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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横滚大河犹如巨龙,将天下江山截断平分,为上下两部分。
上北下南。
北国云敖气候恶劣,百姓中胡汉混血居多,皆热衷狩猎,性情奔放,民风颇为大胆。
而南国瑶宋则截然相反,温润鱼米之乡,讲究礼孝廉耻,民风保守得很。
仅以女子地位为例,在云敖,朝堂上是帝后共治,且皇帝是个怂包,实权全掌握在皇后和长公主手里。两个女人将国家搅得天翻地覆。上行下效,寻常百姓家里也多娘子做主,过不下去了,便合离另嫁,再寻欢愉。
但气候温润,女子个个水灵的瑶宋,则不同了。开口闭口,女仪女德,无才最好,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多出殉节贞妇,合离?大逆不道!
所以瑶宋人常常打心底鄙视云敖人,说“尔乃蛮夷,礼法无存”。
有些个云敖的“寻常事”,传到瑶宋人耳中,立刻骇人听闻,离经叛道。
例如最近一起,云敖长公主的独子乌云大王,娶了个无根无基的南女为正妻。只八个月,便合离了。可合离后半月,两人仍住在一起,出入牵手,形影不离。
此事在云敖算不得什么,可传至瑶宋,大伙都嘲笑伦理纲常在云敖贵胄间荡然无存,“上梁不正,礼乐崩坏,亡国不远!”
*
凉玉镇产玉,产瑶宋最上等的好玉,摸在手里透骨生凉。
凉玉镇靠在边境,河水流到这忽变得狭窄,缓慢,似幽咽溪泉。成人用力一跨,就能跨过“河”,从瑶宋跃去云敖。
因此凉玉虽隶属瑶宋,却离云敖的大城呼赤近些。凉玉人既讲瑶宋话,也讲云敖话,两边都说得来。凉玉的天气更接近云敖气候——一年之中,八个月都是冬天。
凉玉东头有山,往西走二十里,是定北大营。
凉玉男人一千零二十三户,两个出路,要么西山挖玉,要么投军混口卖命粮。定北大营的总兵梁成材,就是土生土长的凉玉男人。
今日一大早,梁成材就回了凉玉——是夜他的侄女将凤冠霞帔,风光出嫁。嫁的不是凉玉人,但也是个当兵的,定北大营的佐领崔杉。
总兵做的媒,喜上加喜,这一口就,他就稍微喝得悠长了点——醉了。
时已至子,苍穹上零散且随意地挂着几颗星,四方深沉暗淡,独梁府上方的天空被无数喜庆的红灯笼照得透亮如昼。
梁府上首的厢房外,喝多酒的梁成材毫无力气,全靠一挺拔年轻男子搀扶,才得以将污秽物尽呕在缸中。
当兵人都糙,梁成材吐完,就直接用箭袖擦了嘴巴。
他往左看,见年轻男子仍扶着他,目光却已直直向前,注视着远处的新房出神。那里仍亮着灯,窗户上贴着喜字,檐下挂着红灯与红花。若隐若现的人身剪影,多添几分暧昧。
年轻男子的眸子似有钦羡。
梁成材无声勾起嘴角的笑,叹道:“扬之啊,当初你若许了,还有阿杉什么事?”
年轻男子俯首含笑,言谈温和:“将军说笑了,阿杉与梁姑娘才是两厢互爱,美满正缘。”
“呵呵。”梁成材冷笑两声,道:“你就是瞧不上我家丫头!”
这年轻男子名唤肖抑,字扬之,是梁成材的副将,也是成材最得意的副手。一开始,是想把侄女许配给他的,勒令他和姑娘见了一面,姑娘满心欢喜,肖抑却找个借口推了。成材这才转介绍崔杉,促成一段姻缘。
呵呵,想来这肖抑是不错,仪表堂堂、能文能武,但眼光也忒高吧?!肖抑在梁成材身边做副将两年,见过不少人给肖抑说媒,形形色色的姑娘:品德上佳的、家世卓绝的、色相出众的……无论何种,也无论媒人们是谁,肖抑要么一口回绝,要么拖延斡旋,最后还是拒了。
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梁成材忍不住轻拳捶了下肖抑的胸膛,高声叹道:“这棵铁树——几时才能开花哦!”
肖抑笑却不应声,梁成材摇摇晃晃,自嘲道:“今儿酒真喝大了,站都站不稳。”
“我扶将军回屋吧,明日还要归营。”
“也好、也好!”
一老一少转身正要往屋走,肖抑倏然立定,眸光顷刻凛冽:“将军小心!”
梁成材醺然不解,迷茫着一双眼环视四周,探查危险。
这院子是梁成材小时候住的,几十年来未曾变过模样,中央一口井仍能打出水来,井边有棵歪脖子老松树,青针如盖,树影深沉。
倏倏声响起,梁成材和肖抑都按了剑,却见不过几只鸟,从松间起飞,拍打着翅膀消失。
梁成材放下戒心进屋,肖抑跟着进屋,手却仍悄无声息放在腰间佩剑上。他警觉抬眼,道:“属下总觉得有人埋伏在房顶之上。”
梁成材屏息竖耳听了下,刚想说不会啊,就听见顶上有人出声笑道:“梁贤弟,别来无恙啊!”
梁成材彻底清醒,呵道:“来者何人?”这声音似曾相识。
屋顶上的人很快下来,从正门光明磊落地走进来。
两人年纪都比较大,其中一人黄皮黑眼,一进屋便将肖抑上下打量,赞其是“青年可塑之才”。同行另一人,褐发褐眸,是云敖人?
梁成材识得当中的汉人,是廷尉张介,同时也是皇帝乳母的儿子。上上个月,奉帝命出使云敖。
是位不好怠慢的客人,梁成材抱拳行礼:“哈哈,张兄,您我有十来年没见了吧!难得难得!”又吩咐肖抑,“扬之,沏茶!”梁成材邀二位客人坐下,亲自斟上一杯。举杯互敬,客套一番。
张介却似乎不想太绕弯子,另挑了话题道:“云敖二圣热情,除却珍宝礼物,亦遣使节回访,与我一道回京,面见圣上。”他双手合十举高,向上一告。接着右手摊开一指,介绍身后人道:“这位便是云敖使节,摩雒大人。”
“摩大人。”
“在下姓摩雒,不是姓摩。”没想到云敖使节汉话这么流利。
“呵呵,我是粗人,没读过书,摩雒大人莫要见怪。”梁成材说着自斟了茶,要以茶代酒,给摩雒赔罪。
摩雒却不作回应,反倒给张介使了个眼色。
张介便将梁成材茶杯按住:“我二人深夜造访,是有一件小事,亟待贤弟助力。”
梁成材却推辞道:“听闻贤兄出使云敖,取的是距离我这千里之遥的青淮道。贤兄与摩雒大人却不顾山长水阔,奔袭致此,可见紧急迫切。梁某力薄智缺,只怕会耽误二位的大事!”
张介晓得梁成材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便以眼神安之:“真是小事,梁贤弟莫要紧张。再说了……你这小兄弟还在这呢,我们能说什么不得了的事!”
梁成材将信将疑,便让张介和摩雒说来听听。
摩雒便问:“总兵可有听过我国乌云大王合离的事?”
“这类云敖事,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知道!”
“咦?”摩雒好奇,此事不是天下尽知,近日茶余饭后最热的议论么?许是总兵上了年纪,不爱打听八卦。摩雒便问肖抑:“你应该听说过吧?”
“哈哈哈哈!”梁成材笑出声,摩雒可是问错人了,“他比老夫还不爱打听这些!”定北大营头号冷面冷肠!
果然,肖抑一脸茫然,冷漠地摇头。
摩雒无奈,甚至有点受伤,告诉二位乌云大王上个月合离了,前王妃是位南女,无处可去,很有可能返回瑶宋。不知道她走哪一路,有取道凉玉的可能。
而梁成材要做的,就是不让这位前王妃过关。
梁成材沉吟半晌,道:“云敖与我国交界甚广,沿河而下,颇多易渡之处,这女子不大可能取道凉玉。”
张介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沿河而上,沿途嘱托。”
摩雒也道:“这是我们长公主的谕令,陛下与天后也知晓。我与张大人还未抵达瑶城,相信知会你们皇帝,皇帝也会帮助长公主和陛下、天后的。”瑶城是瑶宋的都城。摩雒说着还拿出来长公主的令牌。
梁成材沉默了会,再开口:“那前王妃姓什么?芳龄几何?样貌特征?习性习惯?越详细越好。”这样才便于拦截。
“她叫淼淼,自称十九岁。”
“淼淼?没个姓?”
“她说自己无父无母,便没有姓。命里缺水,因此唤作‘淼淼’。”
一听这话,梁成材笑了,张介边笑边摇头,就连冷肠子肖抑也含笑不语。这谎话未免也太假了吧!不用戳就破的那种。乌云大王与此女成亲八月,每天躺一张床.上,竟连真名真姓都不晓得?且全云敖都不晓得?
耍成了笑话哦!
“唉,禁不住推敲吧?”摩雒恨得牙痒痒,“我们大王,是天底下第一心地纯善,不涉世情之人。可恨正好着了妖女的道!”摩雒拿出一张画,递给成材,“这是妖女的画像。”
梁成材面色不改,然而心里却在叹气。全天下没见几个栩栩如生的画师,按图索骥多半不靠谱。他仔细审视画像,果然,千人一面,瓜子脸、盘发、眼睛大,嘴唇小……没有痣没有疤没有胎记,照着画像去找,很难的。
梁成材便问:“此女可有什么特征?特别独特的那种?”
摩雒似很快想到,张口,却说不出口,思来想去,终道:“这妖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骚劲,媚眼一扫,腰肢一扭,很叫人……把持不住呐!”
全屋四个男人,其他三个都是克礼的瑶宋男人,一时间齐齐陷入沉默。
云敖,多奔放的地啊!云敖人都嫌这女的妖、骚,那是得多……
*
天亮得早,仅仅丑时,就已泛白了。
四月份仍是料峭,梁成材和肖抑铠甲里都穿着棉衣。总兵骑黑马,肖抑则骑白马,赶了一宿的路,临近军营数里才放慢下来。
马蹄轻踏在光秃的黄土地上,偶有几株顽强杂草,叶上都挂着露珠。
可惜,草不香,露珠也不清香。
梁成材勒缰叹道:“惟愿那女子不走凉玉,要真走了,扬之啊,咱们可真得拦住了,只要不过关,都好说。”
肖抑在马上点头:“属下明白。”总兵的性子他熟稔,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事。昨夜说到最后,摩雒眸中流露出的杀意明明白白。只要不过关,云敖人就能对前王妃动手。只要不过关,就同他们定北大营毫无干系。
双马并行,大营正好在东北方向,那一轮红日就在成群的营帐后头冉冉升起,将天边染透金黄,与蓝色浸色,蔚为壮观。梁成材本想同肖抑赏一赏这日出,却见守营小校飞奔来报,说吴太守昨日下午来访,见梁成材不在营中,便待了一夜等他。
无论是西北大营还是凉玉,地域上皆隶属凉郡。吴太守,正是凉郡太守吴愈。
稀客啊,吴愈不在凉郡首府业阳待着,跑西北大营来作甚?梁成材和肖抑很快联系到前王妃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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