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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我想留在这里。”阿莲想了一会儿，坚定地说, 她的眼神和语气一样地坚定。
张连江听她这么说, 蹙起了眉。浓眉微蹙，人长得帅, 外加气质好，连蹙眉都叫一个赏心悦目。
“在大哥身边不好吗？你有什么困难，大哥也能够及时地伸出援手，你若依旧在华国, 虽然飞机能到，轮船能到, 但是其中花费的时间那么长, 就算到了, 也已经超过了最佳时期。再加上, 新泰尼西亚那边, 咱们家算是根深蒂固。华国这边的情况相信你也有所体会，这里社会制度和我们那里不同, 如今□□面又是这样的复杂。
咱们这些华侨，很多时候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近各种各样的运动又卷土重来, 就算远在新泰尼西亚，我也是略有耳闻的。虽然暂且影响不到我们身上，但你一直待在这里的话, 难免会有所波及。这是不是征兆, 我不敢肯定, 我希望不是，但它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小妹，有一个事情，现在我们还没有得出定论。可是种种迹象表明，父亲的死，应该不是一个意外。
父亲这些年，为华国的建设，捐赠很多的东西，包括一些军需用品。他一直都是特务紧盯的人。”
张连江的神色不明，阿莲看了只觉得他很是愤怒，
“一切虽然没有定论，如果你在这里默默无闻，那么的确会没事，如果崭露头角，那么盯着你的，定不会在少数。你愿意过这样天天不知道被哪一条毒蛇盯着，何时都有可能咬你一口的生活吗？
你若回到新泰尼西亚，我可以派人保护你，我们有自己的护卫队，我们也有自己的雇佣兵，新泰尼西亚虽然也乱，但回到那里，身边有家人，有你的朋友，不是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好吗？”
张连江的话没有让阿莲的表情有多少松动，他垂下眸，思索了片刻接着说，“虽然现在有不少的华侨把家人往华国送，他们有建设国家的热情和信心，但是哥哥相信，就算是回到新泰尼西亚，也一样可以报效这个国家。”
阿莲说，“大哥，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我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面，见证的是这个国家最底层的那些人的生活，在以前，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
我以前总是觉得父亲很奇怪，一天到晚带着我回华国，还交代母亲要多带我去乡下走走，多去体察体察民情乡情。
我讨厌泥泞的路，那会弄脏我的鞋，我讨厌埋头在田地里面干活的农民，因为我觉得他们很脏很臭。当我知道我吃的菜，吃的饭竟然是用他们的屎尿做肥料种出来的，我恶心的一天多没有吃下饭。
那次以后，父亲和母亲就再也不逼我出去了。
我待在父亲用心修建的南洋别墅里面，那里的建筑和家里很像，甚至比家里更新一些。我看的杂志，可以通过航空邮件寄过来，母亲甚至在家里面给我弄了一个放电影的机器，我觉得无聊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电影。
就连那让我恨之入骨的张瑞林一家，能够到来别墅，也是为我服务的。
按照张琴咒骂我的话：你就是资本家最最腐朽的那种人，打倒你是没错的，就算今天不把你给打倒了，你明天也是要被拉出去批/斗的。
我的生活，和在新泰尼西亚有很大区别吗？还不是一样的奢侈、一样的纸醉金迷。除了孤独一点，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差别。
母亲还在的时候，她有时候能够陪我，但大多时候，她还是需要和父亲一起去外面交际。
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只会埋怨她不像在新泰尼西亚一样那样的爱我，都不乐意陪我了，却从来没有注意她眼下的乌青和眼中的疲惫。
我就像一个活在自己小小世界的长不大的孩子，我希望全世界好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围着我转。
我喜欢别人恭维我，我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喜欢的，是我习以为常的。
当我出了水痘以后，我几乎杂碎了整个别墅的镜子，我沉溺于自己要毁容的悲伤情绪中，一点都没有发现张琴的幸灾乐祸。也没有发现父亲母亲心中的焦虑。
父亲要走了，家里面出了事情，他要我和他一起回去。我却觉得，我这一张脸要是回到新泰尼西亚，那些名媛会怎么看我，大哥你是知道钱家那小姐，刻薄得想让人撕烂她的嘴巴，我一想到回去，就可能经受她的嘲笑，我就恨不得找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出了水痘，最后的我更加的喜怒无常。我怨天怨地，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我一般。
可明明，这就是过一段时间就能够好的差不多的小病，好多人都要经历的。
我的水痘还没有好的时候，父母身亡的噩耗传来，我几乎崩溃。
说句实在话，我真的觉得自己如果离开了父亲，离开了这张家大小姐的名头，或许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这可能是我心里面最大的自卑。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说一句实在话，我每天哭的不能自已，一方面真的是因为痛失双亲，可是不怕哥哥笑话我，其实还有很大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我失去了立世的根本。
那一种自私的消极的想法，一直困扰着我。
我更不想从我自己建立起来的世界里面出来了。到了别墅以后你就会发现，和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空旷不少，因为有很多东西不见了。东西去哪了？
有一部分是张瑞林一家拿走了，不知道是变卖了还是藏起来。可还有一大部分，其实有很多东西是被我砸坏的。
东西少了，我一开始以为是我每天在那里发疯导致的，直到奶奶送给我的玉佩消失了，那是奶奶临死前给我的东西呀，和别的不一样。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
家里也算是出了贼。这贼还不是别人，就是张瑞林一家。我真的迟钝到难以想象。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一点脑子都没有。我只会当面指责、谩骂。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风度，也惹恼了小人。”
“所以张琴就拿东西敲破你的头？”张连江心疼地问。
”对，就像电话里面我和你说的一样。他们拿绳子把我绑起来，张瑞林不知道从哪个江湖郎中那里搞到了蒙汗药，喂了我，将我送到了大塘村。后面就是我在农村的生活了。”阿莲看着张连江说。
“其实大哥，你知道吗？我算是幸运的了。我是按着张琴的身份被嫁到了大塘村去的，人家是明媒正娶地迎着我回去，要我嫁到那个男人在前线打仗，我还能够保一个清白身。
我在那个村子里面，能听到很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是从那里，我知道了隔壁家的陈五是用两块大洋买回来的，原本是长工，是土改才恢复自由身。刚入村口的那几家的媳妇，都是童养媳，是换亲，就是为了省下彩礼钱，还能有个听话的媳妇。
我还知道有一户人家的闺女，在建国前去了新泰尼西亚，一直寄钱寄东西回来，但从来不敢回家，人们都在传她在新泰尼西亚做的是皮肉生意，专门让那些洋鬼子睡。”其实现在更多的是张莲花的经历，是她内心的剖白。只是通过阿莲的大脑组织语言罢了。
阿莲发现，如果不是因为洪水而去世，其实张莲花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她也在成长着。
“大哥，你别笑话我讲的粗俗。我在那儿，听的粗俗话比这个多的多。他们多数是不识字的人，最喜说一些乡间野话，比这个更粗的还有呢，怕说出来污了你的耳朵。”阿莲抱歉地说。
“无碍。小妹，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不用怕的。”张连江神情要比阿莲复杂的多，他眼前的妹妹，真的和以前是不同的了。
那个只知道撒娇的小女孩，终究是在残酷的世事面前，慢慢长大。
“同样是人，为什么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区别那么多大呢？
只是因为他们穷，而我们富有吗？
一开始我觉得是，如果有钱，隔壁家阿兰就不用操心她是不是能够嫁给她的心上人，因为她的阿妈放话了，她肯定是要拿阿兰的彩礼给她哥哥娶媳妇，如果阿兰的心上人拿不出这个彩礼钱，她就要把她嫁给龙溟火柴厂的工人。
工人似乎比阿兰那个地里刨食的心上人更加体面，但是他的年纪是阿兰的两倍，还有几个孩子，最大的就比阿莲少三岁。
如果有钱，林家阿叔是不是会去卫生所去看一看，他原本只是骨折，后来因为救治不当不得不截肢。
如果有钱，那是不是不会有人偷鸡摸狗，是不是人人和睦相处不再斤斤计较，我想了很多。
我整天被关在房间里面，除了教素芬读书写字之外，我就是想这些。”
“对了大哥，素芬就是我代张琴嫁过去的那家人的大女儿，才六岁，就跟个人精似的。”
“你，”张连江顿了一下，“似乎不怎么埋怨王家。”
“我为什么要埋怨他们家呢，陈翠莲虽然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不动听，但她却不是那种恶毒的人，她曾经和我说，我在他们家干活，赚够钱就让我离开，当时我想着不劳而获，想着赶紧联系你们，对她恶语相向。
但她也没有因此怀恨在心，不短我吃不短我喝，除了不让我出他们家院子，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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