼帘。

“碧儿,朱敏是嫂子,不能来吗?”王夫人有点不悦,轻斥道。

“婆婆大人,你不知情也罢!你问问朱夫人,那位君大少,忘恩负义到什么程度?说,这次潘念皓状告堡主一事,他有没有参与?别摇头哦,可是有人看到他们狼狈为奸地待在客栈之中。”碧儿咄咄问道。

“真的有这事?”王夫人惊住了。

朱敏一愣,受伤地挤出两滴泪,“那是夫君糊涂,上了别人的当,他现在后悔了。我今天是过来替他向堡主赔个不是的。”

“免了!听说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一条蛇冬天的时候冻僵在路边,农夫看到,心中不舍,把它放在怀中取暖,没想到,蛇苏醒过来,却把农夫咬死了。我家堡主不欠你们,该给的银子都给了。为了防止发生农夫与蛇这样的事,你以后不准过来哭穷,走到离飞天堡一百米的地方自动转身,我们对你没养老的义务,不送,朱夫人!”碧儿很不耐烦地一挥手。

朱敏哪里被这般羞辱过,刚刚是挤泪,现在可是泪如雨下,眼神还不时瞟向君问天。君问天正眼都没看她,走向白翩翩,两人低语着什么。

王夫人叹了口气,她现在有点怕碧儿,事实上碧儿做的事也让人心服口服,“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仰山我也没少疼,既然银子也给了,你们就好好地过吧!”

“老夫人真的不要我了吗?这么多年呢……”朱敏这话是讲给君问天听的,她一直以为君问天上次那么绝情只是一时之气,过一阵气消了,还会找她的。她等呀等,一直等不到,这才厚着脸皮过来了。

“这么多年有何用,仰山他不该呀……好了,走吧!我累了,要去睡会儿。”王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向后堂走去。

朱敏又哭了会儿,在碧儿慑人的目光下,不得不转过身,掩面哭着跑出了客厅。

“姐姐,按照夫君的意思,厨娘今日搬进君子园,专为你一人做饭。”白翩翩站起身来,尊敬地看着碧儿。

“谢谢!”碧儿礼貌地点下头。

“碧儿,我去账房一下,白管事在等我。自己回去吃点东西、看看书,能睡就睡会儿。”君问天眉宇间有些焦急,匆匆说完,就走了。

厅中难得只留下碧儿和白翩翩,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向一个幽静的客院走去。碧儿知道她们之间迟早有一个长谈。

飞天堡中的客院很多,有些一年多都不住人,平常只有家仆来打扫打扫,开窗户透透气。

“姐姐心中现在很得意吧!”白翩翩一改平时的淡然,神色倨傲、冷漠。

“妹妹指的是哪一方面?”碧儿假假地笑。

白翩翩把左手摊开又握拢,鄙夷道:“当然是夫君专宠你一人了。”

碧儿的反应是俏皮地吐吐舌,“妹妹这话差矣,所谓专宠,往高处讲是指帝王对待妃嫔,往低处讲,是指大户人家的主人对妻妾。我家老公只娶了我一人,专宠什么?他就应该一心一意地爱我一个,那不叫专宠,而叫专情。”

“姐姐好会说笑,过年前,我与夫君的大婚,姐姐忘了吗?说起来,我可比姐姐认识夫君早,情意自然也深上几分,只不过姐姐比我年轻,才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清丽的容颜上,有着深深的不甘心。

碧儿叹了口气,“婉玉公主,我本想给你留点面子,可是你实在不想要,那我也就没办法了。你心中应该清楚,你口口声声的那位夫君是在什么情况下做你的夫君的,他和你的情意到底有多深,我不去形容。我很同情你,一个人背井离乡,放下尊贵的架子,过得这么委屈,但这是你的命,不是我和我老公的错。我的老公从前种种我不过问,因为那时他不认识我,才会犯些男人免不了会犯的错。现在他有我,任何女人都不可能从我手中抢走他。喔,听说你马上要远行,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至于昨晚那个要毒死我的人,我知道不是你,但你是知情的,你默许了。这堡中发生的一切,哪个能逃脱你的眼皮?”

白翩翩突地冲上前,抓住碧儿的手臂,凶狠地瞪着她,惨白如死灰的脸上泛起可怕的艳红,“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好,好,这样也好。姐姐,知道吗,一个人知道太多秘密,会如何呢?”手臂缓缓上移,一下掐住碧儿的脖子,十指冰凉地贴着碧儿的肌肤,“带着秘密到地下去吧!”

碧儿眼都不眨,“你想杀我吗?妹妹!其实我很讨厌叫你妹妹,明明是个老女人,还装嫩。”腰间突地一凉,白翩翩不知何时腾手从袖间抽出一把袖剑,锋利的剑锋抵住了碧儿的腰。

“你真是太过分了。”碧儿一个空手翻,这招她对潘念皓使过,女子防身术最有效的一招。白翩翩娇滴滴的身子像流云般,一下被摔倒在地,疼得她爬都爬不起来。

“堂堂公主,没本事来明的,净玩阴的。要不是看在你和老公之间有些交易,我会再来几招,让你跌得找不到北。婉玉公主,我可不是你们朝中那些绣花弄草的女子,对你诚惶诚恐。无论是朱敏,还是你,敢动我老公的念头,我绝不放过。也不知你们这些女人懂不懂羞耻,屡次三番地投怀送抱,我老公都没动心,你们还敢厚着脸皮再贴上来。尽快滚出飞天堡,告诉你,你那个皇帝老爸没几年好日子过了,而你极有可能沦为士兵的慰安妇。”

白翩翩倔强地撑着坐起,嘴角挂着一丝高贵的怪笑,“你懂的好像不少?不错,该赏!”

“最后的贵族,连跌倒都那么高雅,真是可悲!”碧儿看着她那硬装的尊贵,心中作呕,转过身往院门走去。

“舒碧儿,本宫得不到的东西,宁可同焚,也不会让别人抢走。”白翩翩恶狠狠地在身后说道。

碧儿没有停下,心中发狠道,晚上一定要好好惩罚下君问天,都是他那张俊脸惹的祸。今天一下子对付了两个女人,消耗了不少力气,现在还真饿了。

现在,不需要担心还有谁敢毒死她,厨娘和秀珠两个人抢着为她试菜,就连她喝的参茶都不放过。如果她的第六感没错,好像暗中还有人在保护她。刚刚如果她不出手,隐在暗中的人可能就会出现了。她知道那可能就是君问天提起过的护卫之一或之二。

“二夫人!”春香站在客院的院门中,朝里看了看,忙跑了过去,扶起白翩翩,“我找了你很久,你怎么在这里?”

白翩翩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咬着牙站稳。天,那个女人还真有把蛮力气,身子被摔得像裂成了几半。

“你不是应该在莲园中守候吗,为什么要随便跑出来?”

“我……我是看到二夫人养的一对白鸽,有一只像突然生了病,好半天都没动弹,我一急,就跑出莲园了。”春香畏畏缩缩地说。这个二夫人和以前的夫人姓相同,容貌也不相上下,性格却差远了,森冷得令人发寒。

白翩翩一怔,看了春香一眼,顾不得疼痛,加快了脚步,往莲园跑去。

这对鸽子是她从大宋带出来的,是她与父皇之间的唯一联系。她从不假他人之手,一直坚持亲自喂食、喂水。

进了莲园,看到鸽笼中一只白鸽咕咕地叫着,另一只果真趴着一动不动。她伸手把它抱了出来,翻开它的眼睛,它哼了一声,看了看她。白莲一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取出一片白药,和着水喂了几滴给白鸽。过了一会儿,那只白鸽展展翅膀,像来了精神。白翩翩把那只健康的也抱出,喂了几滴水。

“二夫人真厉害,还会帮白鸽治病。”春香很惊奇地瞪大眼。

“我养了它们多年,有些经验,只要喂些小白药,它们就可以痊愈了。”白翩翩难得多说了几句。

“这些小白药是什么药?”

“春香,你问太多了。事情都做好了吗?”语气令人不寒而栗。春香不敢吭声,瑟缩地退了出去。

白翩翩抽出一张白纸,写了几行字,折成小块,封上蜡,绑在那只没有生病的鸽子腿上,走到窗口,两手一松,白鸽扑腾两下翅膀,慢慢飞高飞远。

她盯着天边的那个小白点,心也跟着飞向遥远的大宋。

这天,天色昏暗,窗外,细雨纷飞。

韩江流没有去钱庄,待在府中的书楼,查看年后几个月钱庄的收支账簿。靠墙的柜子上,放着几个大大的包袱,明天,他就要起程去洛阳了。角落的炉子上,热茶正煮着,茶香四溢,一只雪白小手正缓慢优雅地拨弄炉上煎着的茶。

有一点雨,斜斜沁入窗内。

小手的主人看一会儿茶,抬头看一会儿韩江流,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夫君!”管夫人沏好茶端给韩江流,“趁热喝吧!”

门外,陆可儿手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没什么焦距的双眸怔怔地看着天,谁也不知道她具体是看向哪一边。

同样是钱庄的新夫人,她却像是管夫人的小跟班,管夫人跑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像管夫人和韩江流现在这样温馨的二人世界,她也不懂避开,安安静静待在一边,不发一语。当然他们也不会在意她,她只是一个看不清事物、心智不健全的十五岁小姑娘。韩府中有些家仆地位都比她高。陆老板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对韩江流的态度也比从前谦恭了许多,但有些事情木已成舟,后悔也没用的。

如果让陆老板再次选择,他不会与韩家定下这份亲的。温和的人真正狠起来,比恶人更可怕。他没有像预想中掐住四海钱庄的脖子,反倒是陆家当铺被韩江流紧紧钳住了咽喉。考虑到女儿在别人家做媳妇,做起事来思量就不同,方方面面都要想到,这难免缩手缩脚,有些机会就这样跑了。而韩江流毫无顾忌,对他就像对商界里任何一个对手,不手软,甚至更狠更绝。四海钱庄在和林城诚信本来就高,他十年没开当铺,怎么都比不了的。韩江流不顾商行规矩,在钱庄中也设了一个当铺的柜面,他的生意不知不觉就被钱庄抢去不少。

陆老板又能如何呢?一局棋,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管夫人很开心。稍懂事之后,她有时到父亲开的珠宝铺坐坐,偶然看到韩江流从店外经过,那温雅俊逸的风姿,让她不禁心生倾慕。只是珠宝铺是个小店,不敢攀比四海钱庄,她只得把爱慕之心深埋在心底。没想到,四海钱庄突然托人求亲,但要求尽快成婚。她放下矜持,求着父母应下了这份亲事。

虽说一婚二娶,陆可儿只是担了个名分,真正的庄主夫人只有她。韩江流从来没有往陆可儿的房中迈过一步,他不是贪欲之人,但她是唯一和他分享夫妻亲密的女子,这怎能不令她窃喜呢?

她也趁机做个贤惠的夫人,对陆可儿表表关心。毕竟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妨碍,何况现在自己还有了一个更大的胜算,可以让她把韩江流锁得牢牢的。

管夫人笑着抿抿唇,看向窗外,“这雨密密的,让人的心不觉也细腻了几分。”

韩江流啜了口热茶,从账簿上抬起眼,瞪着掌心内冒着蒸汽的热茶,俊眉挑起,“夫人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她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与他对坐,笑眯眯的。

“就因为下雨?”

“不是!”管夫人娇柔地噘起嘴,探出身,贴上韩江流的脸颊,闻得他身上干净的书卷味,又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她的心微微荡漾着,“夫君,你要做爹了。”

“你怀孕了?”韩江流一愣,脸上却无什么喜色。

她掩嘴哧哧笑着点头。

门外的陆可儿突地收回了目光,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单薄的肩哆嗦了一下。

“有多久了?”韩江流放下茶碗,沉声问道。

“一个多月吧!”她越过书案,靠近他,环住他的脖颈,挤进他的怀中,“开心吗?”

“嗯,我会让管家以后多为你煮些补品,府中的事你不要过问了,好好安胎。”韩江流淡淡地扶住她的腰,让她站好,自己也站起身来。

“夫君,就只有……这样吗?”管夫人有些失望。

“你需要什么,和管家讲就行了。”韩江流收起账簿,拿把伞,往门外走去,看到台阶上的陆可儿头发被雨丝打湿了,“可儿,下雨天不要坐在外面,会着凉的。”他放低了音量说道。

陆可儿埋着头,没有回应。

“夫君……”管夫人追了上来,扯住他的衣袖,“晚上,妾身在房中等你。”

韩江流敛神,正色,“夫人,明天要去洛阳,我晚上还有许多事,抽不出时间去看望你。等我从洛阳回来,该迎娶妾室了。”这是他的目标,尽快让韩府人丁兴旺,只有自己的骨肉才能一点一点填补他空洞的心,对其他则不苛求,也不愿付出。

无论是管夫人,还是以后的妾室,他会给她们的孩子,也会给她们安逸的生活,其他没有办法给了。他不冷漠,甚至也不花心,但只能这样子。他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那个初次闯进他心中的碧儿了。

管夫人满心的欢喜却遇到这样的冷淡,心突地被淋得湿湿的。她失落地咬着唇,泪在眼中打着转,而韩江流没有回头,撑着伞,消失在回廊间。

雨落个不停,越来越大。骤雨声中,管夫人幽幽矮下身,抱住台阶上陆可儿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拼命贴住她。

这一刻,管夫人突然好羡慕陆可儿,不懂爱不懂恨,心就不会像她这般患得患失。

她的心好疼、好疼!

这是一个雅致的小院。

韩江流推开小院的门,打量着,环着小院的几间厢房门半掩着,院中几棵盆景,有山有树,别致得很。

这小院与韩府紧挨着,若不是碧儿提起,他都没注意到。向这一带的乡绅和邻居打听,没人说得出小院的户主是谁。他特地去衙门查地契,衙门也没记载。观察了几天,院中也没有人出入。这小院好像是突地从地缝中冒出来似的!

他迟疑了下,跨进门去。厢房没有几间,客厅兼作饭厅,厨间与院门紧挨。有两间厢房,有床有家具,却一片凌乱。韩江流收了伞,走进其中一间摆设稍微讲究的厢房,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衣衫、被单,扫视四周,书柜上几卷揉乱的画轴吸引了他。他抽出一幅,缓缓展开,是幅笔法很精湛的水墨画,画的就是院中那几株盆景,树叶如嫩芽,显然作画的时间离现在不远。他赞许地点点头,把其他几幅也一一展开。当他展开最后一幅时,整个人突地呆住了,握画的手不由得发抖。这是一幅细腻的仕女图,画中人竟然是君问天故世的夫人—白莲。一张信笺从画轴间悠悠飘落,他捡起,刚看了两行,忽听到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韩江流忙把信笺塞进怀里。

“到底是怎样一张纸,肯定在这里吗?”风送进来一声焦急的问话。

“我要是知道,也不用像这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她原先在这里住过,反正翻一翻吧,也许她是骗人的……”另一个稍显凶悍的声音说道。

“她住这间?”

韩江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四下张望,这厢房连个避身的地方都没有。

“嗯!娘的,雨这么大,还要受那个女人的捉弄,像个小偷似的。谁?”凶悍的声音紧张地问道。

韩江流一惊,手握成了拳头。却没有人跨进厢房,问话声像是对着外面的。

“我要那个盆,好看。”一个稚嫩的女声说。

是可儿!韩江流心中不由得一喜。

“小夫人,这是人家的院子,那盆景我们搬不得。”可儿的贴身丫环小心地瞟了眼院中两个穿着蓑衣的粗壮男人,想把可儿拉回韩府。

“不,我就要。”可儿不依,说着就往院中跑去。两个男人不由得退后几步。

小丫环忙向男人赔着笑,无奈跟进来,“请问大爷,你们是这院中的主人吗?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两个男人对视了下,讪然笑道:“瞧着是个空院,我们只是进来避下雨。呵,这雨好像小了,我们也该走了。”

“那盆送我好吗?”可儿仰起头,问男人。

两个男人开了后门,挥挥手,“可以,可以!”说完,急急没入雨帘之中。

“小夫人,这下您称心啦!不过只能看,不能拿哦!您进人家厢房干吗?”

可儿直直地往厢房走去,轻轻推开门。韩江流对上她那没有焦距的视线,俊容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衙役们在草原上纵情玩乐了一天,黄昏时分回到飞天堡,仍不肯进客院,几个人盘腿坐在堡外的草地上,对着蓝盈盈的湖水,吹着风说笑。

一群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林中飞向湖边芦苇,啾啾叫个不停。

“这飞天镇就是好。不仅风光迷人,就连鸟也比和林城里多。”一个衙役嘴巴里噙着根草,感慨道。

“草原上山鸡和野兔应该也不少,不如我们明天打猎去。”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衙役说道。

其他的衙役闻言,一个个眼前一亮,双手一拍,“好主意!”

“可是没带弓箭,拿什么打呢?”年纪大一点的衙役皱了皱眉头。

“向飞天堡借呀!堡中一定有的,以前君堡主常常邀请和林城里的朋友过来打猎的。”

“你说得我手痒痒的,太久没射箭了,我现在就去借把弓箭,趁现在天还没黑,练几把,免得明天手拙。”年纪大点的衙役对众人挤挤眼,站起身向堡中跑去。不一会儿,他手中拿着把弓箭,兴奋地向众人挥手。

“别忙射鸟,先射那棵树,看技术行不行。”衙役们笑着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行,就射树!”年纪大点的衙役放上箭,拉满弓,半闭着眼,对准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杈,手轻轻一松,箭“嗖”地飞出,准准地射进树杈间。

“哇,这本事还没丢啊!”年纪大点的衙役好不得意。

众人拍掌叫好,指着天上飞着的准备归巢的鸟群,“那只,那只……”

年纪大点的衙役被众人说得没了主意,弓箭对着空中转悠着。

“那只白的,飞得也不高,又显眼,就它!”一个衙役指着刚刚从堡中飞出的一只白色的鸟叫道。

“好呢!”弓张得满满的,突地一弹,箭直冲向空中。

白色的鸟张开翅膀,正欲飞高,翅膀突地被飞箭射中,身子剧烈地一晃,一下失去了平衡,它哀伤地叫了几声,直直地栽向地上。

“啊,射中了,射中了,神箭手呀!”众人嬉笑地跑过去,捡起战利品。“是只鸽子呀!”

年纪大点的衙役捏捏鸽子,“不错,蛮肥的,再打几只,晚上一并烤了喝酒。”

“咦,那是什么?”一个衙役眼尖地发现鸽子的腿上绑着个东西。

众人一下瞪大了眼。

“天,不会是把人家的信鸽射下来了吧?”

“嘘!不要出声,看看!”

衙投拿下鸽腿上绑着的封蜡的字条,用刀削去蜡,轻轻展开。

“父皇:蒙古与大辽开兵在即,时机对我大宋正佳,请速派兵至和林。女儿:翩翩敬上!”

“这……”众人嬉笑的神情突地严肃起来,不约而同地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下。

“快,找大人去!”年纪大点的衙役低声说道。

“父皇?翩翩?”童报国眼瞪得有铜铃大。

“大人,这翩翩好像是二夫人的闺名。”师爷边说边小心地掩上门。院中,两个衙役持剑紧张地瞪着外面。

“难道说二夫人乃……大宋公主?”童报国跌坐到椅中,脸色发白,“这飞天堡莫非是大宋的奸细聚集之地?怪不得,王爷当初让本官细细暗查,说这君堡主绝不是等闲之辈。师爷,那我们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大人别慌!”师爷按住哆嗦不停的童报国,“飞天堡是不是奸细窝,我们还不能肯定。但这二夫人是宋朝公主是确定的。我们不要轻举妄动,速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往和林,交到兵部四王爷手中。”

“不,给耶律大人!”童报国决定了,“这是国家大事,耶律大人可以直接向大汗禀报。”

“大人,小的觉得还是给四王爷妥当。四王爷分管兵部,正准备开战辽国,这消息对他的派兵影响重大。通过耶律大人,再到大汗那儿,小的怕中途拖的时间太长,会误大事。四王爷知道这消息后,一边做安排,一边一定也会向大汗禀报的。”师爷有些兴奋,这太让人惊喜了,想不到有这意外收获,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是震惊朝廷的奸细案,等抓获一干奸细之后,朝廷定然有重赏。混了这么多年的师爷,马上就要熬出头了。这个知府大人呀,狗屎运正红!

童报国被这消息吓得心惊肉跳,哪里有什么主张,听了师爷的话,觉得有道理,“也好,就给四王爷。”

是夜,二更刚过,两骑快马悄悄地出了飞天堡,飞快地向和林城奔去。

第二天,是个薄雾天,雾像白纱一样披在堡外的林子间,阳光挣扎着想穿透雾蒙蒙的天空,天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江南有十月天小阳春的说法,蒙古今年像是也“春上了”。

君子园里,碧儿在试穿孕妇装。面料柔软,非绸即绢,腰身宽大,色泽素雅,裁缝考虑得很周到,碧儿非常满意。有一件珍珠白的夹袄,她特喜欢,显得她肌肤晶莹剔透,她舍不得换下来,就穿在身上,其他让秀珠收好了。

身子是越发笨重,出了点汗,碧儿微喘地坐下,厨娘端着一碗温热的红枣桂圆汤走了进来。

君问天这两天很忙,整天和白一汉、几位矿主待在账房中,天一亮就进去,吩咐人不要随意打扰,直到晚膳时才会出现。喂“猪”的任务就落到了厨娘和秀珠身上。

“厨娘,不是才吃过早膳吗?”碧儿有些吃不消,瞧瞧镜中渐圆的下巴,唉,挡不住地飞速增肥呀!

厨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夫人,这是茶,喝下去才有精神,小堡主出来后就会棒棒的。”

“我担心他得肥胖症。”碧儿苦着脸。个个都是小堡主长、小堡主短的,她若不生个儿子好像很对不起人似的。

“夫人又乱讲话,这汤半刻前我试喝过,绝对没毒,夫人快趁热喝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厨娘现在是草木皆兵。

碧儿无奈地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着,瞧外面雾像散去了,“厨娘,我回飞天堡那天,谁让你熬粥的?”她状似闲聊般随意问道,神态很轻松。

“白管事呀!”厨娘叹了一声,“那天赵总管说堡中要来许多官差吃饭,忙了整整一天。我刚歇下,洗洗手准备休息,白管事过来说夫人想吃点粥,让我费心点做,因为夫人怀着小堡主呢,夫人吃得好,小堡主才长得快。我寻思着做什么好呢,白管事瞧着案板上有一块小羊羔肉,说煮肉粥,和补血的血糯一起熬,大补呢!然后,我就做了。”

“厨娘费了那么多心力,结果却惹了一身祸。都是因为我,对不起啦!”碧儿很内疚。

厨娘忙摆手,“夫人快别那样讲,我不该离开灶台的,不然那个不怀好意的畜生哪有机会下手。还好夫人英明,没有怪罪我,还让我伺候您。这恩,厨娘几辈子也报不了夫人的。”说着,厨娘竟抹起泪来。

碧儿从梳妆台上拿过一块帕子递给她,“别哭,你本来就没有错呀,当然不应该受惩罚。你这么尽心煮好吃的给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厨娘,其实我喜欢吃清淡的粥,那个肉粥以后不要熬了。”

堡主夫人真是太和气了,对下人还讲“对不起”,害她眼睛又湿湿的。

碧儿站起身,转了一圈,“厨娘,你说这夹袄好看吗?”

“好看,配着夫人这头发最好看。”厨娘真诚地说。

“那我让堡主瞧瞧去。”碧儿拎着裙摆跑出厢房。刚拐了几道拱门,看见童报国一脸深沉地站在花厅的后门边,她笑吟吟地上前招呼,“童大人,你在沉思吗?”

童报国一反往常看到她时怯怯的样,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碧儿几眼,“夫人,可否陪本官到外面走走?”

“荣幸之至。”碧儿上前引领着他走向最近的一个出堡的侧门。

“夫人是哪里人氏,与君堡主成亲多久了?”童报国迈着方步,手背在身后。

碧儿仰起头,看向天空,云淡,风轻,微风吹拂,窒息一早晨的心终于有些轻松了,“我是地地道道飞天镇上的人,娘家就是飞天镇镇尾的舒氏,破落的小家小户,不是什么名门。我是去年的腊月嫁进飞天堡的,我们成亲十个月了。”

“夫人与堡主以前就熟识?”童报国不动声色地问。两人沿着一条小径,往湖边方向走去。

“怎么可能?小家小户也是有规矩的,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能随便见陌生男人。”说这种话时,碧儿有些想笑。

童报国像松了口气,稍带可惜地看看碧儿,“本官在飞天镇上走访时,听一个饭庄的老板说起夫人曾离家出走过。”

一定是大快朵颐那个掌柜的,舌头真长。碧儿自嘲地扬扬嘴角,摘下路边的一朵月季,“新婚磨合期。我任性呀,一开始和堡主处不来,吵个几句就跑出来了,真是太没出息,然后又被他捉回去,还要给他生孩子,好丢脸哦!大人,你和夫人吵过嘴吗?”她轻轻松松地把话题转向童报国,这位知府大人今天怎么像个长舌妇问起家长里短来了?

“偶尔,偶尔!”童报国是典型的“妻管严”,夫人一生气,他就不敢开口了,“听说堡主娶二夫人时,离和夫人成亲的日子并不远。”

碧儿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没露出丝毫异色,“这事是有缘由的。堡主遇刺,二夫人挺身相救。堡主为报这份恩情,就把她娶回府中了。二夫人美若仙子,是男人都会想娶。童大人,对不?”

童报国脸一红,悻悻地笑笑,“本官老了,早就不做这些美梦。二夫人是中原人氏?”

“和林城里中原人很多呀,还有红毛人呢,我见过。”碧儿避重就轻,两人已走近湖岸,湖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湖心,几条渔船上,渔夫正张网打鱼,湖水缓缓地冲击着岸滩,激起微微的水花,“今天可以喝到鲜美的鱼汤了。”碧儿看到有个渔夫收着渔网,网里的鱼跳得欢腾。

童报国皱皱眉,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夫人,那画舫是?”画舫静静泊在湖面上,君南两手交叠,头发没有梳成男子发髻,随意束在后面,正专注地看着湖中央的渔船。

“那也是飞天堡的。想坐吗?我虽有些晕船,但今天风平浪静,我就舍命陪君子,陪大人游会儿湖吧!”碧儿很义气地把裙摆提得高高的,慢慢走向画舫。童报国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小木屋今天门关得实实的,连窗帘都拉着。

“君南!”碧儿拭着额头的汗,喊道,“我们可以坐画舫吗?”

君南收回目光,礼貌地点下头,做了个请上船的手势。

“夫人,本官看还是免了!”湖水晃呀晃的,童报国看着脚下也有些打飘,畏缩地退后两步,“本官……不擅戏水。”

“这画舫很安全的,就算你落水,这么多渔夫在,一定能把你救上来。”碧儿笑道。

“不,本官就这样赏赏湖景也不错,夫人,你也下来,你站在上面,本官很紧张。”

碧儿游湖的兴致刚起,看童知府因为紧张,身子都僵着,只好放弃地耸耸肩,“好吧!”她刚想下船,忽听到湖心传来一声惊呼。

“快,快帮下忙,网好沉,一定是条大鱼。”一个渔夫身子拼命往后仰着,奋力拖着水中的网。

其他渔夫见了,忙跑过去相帮。碧儿也跟着用力地绷紧全身肌肉,兴奋地盯着那张快要起水的网。

网一点点出了水面,先露出的是一些绿色的水草,看网中的体积,真的是条超大的鱼,几乎和人差不多大了,被水草缠得严严实实的。

几个渔夫终于把网拉上了船头,趴下身,一点点拨开水草。

“啊!啊!啊!”

碧儿听到一声连一声惊恐的尖叫,渔夫们突地往后退着,恐惧地跳向另外的渔船。

“你再说……我就掐死你……就这样……”疯癫的老锅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对着湖面,掐着自己的脖子,又跳又叫。

“怎么一回事?”童报国小心地站在离湖水一丈外的岸上,迎着阳光眯细了眼,渔夫们一个个惊恐万状地逃窜着,任小船在湖心漂荡。

君南理了理头发,“怕是捉到什么怪鱼了!”他两手拢在嘴边,做成一个喇叭,“喂,把船划过来,让我们也瞧瞧是个什么稀罕物!”

渔夫们看过来,见岸边有人,他们胆子大了些,情绪似乎也稳定了,彼此推搡着,就是没人敢跳上那条装鱼的小船。最后一个矮小精瘦的男人被推上前,无奈跨上那条小船,颤巍巍地拿着船篙,缓缓地往岸边撑来。

碧儿突地打了个寒战,她都有点被自己吓着,轻咬着下唇,心随着小船的靠近渐渐悬高。

精瘦的渔夫苍白着脸,向君南扔下一根缆绳,君南拉住,系在岸边的木桩上,船靠了岸。

“不是……鱼!”渔夫怯怯地看着君南,抖得话都说不清楚。

确实,那不是鱼!

没有鱼有那么大,没有鱼会长双腿,没有鱼有一头长发、穿粉色罗裙,没有鱼会被绳索紧缚着全身并绑上一块大石……

岸边的三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碧儿胸口一阵难过,简直想吐。

纵使这身子已经被湖水浸泡得浮肿不堪、发白发青、面容变形,碧儿还是看出了她曾经是如何的绝丽。她应该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应该有黄莺婉转、清脆的嗓音,还有如云的秀发、莹白如玉的纤手,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

自己有幸在穿越的那个晚上,为她惊艳过。

在和林的闹区口,与她邂逅过。

在韩江流大婚的夜晚,愕然发现了她的住处。

无数个人向自己说起过她。

她有许多故事,不,确切地讲她有许多韵事。

她在几个月前,就应该睡在君家的祖坟中。

她们从未真正相识,但她的直觉说,她有一个非常清雅的姓和名—白莲。

她还和自己有一个共同的丈夫—君问天。

飞天堡里的人全拥到了湖边,衙役们在维持秩序,童报国慌乱得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转。

碧儿被人群挤到了林中,秀珠找到了她。到处是人,到处是喧嚣声,阳光和目光都是刺眼的,她有点眩晕,也不知怎么回的房间。

秀珠紧张地摇晃着一直发呆的碧儿,喂她喝下几口参茶,碧儿的眼睛动了动,“秀珠,你去湖边看看,仵作的结论出来没有?”她轻喃道,有些无力。

秀珠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把参茶往她面前挪了挪,这才跑了出去。

碧儿拧着眉,狠狠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凝望着庭院中的兰花足足五分钟。

很多事在一瞬间都联系起来了,但仍然有许多地方解释不清。潘念皓是不知情的,他只是跟在别人后面摇头摆尾的一条狗。整件事是一个非常周密、蓄谋已久的计划。白莲肯定不是死于那一天,她被拖雷设计换了棺,棺材里的秋香是预先杀害的替代品。换棺时,草原上刮起了大风,棺材怪异地被刮到了草原中心的那片湖边,哲仁带走了她,她才讲君问天这下应该高兴了,从此后,世上就再没白莲这个人,她去了和林。拖雷为什么要费这么多的周折带走她?为了爱?为了美色?绯儿撞见过拖雷和她幽会,哲仁才会对绯儿使美男计,也从而让绯儿断送了性命。碧儿觉得爱和美色都不是让拖雷这样安排的目的,拖雷不是性情中人,他冷血、阴沉、残忍,这种男人不懂爱的,美色对他也没有用。为了别的?那别的是什么?费了那么多周折把白莲弄出去,应该好好保护不是吗?在拖雷的眼皮底下,不可能有人抢走白莲的。她被绑着石块,用水草缠着扔进湖里淹死,做这件事的,不可能有第二人,只有拖雷。杀白莲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对拖雷没用了,灭口?杀人可以用剑、刀,为什么一定要从和林跑到飞天堡溺死呢?多麻烦呀,还很冒险。

思来想去,碧儿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让白莲溺死在这湖中,还是为了栽赃君问天。

碧儿因为见过活着的白莲,才有这样的分析。只是这只是她的分析,又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自己是君问天的妻子,她讲穿越惊闻、和林邂逅,没人会相信的。

拖雷和君问天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如此不遗余力地把他往死里整?为君问天答应窝阔台的请求?妒忌君问天的财富?不要说笑了。

刚刚好转的形势又急转直下,现在,该怎么办呢?碧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夫人。”秀珠喘着气跑进房中,“仵作说白夫人大约死于六日前。”

“真的?”碧儿一喜,只要那个仵作不要乱说死亡时间,就太好应对了,这案子暂时破不了,有可能会成为悬案。

秀珠点点头,“我听得很清楚呢,不信你问堡主,他刚刚也在湖边。白夫人现在已经被抬进飞天堡了,放在客院的一个空房间。”

“堡主也去了?”

“嗯,现在回账房了吧!”

“我看看他去。”

碧儿急急地穿过回廊,拐进拱门。君问天站在账房的窗前,背对着门。她在门旁站着,等他转过身来,可他没有动。账房的桌上摆着几个茶杯,账簿摊了一桌,显然刚刚有好几个人在。

“老公!”碧儿轻轻走过去,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君问天还是一声不吭,站在那儿出神。

“很吃惊,也很难过,是吗?”毕竟白莲是他的妹妹。

君问天缓缓转过身,把碧儿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脸。碧儿感到他的脸颊冰冰的,微笑地拍拍他的后背,“不过,现在确切地知道了她在哪里,也不全是坏事。”

君问天双手捧起碧儿的脸,凝视着她。碧儿发现他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许多。“碧儿,你多大了?”他问。

碧儿眨巴眨巴眼,“过年后十八虚岁!”这是舒碧儿的真实年龄,干吗问这个?

“十八岁呀!”君问天喃喃道,“你还是个孩子啊!碧儿,你现在后悔嫁给我吗?”

“我们之间没有出现原则性错误,我为什么要后悔呢?”碧儿说。

“你不后悔嫁我……”君问天苦涩一笑,“我却有点恨自己娶你了。碧儿还是个孩子,嫁给我之后,风波一个接着一个,我总是让你烦,让你难过。飞天堡对你来讲,太复杂,我……配不上你,还连累你失去姐姐。当初,我不该凭一己之私锁住你,也许放开你,让你和韩江流一起,会过得比现在安宁、幸福许多,或者让你回到你原来的地方,远离这些是非。你看你的小脸上,表情都是不合年纪的担忧,我……”

“打住,君问天。”碧儿打断了他,挑挑眉,“嫁你,是我自荐的。爱上你,也是我甘愿的。实话告诉你,准备回家那天,我很开心你拦住了我,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绯儿之死,不全是因为你,是她的命太不幸,看到了她不该看的事,遇到不该爱上的人。你一直那么自信满满,怎么今天说起这些话来?我真的不喜欢听。在网到白莲的尸体之前,你没有猜测过她的结局吗?那天开棺时,看到棺里躺着的是秋香,我们讲过不会这么简单的,你说你想得更深,也有对付的法子。怎么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探究他的脸色,心跳的节奏也变得异样,有种奇怪的想法让她很难受,但她故意忽视。

“我猜过她可能活着,没猜到她会死得这样惨,被活活绑着,沉入湖底,给鱼喂食。我宁可她是被我……掐死的。她为什么要骗我说她怀孕了,为什么要装死?”君问天痛楚地闭上眼,肌肉微微颤动着。

“老公,你和……拖雷之间有没有别的利益关系?”碧儿在他的耳畔小声问道。

君问天一震,冷冷地推开她,“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别的关系?我做生意,他是王爷,还能有什么别的?你不要随意猜测,对付童知府的那一套对我没用。”

碧儿骤然一阵心痛,君问天今天表现得很烦躁,她理解,可能是他为白莲难过。她赶紧柔声说:“是我乱想了,老公,你别急。现在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好好面对。我听秀珠说白莲死于六天前,这对你有利。我们要通知白员外吗?”

“有利又怎样?不利又怎样?我确实想掐死她,苍天在上,看得真真的。我现在不过是苟活在世而已。”

她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要去向知府大人自首他杀人未遂?

“你……很不舍白莲?”

君问天脸色突地一阴,嘴角浮出一丝鬼魅的冷笑,“你明明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你这是在嘲讽我?”

说完,他放开她,冷冷地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碧儿呆愣成一具化石。

过了半晌,秀珠像阵风似的从外面刮了进来,“四海钱庄的韩庄主过来看您了,在堡外等着呢!”

“为什么不请他进来?”她机械地问,清眸有点失神。

“韩庄主说只是经过,急着赶路,就不进来了。夫人,您的脸色很难看,哪里不适?”

“没有。”碧儿挺直上身,往外面走去,感觉自己像站在冰天雪地中,连骨头缝间都冒着寒气,“秀珠,去房里给我拿件披风。”

“夫人,今天很热的。”秀珠奇怪地打量着她。

“去吧!拿好了到堡外找我。”

韩江流温雅地微笑着,站在马车边,默默凝视走来的碧儿,小腹隆起了许多,有些小娘亲的样子了。

“碧儿!”他迎上前去。

“韩江流!”碧儿挤出一丝笑意,看看他身后的两辆马车,“陪我走会儿,好吗?”碧儿低声请求,眼中闪烁着无助。

“当然可以!”韩江流回车拿出一个小包袱,“上次你托我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那院子好像是……君问天故世的夫人白氏居住的,我找到她的自画像和一封未写完的信笺,都在这里……碧儿,她好像未曾……去世……”

碧儿浅浅弯起嘴角,“她死了。”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死了?”

“刚刚才发现她的尸体。”碧儿领着他走到车道外的一条小径,小径旁的花开得好艳,花香浓郁得让鼻子止不住地发痒。

韩江流讶异地停下脚步,“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君问天操心去吧,我也不清楚。”

“碧儿,你……还好吗?”韩江流急步上前,担忧地抓住她的手。

“极度疲乏!”碧儿老实地苦着一张脸,“可能是怀孕的关系,我觉得累,身体累,心也累。”

“你有没有怨恨过我?”到今天,韩江流才有勇气问出这么一句话。对碧儿,他有太多的愧疚,没有兑现他给她的承诺。现在看到飞天堡的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这种愧疚感就越来越强。

碧儿斜睨了他一眼,揶揄地撇下嘴,“要是怨恨,你会怎么样?再私奔?”

韩江流长长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揉着她的卷发,“我再也……没那份福气了,妹妹!”

“别这样,韩江流,我们都已各自成婚,以前的回忆好好保存着,不要太怀念,也不要去刻意遗忘,顺其自然吧!其实我们很幸运的,还能做朋友,你对我的关心一点也没有少,而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什么忙也没帮上。愧疚的那个人是我。”碧儿有些酸楚,但她很快换上俏皮的笑脸,“和你的二位夫人相处还好吗?她们有没有为你争风吃醋到大打出手?”

韩江流不大自然地低下头,俊脸微微发红,“可儿还太小,不懂男女之事的。另一位夫人怀孕一个多月了。”

“韩江流,你厚此薄彼。可儿,可儿,叫得这么甜蜜,而称管小姐就是另一位夫人,你为何不喊她的闺名呢?”碧儿歪着头,笑得鬼鬼的。

“不是的,一来是可儿太小,称她夫人怪怪的;二来,碧儿,我发现可儿其实并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样傻傻的,她话不多,可是心中明镜似的。”

“好事!”碧儿拍拍手,“对一个人好奇,就证明你要在意她了。年纪小又怎么样?只要心灵契合,就对了。好好努力,洛阳的大夫比这儿的大夫高明,一定能治好她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以后你就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了。”

听了碧儿的这些话,韩江流莫名地有点失落。在碧儿心中,君问天早已取代了他吧,而他对她的心呀,依然如故。

爱,从来就不是平等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道别了。

韩江流上了马车,可儿乖巧地倚着窗,在吃果子。

“是那个姐姐。”她细声细气地说。

韩江流拉实轿帘,让车夫动身,“哪个姐姐?”

“夫君心里的姐姐。”

“……”

“夫君。”可儿扭过头,努力辨清韩江流的位置,“从洛阳回来,可不可以不纳妾?”

韩江流猛咽口水,有些接受不了她太大的变化,“为什么?”

“刚刚那位姐姐会不开心。”

“呃?”

“可儿也会不开心。”这句话低不可闻,韩江流却听得清清楚楚。

碧儿用手挡住直射的阳光,看到韩江流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内,才缓缓地转身往堡中走去,秀珠手臂上搭着披风迎面向她小跑过来。

“夫人……”秀珠突然对着碧儿身后大叫一声,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下一刻笑容就冻结了,她掩着嘴,眼中溢满惊恐。

碧儿听到像是马群从身后跑来,马蹄声很多也很重。她纳闷地转过身。君问天的姐姐君青羽和姐夫骆云飞正打着马,风尘仆仆地往这边奔来,在他们身后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尘雾,依稀可以看到身穿铠甲的士兵挥舞着马鞭,离她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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