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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安安嘴角勾着一抹动人的弧线:“那又如何?”幻师邪道,做出怎样疯癫的事都不奇怪。
包括,舍身入幻。
今夜的幻师为了让自己的幻术更逼真迷惑,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冯安安见肖抑愁眉不展,便伸食指沿着他的右眉一抹而过:“瞧你这愁的,眉头紧皱成这样……”
肖抑眉头更皱了。
冯安安道:“明儿我去给你瞧瞧。”无论敌友,幻师与幻师间,总是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她明天去总兵帐里“追忆”下,兴许能帮肖抑揪出最初的幻象。
肖抑却突然按住冯安安的手背,她很默契地止声。
不久后,听见脚步声,黄二一步三叹正回帐来。
肖抑将手拿开,离得冯安安远些,等黄二进来时,瞧见冯安安在收拾东西,肖抑在写东西,各自待在各自那边,隔着些距离。可黄二却觉着,冯安安和肖抑有个二人堡垒,无色无形透明,外面的人进不去,他俩也出不来。
黄二与冯肖二人打招呼,忍不住感慨:“总兵,还有那些兄弟,真是可怜。”
肖抑道:“是,希望上头能助力我等,早日将真凶绳之以法,为兄弟们伸冤。”他正在写的,就是今夜惨变的详细汇报。整理成折后,抄呈两份,一份呈给太守吴愈,一份则由驿使快马加鞭上报瑶城。
冯安安闻言一瞟,问道:“大人,那您今晚不得熬夜?”
肖抑仍忙于书写,只声答道:“嗯,会睡得晚些,你们先歇息。”
黄二劝道:“大人,您也要早点歇息,照顾好身体啊!”冯安安却把黄二一拉,使个眼色,意思是:别管肖大人,我们先睡,他还不会照顾自己?!
黄二微笑挑眉,同冯安安各自吹了各自的灯,歇上了。
不一会儿便入了眠。
夜里深,帐内帐外都安静得出奇。
肖抑喜欢这份安静。
愈寂静他就愈踏实,仿佛万籁无声才是他的主场。若非必要照面,肖抑肯定会挑灭了烛灯火苗,扼杀最后一丝丝喧声。
惨变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都按调理列在心头。但下笔仍需斟酌,呈上的奏折,该报什么,不该报什么,都要想清楚了。
肖抑忙至半夜,才将两份奏折全部搞定。不仅字迹工整,连字与字,段与段间的距离,也全都毫厘不差。
可能是脑子用多了反倒精神了,肖抑不困,便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札。
这是他的私人记录札,不是每日都记,有极重要的事,才会简单写一两句。
肖抑在札上写道:
辛丑五月初六,营中生变,惨死者众
写完,他边收手札,边打算吹灯,可轻轻一口气,灯没灭,手札却被吹翻一页,露出前一页的记录:
辛丑四月十三,重遇阿鸾,闻其合离,甚是震惊
这条记录映入眼帘,肖抑便不知不觉去瞧冯安安。这人,睡得既快且酣,仰着把双腿躬起来,张着口,跟个猪似的。
肖抑心里默默鄙视冯安安的睡姿。
吹灯,他也睡觉!
*
定北营今日下了一场雨。
倾盆而至,伴着雷暴,仿佛老天也在为昨日的惨案哭泣。
天都是昏沉沉的,让人觉得胸闷。
肖抑和冯安安在总兵帐内。
起初他瞧着下雨,便打算取消“追忆”——雨水冲刷,空气中的印记会淡去很多。“追忆”耗的精力大,担心冯安安承受不来。
冯安安却偏要来。
肖抑向来是拗不过她便依她,带冯安安进入总兵帐。知道她讲究,来之前特意命人把帐上和地上的血都洗干净了。箱子案几大半被移走,连墙上的挂弓挂画都拿出去了。
空空一大帐,还是很整洁的。
哪知冯安安一进屋,就吸鼻子:“好浓的血腥味!”沾染气味,回去又得换衣裳!
还是被嫌弃了。
冯安安盘膝坐在大帐中央,开始“追忆”。
她初学幻术时不认真,基础没打好,到现在落下毛病,每次一追忆,脑子里就开始下雪。铺天盖地的暴雪,夹带着北风呼啸而至。
天色青苍,满目银装。
冯安安心底暗骂了句脏话。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耐着性子等风雪过去,进入正轨。
肖抑很自然地守在门口,以防他人进入。
他回头看了一眼冯安安,见她没事,便又望向门外。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肖抑听见冯安安很轻松地喊道:“唉,查完了!”肖抑闻声回转,想去扶她,冯安安却手在地上一撑,自个站起来。她朝肖抑耸了耸肩,这种“追忆”真是毫无挑战。
肖抑道:“你先坐着休息会。”他给她倒水喝,又喊小兵呈些吃食进来。
冯安安道:“休息什么呀,又不累。”说虽是这么说,但肖抑递过来的水她张口就喝,递的小吃她张嘴就食。
冯安安边吃边讲,她追忆到箱子打开,梁茵月是死的,崔杉一下跪梁茵月就站起来,活过来。然后梁茵月给了崔杉致命两剑,梁成材又一刀结果梁茵月。
冯安安感叹:“梁小姐长得有几番姿色啊。”
“别非议这些有得没得的。”肖抑责备她。
冯安安心想,赞人家漂亮怎么能算非议?又不是嘲笑梁小姐长得丑。
肖抑问她:“梁小姐真从箱子里站起来过?”
“幻象里是站起来了。真相……”冯安安一勾嘴角,“实际上,她有可能没站起来,也有可能有人推她站起来过。”
“哦,此话怎讲?”
“肖扬之,在我眼里你还算聪明,难不成昨晚,你没发现箱子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肖抑横她一眼:“什么叫在你眼里,我本来就很聪明。”
冯安安正喝着水呢,差点喷出来:“大言不惭!”
肖抑见她放回案上的杯子空了,就给她重新斟满:“昨夜我有觉着梁小姐不对劲,连人带箱,检查了好些遍,对找不出问题来。”
“那说明我看走眼了,你真的不聪明。”
肖抑无奈:“说点正事。”
“待会你带我去看看箱子。”冯安安道,“我先继续往下讲。”
她声音不大,外头的雨下得哗啦哗啦,肖抑要很努力才能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
冯安安说,梁成材砍了梁茵月后,尚未疯魔,妖兽涌现,一只豹子向他扑来时,他才彻底疯了。
冯安安道:“差不多就这些,其它的我也查不到了。”
肖抑却霎时站起来。
冯安安:“怎么了?”
肖抑便告诉他,以前梁成材提过,他不想招惹云敖人,有一个原因是小时候晃荡边境,有云敖人放豹子追他,还抓伤了梁成材的小腿。
肖抑道:“以前与将军外办,他屡次夜里惊醒,我问他怎么了?将军说,他最怕豹子,一梦见豹子就是噩梦,要悚一整夜。”
冯安安想起幻象里的梁茵月也是栩栩如生,不由道:“凶手怕不是对梁家异常熟悉。”
“是。走跟我,去瞧瞧箱子去。”
昨夜的七只箱子都被挪到仓库里,没淋到雨,保存完好。其中六箱美玉,原本是西山中的佼佼者,将登瑶城,成为天子御用。然而一朝变故,转瞬就成了不祥之兆,将永远被封存在黑暗仓库,蒙尘失色。
冯安安进入仓库,先是抱怨里头有霉味,灰尘大。继而抱怨肖抑没脑子,箱子外表各种印记混在一起,还粘了厚灰,这还怎么查起?
冯安安问道:“你晓不晓得要‘保护现场’?”对他表示怀疑。
肖抑道:“不晓得。”他说着打开唯一漆红的那只箱子,“里头都是好的。”昨夜肖抑离开大帐之前,亲自封的箱,所以箱内印记还是很好的现场呢。
冯安安白他一眼:“里面好有个屁用!难道我还要表扬你吗?”
话虽是这么骂,仍和肖抑一左一右,各从一头查起。箱子真心大,冯安安心想,她要躺里头也能直躺,但如果肖抑躺进去,就只能躬身了。箱子里头挺糙的,甚至有些破败,与箱外锃亮的红漆一点也不搭。箱子里头的血没有清晰,过了一天,结成硬痕,若时间再久点,怕是会浸进木里,成为箱子的时间装饰。冯安安和肖抑都在箱内底部发现了鞋印。
鞋印不完整,但能辨别出尺寸大小,是女人的绣鞋,男人可没这么小的脚。
而且这绣鞋从鞋印上看,一大一小。
冯安安不禁道:“这梁小姐是大小脚?”
“好像不是。”肖抑与梁茵月见过一面,但这会努力回忆,莫说人家的脚了,就是面貌都不大清晰——印象里是头身分离时那张脸。
冯安安道:“如果不是,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箱子抬进帐时,藏了两个女人。”
肖抑接道:“除了梁小姐,另外一个女人便是凶手。”
“对,且她的身形定比梁小姐小上许多,可以完全藏在她背后。”
“待阿杉开箱的那一刻,凶手便开始施幻了。”
冯肖二人推算起来,几乎同步,冯安安道:“如果凶手是女人,护玉的队伍早上见着的神仙,又该怎么说啊?”那天早上的山上,可没有女人。
肖抑道:“山上的事,我再问问,待会去走一趟。”
冯安安点头,他去吧,她是不会陪他的——外头有追杀,对她来说,出营等同找死。
肖抑也没让她跟去,吩咐冯安安随大部队练操去。今儿忙一早上,都没让她练操。
冯安安一听练操顿时头大,向肖抑好说歹说乃至撒娇,说自己“追忆”耗费太多精力,若还要练操,一定会在训练途中晕倒。
肖抑拿她没法,准许她回账歇息。
“大白天讨懒觉,也就你了。”他说。
冯安安回到帐里,倒头趴下。
她是真累了,“追忆”绝对比肖抑见着的要累。
因为她轻松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冯安安在云敖两载,风波不平。她疏于练功,今儿“追忆”,竟甚是吃力。
冯安安默默思忖着,往后靠自己,还得把幻术勤练起来。只有自己才会保护自己。
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还有些冷。明明开春了,却觉有阴风往骨头里灌。便拉上被子,侧身睡去。
且说黄二,一早上练操都不见冯安安,顿时起了好奇之心。打听到冯安安不来练操,是因为被肖抑喊去做事了。
同是睡一间帐篷的,三人行凭什么不叫他?
黄二九分好奇一分伤心,过了晌午,听某位小校说,瞧着冯安安独自一人回营了。黄二胆大,竟趁练操间隙,溜回帐来。
黄二进门挑帘子,口里已经喊上了:“阿大!”
冯安安明明躺在帐内,却不应声。
这人睡着了?
黄二过去,踢她两脚,仍无反应。
这人怎么睡得这么沉?
黄二蹲下细巧,寻思着要不要抓住机会,给冯安安画个花脸,却见她身子抖了下。
抖什么呢?青天百日也会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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