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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月。
似乎还残留着严冬的料峭, 卓知微已经退圈十一年，如今不做掩饰走在街头，也不会有人认出她。
或许也是因为她实在瘦的太厉害, 1.68的个头却还不到八十斤，脸颊凹陷, 双目无神，仿佛一座行尸走肉，和曾经判若两人。
脸上忽然有细碎的凉意，卓知微默然抬头看天，伸出手接住几片洁白的雪花。
“下雪了……”她呢喃道。
今天她要去看贺清栖, 不由垂下头，抿了抿唇, 露出浅浅的笑：“瑞雪兆丰年, 好兆头。”
她忽然又想起，贺清栖死的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那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的事情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卓知微不知道。
超话里的人走的走, 散的散，每天十几个人打卡签到, 她永远是第一个。
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一片一眼望不穿的深红的血泊, 血泊里倒下了一个人，她大口大口地喷着血, 眼珠用力地好像要崩裂出来, 看着一片朦胧的雾, 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眼里的疯狂在她的梦里轮回了一遍又一遍。
卓知微错愕地望着, 眼泪无法抑制地流出，心脏仿佛被谁紧紧地攥在手里，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人是贺清栖。
死在了十一年前。
也是她亘古不变的梦。
她们最初相遇在一个选秀节目，那时她还陷在一场噩梦里无法自拔，那个人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高傲地昂着下巴，睥睨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中二，做起事来却勇敢又耀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人，不免有些失神。
她从一个男人手中救了自己，然后拉住自己的手，在无人的走廊肆无忌惮地狂奔，她的心小小声多跳了一下，突然找回了好多人给她说过的，青春的感觉。
可是遗憾的是，一切仿佛只是出于道义，那个人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示好与靠近。
她略蹙的眉，和语气中透露出的不屑都让她望而却步。
好不容易燃起的勇气被一头浇灭，卓知微的心也跟着冷却下来，她定住了脚步，眼眸忽明忽暗间，选择了远远地看着她。
看着她拍起电影，看着她公布婚讯，看着她笑得仿若少年，眼眸纯粹的清澈，对着她的妻子献殷勤，那是她羡慕的模样。
只是方萱遥的回应却不热烈，高高在上地像是女王，贺清栖那么骄傲的人，却愿意垂下头颅表示臣服。那一瞬间卓知微蹙起了眉头，如果贺清栖爱的人是她，她绝对不会那样子对她。
可是转眼她又想，为什么她要有这个假设？
那个人结婚许久，却一直保持初心，洁身自好，不像她的生父，明明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却还要招惹她的母亲……
后来她们成了朋友，贺清栖也对她露出灿烂夺目的笑，那一瞬间她恍了神，心脏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隐藏多年的欲念汹涌而出。
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然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好吧，就像很多人说过的那样，有其母必有其女，像是一个轮回，第三者的女儿爱上了一个已婚女子。
卓知微呆呆地坐在床上，抱住双腿，拉开窗帘，望着静谧的夜空，又一次失眠了，星星也不曾对她眨眼。
她想，或许她和母亲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可以克制住自己，远远地看着那个人，不曾打扰。
可是卓知微从来都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无欲无求，她不是圣人，也有着自己的阴暗面，她无数次梦见，贺清栖终于无法忍受方萱遥的冷淡，转而爱上了她，然后和方萱遥离婚。梦里的她是快乐的，带着一种隐秘的、背德的快感，隐约中还夹着羞耻。
她睁开眼睛，脸颊一片凉意，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她想，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28岁那年，她把她们之间的联系斩断地干干净净，临走前她问了贺清栖一个问题，关于她的身世。
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如果连贺清栖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又有谁会？她的父母？她的粉丝？
卓知微望着清潺潺的月光，迟钝地眨了眨眼，不由悲从中来，难以抑制地流下两行眼泪，却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分毫，连眼泪都不敢擦。
那是她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最后的最后，她说：“我滚蛋了。”
于是她就真的滚出了那个人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卓知微接到了个电话。
她以为那是个梦，贺清栖压在她的身上，灼热的吻落在她每一寸肌肤上，她紧紧抱着那个人，把脸藏在她的怀里，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在背德的梦里放纵了自我，克制地压抑嗓音，羞耻又快乐地，第一次叫出了她爱着的人的名字。
“贺清栖……”
她以为这是个美梦，可后来证明，那不是，那是她背德的报应，可是却报应在了全然无辜的贺清栖身上。
闪光灯纷至沓来，蛰地她眼睛疼，贺清栖护住了她，却没能护住自己，她错愕穿上衣服，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留下的，却是她戴了十几年的表。
卓知微目光淡淡，望着那块表好久，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装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她以为给自己找了一个再见贺清栖的借口，却是再也没有用上。
那个人先是说：“你扔了吧。”后来又说：“有事可以找贺家帮忙。”
卓知微知道这是方萱遥做的，也对贺清栖的遭遇无比心疼，可是经此变故，她一滩死水的心却被什么搅动了一般。
贺清栖已经不再是已婚的身份，她们做过了人世间最亲密的事，饶是卓知微再清楚不过，那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忍不住心生期待。
她想再试一试。
但是首先，她应该洗脱她们的罪名。
卓知微不由嗤笑，她的勇气，居然是贺清栖用鲜血淋漓换来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个人幸福。
这一等，就是半年，再次见到，却只剩下贺清栖了无生气的尸体。
他们商议过后，决定对遗体进行液氮冷冻，想要等到贺清栖复活的那一天。
可是贺东彻和贺奶奶终究还是没能熬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没两年就过世了。逝去的人逝去，留下的人却依旧要过着自己的生活，人们逐渐忘记了贺清栖，这个世界上念着贺清栖的，只剩下几个。
她索性退了圈，拿着这些年积攒的积蓄，投资买房，偶尔写歌，不咸不淡地生活。
卓知微阖住眼眸，拢了拢大衣，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那场景却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一般。
她眨了眨眼，窒息般的悔恨像野草一样疯涨，攥紧了她的心脏，那是种从高空落下的失重感，双手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如果那时候，她再勇敢一点，对贺清栖死缠烂打，拼了命的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一切，尊严算什么，底线算什么，纵使她被当成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又能如何。
她只要贺清栖活着……
卓知微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她惶惶然看向四周，偌大的天地却仿佛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
她难以抑制地捂住脸颊，眼泪从指缝间漏出，蹲下了身子，绝望地用细碎的声音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崩溃地一塌糊涂。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往的行人自觉地留出一片空地，奇怪地看着这个大街上泣不成声的女人，生怕被沾上了一般。
卓知微感受着人来人往，渐渐缓和情绪，喉咙微微耸动，又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眼底一片死寂，垂着头沉默地向前走去，仿佛刚才的人在这里哭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想，或许那个人永远都回不来了，一切只不过是他们无望的思念。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游离。
卓知微有些失神，指尖轻轻摩挲手腕上的表，眉宇颤抖着，眼底却浸满了一片无奈的温柔，好像贺清栖就在她身边一样。
她的心痛苦地挣扎，可是却更加坚定了信念。阖住眼眸，抖着嘴唇，温柔至极，满是爱怜，将吻落在那块手表上。
“即使你不回来，我也可以等你一辈子。”
卓知微将手揣进衣服口袋里，脸上又是一片化不开的冷漠，优雅地迈步，向贺清栖的墓地走去。
还没走多远，衣服口袋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卓知微垂着眼眉一看，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突然变得满是惊慌与希冀。
她一边绝望地想哭，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毕竟这个研究已经持续了百年，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持，研究员看不到曙光放弃，也大有可能。
可是这样，就把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斩断了。
又隐约带着希望，兴许，是贺清栖可以醒来了呢？
卓知微紧张地手指发抖，按了接听见，故作冷静地清了清嗓子，嗓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好，我是卓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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