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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惊 涛

作品: 塞上奇缘——古堡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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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洁,地上映着的人影清晰可见衣角、袖袂,风刮过树梢立刻就舞成了一幅画,气温冷得刺骨。

哲仁警觉地听着身后有无车马声,阔目小心地扫视四周,确定无人,他加快了马速,没有走车道,而是穿过一条一条的小巷,在一处小院后门跳下了马。把马系在一棵小树上,抬头看看隔壁高耸的院墙,那是刚刚大婚的韩少流的府邸。里面灯火通明,喜气还没完全消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处,四王爷命他购下这小院时,就是这么说的。

他轻轻叩门,门应声而开。一院的银白,却无人迹。

手握紧腰间的佩剑,哲仁一步一步向前,借着月光看向一侧,厢房房门大开,室内一片凌乱,床被、衣衫散了一地,柜门、抽屉半敞,显然主人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细软和贵重物品,不像是被抢劫。下人房也是一样,他转了几圈,没有放过任何角落。

这已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院,但他从厨房中冒着热气的饭锅猜测,在一个时辰前,这里似乎是有人的。

哲仁连骨头缝间都往外冒着冷气,征战无数,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他没有迟疑,飞快地撤出院子,跳上马,一夹马腹,马蹄声在小巷中“嘚嘚”响起。

“大将军回府啦!”四王府的门倌看到一抹驶来的黑影,迎上前,接过马缰,笑着招呼,“将军夫人前几天还在念叨呢,说将军好多日没回府了。”

“军中事务太繁忙。王爷在府中吗?”哲仁稳了稳情绪,冷凝地问。

“晚膳后和两位小王子去了书房。”

哲仁向经过的王府侍卫队点点头,在院中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向书房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拖雷在训斥大王子蒙哥,他转身想等会儿再过来,门开了。“哲仁将军!”忽必烈喊住了他,“我听着就是将军的脚步声,果真是!”忽必烈的武艺是哲仁教授的,对他比别人亲切。

“王爷心情不好吗?”哲仁拍拍小王子的肩,轻声问。

忽必烈抿抿唇,“马上要出兵金国,父王烦心的事多,兄长没有完成父王布置的功课,所以……”

“谁在外面?”拖雷怒声问道。

哲仁抱拳,“王爷,是哲仁!”

“进来!”

蒙哥如蒙大赦,扮了个鬼脸跑出书房,对哲仁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哲仁会意一笑,跨了进去。

拖雷面沉如水,眼瞳深邃,端坐在书案后。哲仁施了个下属礼,拖雷指指一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将军是来向本王辞行的?”冰冷的语气中透露着无情的杀机。

哲仁拘谨道:“王爷要赶哲仁出府?”

“不是本王赶,是本王这庙小,容不下将军这尊神,现在新汗登基,将军该拨云见日了。”

“王爷说笑了,哲仁就是君前一小将军,怎么会成了神呢?”

“小将军?太委屈你了,你可是新汗的大功臣。”拖雷凌厉地盯着哲仁,缓缓从书案后站起,“你今晚过来是想向小王讨个说法吗?”

哲仁怔了怔,也站了起来,慢慢退向门边,“四王爷,你没有委屈哲仁,而是抬举哲仁了。新汗登基,是先汗的旨意,不是某个人能左右的。我跟随王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你何必逼我太甚?”

“放肆!”拖雷一甩手臂,扫下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你只是我王府里的一条狗,一条吃里扒外的狗,何须逼你,我想留就留,想宰就宰。告诉你,你对大汗已经无用,像你这样的将军有的是,你的死与活,他都不会在意。”

到了这份上,哲仁豁出去了,“大汗不在意,四王爷却很在意吧!狗急了也会咬人的,四王爷你大可以冲着我来,何必去对付一个弱女子呢?”

“哈!”拖雷阴沉地扬扬嘴角,“心疼那小女子了?我听说,那个晚上她死之前很快活,两个侍卫都满足不了她。她一再哭求侍卫们再来一次,哦,那春药功效不错,她是飘飘欲仙之时上西天的。”

哲仁咬着唇,摸向佩剑的手臂瑟瑟发抖,“为什么要这样?”

拖雷一挑眉,“不为什么,就是想让将军疼一下,尝尝被针刺着的感觉,也让你知道欺骗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才是开始,哲仁将军,不久君府那个头发卷卷的小夫人,我也会特别关照。”

“王爷—”哲仁轻笑,“堡主夫人不是你能碰的人,呵,至少你的小王子不会允许,不要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一个阶下囚也敢威胁本王?哲仁,你今日进了这院,以为还出得去?”

“王爷,这不是威胁,而是提醒。王爷一世英名,只怕最后不能善终。堡主夫人,她……杀你不需用刀。”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几句话就够把人吓破胆。

“好啊,那就走着瞧,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拖雷一拍桌子,门外突地围上一队侍卫,“哲仁乃金国奸细,快,给本王拿下!”

侍卫挥着刀,团团围上哲仁,哲仁抽出腰间佩剑,慢慢后退,猛然踢开书房的木窗,跳了出去。眨眼之间,已经跃上屋顶,没等站稳,一阵箭雨密密飞了过来。他用剑挡过一阵,下一阵箭雨又飞了过来,他闪躲不及,臂上中了一箭,胸前也中了一箭,手指一抖,佩剑“当”地落到了地上。他摇晃了几下,身体往后一翻,人直直地坠落。

侍卫们飞快地绕到后边,只见地上一摊血迹,却不见哲仁的身影。

拖雷暴跳如雷,咆哮声响彻夜空。

忽必烈站在院外,小手背在身后,青涩的俊容上,有着不合年岁的忧郁。

耶律楚材觉得大汗今天有点诡异。整个早朝间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但是在听大臣读奏折时,却愣怔失神。他向来以静制动,便淡然地看着窝阔台的喜形于色。

散朝时,窝阔台叫住了他:“先生,陪朕喝杯茶吧!”耶律楚材已位居相位,窝阔台私下从不直呼他的官名,仍然如从前尊称他“先生”。

两人找了处静室,屏退左右。

“先生,自朕登基,先生特别辛劳,朕真过意不去。这样好吗,先生不要住在原先的小院了,朕把三王府赐给先生。日后,朕去看先生时,也可以顺便看看自己的旧居,一举两得。”

“大汗,使不得,那是大汗的别宫,老臣怎么能住呢?老臣那小院挺清静的,臣住得很舒适。”耶律楚材不动声色地说道。

窝阔台嘴角泛着一抹愉悦的笑意,“先生那小院自己住是清静,可偶尔来位客人,就嫌拥挤了。还是搬到三王府吧。”

耶律楚材不解地抚抚长须,“大汗,老臣没有几个亲眷,哪里有什么客人?”

“老先生平日是个精明人儿,今天怎么就不懂朕的意思呢!朕直说了吧,你昨晚散朝后,在路上遇到何人?”窝阔台狡黠地扬扬嘴角,接过宫女送上的桂圆茶,抿了一口,“啊,南方的茶点就是不同,小丫头应该很喜欢吧!一会儿包点让老先生带回去,等小丫头来了泡给小丫头喝。”

耶律楚材沉默了好半晌,“大汗,您不信任老臣?”

窝阔台直摆手,“非也,非也,昨日禁卫军首领刚好出宫,看到老先生和一卷发女子站在街边聊天,觉得怪异,回来当笑话说给朕听。朕一听就知是谁了。老先生,这么好的消息,你也不告诉朕。”

“堡主夫人也是刚回和林,不是老臣不说,而是大汗……见一个商人之妻,似乎不大妥当!”

“碧儿不是普通的商人之妻,她是朕的红颜知己。朕……不舍把她锁在宫墙内,就把她安置在三王府,让老先生代朕照顾着……”

“慢着,大汗!”耶律楚材打断窝阔台的滔滔不绝,“堡主夫人为什么要住进三王府?”

窝阔台意味深长地一笑,眸中溢满温柔,“当然是她主动搬进去喽!”

“请恕老臣愚笨,飞天堡和君府要被抄家不成?”

“暂时不会,但也不会太远了。君问天一介商贾,确是为我朝做出过很大的贡献,朕也有些不舍,但他惹上命案,朕不舍也无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不能姑息养奸,只能帮他照顾好家室。”

耶律楚材听这话透出股落井下石的狠绝,他谨慎地抬起眼,“大汗,您刚刚登基,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君堡主对我朝不是一点贡献,而是举足轻重!现正是我朝与金国交战之际,飞天堡刚刚为将士们提供了战马和军需物资。这个时候,大汗行事要掂量又掂量呀!”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铜矿、铁矿,朕一声令下,就归朕了。老先生担忧过度,而碧儿,这世间只有一个,朕错过这机会,以后就近不了她。老先生,朕坐在这大汗之位,也不觉尔尔,没多少兴奋。可是一想到碧儿,朕就像年轻了二十岁,如青涩少年,浑身充满了力气,觉得阳光都特别明亮。朕不信任别人,只信先生,你会答应朕的要求是不是?你和碧儿,是朕最不想用权力去要求的两个人。”窝阔台恳求地看着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长叹一声,“大汗,老臣迂腐,做不来强人所难之事。”

“不是要老先生去逼碧儿,她也不是逼就逼得了的。过不了多久,她会找老先生,要求见朕,朕来和她说。老先生就像上次那样照顾她就行了。”

“大汗肯定?”耶律楚材不觉得堡主夫人是会求人的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转,有的是点子。

窝阔台拍拍他的肩,“我们君臣来打个赌吧!”

三个月过后,碧儿的孕吐不那么频繁了,但每天起床后,还是要干吐一次。三个时辰就要吃一次饭。特别情绪化,情感脆弱,动不动就掉眼泪,脚和小腿有些肿。君问天以惊人的耐心陪伴着她,轻言柔语呵护着,一起散步、看书,天天晚上为她按摩,给她讲做生意时发生的趣事。君总管已经着手布置产房,将小婴儿用的小床、罗帐、被褥、小鞋小衫,一一搬进府中。君问天还特地定做了孩子的手链、脚链、项链,按照年岁大小,一买就是几套。明明还要等六个月才出生,急什么呢?王夫人也逐渐喜欢上碧儿腹中的孩子,每天到厨房催着厨子做补汤,然后亲自看着碧儿喝下去。

君府中现在没有碍眼的人和事,她被这么宠上天,应该过得眉开眼笑,可是碧儿特别心神不定。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真想冲动地要求君问天带她回飞天堡,希望辽阔的草原能驱散她心头的烦闷。

这一天,她醒来时,阳光已经从洞开的窗户射进来,在墙上交织成一幅幅图案。她听到家仆在庭院里整理树木准备入冬。像每个早晨一样,熏炉边的小几上温着一壶参茶,食盒中装着枣糕,一边的碟子中是腌制的梅子。她慵懒地撑起身,习惯地摸摸小腹,发现隆高了一些,胸部也像比以前丰满了点,抹胸和兜肚都得重做了。

君问天推门进来,带进一束阳光,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心慌慌地怦怦乱跳。

君问天现在起床特别早,尽量在她醒来之前处理好生意上的事,然后专心陪她。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睡得满脸晕红的小脸,替她披上外衣,端一碗参茶递给她,“今天脸色不错,一会儿起床,我们去街上逛逛,你的衣衫马上都不能穿了,该换件宽松点的。”

“君问天……”碧儿推开参茶,让他搁下,秀眉微拧,“你真的可以应付所有的意外事件吗?”今天心跳得格外快。

“当然!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给你和孩子撑着。”

碧儿噘起嘴,“不要乱吹!我这心跳得喘不过气来,真的好怕有什么事发生。”

“那是你害喜,不要乱想。”君问天爱怜地吻吻她粉红的唇瓣,“如果我真有什么事,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改嫁啦!不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里怎么过下去?我年纪又不大,虽然不会女红,可是读的书不少,我的行情不会太差,一定有许多人抢着娶的。”

君问天明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却还是拉长脸,闷闷地瞪着她。

“是吗?我出了事,飞天堡还在,足够养活你和孩子!”他猛地收紧手臂,她整个人贴到他身上,“没有别的男人,说,你只属于我!”

“当真了?”她低低轻笑,“你多金又俊美,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公?你以前要是没那些恶行,就可以称作完美男人了。好了啦,你吃肉我跟着,讨饭也跟着,坐牢也不离不弃,行了吗?”一说完,碧儿的心咯噔了一下,心底荡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到要做到!碧儿,以前介意不得,从前的我,过得并不好。”从来都镇定如山的人,眼中浮出百年难得一见的一丝凄楚和无助。

“和我说说!”碧儿放柔了语气。

君问天叹了口气,紧紧搂住她,“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只要认识现在的君问天就行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只接受他的现在,也要接受他的过去,还要接受他的将来。你现在不想说,但以后一定会主动告诉我的,除非你杀了人,怕我去告密?啊,那我就是杀人犯的娘子了,包裹收收,我们快快逃跑去……”她淘气地直笑。

“你真是个让人没办法不心仪的小闯祸精。”他失笑,然后很温柔地吻她……就这么几句诙谐的笑语,奇特地安抚了他心中的不安,也许他应该对她坦承一切。

“少爷,少奶奶,不好了……”阿槿慌慌张张地从外面闯进来,“有几个知府衙门的官差和衙役在前厅等着少爷,说……表少爷告状,以前的少奶奶不是溺死,而是少爷……杀死的……衙门传少爷到堂问话。”

碧儿悬着的心一下搁浅,乱了半天,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消息?

君问天无事人似的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我……真是一张乌鸦嘴!”碧儿真想揍自己两拳。

“乱讲,不会有任何事的,他们只是例行公事,我不觉得意外,还有些奇怪怎么拖到现在呢!答应我,乖乖吃饭、睡觉。生意上的事有白管事,府中有君总管,还有你给我的承诺一定要做到,等我回来!”君问天冷静地叮嘱。

“不就是例行公事吗,你怎么像交代后事似的!”碧儿突地不觉得身子发软了,她跳下床,很义气地戳戳他的胸膛,“快去吧,不要让官差以为你是畏罪潜逃。咱们身正不怕影歪!”

“不会趁我不在时,偷回原来的家?”

“不会,肯定不会!我以后要回,一定事先打请假条。”她俏皮地朝他挤挤眼,“我陪你一起到前厅去。”

前厅,几个官差正坐在桌边喝茶。君家和各个衙门关系都不错,官差也就没有摆出如狼似虎的恶样。

“各位官爷辛苦了!”君问天抱拳施礼。

“君堡主,对不住,知府大人差我们传人,我们只得过来,委屈你了。一定是飞天堡树大招风,惹小人眼红,君堡主去说清,马上就可以回府。”官差说道。

“没事,官爷捧的就是这碗饭,君某理解。那我们走吧!”

王夫人面无人色地从内堂出来,吓得站都站不住,涕泪纵横。妇道人家哪里遇到过这些事。

“娘亲,不要担心!府中有娘子,有事娘子会担着!”君问天宽慰地抱了下王夫人,随着官差走了出去,临出大门时,他回过头,对碧儿温柔一笑。

碧儿含笑摆手,一张俏脸却渐渐发白。

君总管差了几个家人陪着去衙门探听消息,女用围着痛哭流涕的王夫人安慰,只有碧儿静静地坐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哆嗦。

好像是天生的贱命,那个讨厌的君问天不在身边晃来晃去,很冷清,很孤单!不管爱不爱君问天,无形之中,他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个部分。他和她有亲密关系,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他给了她一个新家,虽然前科惊人,却极疼她、宠她。她应该担心他不是吗?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啊,她不能不管他。这世上有个人让你恨、让你气,也不错,至少不会无聊。

不知这里有没有好律师,还有这里的刑法,她也要了解下。从她刚进飞天堡,潘念皓就着手搜集证据,现在才出面,一定来者不善,说不定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她轻咬着手指,心急如焚,该从哪里着手呢?还有一些想法,她压在心中,不敢让它浮出水面。比如君问天真的是被栽赃的吗?

“少奶奶,四王府的小王子来看您了!”凝思失神间,君总管轻轻走过来,禀道。

碧儿有些回不过神,“忽必烈?哦,请他到花厅等我。”心慌意乱地站起身,今天没心思和忽必烈嬉闹,只想应付一下,打发他走人好了。

碧儿让丫头送些点心到花厅,手脚虚软地走了过去。

“姐姐,很久不见!”忽必烈一身合体的男子长袍,礼貌地行礼。

“小王子像长高了些,过一年长一岁,马上就可以带兵上战场了。”碧儿笑得很勉强,“姐姐今天身子不适,改日给你讲故事,好吗?现在,陪姐姐吃些点心。知道不,姐姐现在是个大肚婆。”

忽必烈小脸很严峻,威严地朝伺候的下人挥下手,像在自己府中般,要她们退下,“我今天不是找姐姐听故事来的,路上刚刚听说君堡主被传去衙门了。”

“你消息可真灵通,适合做新闻工作。那你这是来安慰我的吗?”碧儿为他倒了杯茶,“你有什么内幕透露给我?哦,要不你帮我偷偷约下哲仁将军,不要让你父王知道?”忽必烈虽是拖雷的儿子,但本性不同,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未来的元世祖呀!

忽必烈低声道:“哲仁将军是金国奸细,前晚上被父王识破,已被侍卫射杀。”

碧儿惊得差点从椅中跳起来,笑得假假的,“哲仁这金国奸细,藏得可真深,你父王想象力不错。”

“姐姐以后出门,一定要多带几个家丁,以防不测。”忽必烈低声又说道。

碧儿感动地上前抱了抱忽必烈,惹得小王子脸红红的,“谢谢小王子的提醒,姐姐没有白疼你。等姐姐把眼前的关过了,给你介绍两个重量级的汉人老师,对你日后的仕途有很大的帮助。今天是偷偷过来的?”

“我只想姐姐教我,也……请姐姐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出任何意外。”忽必烈眉头拧着紧紧的,神色担忧。

“小王子,如果有一天你父王和姐姐同时落难,你会先救谁?”碧儿忽然好奇心大发。

忽必烈一点也没犹豫,“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的。”他看了看碧儿瞪大的眼,“因为姐姐不会与父王直面对战。”

“小王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呀!真是孺子可教也。小王子,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但是你父王他……”

“姐姐不要说。”忽必烈站起身,“该来的就来吧,凡事总有因果,顺应天意好了。姐姐,君堡主这次凶多吉少,只怕……没人能救,姐姐珍重。”忽必烈不敢对视碧儿的眼睛,重重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小王子,你信不信我救得了他?”碧儿在忽必烈身后,轻声说道。

“姐姐,想置君堡主于死地的不是一人,罪名也不会只有一项。”忽必烈没有回头。

碧儿身子踉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稳。

天傍黑的时候,跟着去衙门的君府家丁一路哭着回来,说少爷已被正式收监,等开棺验尸后再定罪。

碧儿躺在大床上,没有君问天的手臂做枕,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不眠的夜也会天亮的。

碧儿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感到小腿肿得很厉害,虽然床边的一切都没变,可摸着身旁冰冷的被,忍不住叹了口气。丫环伺候她梳洗好,才拉开窗帷,阳光瞬间泻满房间。君府的园工在修剪园中的枝条、移栽盆花,一个家仆弯腰打扫着院中的碎叶。这么清新的早晨很适合散步,然后边走边任一个人喂点心,酷酷地在耳边说些甜蜜的话,脸上还不显山显水。画面有些怪异,可是她喜欢。

王夫人彻底被惊倒了,哭肿了眼起不了床,不吃也不喝,直嚷着要见儿子。碧儿在她床边坐了坐,实在不知安慰她什么好。安慰的话都是善意的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跟着后怕。替王夫人拭了拭泪,她向前厅走去。

今天,她正式担负起当家主母的担子,不再是从前那个游手好闲的少奶奶。前厅已经有人在等她了。白一汉两眼布满红血丝,神态疲倦,衣服被夜露打湿,上面沾满了尘土。

“你连夜从飞天堡赶过来的?”碧儿惊讶地打量着他。上次,白一汉护送白翩翩去飞天堡,没有和君问天一同回和林。

白一汉局促不安地搓搓手,眉毛上也挂着一层水珠,不知是汗还是露水,“一接到信鸽传书,我就马不停蹄往和林赶。”

“信鸽传书?”碧儿瞟到送茶点进来的君总管脸一僵,心中有些明白了。君问天还不算一个坏到彻底的人,身边有几个真心拥护他的家仆,“你先下去梳洗下,换件衣衫,我们一会儿再好好商量。你来了真好,我什么都不熟悉,一点主张都没有。”她体贴地对白一汉说。

“少奶奶放心,少爷吉人天相,不会出什么事的。”白一汉憨厚一笑,行了个礼下去了。

“少奶奶,这燕窝粥和汤包、虾饼,一定要全部吃下,为了少爷和小少爷。”君总管毕恭毕敬地在碧儿面前放下碗碗碟碟,神情很固执。

碧儿本想说咽不下,一听他这话,便拿起了筷子。她是要吃得棒棒的,才有力气做事,要任性、耍脾气也得等君问天回来后。

“君总管,白管事也姓白,和以前的堡主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同族的堂兄妹,但白管事家境贫寒,从小就在外面的商铺学徒。少爷和夫人定亲后,在家族宴上,认识了白管事,很欣赏白管事的经商能力,就把白管事带到飞天堡。这些年,白管事一直跟在少爷身边。”

“白夫人的娘家条件很不错?”

“也是当地的大户,白员外和故世的老堡主交情深厚,一同从江南移居到这里做生意的,白员外做的是船舶生意。”

“那个潘念皓公子和白夫人是什么关系?”

“潘公子是白夫人姑母家的儿子,父母早亡,就在白府中长大。”君总管用低沉而平静的语调一一回答。

碧儿手托着腮,大眼睛眨个不停,“君总管,白夫人家境富裕,当时陪嫁一定很多吧!不像舒园那么寒酸,只一块地。”

君总管诧异地抬起眼,“少爷不在意这些的,少奶奶人好才最重要。白夫人当时陪嫁是不少,但飞天堡出的聘礼更多。”

碧儿摆摆手,“听说陪嫁中有金银珠宝、绸缎布匹啦,还有家仆。君总管,飞天堡中那个君南也是白夫人的陪嫁吗?”

“不是!”接话的是快速梳洗出来的白一汉,“君南是白府的一个造船师,白夫人好游船,飞天堡定做了几条画舫,需要一个专人护理船只,少爷才从白府把他聘过来的。堡中的人不清楚,以为是夫人的陪嫁。”

君总管麻利地给白一汉也送上早膳,碧儿刚才只顾沉思,粥只动了一点,君总管让丫头又换上了热的。

“那怎么会姓君呢?”

“君是个大姓,这里姓君的人也不少。”白一汉关心地指指碗碟,提醒碧儿多吃点。

碧儿艰难地咽着点心,有些烦躁,却又使不上力,“白管事,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早膳后我出去见见衙门中的朋友,先打点下,让少爷在里面不要受委屈,然后打听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已经晓得是谁告的状、状纸的内容是什么了?”碧儿问。

白一汉严肃地点点头。

“那么你……认为这事是不是真的?”

“少奶奶!”君总管和白一汉一同叫出声来,满脸指责。

碧儿咬了咬下唇,“不要那么大声。我没有见过那位故世的夫人,她是不是和夫君有什么过节,不然潘公子怎么会状告他杀了她?总有个缘故吧!我现在只想听实话,君问天是爱她还是恨她?”

白一汉和君总管对视一眼,半晌,才艰难地启口道:“少爷非常……非常在意故世的夫人,她是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子。”

碧儿耸耸肩,皮笑肉不笑,“这样的女人,男人疼都来不及,一定舍不得碰一根手指头。那我们不要着急,就在府中等着,君问天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

白一汉深思地看着她,眉宇紧蹙,“如果是别人刻意陷害呢?”

“白夫人是你堂妹,潘念皓你也不算陌生,你说他凭什么陷害君问天?情敌?”

“我只是沾了个白姓,和白家人没什么关系。”

如果她没看错,白一汉那脸上的表情写着讥讽、嫌恶。。

“少奶奶,一汉跟随少爷多年,见识过许多许多的达官显贵,看穿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人和银子有仇,衙门里的老爷更是深谙此道。我想今天不出意外,晚膳前一定可以让少爷回府的。”

碧儿喜上眉梢,很配合地绽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说得好像很有自信,是不是常和少爷在外面用银子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强抢民女?”

“少奶奶!”白一汉真的是哭笑不得,“现在什么时候了,您还说笑话,少爷在牢中不知有没早膳吃呢。”

“哦,那你带上银子出去走动一下下,希望如你所愿。”白一汉对有些事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才讲得这么自信,她可是一点都不乐观,但不想打击白一汉。那也是个办法,试一下无妨。

君总管是一个很称职的总管,君府中上上下下的事,一如以往,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不因为少爷入了狱有任何异常,家仆们各司其职,很有眼色地没有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府外的人可就没这么善良了。早膳后在府中转了转,看看无事,碧儿由阿槿扶着,信步走出了大门,也是因为心中焦急,想出去看看白一汉会不会带什么消息回来,她想第一时间知道。

刚步下台阶,碧儿一抬头,吓了一跳,门外三个一群、五个一簇,站了好几拨男男女女。好像都是附近的友邻,一个个激动得脸色通红,指着君府说得口水直喷,眼中带着鄙夷、轻蔑,不时还兴奋地跺跺脚。碧儿不由得怀疑,君问天是不是一个潜逃太久的恶魔,如今被擒,让曾经深受其害的百姓扬眉吐气、一报陈怨、大快人心,恨不得唱歌跳舞以示欢庆。

“呸,还有脸出来,平时神气活现、耀武扬威,这下有报应了吧!仗着有几个钱,就以为了不起,如今不一样蹲大狱。杀妻,真是禽兽不如。”一名男子面有怒色地高声说道,投向碧儿的目光无比仇恨。

“听说,马上官府就要来抄家了,也让这些扬着下巴看人的人尝尝流落街头的滋味。”男人身边的妇人幸灾乐祸地咬着手帕。

“对,对,最好满门抄斩、没收全部财产,这叫罪有应得。”头发灰白的老头在大咳几声后,嫌不过瘾,信手抄起刚下早市的小贩摊子上的果子就向碧儿扔来。这一开头,很快有人响应,青菜、鸡蛋、烂果子、手帕、小石块雨点般砸向碧儿。

阿槿吓得直抖,拖着碧儿欲往府中逃去。碧儿摇摇头,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好笑,“我不逃,难得人家有这个机会,让他们发泄一下。”这样也算和君问天共患难了!

“少奶奶,别,要是被砸伤了,少爷会心疼的,我担当不起。”阿槿急得哭出声来,挡在碧儿面前,可哪里挡得住“枪林弹雨”,碧儿的胳膊、后背很快中招,还好不大痛。

碧儿抹去脸上的一根菜叶,叹道:“阿槿,你家少爷好像很没人缘!”

“才不是!是他们眼红咱们君府太久了,一直怀恨在心。这些人自己生意做不下去,把铺子卖给少爷,少爷给了他们很多的银子。现在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们后悔了,就把气撒在少爷身上。”

“人心不古,没什么的,很正常。”碧儿了解地点点头,感到额头一凉,一个蛋黄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带着浓浓的腥味。

“住手!”

碧儿听到一声厉吼,终于有英雄路见不平了。她眨眨挂着蛋清的眼睫,不大清晰地看过去,韩江流凛然地站在路中央,温雅俊逸的脸上是少有的严厉,“不敢要求你们雪中送炭,至少作壁上观,给君府一点清静总可以吧!君堡主对你们不薄,你们之中有几家没受过君堡主的恩惠,这样子冷嘲热讽、恶语伤人,与街上的无赖、恶霸有何区别?谁家没有踩到烂泥的时候,你们遇到个不测,哭哭啼啼到君府,让君堡主赏个什么、帮个什么,他没应吗?而君堡主落难时,你们做了什么,在背后推一把,是吧?就连畜生也懂知恩图报,你们呢?”

韩江流劈头盖脸骂得毫不留情。碧儿好想给韩江流鼓掌,平时一副谦谦君子样,这一发威也是惊天动地。

一片寂静!几个人从眼皮之下偷瞄韩江流,刚刚的一脸正气荡然无存,撇撇嘴,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以往是以往,如今他是个杀人犯,难道还要我们把他当个救世的菩萨?”不知是谁不服气地叫了一声。

“杀人犯?”韩江流冷冷一笑,“知府大人还没定案,你倒是未卜先知了。如果君堡主是清白的,你要怎么收回这句话呢?”

“我……我……”

“君总管!”韩江流提高了音量。

君总管正在里面忙呢,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听到喊声,急急出来,差点吓傻,“少奶奶,您没事吧?”少奶奶身上斑斑点点,不知沾了什么。

“君府的家丁呢,拿几把扫帚,把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渣扫了。”韩江流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人群,这才转过身,从袖出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轻柔地替碧儿拭去脸上的污迹,“妹妹,我来晚了。”他心疼至极地说道,嗓音沙哑。

君总管抬眉,大吼道:“来人,操棍子!”

府内一下跳出四个高大的家丁,手持木棍。

就像是刮过一阵风,刚刚伫立的人群宛如落叶,一下子飞得干干净净。

碧儿仰着脸,对足足高她一个头的韩江流露出恬淡的笑容,“韩庄主,我是别人的娘子,你这个动作不合适。”他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不舍地轻抚着。

“你是别人的娘子,我是别人的夫君,又如何?我是韩江流,你是林妹妹,这个不会改变。对不起,我今早才听到消息,你还好吗?”

“好!你自己的事够烦的了,我还让你担心。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能有什么事?和陆家当铺开始交战了吗?”一双大眼微微眯起,樱唇抿成一线。

“一时半刻不会有结果,这是长久对战,不过,我已经占了上风。”韩江流挑眉,掸去她身上的菜叶、发上的碎丝。

“怎么整陆老板都可以,别太欺负那个小女生,她的眼睛好像是白内障,找个大夫给她治治,可以治好的。”

“不关我的事。”韩江流冷漠地抬起眼,“不要说我,看看你这样子,很狼狈,回房洗洗,我今天就待在君府陪你。”

“你乘人之危!”碧儿斜睨着他,笑,心里感到暖暖的。韩江流还是那个初次相遇时的韩江流,放不下她,她遇到困难时,总及时地伸出援助之手。

有一种情感,也许不是你侬我侬,却温暖如冬夜的火苗,照亮你黑暗的天空。

“我可以不珍惜自己,却不能不珍视你。你在这边没有什么亲人、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管,你腹中还有小宝宝呢,遇到这种事,我应该来的。我已经托人打听案情去了。来,我扶你进去。”他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臂,转身上台阶。

碧儿悄悄捏了他的手,低声道:“这案子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你不要进府了,免得把四海钱庄牵扯进来。谢谢你过来看我,我很强壮。”

“妹妹,不全是为你。虽然我已不配做君兄的朋友,但我敬他,现在应该帮上一把的。”韩江流固执地说道。

碧儿沉吟了一下,没再坚持。

从恋人到朋友,韩江流处理得很自然,但是在偶尔对视时,碧儿还是能看到他眼中掠过的深深爱意,只是一瞬,快得她都没看清楚就已换成了朋友间的温暖关切。

君总管很欣慰韩江流的到来,心中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几人一直待在花厅喝茶、闲聊。

午膳前,白一汉脸色苍白地回到君府。

有时候,银子也会遇到拦路石。

“不知怎么的,官府中的朋友个个避而不见,只让人传话,说少爷的案子非同小可,连宫中都惊动了。知府大人不敢随意处置,正调动人马,准备去飞天堡开棺验尸,少爷……暂时不能回府。我托人送过去的银子,像烫人似的,莫谈知府和官差,就连小狱卒一个个都不敢接。”

白一汉脸色凝重,嘴唇都冒出了两个火泡,“我特地见了潘公子,他只是冷笑,说……让我准备帮少爷收尸,另谋高就,飞天堡的财产有可能会被充公。少奶奶,好像君大少也参与了这事。潘公子住在客栈中,我临走的时候回过头,看到君大少的身影在厅堂里闪了一下。”

“我不奇怪。”碧儿冷觑着门外,“夫君前几天刺疼了他,他当然会还手。”

“少奶奶,现在该怎么办呢?似乎只有大汗才能救少爷了。”白一汉颓丧地拍着大腿,面色铁青。

碧儿一怔,拂开飘落的刘海。

“你在想什么?”韩江流抓住她的手腕,紧张道,“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闯了祸,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在想一会儿该换件什么衣服,瞧我这一身脏得……”碧儿举起手臂,看着脏污的衣袖,一脸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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