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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馗黑袍抖动,须发皆竖,长钉仍插.在他胸前,他却从画上走下来。
胸口伤处,仍流着血。
钟馗单手握住钉头,不紧不慢拔出长钉,鲜血回流止住,腐肉立刻新生。
完好如初。
钟馗一抬手,长钉化作长剑,寒光凛冽,欲斩妖邪。
钟馗皂靴踏地,碎石扬灰。一声吼,声如洪钟,好些个虿翁的新徒弟抱头逃出洞外,余下些晓得这是幻术的徒儿,却也心神不宁,摇摆不定。
虿翁从藤椅上直接跃起,钟馗持剑欲取他性命,他却袭向冯安安:“小畜.生,敢对老夫用幻术!”唾她数口。
冯安安只做未闻,不与虿翁回应。侧身一闪,闪入钟馗身后,媸与妍合二为一。
她即是钟馗,捉鬼天师即是她。
同拿虿翁。
虿翁冷冷一笑,身摇脸抹,也幻作钟馗!他可不怕那些正气凛然的神仙,要以幻制幻,收复冯安安这只想要杀师的逆徒!
冯安安的钟馗迎面竖劈一剑,虿翁的钟馗持剑横挡,剑与剑在空中相接,发出一声巨响。继而僵持不下,两两硬抗。
两头剑刃,都明显磨出细小缺口来。
冯安安用了十成功力,甚至超常发挥至十一成、十二成。可虿翁却只用了七分气力,却已在冯安安功力之上。
冯安安渐渐不支。
虿翁咄咄逼近,不由嘲笑道:“小畜.生,你要欺师灭祖,还需多练几百年!”他手一挥,索性褪了钟馗,就以真身迫近。虿翁双手负后,并无动作,洞内却瞬间幻出幕天席地的障眼,全是爪牙,四面八方围攻冯安安。
她还要借助器物,而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
虿翁瞧着冯安安手忙脚乱招架,乐不可支。
冯安安念经咒,想要破虿翁的幻术。
没有用。
他的法力,已经强大至超越经咒。
虿翁再向前逼近三步,但似乎并没有彻底杀掉冯安安的意思,反而更多的,是玩赏她的窘迫。
虿翁捻须,令幻景更布得大些,更加夸张。一顶黄金鸟笼,从天而降。将冯安安的钟馗困于笼中。
笼渐缩小,冯安安的钟馗也被迫还原成正常人身大小。
虿翁眯眼问她:“错了没有?”
等她讨饶。
冯安安却同钟馗一道往后退,撞在金笼栏杆上。数声巨响,身子回弹。
虿翁嘲笑道:“你往哪退?!”痛吧!
话音刚落,冯安安的钟馗却带着金笼,一同后退。
能移动笼子?
虿翁奇怪探身,她的钟馗却在这时右手急剧伸长,抓了一把虿翁。她抓着他,一齐跌落下层洞中。
在下落的瞬间,虿翁听见一声浑天钟般的巨响,楞了数秒,继而大惊着向冯安安手腕上看去,那神器珠子,竟在她手中!
冯安安藏拙至此,一击破去虿翁幻术,紧接着在封住下落口的瞬间重新施幻,令上方洞中的其他徒弟浸在她的幻境中,不得出。
下方密洞中,只剩冯安安和虿翁两人。
虿翁观察四周,表情莫测,捻须道:“想不到,这下方竟有密洞!”
冯安安闻声,无头无尾应了句:“时辰到了。”
虿翁刚想反问什么时辰,却发现四肢无力,身体发软,口舌麻木,不能言语。
她给他下药了!
这是什么鬼药?怎的越抗争,药效就越强,通常会武功的人逼药逼毒,都是运气游走,将药逼至指尖,再排出去。可这药根本不允你运气,一运,浑身更软,动弹不得。
虿翁额头上全是汗。
他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四师弟研制的一种药:去筋散。
没想到多年后会被用在他身上。
虿翁暗骂冯安安,却在这时,又闻到一种气味。
香,很香。
香得酥骨头。
这也是四师弟的软骨香,小畜.生也用在他身上。
好不择手段!
虿翁想痛骂冯安安,狠狠折磨她,却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地,一直瞧她。
冯安安也瞧着虿翁,她蹲下来,以便更近距离与他四目相对。
是的,正面交战,她根本打不赢他,所以需要神器,需要去筋散,需要软骨香。
说她不择手段也好,下三滥也好,她
承认,自己就是下三滥。那又怎样,能杀虿翁就行了,她只要结果,根本不在乎过程和名誉。
要在乎那些,她能活到今天?
六年前,她和肖抑,还有一位二师父门下的师弟——就是也被蒸螃蟹那位,蒸出友情来了。
三徒联手,干掉了三位师父。
其实,手段跟今天差不多。
那位师弟擅盗,就让他去偷四师父的去筋散,肖抑提前暗下在大师父的饮食中。而后,冯安安利用幻术,将三位师父骗来洞中。
那只不过是个小小幻术,将洞窟变成宝物,进去的人,都能变成自己梦中的模样。
二师父进去,一眨眼身长八尺,不再是侏儒。
四师父进去,瞬间成为圣手仁心的大夫。
而竹叶青进去,瞧见了舌婆。
去筋散药效不迟不早发作,洞内三人,只竹叶青一人中招。
竹叶青怀疑四师弟,四师弟却争辩,说是二师弟偷的他的药下的,证据便是二师弟也没中毒。
这本是技巧拙劣的互相栽赃,但凡三位师兄弟间有一点信任,都能联合破解。然而三人却相互猜忌,最后乱斗残杀起来。
最后二师父、四师父皆丧命,只剩竹叶青。
肖抑知道底下有密室,原来只有一个可偷窥小孔,上洞下洞无连接。三人提前偷偷挖了通道,设了机关,反复演练,万无一失。
此时,肖抑按动机关,竹叶青落入下洞中。
……
冯安安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当年她捅向竹叶青的最后一刀,也是用的匕首。
不是现在手中这把。
不过无所谓,能取人性命就行。
“吁——”虿翁竟然发出了吸气声。
冯安安警觉地拔出匕首,抵在虿翁脖子上。
虿翁用尽了毕生力气,努力挤出三个字:“你……过……来……”声音很微弱,他一发音,喉头起伏,脖子就被匕首微微划伤。说了三个字,脖上三道浅痕渗血。
冯安安勾起嘴角,轻蔑一笑。她才不会凑近虿翁耳边,肯定有诈。
她自觉看穿了虿翁,虿翁却也自觉看穿了她,脸上挂着自嘲和无奈的笑。明白她不会过来,他就干脆直接说出来:“我……追……忆……过……”
虿翁脸色苍白,缓了好久,才能继续开口,强弩之末不过如此:“五年……前……是……你……和他……做的……好……事……”他晓得,是冯安安和肖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面夹击,合力耗光了竹叶青最后的力气,而后,前后一起出手,捅穿竹叶青心脏。她和肖抑的刃尖在竹叶青的心脏中央汇合,相抵。
这事虿翁一直没说,是因为觉着冯安安杀得好,替师父报仇了。现在想来,不该幸灾乐祸的。
要不然哪会再进这害他曾经断筋的洞里。
冯安安并不晓得竹叶青“杀害”虿翁那一遭,她甚至不知道肖抑是怎么发现这个密洞的。
不知隐情,面色无波,她冷冷反问:“那又如何?”杀便杀了,杀便不怕!
此时此刻,虿翁想放声大笑,最连嘴角都难以勾起。
他努力勾了一下,样子僵硬难看。
虿翁告诫冯安安:“你……俩……能杀师,便……也能……互杀……”虿翁眸中的神色不是凄凉,而是满足、得意,满满对未来的预见性,“一如……我们五人……也曾亲如兄弟姊妹……却最后……手足相害……”
虿翁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洞中回响反复,才约莫半分钟就戛然而止,他口中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虿翁不抹嘴边的血,只含笑端详冯安安:“这是五毒的宿命,肖抑……总有一天也会杀你!”
五毒的弟子,注定代代自相残杀!
冯安安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是为了利益什么都能牺牲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会先杀掉他。”说着,冯安安将匕首插入虿翁心脏,虿翁的眸光瞬间由笑转惊。
冯安安下手时,脸上笑意满满,是的,多谢师父的提醒,她和肖抑,也许会有相斗的那一天。但那都是将来的事,眼前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杀掉虿翁,绝不会被乱了心智。
“老贼!”冯安安笑道。有志得意满,有意气风发,千言万语,尽在一双美眸中。
捅一下不够,她连接捅了虿翁七八十下,将个肉身搅得稀巴烂。
捅到最后,她产生了空虚。
忽然觉得,不仅仅是幻术“如梦如雾亦如电”,这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 。
冯安安伫着,双手合握着匕首,任由血顺着刃往下滴,不肯松手,甚至连呼吸都不肯放松。
方才虿翁最后的提醒,不是没令她心念动摇。
知道虿翁死了,她才敢继续再想一想六年前的事。
忘不了,是怎么杀死的竹叶青。她不敢刺,因为印象里竹叶青武功太高了,深不可测,虽然知道他中了去筋散,却担心,一匕首刺下,竹叶青忽然还击,她会比竹叶青先毙命。
冯安安望向肖抑。
肖抑也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是冷漠的,眸色是沉而静的,下手果决,直接从正面连刺竹叶青两刀。
那时候的竹叶青,比今天的虿翁厉害,可以连续不断的叫骂,斥责肖抑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肖抑应道:“是,我是杀师。”
竹叶青无法还击,只能质问,说自己待肖抑不薄,甚至未曾亏待过他,缘何要下杀心?
肖抑一直没有回应。
后来他带着冯安安捅下致命一刀前,才看了看冯安安,又注视竹叶青,回应道:“是,你领我入道,恩义不会忘记。但竹叶青,我不杀你,便没有前路可走。”
说完,杀完。
真杀了?
冯安安忍不住问肖抑:“我们真把三位师父杀了,我师父和五师父从外面回来,会不会追杀我仨索命?”
肖抑缓缓移目,与冯安安对视。
他说:“不会的,他们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一刻,冯安安与肖抑四目相凝,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见他眼里的大局在握,看见决胜千里,看见无声胜有声,被压抑在平静之下,汹涌无竭的野心。
冯安安突然觉得,肖抑的眸光,其实是没有温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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