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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残 妆

作品: 塞上奇缘——古堡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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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园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的人,几个衙役维持着秩序,仵作正在验尸。

舒夫人已经哭得没有人样,脸颊也像瘦了许多,拉着碧儿的手,像个无助的孩子。新买的家仆贴着墙角,唯唯诺诺地接受着差官的问话。舒富贵呆痴痴地瘫坐在椅中,目光不知看向哪里。

绯儿是在凌晨时分被杀的,那时夜色最浓厚、睡眠最沉。早晨,沈妈送洗脸水进去,发现一地的血,绯儿不着寸缕地躺在地上,身子已经凉透。没有挣扎的痕迹,门也没闩。检验的仵作说,从这门可以断定行凶之人必是绯儿熟悉的人。

这个结论,让舒夫人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她哭着对碧儿说,你说绯儿一个女儿家,整天窝在房中,招谁惹谁啦?若是病逝,也罢了,死得这么惨,让我好心疼,不着寸缕,连清白之身也不保,多可怜呀!

这样血腥的场面,君问天不允许碧儿过来,怕动了胎气。碧儿不依,他无奈,只得前前后后地盯着。碧儿想去看绯儿最后一眼,君问天俊脸一板,“我以为你和舒家……没有什么感情。”

确实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唯有一点感谢之情,感谢他们给了她身份,给了她一个寄身之处。这就代表他们不是陌生人。

绯儿已经被盖上了白布,房内的血腥味很重,碧儿就在门口站了站,别过头去,不忍多看。绯儿心高气傲,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没想到,死得这么早、这么惨。碧儿埋在君问天怀中哭了起来。

君问天轻声安慰碧儿的一幕,落入舒夫人的眼帘。一时间,感慨万千。

舒夫人双目红肿,把碧儿拉进客厅,看着门外的君问天,说道:“我和你爹爹曾经指望绯儿嫁给君堡主,你能嫁给韩少爷,这样,你们姐俩就都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人算哪比天算,君堡主看上的是你,绯儿被人奸杀……从小到大,一直以为你不如绯儿,疼你也不及绯儿多。你刚生下不久,你爹爹有次喝醉,甚至偷偷把你抱走,扔到草原那个大湖里,谁知道有人路过,又把你救了回来。想来绯儿的福太浅,都享在前头了,而你苦在前面,以后会过得更好,君堡主好像很疼你。可怜我的绯儿……”说着,舒夫人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

碧儿呆住:“娘亲,您说……我小时候曾经被扔进那个大湖里?”

“嗯,就是通往和林城官道边的一个大湖!”

“我小的时候是什么样?”手心泛起密密的冷汗,碧儿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总像少了一魄,魂不附体似的,净闯祸,动不动就跑没了。去年秋天才正常了些。”

碧儿咽了咽口水,黯然地看着舒夫人,那些迷途的日子里,她在寻找自己吗?也许她真的是舒家的碧儿,很小的时候就穿越到了二十一世纪,被方宛青女士捡到,做了林仁兄的妹妹。因为是龙凤胎,她和林仁兄不大像也不足为奇,可事实上他们差异太大了。不,不可能的,方宛青女士和林书白先生太疼她了,她可以否定一切,但不会怀疑自己不是方宛青亲生的。

有许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有些答案也不重要,她是林妹妹还是舒碧儿,已没区别。

“娘亲昨晚睡得很沉?”她疼惜地替舒夫人拭去泪水。

“是呀,特别沉,平时我都睡得很浅的。沈妈和其他几个家仆也是,沈妈三更时分会起床给火盆加点炭,昨晚不知怎么也睡死了。”舒夫人突地拉过碧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娘俩说个悄悄话,前些夜里,娘亲起来上茅厕,看到绯儿房里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我早晨试探了她几次,她都没作声。我怕坏了她的闺誉,今天也没敢和差官说。”

碧儿倒抽一口气,“那人影高大吗?”

“嗯,高大,肩阔,一看就是个壮实的男子。我偷偷站在廊后想等他出来时看是谁,谁知绯儿熄了灯,我借着雪光,看到那男子脸上像是戴了面具。碧儿,你吸气,快……”舒夫人看碧儿突地白了脸,嘴巴直张。

君问天听到里面的叫声,忙回过头,冲了进来,拍了碧儿几下,碧儿才缓缓接上气,“我想……这房内有点闷。”

“我抱你出去透透气。”君问天抱起她。

碧儿伏在君问天的肩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才好受些。

“我们回飞天堡!”君问天看碧儿的脸色特别不好,有些担心。

将小手塞进他的掌心,碧儿咬了咬唇,“我和沈妈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碧儿招手让一直木木站着的沈妈过来,含笑挽住沈妈的手臂,“我日后常住飞天堡,如果你愿意,就随我去飞天堡住,好吗?”

沈妈摇头,眼神游移,“不了,二小姐,我就待在舒园,老爷、夫人怪可怜的,大小姐遇到这样的不幸,我不能离开……”

“嗯,那也好!沈妈,舒园昨晚做什么好吃的了?”碧儿温柔一笑,君问天托着她的腰,感到纤细的身子轻颤着。

沈妈惶恐地瞪大眼,“二小姐,你……”

碧儿拍拍她的手,“没关系,告诉我就行,我不和外人说。”

沈妈红了眼,低下头,“昨天倒没做什么好吃的,只是……我贪了点便宜,在街上买了块变了色的羊肉,回来熬了汤。”

“变了色?”

“嗯,现在天冷,羊肉不是红的,就是冻得发白,那块肉却有些紫,我想可能是放的时日长了些。”

“是你主动去买,还是人家找上你的?”

“我刚出舒园,就碰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说急着回家,就便宜卖了。”

“没看清楚脸吧?”

“一脸的大胡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碧儿点点头,安慰地拍拍沈妈的肩,“没事了,去劝劝夫人吧,我先回飞天堡,明天再来看……爹娘!”

君问天冷着个脸,舒夫人和舒富贵哪里敢挽留碧儿,抹着泪把二人送了出来。

碧儿一路沉默,只是倚着君问天,头贴在他的胸前。

“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两人挤坐在卧榻上,看着她吃了几块糕点,喝下一大杯奶茶,他才柔声问。

碧儿涩然地撇撇嘴角,“记得吗,绯儿本来应该是你的夫人。”

君问天倨傲地一笑,“可能性不大,我给你父亲送拜帖,目的并不是求亲,而是想用别的法子打动他,让他把红松林那块地卖给我。我……那时并不想娶妻,只想好好平静下,把飞天堡的生意再扩大些。”

“那……那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不是白费了?”她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他。当时的她,简直就是壮烈就义一般。

君问天轻啄了一下她噘起的樱唇,“我是奸商,当然不会放过自投罗网的小东西。一看到你,我就改变主意了。俏皮、活泼、可爱而又小狐狸似的聪慧,吼起来声音惊人,这么个小东西几百年才一遇,我能放过?”

“你对我一见钟情?不可能,我第一天来到这里,就遇到你了,在灵堂上,你冷着个脸,正眼都不看我,我不信你的鬼话。”

“你当时一身泥巴,蓬着个头,拼命地对我吼叫,我心情正烦闷,看谁都不顺眼。”君问天说。

“那也是,那时的我惊恐无助,满目陌生,韩江流顾及礼仪,不肯收留我,把我带到了飞天堡,舒夫人突然跑出来,揪着我的头发就打。唉,那一天,不堪回首,可怕的事太多。不过,这样说来,你是设了圈套让我跳喽?”她危险地靠近他。

“没有圈套,是你主动跳过来,正中我下怀而已。”君问天勾起坏坏的一抹笑,“可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今天,才算有了为人夫的感觉。”他由着她靠近,由着温热的呼吸交缠。

碧儿功力浅了点,费力地挪开视线,“那个……那个暂时不深谈,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啊,求亲,我为什么会自我推荐嫁给你呢,唉,想起来真冤。绯儿那时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和他上了床,不幸怀孕了,那男人却离她很远。有一天我回来得晚些,她躲在我房里,我以为是贼,踢了她,她不幸流产了,其实我一直觉得她是预先服了堕胎药。但不管怎么说,是我害她流产了,要为她负责,要成全她与喜欢的人结为连理,所以我不得不一大早跑到飞天堡,赶在你去舒园前,让你改变主意。君问天,你知道绯儿喜欢的男人是谁吗?”

“哲仁!”君问天轻笑。

“啊?”

“你嚷着要我带你去参加哲仁的婚事,然后避开我和他见面,说要给一个人带个信,不就是为绯儿出气吗?这个要猜很容易的,你那天晚上脸都气青了,讲话句句带刺,哲仁都不敢看向你。你怀疑绯儿是被哲仁所杀?”

“昨晚的事情是有预谋的,舒园的晚膳里,熬汤的羊肉被人下了迷药,所以大家才会睡得那么死。这样,就听不到动静了。”

“你这半天不说话,就是在想这些?”君问天手背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你的身子太虚,要少操心,最多想想我。那些事交给官府的人去办。”

“不行,绯儿是我名义上的姐姐!”她娇嗔地环住他的脖子。他一带,她整个人坐在他膝上,懒散如猫。她轻抚他的发,全然感觉不到平常有的阴冷,“我不能让她白死,而且我有预感,绯儿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说实话,君问天内心对舒家没什么好感。他娶碧儿,舒家是作为一项买卖来谈的。

“你现在知道我实际上并不属于这里,可别人不知,认为我就是舒家的二女儿,我现在是你的妻子,绯儿算是你的亲戚。舒园多微小呀,不值一提,谁会花那么大的劲来杀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可是……你不是……会不会是冲着你呢?”

君问天闭了下眼睛,“你担心我?”一个舒绯儿能有什么威胁?不足为惧。不过,这倒提醒了他,他得好好守牢碧儿,她才是他的命门。

耸耸肩,她故作无奈道:“以前还能狠狠心不要你,现在我们真的真的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系的还是死结,解不开的那种,很快还会有只小蚂蚱,怎么办呢?只能一起往前冲!”

唉,明明应该说得动人一点,她非这样比喻,真让他啼笑皆非,不过也算是她的表白,虽然不情不愿,他却得到了她一辈子不离弃的承诺。

“你想怎么做?”他眷恋地一再蹂躏着她的唇瓣。

“我们回和林!”她娇喘不已,偷空说道。

君问天真想狠狠捏捏她,忘性真大,大夫说过她体弱,要卧床休息,他抱她时的力度都不敢太大,小心又谨慎,她却大发豪言说要回和林。坐一天的马车,颠簸加疲累,光是想想,君问天就要出一身的冷汗。当然,他不能明着对她讲。现在,碧儿的小脑袋转个不停,一门心思全是绯儿被杀的事,比衙门中的捕快都勤快。

“碧儿,现在都是午膳后了,要是出发,必然要在路上过夜,草原的夜晚是很冷的,狼群又多,我认为不妥。你还答应你娘亲明天回去看她,她一定会等着,现在,你可是她的支柱,让她失望不大好。我们过两天回和林,至于那个凶手是冲着谁来的,我来处理,好不好?要知道,你的夫君可是君问天。”他委婉地说道。

碧儿知道君问天不是简单人物,相处这么久,她发觉他的心机无比深沉,似乎每做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包括娶妻、纳妾这些事,他都是有目的的。她不由地想,他的前夫人去世是不是也是他的计划?他没有办不到的事,她躲得那么隐秘,千算万算,在时光裂缝口,他都有本事把她抢回。和韩江流的私奔,也被他在半路截住。绯儿遇害,他一点都不惊讶,像是在他意料之中,凶手是谁,他心中好像有底。细想起来,前一阵,她在他面前神气活现地说这说那,自以为是地保护他,他看她大概像看个耍猴的!

“君问天,我是不是要庆幸你对我的感觉不算太差?不然,你若想整我简直易如反掌。”她凝视着眼前放大的俊容,幽幽地说,“是啊,我紧张什么呢,我又有什么能力操心呢?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总是以静制动,笑到最后。君问天如果想骗人,那么一定连谎话也会说得很动人的。”

他打击到她的自信了?他捏捏她的粉颊,“我骗天下人,也不会骗你。”

她拍开他的手,“这句话就是一句大谎话。你真的没有事骗我吗?你就没有背着我做什么?飞天堡里,家仆比主人猖狂,是你没能力管理,还是你故意造出的假象?那个辽国、宋国,我早就看出一些不正常,你顺水推舟说出来,想让我感动罢了。你太霸道,容不得别人反对你、冒犯你,你不是帝王,骨子里却比帝王还帝王,你要别人臣服于你的脚下,膜拜你、害怕你。因为我是突然闯到你这里的,是个另类,一再挑战你的权威,你其实不是喜欢我,而是要征服我,让我服服帖帖地跟着你。君问天,这样做快乐吗?这世上可曾有事,是你真心实意地付出,不求回报的?”

孕妇的脾气都是这样莫名其妙?他就是不放心她的身子,婉转地拒绝了她,她就说出这一大通话,很不错,成功地挑衅了他的耐心。

“你原来把我看得这么厉害?确实有许多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知道只会对你有好处。你只要信任我,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就行了。绯儿的死,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好好安胎,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

看吧,君问天的原形露出来了,冰冷疏离、阴沉诡异。碧儿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

“出去晒太阳,和你这样的人待久了,我怕会冻着。”她斜了他一眼,心中生出一股愤懑。他还是防她很深。以为说几句甜言蜜语,送点礼物,她就死心塌地了?不能交心的夫妻,犹如同床异梦,能走多远呢?

她还要他怎么做?他从没有这样讨好、在意过一个人,恨不得摘下星星似的逗她,她的一颦一笑,牵着他忽上忽下,那些太肮脏、龌龊的事,他不能让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还会……留在他身边吗?他不敢去冒那个险,宁可她指责他、误会他。

可是碧儿太聪明了,没有多少事能逃过她的眼睛,总有一天,她会发觉那些事的,那么,他只有在她知晓之前,让她爱上他、离不开他。

碧儿没有走远,就在草坪上走了几圈,秀珠伴在身后,手中抓着披风。碧儿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在飞天堡的生活是无可挑剔的,衣食住行都是,即使回到二十一世纪,她也不可能有现在过得好。这种精致和奢侈,在未来都令人咂舌。可是在这里,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努力不努力,每天都一样过,人生忽然像失去了目标,连梦都没有。轻抚着小腹,她还感觉不到小生命的存在,也没有多少喜悦感,有的只是沉重的压力。君问天是值得依赖的男人吗?他说过不让他们有猜疑、有误会,这才几天呀!

“秀珠,你看过海吗?”

“没有,奴婢没出过草原,只看过大湖。”秀珠细声细气地说。

“海比湖大多了,无边无际。我现在就像是被扔在海中的一个孤岛上,满眼都是茫茫的海水,不知道哪里是陆地,也不知有没有船只经过,只能等着生命一天天耗尽的那天。”

秀珠看着一脸无奈的碧儿,愕然道:“夫人怎么会在孤岛上呢?您有堡主、有家人,马上还要生小堡主了,不知有多幸福。秀珠来飞天堡时间虽不长,可是看得出堡主对夫人真的是疼在心坎了,以前……堡主和白夫人半句话都不搭的,很久都不见一面,而现在,堡主有一时半刻不见夫人,就紧张成什么样。堡主回来后都没进过账房。”

碧儿侧着脸,沉思了下,“可能我是铁石心肠吧,这些并不能打动我。我想象的幸福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哦,春香姐,有事吗?”秀珠看到春香抱着卷珠帘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快,来帮我搭下手。”春香眉开眼笑的,对着碧儿微微弯腰,“夫人,您回来啦!”

碧儿回飞天堡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春香,她淡淡颔首,随口问道:“这珠帘作什么用的?”

春香瞪大眼,“夫人不知吗?秀珠,用点力,很沉的。这珠帘可是赵管家特地从一个波斯商人那儿买来的,贵着呢!明儿二夫人要到飞天堡了,春香在忙着给二夫人布置房间,堡主说就住在从前白夫人的莲园中,稍微添点家具就行了。二夫人也姓白,真是好巧,听说是个天仙似的人儿。夫人,真的吗?”

“这样说太委屈二夫人了,比天仙还要美上几分。莫谈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会心动的。二夫人性情高洁,如雪中梅花,清雅芬芳,春香可要用心伺候。堡中其他庭院也要打扫下,说不定三夫人、四夫人也很快会住进来。不过,我建议堡主不要总看着外面,其实堡内的丫头也是国色天香,收房也不错。像春香,受了白夫人的熏陶,骨子里早就像个夫人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做丫头的命。春香,你说呢?”

春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笑道:“夫人拿春香取笑了,春香就是一伺候夫人的丫头,不敢有什么念头的。”

“干吗没有?哦,难不成春香喜欢做的是潘夫人?这几天,表少爷哪儿去了?我要不和表少爷提提,春香老大不小的,早点嫁过去,还能给潘少爷生个一男半女,省得现在两地相思。”

春香咬着牙,低下头,一把抢过秀珠手中的珠帘,“夫人,我去忙了!”说完,埋头急匆匆地直往里冲。

秀珠脸憋得通红。

“忍着难受不难受?想笑就笑吧!”碧儿说。

“夫人,你真是太厉害了。春香在堡中,可是没人敢得罪的,除了赵管家,所有的下人都不在她眼中。”

“她眼中就只有白夫人,连我她也想来奚落一番,真是好笑,天生的奴相。”碧儿叹了一声,秀眉打了个结,“秀珠,我们晚上不在堡中用膳,我们去镇上饭庄吃饭。”

“真的?夫人,我从来没有到饭庄吃过饭,听说饭庄里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多着呢!”秀珠兴奋地说。

碧儿笑而不答。

大快朵颐饭庄的老板一看到进来的人是碧儿,眼瞪得溜圆,压低了嗓音道:“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呢?行李也没带。”

“我被人抓回来了,没走成。”碧儿自嘲地一笑,“狐狸尾巴没藏好,到底经验不足。我那些行李暂存在你这里,说不定哪天还会用上。掌柜的,你不要私吞我的银子哦!”

“夫人说哪里话,你好好的就行了。”饭庄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有着担忧,“君堡主……没为难你吧!”

“还好,还好!掌柜的,我今天想吃点酸酸的菜,你给做几盘吧!”

“行,醋溜排骨、酸菜鱼、糖醋丸子、酸辣白菜。再来点点心?”

“快去做,我的口水都要下来了。”碧儿笑着说。

秀珠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忽地推了碧儿一把,“夫人,您看。”

碧儿讶异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了。潘念皓和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坐在角落的桌子,对着一张纸。书生在讲解,他不时地皱眉、点头,很专注的样子。

“潘公子,你今天很像个好学生!”碧儿笑吟吟地过去招呼。潘念皓以手遮纸,慌乱地把纸揉成一团,塞进怀中,僵硬地一笑,“夫人……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呀!”碧儿好奇地盯着他鼓起的胸襟,“什么好文章,让我拜读下。”

“没……没有,劣作一篇,不敢见人。”潘念皓眼神躲躲闪闪,直摆手。

“紧张什么,不看就不看,又不是秋闱大考,我和你竞争状元。这位是?”视线盈盈落在一直凝神看着自己的书生身上,斯文型,嘴角上翘,一脸愤世嫉俗。

“飞天镇上的才子吴公子,这位是飞天堡堡主夫人。”潘念皓局促不安地介绍。

吴公子嘲讽地一笑,应付地施下礼。碧儿欠身,落落大方,“若方便,我们四人同桌,如何?我平生最敬佩有才华的人。与才子相谈,胜读十年圣贤。吴公子,给我个机会,让我尽点地主之谊?”

“我和吴公子还有别的事,我们……”

“说起来你还是君家的亲戚,怎么能这样说?难道你计较我上次……”碧儿打断了他,嫣然一笑。

“没,没……吴公子,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潘念皓和吴公子对视一眼,暗暗咬了咬牙。

“掌柜的,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碧儿招来饭庄老板,叮嘱道,“吴公子,你不要嫌我俗气,文人爱煮酒、对月畅饮,那个讲究的是气氛,窝在这饭庄中,品的是味道,情趣各有不同。你不要见外,今晚请和潘公子尽情豪饮,我虽不才,但也会附庸风雅,吟几句诗,要不,我们对几句诗来助助兴?”

“夫人也识字?”吴公子展开手中的折扇,一脸轻蔑。

碧儿展颜一笑,“不多!远点,诸子百家,不大精通,但也能说个一二;近点,唐诗、宋词、八大家散文,无论婉约还是豪放,大致可以说个明细。”

吴公子一愣,合了折扇,潘念皓在桌下踢了他几脚,“是吗?夫人这几句话,真像有那么一回事。我们今晚就不谈远近,说点文人墨客笔下的闺房情趣。”吴公子暗暗冷笑,这下堡主夫人该傻眼了吧!

“艳词呀,宋朝词人这方面贡献可不小。吴公子想谈谁的?”碧儿笑得纯纯的。小二端上几盘菜,烫好了一壶酒。秀珠麻利地给两个男人斟上,又给自己和夫人倒了茶。

“谈别人的有什么意思。我们对诗。”吴公子傲慢地哼了一声,“髻上杏花真有幸!”

潘念皓嘴角泛起一丝得意之色,秀珠担忧地看着碧儿。

碧儿一挑眉,“这诗对是对得,可是吴公子,这是你自己的诗吗?”

“夫人对不出来就作罢,小生不计较,女人嘛!”吴公子冷笑,拖长了语调。

“嗯,女人嘛!”碧儿俏皮地眨下眼,“从前有个大官叫赵扑,有一天看见一位美丽的青楼女子,头戴杏花,便灵感大发,脱口说了一句:髻上杏花真有幸。说完之后,脸红脖子粗,自己根本就对不了下句。哪料小妓女星眸一转,应声答道:枝头梅子岂无媒?你看,格律工整,对仗贴切,意境含蓄,真让人又惊又喜。我呢,虽不才,但对剽窃别人的东西很不耻。吴公子,那位赵扑敢厚颜剽窃你的上联,我可不敢剽窃小妓女的下联,和我的身份也不相配呀!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灯在月胧明,妆浅旧眉薄。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这种春闺艳词,张口就能说个百十来首,只是自己一首都作不来。唉!”

吴公子一张脸早丢到云天外了,恨不得桌下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哪里还坐得住。先前小瞧了这位夫人,现在才知遇到了真正的敌手,只怕再说下去,自己不知不觉又着了她什么道。他冷汗湿衫,拱手齐眉,“小生还有事,先行一步。”

潘念皓是个草包,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呢,便站起来道:“不忙呀,我听得正有趣呢!”舒家这祸害精真是越看越有韵味,女人说艳词,太撩人了。

“是呀,吴公子。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吴公子呢,虽说对诗词熟识一些,可是现在的一些公文格式,我不大懂。吴公子,能告诉我状纸、休书之类的怎么写吗?”碧儿诚恳地问。

吴公子和潘念皓惊愕地瞪大眼,面面相觑,面上是隐藏不住的慌张。

“我有说错什么吗?”碧儿很是抱歉,“还是那个太难,吴公子也不会?”

“小生告辞!”吴公子僵硬地点下头,转身往外走去,手脚都不大自然,在门口还和人撞了一下,连声道歉都没有说。

“这……什么人不长眼呀!”被撞的人揉着肩头,恨恨地说。

“赵管家!”秀珠听那声音很是熟悉。

瘦如纸片的赵管家收回目光,看向堂内,正对上碧儿微微弯起的眉眼,“夫人,您……您怎么在这儿?”他小心地瞟向潘念皓,潘念皓咬着唇,直抽气。

“来饭庄当然是吃饭喽,堡内的厨子手艺是不错,不过,偶尔我也想换个口味,你可不要告诉堡主,他现在看我看得好紧。赵管家,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赵管家脸上没一两肉,笑起来时,只是皮皱了几道痕,看着可怜巴巴的,“我……来……”

“你和潘公子约在这里见面?”碧儿抢先斥责道,“这就不对了,潘公子是飞天堡的贵客,怎么也得迎到堡里好好招待,真是太不懂礼貌了。潘公子,你别在意,这事我以后会好好说说这些下人。这菜我们都没动,就留着给你们用吧!掌柜的,我的点心给我包起来,我带回堡里吃。哦,账找赵管家结好了。”碧儿扶着秀珠的手臂,站起身,“潘公子,今天委屈你了。以后我会让夫君好好招待你的。再会!”

潘念皓和赵管家僵立着,像两根木桩。

饭庄老板热情地用布巾包好点心,让秀珠拿着。

“掌柜的,帮我听下赵管家和潘公子在聊什么,我担心他们合谋偷飞天堡的财物。”临出门时,碧儿低声对饭庄老板说。

饭庄老板会意地挤眼,“放心,夫人,我会注意的。”

碧儿窃笑,这掌柜的现在越看越可爱了。

路上,碧儿让秀珠解开布巾,边走边吃。这一怀孕,胃口好像大了许多,动不动就饿,要不了多久,她一定会胖成皮球。

秀珠崇拜地看着碧儿,“我虽听不懂您和吴公子在讲什么,可一看他张口结舌、哑口无言的样子就好笑,一开始还神气活现的,后来变成灰溜溜的了。”

碧儿没有笑,沉思着摇了摇头,“他擅长的不是那个,我猜他擅长的应该是写状纸。”

“呃?”

碧儿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抬头看天,今夜无星,连月亮都躲在云层里,云压得低低的,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许多的偶然,就是一种必然。希望君问天在风雨大作之时,也有坚强的自信。

“堡中像有客人。”转过弯,秀珠抬首看了看前面,堡中花厅里灯火通明。

碧儿在吃第二块点心,这大快朵颐的点心做得真不错,“是贵客?”

“不像,大厅没点灯呢!”两人说着,已到大厅门口,碧儿瞟了眼一侧的花厅,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捧着茶碗,君问天手中像是拿了张请帖,在厅中踱步。

听到脚步声,君问天回过头,不禁蹙眉,“怎么乱吃外面的东西?”他欲拿开碧儿手中的点心,碧儿躲开,瞧了眼请帖,“看什么呢?”

“四海钱庄送来请帖,韩庄主大婚,邀请我们去吃喜酒。”

“咳,咳!”碧儿呛了一口点心,咳得泪水都下来了。

入夜,君子园中静悄悄的。小中庭中的一株桂花,枝干上缀满了花苞,已经隐隐溢出些香气。夜漆黑一团,客厅中的一盏风灯把院中照亮了一小块,清清冷冷的光束,微弱、单薄,更显得黑夜朦朦胧胧,神秘莫测。

碧儿手托着腮,没裹披风,只着一袭夹裙坐在台阶上,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韩江流真的要成亲了,她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酸涩。人好自私,自己都结婚了,还盼望着初恋男友一直等待自己,自己永远是他心中重中之重。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应该祝福他,可是她说不出口。

韩江流于她,是亲人、朋友、知己,是初次的心动,她的初吻也是给了他。初次相遇时,他温柔地呵护;她饥饿时,他体贴地疼惜;情动后,无论是狐裘、还是梅花、书、象牙发环,轻轻柔柔、细细腻腻地都表达着他对她的心。为了她,他甚至抛弃了友情,在雪夜带着她远走。这样一个视她如珍宝、疼她疼到心坎的男人,现在要和别人结婚了,而她早已是别人的妻子,现在还是一个准妈妈。

她和他的故事,结局早已写好。但在面对这一切时,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可能就是一种感怀,并不想改变什么。

夜渐沉,风渐寒,她哈着冰凉的小手,一股压迫感沉沉地由身后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颤。

“我能离开你一会儿吗?总是不会照顾自己,真让人操心。”来人幽幽轻叹,手臂托住她的腰,搂抱着她向卧房走去。

“谈好事了?”他晚膳后留在花厅,秀珠也被她打发上床了,她只想一个人好好待着。

卧房的桃木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汤包的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

“来,捧着这枫糖茶。”他没放开她,让她坐在膝上,打开食盒,端出一碟冒着热气的汤包,“晚膳也没怎么吃,外面那些点心以后不要碰!”说着,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包,在嘴边吹凉了些,递到她嘴边。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囫囵地吞了下去。哇,里面好烫,她挤眉弄眼,鼓着腮,直摆手,“放着,放着,我自己来。”

“至少吃五个,这馅可是我盯着厨子做的,有嫩竹、香菇、虾和肉,不腻的。”君问天宠溺地瞅着她。

“晚上七点后吃东西会胖的,我……吃两个,把茶喝掉。其实,从美容的角度讲,晚上喝太多茶,眼睛会肿,也不大好,可是不能拂了你的好意,我喝!”她很义气地端起茶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自己塞下一个汤包,起身想走人。

“不准!”君问天钳住她的腰,令她一点都动弹不了,“知道不能拂我心意,就吃五个,你现在可是有孕的人,不比别的时候。你胖一点才好呢,我喜欢!”他好言哄着。

“君问天。”她在他膝上转了个圈,正对着他,“要是我没怀孕,你会怎么样对我?”

“那么我就继续努力。对你就这样了,只是少操一点心,你不觉得我现在像你的爹?”他亲手夹了一只汤包到她嘴边,她只得乖乖地吞下。

“我可没有恋父情结,君问天……”

“还整天君问天,君问天的,该改口了!”小手终于焐得有些暖了,他不顾她小嘴油油的,俯身就是一吻。

“脏呢!”碧儿脸红地推开,今天君子园中就他们两个,气氛亲昵而又暧昧。“我以后叫夫君好了,不过,那感觉很怪异!”

“不要叫夫君,”白翩翩也叫他夫君,“你们那里怎么称呼?”

碧儿受不了地耸耸肩,“我爱叫君问天,那个叫得好恶心,我们那里的称呼也不适合你。君问天,你和白姑娘对戏对了那么久,入戏很深,不如就假戏真做,反正她对你也动了情,我们就弄个驸马做做?”

他的心突地漏了一拍,好半天才缓过来,淡淡一笑,“怎么,嫌我烦了,想把我推给别人?”

她皱皱鼻子,戳着他的手背,“不是啊,是我的夫君太优秀。优秀的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拴住呢?应该如阳光如雨露,洒向所有需要恩泽的女人!我现在是怀孕之身,要清心寡欲,不宜做太亲密的举止。夫君,大夫提醒你没有,我们应该分房,为了腹中的宝宝着想!”

君问天眼睛眨都不眨地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盯得她手足无措,眼神东躲西闪,“其实,我真的……不适合待在这里。君问天,我可以先回到我来的地方,那边医术发达,教育也好,我在那边把孩子养大,等他成人,主修企业管理,然后,我带着他回到这边,替你打理生意。那样子,也不错,是不是?”

“这些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听到。”他托起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他知道是韩江流成亲的事扰乱了她的心,也许还有白翩翩要过来的消息,所以她在风里坐了很久,冻得浑身冰凉;所以她又生出了推开他的想法;所以她又异想天开要回去。这些,都是因为她想留一颗完整的心给韩江流吗?他又失去了冷静,即将失去的慌乱让他想做些什么,可又无从着手。

她疲累地撇撇嘴角,“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过,你有空考虑一下,也不要急着全盘否定。”

他钳紧了她,“听不懂我的话?”他对着她低吼,世上有这么笨的娘子吗?一个劲地把夫君推给别人,整天想着逃,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想娶她,更想不通的是那个人还是自己。

“懂,懂的,很疼,会吓着宝宝!”碧儿拍着他的手。

他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时候不早了,歇息吧!”他沉闷地替她脱了外衣,拿下头上的发环。

他又拿他的伤背对着她了,她内疚地圈住他的腰,贴上他的后背,“对不起,我是……有点神经质。”有点惴惴不安,有点患得患失,有点莫名其妙,很不自信,很敏感,很……脆弱。不要告诉她,这是妊娠反应。

“碧儿,你知道吗,你已经深入到我的骨髓、血肉中,无人可代替。”他缓缓转过身,扶着她坐到床边,拉下罗帐,展开锦被,熄了灯,任夜色笼罩,“如果很想去和林,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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