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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日，凶时，大凶之兆。
天外翻着滚滚雷云，闪电梭于云间，恰如龙蛇游走。阴翳天气，不见日光，灵气都下沉于地。
异象迭出，凶兆不断，是个宜于招魂的气氛。
据钦天监卜算，今日阴气最盛，下通幽冥。要召九尾狐的凶灵，以今日为最宜。
重玦立在水神观祭坛前，冷眼觑着天象。他今日换了身缀金道袍，明朗华灿，更衬他卓然玉立。
然而他的眼神并不如外表那般坚定。眸光失焦，彷徨无依，仿佛风中失路的鸟儿。
再过一会子，他就能再见到那人了。可那命运的再会越是临近，他心中越是无措。
手中攥着的令符坚冷如铁。师尊将令符颁给他的时候，只留下一道无情手谕：“九尾狐私窥天机，他的姓名已被刻在罪人碑上。不管他是生是死，都要抓他回来，按律发落。”
把九尾狐召回阳间，理由有许多。但真正的目的，其实从头到尾只有这一个。
他们天徽灵宫与人间大夏帝朝，守卫了这么多年的“那一桩”隐秘。
天机。
恼人的狐狸，为何偏偏要去窥测天机？以致今日，他进退两难。
重玦念及师尊的手段，胸中更添郁结。成不异活得太久，心如枯木，冷逾铁石。他为了让重渊守好天窟不惜用上丹毒，其手段冷酷，可见一斑。
待本派掌门已是如此，待一只与己作对多年的狐妖，又当如何？
他不想把曲玄交到师尊的手上。那天夜里他才见了那一缕残魂，孱弱不堪，像霜打过的柳枝，只手便能攀折。昔日叱咤天下的九尾狐，居然也会露出如此病容。
皮影儿一般单薄的美人，让人只想将他护在手心，而不是丢进火坑，看他烧成灰烬。
不过……重玦思绪稍逸。总觉得那妖狐死了一回后，有哪里不一样了。容颜未改，可神色不复从前戾气，眉梢眼角透着一股爽决英飒。
本是妖精，鬼门关上走一遭，竟生出仙气来。重玦回想着，心头一颤。
那张脸，真是他的画中仙，梦中人，命中孽。
台下千人拥簇，替他祝咒持正，他这个主祭的心思却轻浮难定。重玦略有些羞愧，赶紧按下心神，将一束灵光推向眼前的妖丹。
风引雷动！
归来吧——
仿佛有冥河之水在耳边逆流，涛声渺渺。
宝珠上光华灼灼，映出一个灵秀人影。那人影越放越大，渐渐成形。全场上下齐齐屏息，气氛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影绰绰的身形，似妖更似仙的一张脸，双目微阖，恬然安宁，有如沉睡。
重玦运起元气在体内走了一个周天，终于把周身热血压了下去，不致当场失态。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魂魄，挤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曲玄一脸恍惚地飘在那里，表现得像他刚刚复活，大脑还没开机一样。这是他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正脸，底下那些目光针雨一般刺过来，刺得他脸上发痛。
前世见过再多聚光灯，也没见过这阵仗。
这可真是……有趣。
狐妖缓缓抬头，唇边倏然勾起一个笑，犹如轻易绽放的海棠。
重玦猝不及防和他对上眼，看着那双绯红妖瞳里一霎闪过惊喜，怀念，无奈，以及款款柔情。
是的，柔情。重玦几乎是立时就回忆起了那天夜里，妖丹残魂给他看的东西。扮成他师弟的曲玄抱着他的脖子，给他解水火毒的时候，眼神就是这般柔情似水。
一直以来，小师弟就是这么看着他的，偷偷的、小心翼翼的温柔。那时他一无所知。
他喜欢我，如此骄傲美丽之人，却被我的风采迷倒，默默单恋了这么多年。一想到这，重玦心生感动，更加动摇起来。
重玦开口的气势都减了三成：“九尾狐，你亏欠仙门良多。今日召你还阳，并非……并非救你，而是要你洗赎罪愆，偿我仙门，你可明白？”
妖狐低声回了他一句：“好久不见。”
重玦心神一震，一霎忘言。
曲玄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眼中浮起怅然之色：“死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重玦几乎被他带跑，差一点就要跟他在台上叙起旧来。蓦然后心一凉，如芒在背，才意识到周青许狠狠向自己瞪了一眼。
这可是大庭广众，还是肃杀的场合，自己不能有半丝松懈。
重玦硬起心肠，抬手唤出一副木枷，要往曲玄手上拷。这是天徽灵宫羁押犯人的锁灵枷，一旦扣上，神鬼难逃。
妖狐应当是他们的囚犯。
他冷声道：“不要反抗。束手就擒，我们还能饶你半分。”
曲玄突然问：“所有的事情，我的身份，你都知道了吗？”
重玦动作一顿，他看见那妖的眼睛，竟然是从未见过的怯怯不安的样子。少了血腥气，一双红瞳似朝花含露，分外剔透。
他的身份？他很怕自己知道“小师弟”的真身么？都易容改扮过那么多次，骗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怕被揭穿。
像个新手，患得患失。
重玦想，一切都是因为我吧。
对面，曲玄正打量着他，面上凄楚，心底只有冷漠。
他在自己识海里施术听了重玦的心，听完心情也是很难以言喻了。这位少爷心思丰富多彩万马奔腾，感觉自己不用卖力表演，他也能靠自己的脑补补完一场大戏了。
曲玄悄悄在自己手腕上转了道灵力，感受到步凌仙留下的护灵符静静一闪，带来些许安心。
护灵符，锁灵枷，名字都挺针锋相对。有步凌仙给他留下的护身符在，他不怕天徽灵宫的古怪玩意儿。那人的剑光从来都和他本人一样，简简单单，一剑破万法。
锁灵枷落在他腕上，重玦的指尖也落在他腕上。肌肤相触时，青年眼神不自觉更显幽深。
这妖狐按理说只是个魂体，可触感鲜活至此，令人流连。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
指尖点在白玉肌上，重玦轻声道：“‘所有的事情’是什么？你到底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我给你一个机会，在我面前一五一十的坦白。”
“关于你的事，全部讲给我听。”
他一把握住曲玄手腕，拉着他往祭坛中央行去。祭仪已经过半，接下来，他得按照规矩审问审问这只好不容易落进笼子的小狐狸。
忽然间，一道雷光劈了下来，正正落在曲玄身上，打得他身子一欹。重玦连忙扶住他，含怒抬眼。
雷霆在上玄雷法正统传人的瞪视下溃不成军。
攻势被他生生阻断。重玦向自家门派的方向扫了一眼，冷冷道：“刚才是谁动的手？自己站出来，别让我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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