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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玄笑道：“江湖里步步杀机，何处不险？我迟早都得去天徽灵宫走上一遭。别忘了，我还答应过要帮你拿回剑鞘呢。”
步凌仙道：“无需接近重玦。”
他摘了面具，寒霜般的面孔敞露在外，额上心花印记淡若无痕。无情道封印已解大半，他身上终于添了少许生气。
曲玄心底微微一动。
就在几日前，步凌仙还言明自己不知喜恶，现在他总算明白厌恶是何等滋味了。许多年前天徽灵宫在他心上留下一道伤疤，直至今日，他终于觉着痛楚。
“你讨厌他，所以不许我在他的手中复活？”曲玄了然。
对面的男人目深如墨，底下暗流潜涌。他的心思似乎不止于此，还有别的理由，千头万绪、难描难辨。
他表情愈加沉肃，曲玄却笑得更灿艳了些，明光灼灼。狐妖摇着手道：“既然你讨厌他，就更应该让我去到他的身边。他碰见我，就是报应了。”
步凌仙忽然一把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凝神发力，在他手腕上镌下一道咒符。曲玄猝然受惊，下意识想将他甩开，可腕上凉意再是熟悉不过。
其寒如夜，是步凌仙的体温。他反应过来，动作陡止。
那咒符刻完了，步凌仙才自觉莽撞，松开了手指。
曲玄端详着，问：“这是什么？你给我下的是什么咒？”
步凌仙低声道：“护灵符。你若遇险，我便可察觉。”
曲玄颇感意外，目光落在符印上，温和了几分：“它的效力能维持多久？”
“到我法力耗尽为止。”步凌仙道。
神剑托生，仙道绝巅，这等境界哪会有法力耗尽的一天？这等于是说，他在一日，护灵符就在一日。
一瞬间，曲玄都要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你的本性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吗？怎么封印一解，变这么温柔体贴古道热肠？真实人设竟是五好青年？
曲玄立刻感动道：“多谢！你真是太靠谱了，难怪剑盟众人都对你心服口服，拥你为老大，连我都想认你这个老大了。”
步凌仙面无表情：“不必言谢。你出事的时候都会唤我过去，索性在你身上贴道符，省得你费工夫叫我。”
曲玄微窘：“别说得好像我老是在麻烦你一样。好吧，从前是麻烦过你几回，但我现下拿回了尾巴，对上谁都有一战之力，可不会像从前一样狼狈了！”
步凌仙阖上眼帘：“你若想，尽可来麻烦我。”
这话要是出自别人口中，定然是柔情软语。但步凌仙语调平淡，面如冷玉，以致曲玄一时都确定不了，他到底是不是在向自己示好。
曲玄弯起眉眼。他的笑颜凑在步凌仙对面，像朵迎霜的春蕾，对着三九寒天兀自招展。
他说：“那……我能麻烦你一会儿带我去赴真武门的宴吗？听说他们宴上有好多琼浆仙肴！”
一晌沉默。
步凌仙缓缓道：“这个不行。”
曲玄哀叹：“说好的随便麻烦你呢？”
步凌仙道：“白帝城不缺珍馐佳酿，你想吃什么，我命人送上来。少惹事端。”
曲玄脸颊微微一红，他知道步凌仙指的是什么。
昨儿他们去守一道的道场吃斋，他事前不知道那些仙酒的厉害，一喝就醉得不成样子，摇着尾巴发酒疯，还用两只爪子扯着步凌仙的衣襟高唱《龙的传人》，抒发思乡之情。
搞得在场众人纷纷笑哈哈地向步凌仙询问：“你们白帝城的狐妖难道是龙种不成？龙几时还会下狐狸崽子了？”
丢人，不，丢妖，太丢妖了。
幸好他还没醉到化出人形或是变回九尾，那样就要了命了。现下仅仅是难堪，虽然难堪也很要命。
步凌仙深居简出，鲜少交游，难得社交一回就撞上重大事故。他抱着闹腾狐狸呆在席间，四周哄笑声连绵不绝。
剑仙静静抬眼，眸中剑意圆转，不怒自威。席上诸人皆感背上一寒，酒意吓得半醒，再无人笑得过分。
骨节清疏的手按在小狐狸软蓬头毛上，施了一个昏睡的咒。青年徐声道：“我家这位不胜酒力，见笑了。”
曲玄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步凌仙的怀中。他业已变回人形，但蓬松尾巴收不回去，撑得下裳散乱，露出一截雪白的腿。
他本该不好意思的，但他整个脑袋晕乎乎的，只能爬起来借冷风吹吹脑袋醒酒。步凌仙这时的眼神冰凉彻骨，比西北风还醒神。
曲玄打了个寒颤，问：“出什么事了？”
步凌仙深深看了他一眼，坚决道：“今后，我，你，还有酒，这三样决不可以同时出现。”
曲玄：“？”
到今天，他是反应过来了，自个儿也很想找块地钻进去。但别家门派的筵席，曲玄去还是要去的。
曲玄挥去心底羞惭之意，扬声道：“你当我贪杯不成？我去他们的宴上又不是为了饱那点口腹之欲，是要打探情报。我不知道席上的酒那么醉人，不小心喝过了头，才醉成那副样子。”
若无大事，仙门百年才开一次万仙会。难得襄此盛宴，大家免不了要多走动走动，热络热络。在筵席上，能见到那些等闲不露面的仙门名士，更有机会用狐妖的他心通听到他们的心声。曲玄自然不肯错过。
步凌仙忽道：“守一道的美酒是用观中人参果所酿，其性甚烈，一滴即醉，连我亦有耳闻。你不曾听说过？”
曲玄心头一跳。糟了，这似乎是此间世界的常识，偏偏他没怎么留心过。该不会在这种地方上暴露吧？
先前灭法众那个小鬼似乎就看出来点端倪，他不能再多露一丝破绽了。
曲玄气定神闲地笑了笑：“我们妖怪和你们仙门口味向来不大合，我一直嫌人族口淡来着，没想到这酒真的够味儿，名副其实。”
步凌仙不复多言，起身轻摆长袖，面前的美人霎时化成一只小白狐狸，稳稳落入他怀中。
真武门的道场距水神观不远，高轩明堂，素若雪洞，和剑盟的道场有几分相似。也就是说，是个潜心修道的简单地方。
今日的筵上酒菜也分外朴实，都是凡间厨子做的好菜，没有什么醉死人的仙酒。曲玄放了心，甩开爪子猛吃。中途步凌仙瞟了它一眼，那眼神似乎写着：“你果然是来打秋风的。”
旁边有人道：“城主可真是宠这只小妖，走哪儿都带着。它可真是……能吃啊。”
曲玄稍觉不好意思，停下爪子，准备干正事。
另一边酒桌上，一个心志薄弱的少年眼神忽地一直，突然张口道：“听说明日天徽灵宫就要召灵唤回那妖狐了，各位如何看待此事？”
曲玄暗暗摄了他的魂，借他之口，送出这个问题。
席间一霎沉寂。
嚯地一声，有人摔了筷子，怒喝道：“如何看待？当然是——呸！”
“那妖狐还欠我们阴阳宗上下不知多少条性命，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都不该给他！我们还没找他寻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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