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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侯府是大雍开国时太.祖封赏的爵位,以嘉奖裴家先祖的骁勇善战与战功赫赫。
立国两百多年到现在,神威侯府是少有的还手握实权的勋贵,裴家几乎代代镇守西北边防,虽然不是每一代神威侯都是领兵打仗的英才,但确实做到了尽忠职守。
如果不是老侯爷曾经对还未即位的延昭帝多有不满,失了帝心,裴郁宁的承爵之路未必会走得那么艰难。
老夫人姚氏是老侯爷继妻,前头立着原配嫡子,在老侯爷与世子西北战死之后,裴郁宁这个长房嫡孙一出生,就意味着侯府爵位要落到他头上。
老夫人膝下一儿一女,为儿女计,不愿爵位旁落,因此谋算起了这个与自己不算亲近的孙子。
可惜裴郁宁的外祖家安州秦氏提前出手,秦家外祖将生.母早亡的小外孙接到了安州,在秦家同表哥表弟们一起长大,总算保住了小外孙性命。
不过由于延昭帝对脾气过硬的老侯爷的心结,这种不喜延续到了下一代,压着爵位没给不说,也间接挑起了侯府内部的爵位之争。
裴郁宁十二岁回了望京侯府时,已有能力自保,身边也跟着多年护持的忠心家将,才算在心机叵测的老夫人手底下一路安全的走了过来。
算计不成孙子的性命,老夫人就谋算起了孙子的婚事,毕竟就算秦家再霸道,也不能越过裴家老夫人给孙子定亲。
颜书语当年到了望京之后才知道,裴老夫人不仅纵容丫头背主爬床下.药,更甚者在外恶意败坏裴郁宁名声,同他议亲的女孩子都被“克”死了两个,可以说,为了爵位毁掉这个孙子心机深沉无所不用,如果不是裴郁宁细心机灵,只怕早就中招。
意识到谋算孙子的难度加大,心有不甘的裴老夫人在儿媳妇小姚氏的撺掇下又走了另外一条歪路,拿着裴郁宁的亲事去谋些钱财,毕竟那时候侯府里裴郁宁那位二叔又闯了大祸,家里缺银子得很。
她们一行人在庆州停留了一阵子,据说是见了不少朱陈赵刘四大家的女孩子,但不知为何,亲事没做成,后来才随着裴郁宁来了乌安县,裴老夫人和颜家老太太搭上了线,知道颜老太太养孙女“卖”人,就将主意打到了颜家。
颜书语,就是这个馊主意下的最终结果。
年纪渐大,明了人情世故之后,颜书语才明白老太太最终选择她的目的。
在老太太眼里,她一直是一颗出色的棋子,嫁进神威侯府,裴郁宁不能承爵的话,裴老夫人欠她一个人情,可以借着望京内裴家的关系送颜家一个女孩儿入宫待选,说不定家里真能再出一位妃嫔,若是她能立得稳立得住,那就是颜家的福气,无论怎么算,颜家都不亏。
这笔不亏的生意,所有人都赚了,只有颜书语,亏得厉害。
颜家最终还是送了一个女孩子进宫,虽然不得帝宠,裴老夫人后来谋算她嫁妆,即便没成功,但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对颜书语而言,当年她十七岁北上望京嫁人,举目无依,裴老夫人同小儿媳姚氏面甜心苦,裴郁宁因她颜氏女的身份,并不信任亲近,即便他们是夫妻,她在他心里也只是个外人,更遑论裴老夫人和小姚氏一旁添乱离间,很是折腾了一阵子。
最初在神威侯府,她举步维艰,因什么都不清楚都不知道,做什么都是错,孝顺长辈是错,友爱妯娌是错,关爱夫君是错,可以说,在那个家里,商户女、颜氏女、裴郁宁妻子的身份让她吃足了苦头。
裴老夫人和姚氏眼中,她是谋算裴郁宁的最佳帮手,裴郁宁眼中,她和那两个女人一丘之貉。
无所归依,就是她最初在那个家里的定位。
还好,她一向能忍,畅园那么多年跟在老太太身边,她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隐忍,厚积薄发。
原本期望有家有亲人的她,发现自己身处的神威侯府不过是又一个畅园。
既然身处新的畅园,看明白自己的位置,看明白周围的人,好好的活下去就不算一件难事了。
因为对那些人没期待不会心软也不会信任,所以才能保护好自己,才能趟过那条长长的河,到达对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是颜家的祖训之一,颜书语觉得这条祖训实在是真知灼见,怀揣着这条祖训,她很是做下了不少事情。
或许她骨子里就是颜家这种商户人家的做派,无论做事还是经商上手之后都游刃有余。
她从来都是先谈利益再谈感情,有了利益才能有交情,有了交情才能谈感情,她一直都这么走过来,即便为裴郁宁和儿女所不喜,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靠着这些她才同他熬过了爵位之争,熬到了裴家中兴,积攒下庞大家业,甚至在她快要病死的时候,让秦家动了给裴郁宁继娶秦家女的念头。
裴郁宁那个夫婿早亡的寡居表妹,据说年少时同他就互有好感,秦家舅父私底下同登基后的七皇子永德帝透了口信,永德帝这才笑言打趣,有了赐婚之说。
同她有交情的人不少,有太多人乐意给她传消息,所以死前才能入宫求永德帝收回旨意。
她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握在手里的一半给女儿做嫁妆,一半给儿子成家,西北那条经营了二十几年投下无数心血银钱的商道,换了恩旨给两个孩子。
即便未来裴郁宁再娶继妻,两个孩子也绝不会受一点委屈,她有这个自信,无论是永德帝还是宫中的娘娘抑或是望京里那些有交情的贵妇们,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看在她的面子上出手帮一帮两个孩子,再简单不过。
他们说她看重利益,喜爱阿谀谄媚讨好人,也不算错,可是不努力不谋算,如何除了脚下的荆棘,一路坦途。
“我尽力了。”颜书语喃喃自语。
为神威侯府,她尽了力,为两个孩子,她尽了力,至于裴郁宁,她也从不曾对不起他。
她敢拍着胸口心安理得说自己不亏欠任何人,却只是委屈了自己,辛苦半生,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
***
亮着烛光的闺房内室里,乌金釉粉彩花瓶里插着几枝雪白的梨花,清淡恬雅。
铜镜中的少女容颜如花清丽绝俗,颜书语看了许久,才慢慢笑了一下。
她有很多年没这么仔细的看过自己了,原来,年少时的她曾经这么美过,可惜,无人爱惜,凋零太早。
裴郁宁不是良人,裴家不是好去处,难得今生无缘,唯望各自安好。
“姑娘?”李妈妈有些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颜书语收回心神,笑看着从小到大细心周到的奶妈妈,扑进了李氏怀里,“妈妈。”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依赖她信任她,眼睛里都是欢喜放松与愉悦,李氏抱着这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叹了口气。
“姑娘最近变了好多,”她低声道,“和以前不大一样,妈妈有些担心。”
姑娘还是姑娘,却不是从前的姑娘,李氏心道,若是从前,姑娘不会离开畅园,不会如此耐心温柔的照顾继母与幼弟,也不会放弃对婚事的期许。
并非是姑娘不够心善,而是她对这个家有心结,畅园待得太久,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父亲冷漠,继母软弱,幼弟年幼,她和他们中间隔了太多,不能交心也无法交心。
但现在不同,她看得出,姑娘是真心想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努力想把这个离开了太多年的院子当做自己的家,因此细心周到的照顾幼弟,耐心温柔的安抚继母,做尽一个好女儿应做的一切。
她只想在这个家里求个立足之地。
想到这些,李氏瞬间落泪,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原本应该千娇万宠的小姑娘,怎么就落得这么苦的境地。
明明才十五岁的女孩子,眼睛里却暮气沈沈,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再没了以往的精神气。
“妈妈别哭,”颜书语就着袖子擦干李氏脸上的泪水,“我现在很好,离了畅园很好,在家里住着也很好,妈妈别担心。”
“我就是心疼姑娘。”李氏忍不住眼泪,摸着女孩儿乌黑柔软的发丝叹气。
“妈妈别想太多,”颜书语笑了一笑,模样很是安然,“我不过是前阵子做了个噩梦,心有所感,好好反思了一下过去的日子,这才做了现在这些事情。”
“说到底,我只是从畅园回到了自己家,过上了原本该过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妈妈若是担心,就在我身边好好看着我,照顾我,好不好?”
笑容恬静的女孩子姿容出色,气质沉稳卓然,比其他任何人都不逊色,明明自己心里就不少心事忧愁,却还要努力来安慰她。
太过可靠的人,一定会比其他人辛苦很多,因为身边人总是会不自觉的信任他们依赖他们,却容易忽视他们的难受和痛苦。
姑娘就是这种人,就连她这个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奶妈妈,心里也不自觉的依赖着她信任着她,以后若是嫁到乱糟糟的家里去,不知道会多辛苦。
轻柔的拍着颜书语的肩背,李氏沉默,等老爷回来,她一定要和老爷说说姑娘的婚事。
老太太那边是不成的,她只会把姑娘当做联姻工具嫁出去,真正能为姑娘做主的,也就只有她这个父亲,希望老爷看在对姑娘心有愧疚的份儿上,能在婚事上多帮持一些吧。
“姑娘,好好儿为自己活着。”最后,李氏说了这么一句,小小的青葱娇.嫩的女孩子,就应该放开愁绪好好为自己活一场。
颜书语愣了下,怔怔的呆了许久,才在李氏疼爱担忧的眼神中缓缓笑开,点了点头。
记忆中,好像有不少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尤其是傅老,每次来看她,都要叮嘱两遍,叮嘱完了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似乎她多么令人失望。
“这次,我会为自己,好好活着。”她闭眼轻声道,嘴角带着一点柔软笑意。
过去的终归过去了,无论那是真实还是幻梦,现在活在这里的都是十五岁的颜书语。
不能太执着过去,她对自己道,执念太深的人活得不会轻松,就像曾经那位无忧僧人劝诫世人的那样,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才能安好。
活在十五岁颜书语的当下,认真充实的度过每一天,才是她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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