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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第九夜·瘟神劫01

作品: 春江花月夜(全三册) |作者:多多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16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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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方过,山中已经下了几场雨,雨线似离人的涕泪,无止无休,将青翠的山林树木都染上哀愁的颜色。

暗淡的雨雾中,风寒在体弱的女人和孩童中开始蔓延,继而连年轻的樵夫、体壮的耕农都染疾倒下。

这场猝不及防的疾病悄无声息地肆虐,不过短短几日,村子里的人死的死、病的病,竟然有一多半的人染上恶疾。

雨停了,东君好似手持弓矢的威猛男子,从云层中射出了万道华光。氤氲的热气中,放在薄薄棺木中的尸体,还未入土皮肤上就起了黑斑。

“是瘟疫啊,瘟神来了!”郎中们只看了一眼,就惊惶奔走。

瘟疫如挟着死气的旋风,从村庄蔓延到城镇,终于在一个名唤桃源的水乡小镇被扼住了咽喉。

扼住瘟神咽喉的是个喜穿青色衣袍的俊美少年,他风流不羁,从不束发,颇有几分魏晋风度,而且身边总是有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童跟随。

两人指挥村民们焚烧了死去的病人的尸体,又在河里井中都撒下药草,短短几日后,果然再无人染疾,患了病的镇民也在服食他们调配的药草后很快痊愈。

这晚北风呼啸,风中裹着黏腻的湿气,还有刀子般的料峭春寒。

青衣少年带着个梳着丫髻的女童,站在旷野之中。他们是一堆沾了血的衣衫杂物,风呼啸而过,吹过堆积如山的秽物,隐约可见有黑色的、不成形的影子,跳着张牙舞爪的舞蹈。

“就差最后一步了……”青衣少年手掌一翻,指甲变得如刀刃般锋利,轻易就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滴滴鲜血如红色珊瑚,洒在了秽物之上。女童燃起火折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符点燃,口中念念有词。

她将黄纸符凑近了秽物,只有拇指般大小的火苗,突然蹿成了半人多高,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火焰狐狸。

“以吾之血,恭送瘟神。”青衣少年合上双眼,轻轻地吟诵。

火狐扑向了堆积如山的秽物,瞬间将那些衣衫布条点燃,熊熊烈火中,可见光与热之间有虚影闪动,似乎庞大的怪物在扭动挣扎。

风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一声声凄厉的哀号。

烈焰升腾,发出噼啪轻响,眼看就要把污秽的杂物付之一炬。然而就在这时,树林中骤然卷起一阵狂风,挟着湿润的水汽,将火焰吹散,黑烟四起。

“青绫……”女童双眉紧皱,似觉得有些不妙。

青衣美少年努力想控制火焰,捏了个手诀,连修长的手指都因用力过度而变得青白。可他随即哇地吐了口鲜血,方才还熊熊燃烧的烈焰刹那间熄灭,黑色的烟雾随风而逝,仿佛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纵身远去。

“有人在跟我们作对……”青绫擦了擦口角的鲜血,恨恨地道,“真是糟糕透顶,让瘟神跑了。”

“去找绯绡吧。”六月水汪汪的双眼中,闪烁着不属于孩童的智慧,“如今只能靠你们联手了,以我一己之力怕控制不住瘟神,耽搁了时日,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染病。”

青绫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点了点头,拉着六月的手纵身远去。

而在密林深处,一个身穿灰色锦袍的青年正在对着一片阴暗的树林密语。

“我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我?”青年浓眉方颌,虽然面容英伟,但浑身却散发着阴戾的气息。

“我可以帮你杀人,这么多年,我想杀的人还没有一个活下来。”林中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轻得像是午夜的叹息。

“说来我还不知道瘟神到底长什么样呢。”锦衣青年向前两步,想要拨开树叶。

“因为见过我的人,都死了……”声音笑了,有几分得意。

锦衣青年并不傻,活着是很好的,虽然他活了很久很久,但还是没活够,毕竟这世上有太多活色生香的美人,更有无数新鲜离奇的趣事。

“王子进……”最终他放下了手,说出了一个名字。

有风掠过,树影闪动,密林后寂静无声,像是一口毫无生气的枯井。天心明月如盘,照得树林遍布银光,却照不亮潜藏在人心底的黑暗。

南方已有春意,东京城仍银装素裹,宛如一位以雪为披的冰霜美人。王子进在松阳书院的修行即将结束,这家书院素有闹鬼传说,不过这一个多月里风平浪静,恐怖的鬼影仿佛被一重又一重的落雪掩埋,了无痕迹。

这日雪后初晴,几位来自各地的学子结伴来到了山下的梅园中,围炉喝酒咏梅。

“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开。影随朝日远,香逐便风来。”一位曲姓书生望着亭外的梅枝疏影,吟诵着杨炯的《梅花落》。

“我看还是‘早知觅不见,真悔着衣单’更贴切点。”王子进冻得打了个喷嚏,眼前的皑皑白雪让他越发想念绯绡。

妖怪比人更务实,从来不会在大冷天跑出来附庸风雅,只会舒舒服服地坐在火盆前,烫好一壶又一壶的美酒。

“王兄净说大实话,真是有趣。”曲生打趣他,“怪不得日日在课堂上会周公,笔下文章更是朴实无华。”

“哪里哪里,王兄的文采只有在美人面前才会展露锋芒。”其他几位学子纷纷调侃。

王子进从小就被揶揄惯了,也不反驳,羞红了一张清秀的脸,不断挠头。

“不过,我觉得王兄说得有道理……”一位江姓学子难得附和他,“此时寒意未退,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不要染上风寒。家父经营药材店,听说南方瘟疫肆虐,已经有数千人染病,连东京城中的驱瘟疫药草都被抢购一空。”

江生生得文弱,又因家中经营药铺,跟王子进一样,在家境富贵的学子面前总似矮了一头。

他说的这句话如蚊蚋细语,根本无人在意,很快便被众人的谈笑风生淹没。一行人直玩到天黑才回到书院,而当天晚上就有两人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王子进很快也觉得头痛,咳嗽不止,不过短短两日,书院中已有一半学子卧病在床。

夫子们见病情无法控制,忙让染病的学子回家医治,寂静空幽的书院中很快变得热闹非凡,油壁车、牛车、马车以及肩舆几乎堵死了书院的大门,学子们一个个被接回家,到了傍晚时分,书院已经死寂般宁静,连人影都没几个。

只有青松翠柏,孤零零地站在皑皑落雪中,仿若一个个沉默高大的巨人。

王子进烧得口干舌燥,躺在房间中,这房里本住了四人,如今只剩下江生和他。江生心善,为他连夜煎药。

可是一碗碗驱寒药灌下去,王子进仍浑身发冷,即便炭火盆将房中烘得温暖如春,他仍不住地打摆子,脸色也越来越青白。

“王兄……你醒醒啊!”意识模糊中,他只觉江生在轻轻推他,他疲惫至极,只想沉沉睡去,根本不愿回应他的呼唤。

“子进,子进?”

不知为何,江生焦虑急切的呼声被一个清朗动听的声音取代。这声音飘入耳中,似炎夏的一缕清泉,又似黄昏的山寺中回荡的晨钟暮鼓,既舒服受用,又提神醒脑。

“是绯绡吗?”王子进只觉身上一轻,猛地坐了起来。

只见房中一灯如豆,绯绡身穿白色锦缎棉袍,头戴高冠,肤色晶莹似雪,竟比身上的白袍还更耀眼几分。

“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接你的。”绯绡站在灯下,盈盈浅笑,容貌美如好女,可一双丹凤秀目中,却有掩不住的忧虑。

“你来得正好,我在这书院中实在待得腻歪,好久没出去玩耍了。”王子进兴奋得摩拳擦掌,“如今的天气,最适合喝绍兴黄,配上一只富贵楼的醉鸡,再惬意不过。”

向来贪吃爱玩的绯绡,却出乎意料地轻轻摇头,眸色更黯,“子进,你且看看,自己如今的境况。”

王子进经他提醒,好奇地向身后看去,只见简单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形容憔悴的书生。那人脸色蜡黄,双颊塌陷,单薄的身体在厚重的棉被下宛如无物。

他只看了一眼,心中又惊又惧,因为这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而江生正关切地坐在他的病榻前,不住地呼唤他,可他连吭都不吭一声,显然陷入了昏迷。

“王兄,小弟已经尽力了。”江生忍不住抹了几滴眼泪,快步离开了房间。

他走得太过匆忙,连门都没关严,夜风卷起细雪,如絮如霰地飘进了房间中。雪花穿过了王子进的身体,落在地上,化为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王子进愣怔地看着这一幕,似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现在你明白了吗?”绯绡眼含悲意地看着他。

“我已经死了?”王子进干笑了两声,指着床上双眸紧闭的自己,“你不是说我会活到而立之年吗?还会觅得一位如花美眷,怎么就这么轻易死了?我连佳人的面都没见到呢!”

绯绡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哪想到这花痴死到临头,居然仍心心念念地记挂着美人。

“如果你挺过这关,自然会与美人有缘……”绯绡朝他伸出了手,“来吧,到这里来,先将灵魂附到此处,我们再想办法。”

只听房中传来嘎的一声清鸣,绯绡的手臂上竟然多了只一尺来高、翠羽红冠的鹦鹉。

鹦鹉毛色鲜艳,双眼如葡萄般漆黑明亮,翅膀展开有两尺长,颇有几分威风。

“我才不要当个扁毛畜生……”王子进嫌弃地看了鹦鹉一眼,连忙后退。

可他还来不及转身,只觉头脑一晕,身体居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等再有意识时,只见绯绡正唇边含笑,饶有意味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不耐烦地说,哪想到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声音竟变得瓮声瓮气,让他不由得吓了一跳。

他动了动双臂,却发出扑棱扑棱的鼓风声,飘摇的灯光中,甚至有翼影滑过。

“我真的变成了只鸟?”他惊惶地大叫,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这可怕的现实。

“别废话了!你的肉身挺不了多久,我们速速去找瘟神。”绯绡伸指弹了一下聒噪鹦鹉的脑门,纵身一跃便跳出了木窗。

王子进临走时仍恋恋不舍地看着床上的自己,少年的脸色黄如金纸,憔悴的容颜看起来无助而可怜。

夜风吹过,卷起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似落入他的心中,冰冷凄寒。

绯绡白衣翩翩,在朦胧夜色中看来,仿佛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王子进振翅跟在他的身后,一会儿落在树上停一停,一会儿又在他的肩头歇一歇。

一人一鸟疾驰而行,居然在午夜时分赶到了东京城南的一个小镇。小镇沿汴河而建,镇中灯火通明,王子进跟在绯绡身后飞到近处,才发现是镇民们请来巫师,正围着篝火跳舞驱邪。

男巫女巫们都身穿华丽鲜艳的衣袍,戴着面具,手持各式法器,跳着怪异的舞蹈。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伏地,时而跳跃,在纷乱的光影中恍如神魔降世。

围观百姓皆纷纷抹泪,诚心祝祷,向篝火中投入祛病驱邪的药草,看样子是在驱逐时疫。

“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王子进落在绯绡肩头,好奇地问,只是他如今已非人形,流利的话语引来了不少镇民的注目。

“当然是追查瘟神了。”绯绡笑眯眯地,径直走向了篝火,一把掀开了其中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巫的面具。

面具松脱,那人长发如春水般流转泻落,露出了一张精致而不乏英气的少年容颜。

王子进只看了他一眼,就振翅怪叫起来:“青绫!天啊,怎么会是青绫?这家伙比瘟神更可怕!”

“几日不见,子进你变得越来越可人了啊。”青绫笑得双眼微弯,好似只狡猾的狐狸,一把就抓住了王子进的翅膀。

“放开我!你这浑蛋!”王子进呱呱大叫,奈何青绫手指灵活至极,飞快搔到了他的下颌。

身为一只鸟,他只觉舒服至极,发出了满意的噜噜声。

“你来这里已经两天,调查得怎么样?”没有了聒噪鹦鹉的打扰,绯绡玉容凝霜,压低声音问向青绫。

“你猜得没错,瘟疫果然是顺水而来,从这个小镇上开始流传的。”青绫眯了眯眼,悄声回答,“只是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

“哪一点?”

“瘟疫喜暖畏寒,此时正是南方草木生发之际,它怎么会背道而驰,向冰雪寒天的北方蔓延?”

“假如……”绯绡眸光流转,红唇边蕴着狡黠的笑,“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瘟神呢?他逆水而上,亲自来这北地寒天取人性命……”

“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只知道如何驱除瘟疫,却从未见过瘟神。有人说他是屈死的冤魂化作,还有传说他是深藏在冻土中的妖怪,每到冰雪融化时就会破土而出,取人性命……”青绫皱了皱眉,似十分为难。

“或许,我们很快就能见到瘟神了。”绯绡含笑低语,凤眼微眯,看向蹲踞在自己肩头的鹦鹉。

鹦鹉偏着头看着他,似不懂他话中的含意,只将黑豆般锃亮黝黑的眼睛眨了又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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