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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作品: 吾家囧徒初长成 |作者:连三月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1-08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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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的人眼中小公主聪慧可人,苏长安眼中的自己分外完美,越封眼里的妹妹不过个贪吃爱玩的小丫头,楚辛眼里的华夏公主有着不为人知的善良,而韩洛眼中呢?不一样的眼中有着不一样的故事,让我们把日晷往前转,转到十六年前,看一个究竟。

苏挥

得知镇国公主用三尺白绫了断生命的时候,苏挥一时间也没有多大悲伤,仿佛是意料已久的事情,又好像被猜中了心思一般,他显得有些蒙。缓缓走出营帐外,能更清晰地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这时候他又回忆了一遍刚刚来报信的小兵的话:“镇国公主薨……”他脑海中盘旋着这句话,仿佛不识字一般,仔仔细细地想了好几个来回,他还是有些蒙。

苏挥小时候就喜欢佩剑,甚得父亲赞赏。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她。梨花开时,她站在殿外,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踩着花瓣跺着脚道:“不会背诗怎么了,我为什么要背那些死人的玩意儿!”鹅黄色的宫服,挽着两个小发髻,屋檐下有白色的梨花花瓣随风簌簌落下,她噙着眼泪的样子真是可爱。那是苏挥的父亲凯旋,先皇赐了苏家中秋宴,他一早便随父母来到宫中。他不喜欢那些后宫的娘娘们对他又捏又摸,便趁着母亲与娘娘聊得欢快偷溜了出来,于是见到了这一幕。

“小子,你是哪里的?”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不顾一边的嬷嬷递来的绢帕,满眼恨意地看着眼前的苏挥,一副“你知道得太多了”的模样。苏挥见她小小年纪这么横,冷哼一声道:“三岁习武,四岁习剑,六岁马上定天下,我乃苏挥是也!”

这女孩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那你五岁干吗了?找算术老师去了?”苏挥脸色一红,作势就要拔剑,那是他父亲给他刚打好的一把剑,后脑勺却啪的一声被拍了一巴掌,父亲的声音传来道:“臭小子,看见公主还这么没有家教,丢人现眼。”原来眼前的这位就是先皇当年极其宠爱的宝贝女儿越洛。……

那是他第一次去皇家书房,他得知越洛也在,特意擦了一晚上的剑。那些皇亲国戚无一不对越洛大献殷勤。他心中鄙视得很,其实是因为自己找不着机会。

越洛问:“我不喜欢听易经这门课,谁带我出宫玩玩?”众人皆摇头,苏挥说:“你敢不敢跟我去?”越洛合上书道:“有什么不敢。”走到书房门口回头对众人道:“谁敢说出去,我就……我就要你们好看!”……他第一次出征,厮杀之时,只有一个信念:我苏家历来保家卫国,若不能杀敌护国,怎能让你一世长安?征战归来,面见圣上,他单膝跪在大殿上,越洛站在一边,他瞥见这女孩不安分的脚轻轻地点着脚下的地毯。

他抬头冲她笑了笑,越洛趁先皇不注意对他吐了吐舌头。那晚庆功宴,公主不在殿。“苏挥,我好久没有出宫了,就等你回来带我出去玩了……”在屡战屡胜中,苏挥终于实现了当年的海口—马下定天下。那日的庆功宴,他坐在席间,看见盛装的越洛,她的眼睛里有闪闪的刺痛他心里的东西。他沙场厮杀,他连夜归来,他擦了一夜的剑,他想护她周全,保她长安,哪里舍得让她掉泪。

他也听闻那楚国的皇子与越洛的传闻,那又有什么关系,苏挥只是一笑而过,他擦剑的时候更加仔细。越洛的舞跳得让他过目难忘,那脚步一点点地凉了他的心,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却患得患失起来。他心里没底,因为她一眼也没有瞧过自己。

舞毕,她单膝跪下,缓缓说道:“听闻国君要走,以舞送行,祝国君福寿安康,享尽一人之乐。”公主就是公主,无论穿着男装的她,逃课的她,任性的她……她就是公主,大气、决断,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皇帝哥哥,我与苏挥将军,青梅竹马,如今他凯旋,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请皇兄恩准我嫁给他。”这话落在大殿上,是他一生中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

越洛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对他道:“苏挥哥哥,你说这若是个男孩,那就得与你一同上阵杀敌,若是女孩……”

“若是女孩?呵呵,洛洛,我哪里再招架得住另一个你?”苏挥笑道。

“苏挥哥哥,你说给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长安。”苏挥说。

他是镇国将军,她是镇国公主,定能让她一世长安。那是花前月下,儿女情长。……如今,如今她走了,先自己一步走了。苏挥仰起头来,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疼,然后这种疼不疾不徐地从胸口蔓延开来,细致地一点一点地布满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洛洛、洛洛……那是他春宵时刻轻吟她的名字。

她说:“苏挥哥哥……”

洛洛、洛洛……

心中积郁,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血滴在雪地上,像是梅花朵朵,红得触目。“将军……我等愿意誓死追随!”苏挥笑了几声,他觉得全身都痛,没有伤口,却疼得彻底。然后他用衣袖粗粗地擦了擦嘴角,拔出剑道:“守住雁门关!”

将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道:“守住雁门关!”雁门关一破,中原之内安定不保,他怎么能容忍这些贼人闯入她的故里。洛洛,他纵使是楚国当今的皇帝,在我眼中仍旧是个贼子,害我华夏,势必远诛!苏挥骑着战马一人当先,率领最后五百铁骑,冲入楚国的敌群中。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勇气,十步一人,他的脸上沾着鲜血,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的鲜血从盔甲的缝隙中流出。战无不胜的将军,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他对自己说,然后低吼着冲在最前面。这是最后的阵地,他不怕死。他眼前是白马之上威风凛凛的楚云安,楚云安握着长枪,对周围的将士道:“让我来。”

苏挥的血将盔甲染红,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布满风尘,他握着剑,那是他父亲的剑,苏家的剑,镇国将军的剑。两边的将士让出了一块空地,两军的最高统帅狭路相逢。一个是满身伤痕,一个是威风凛凛。

“长安?我自会打下一个长安送给越洛,她还是公主!”楚云安大笑了起来,刺破苍穹,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越洛已经死了,所以他笑得很嚣张。

苏挥冷笑了一声:“你这种贼子野心,真是可笑,越洛是我苏挥的妻子,哪里是什么公主!”楚云安冷笑道,“最强的人,才配拥有她,你配吗?”他的嘴角尽是讥讽。

苏挥直了直身子,紧握了握手中的剑道:“那就试试看!”他策马冲了过去,手握宝剑,在沙场上显得格外英勇。对于一个将军,战死沙场,是毕生最大的荣耀。他苏挥,从来不怕死,但他怕输。

他不能输给楚云安,绝对不能!楚云安冷静地坐在马上,看见冲来的苏挥,然后对后面的将士挥了挥手,数排的弓箭手叠成人阵,一声令下,箭雨如注。华夏的战士喊道:“苏将军!”

他不怕死。他是将军,三岁习武,四岁习剑,六岁马上能定天下,他是她的镇国将军。“那你五岁干吗了?找算术老师去了?”

“我不喜欢听易经这门课,谁带我出宫玩玩?”

“苏挥,我好久没有出宫了,就等你回来带我出去玩了……”

“皇帝哥哥,我与苏挥将军,青梅竹马,如今他凯旋,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请皇兄恩准我嫁给他。”

……

那报丧的将士说:“公主差庄嬷嬷让我带给将军一句话—苏挥哥哥,你怪我吗?”他那时候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是镇国将军,守护一国,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场婚姻不过是这个女子的一时冲动。

这青梅他爱了许久,哪怕是冲动,也好过她跟着喜欢的人受苦,备受冷落。

越洛总说人生如戏,不过是戏词需要,而这一切总是命中注定。他老早老早就知道,自己死了,青梅的生活还会继续;青梅死了,竹马就不能活。怎么会怪你呢,洛洛。苏挥身中数箭,他对前来营救的将士道:“我死后,将我与洛洛葬你是越洛—哪里是什么公主,是我苏挥的妻子。

太后

一切的一切要从长安的大雪说起,那年大雪纷飞,看似平静的宫廷中,似乎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仿佛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让这个拼命维持平静的宫廷支离破碎。

皇后离开她的行宫,她的脸上保持着一个后宫之主的平静,可是嘴角有着不可抑制的微微上扬,她很高兴。这个后宫,她可以容下和她分享男人的嫔妃们,却容不下和自己丈夫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女子。她至今还记得那未央宫在大雪中的庄严,寒风吹过,檐下的铜铃发出轻轻的响声,震落了覆盖在上面的积雪,她就是这样来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那女子的宫殿里。

只要她存在一天,哪怕不在宫里,她都永远做不了这个宫里的女主人,做不了这个天下的女主人,她很介意。越洛卧在榻上,即使是懒散的模样也美得震慑人心,可是这种美让她十分刺目。即使她出身再高贵,仪态再万千,每次和她面对面的时候,总有克制不住的自惭形秽。

“哀家打扰你了。”她平静地说道,既不是显摆,也不是道歉,只是一个开场白。越洛仍旧是那副模样,连眼皮也不曾抬过,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轻轻嗯了一声。皇后十分讨厌她的这副模样,但是她不敢与她计较,这宫廷中谁不让着她?谁不供着她?所以她只能在对她客气的同时,更加讨厌她。

“苏挥将军,为国捐躯了。”她保持着刚刚的调子,努力克制着不让音调看起来有变化,虽然她心里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她希望看见越洛悲伤的模样,最好失控、大哭、凄惨!如今丧夫,她只想坐等她悲痛欲绝,然后自己像一个格外懂事的嫂嫂去安慰她,施舍给她。想到这一切,她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微微颤动。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庄嬷嬷手中的果盆,咣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格外刺耳。越洛还是那样卧着,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

“苏挥将军,为国捐躯了。”她略微抬了几度声音。

越洛从榻上缓缓起身,单手握着匕首,没有打理的青丝缓缓落在肩上,从榻上走了下来,缓缓走向殿中央的金丝凤纹三角铜炉靠了烤手。这一切,美得就像一幅画。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屋外的大雪中,然后她转过头来,出乎意料地冲着皇后得体地笑了笑:“滚。”

皇后没有想过她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震惊之余,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什么?”

越洛顿了顿:“这未央宫,你至死不得跨入。”她终于领会了过来,气得有些发抖,却不敢失了皇后礼仪,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打个圆场,几乎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她很后悔自己独自一人来未央宫,如今连个搭手的宫女也没有。

或许这就是皇家的公主,她的笑容不再俏皮可爱,却大体得当,那种从容是她这个外来者永远学不会的。不过她安慰自己,越洛再好,也是个寡妇。想到这里,她平静了许多,然后一路气宇轩昂地走回自己的宫殿。

暮色四合的时候,贴身的太监哆哆嗦嗦地跪在青石板上道:“镇国公主……镇国公主她……薨……”

此刻她正在铜镜前梳妆,卸下步摇,然后捋了捋头发:“可曾留下什么话?”她很满意这个结果。那小太监顿了顿,用更战抖的声音道:“韩……韩洛来过,带走了……带走了小公主……”

啪的一声,她站了起来,拍在梳妆台上的手震得发麻:“越洛私通敌国,已是难以饶恕,韩洛竟然敢和她狼狈为奸?韩家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带小公主到哪里去了?”

小太监脸都贴在了地上:“往城外去了。”皇后轻轻冷哼了一声,然后她看着那小太监道:“你跟了我这些年,懂我的脾气。死守长安城,韩洛是携皇家血脉潜逃,只要见到,格杀勿论!”

“是!”

“长公主……不,越洛是畏罪自杀!”

“是!”

她继续坐在了铜镜前,卸下一只耳环,然后对着镜子轻轻地笑了起来,镇国公主?镇国将军?楚国皇子?她的笑容逐渐绽放开来,这些人又怎么样?她派兵把守在未央宫,未央宫的消息传不出去,或者说,未央宫能传出怎样的消息,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镇国公主死了,终究是死了,谁会追究她什么时候死的?苏挥永远不知道身中数箭的时候,越洛卧在榻上摸着他的匕首莫名地流下了眼泪。那时候越洛在想,等夫君凯旋,她要告诉他,越洛是喜欢他的。越洛最后的话没有来得及说,所以她也不知道,苏挥从来没有怪过自己。

越洛不能活,这后宫、这天下只能有她一位女主人;苏挥同样也不能活,手握兵权,又控军心,无论谁在皇帝宝座都不会稳。她很得意,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对着镜子卸了妆容,有些疲态的脸上却蔓延着春潮泛滥的红晕。她终于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外人说那是皇后悲伤过度所致,谁料到这是发自内心压抑多年的喜悦?谁又敢料到?

想到那个小女儿,她蹙了蹙眉,随即摇了摇头,只要她不长在长安,就不会笼络朝臣,更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动荡。

若在这宫廷长大,自己还不好下手。韩洛愿意照顾就去照顾吧,反正不久之后,民间就会谣言四起。长公主是罪臣,她的女儿也会很快被人遗忘,没有名分的公主不过是个丫头,能造成什么威胁?只要派人时不时地盯着就好了,于是她找了曾太尉。曾太尉跪在她面前叩首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仿佛在他充满爱意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年少时候的影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妇人在那一刻有些恍神,她目光飘过雕花的窗棂,看见了十七岁入宫那年。那是她头一次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属于皇家的气魄,这种气魄从墙缝中都会蔓延出来。她像吸食罂粟花粉一般,拼命地呼吸着属于皇家的气息。

她内心的激动表现在不断起伏的胸部,嘴角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这里将是她人生的最华丽的转折点,她要命运对她的厚待,是的,厚待。

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仍旧没有产生过后悔的情愫。她常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论是被先皇召幸的那一晚,还是宠绝六宫的那些年,她从未享受过所谓的快乐。先皇身体孱弱、长公主主掌政事、越封逐渐长大,这些年她让自己从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变成了暗中招兵买马的女王。

她这一生对男女之事从未有过兴趣,却终于在这些动荡的年岁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权力,只有权力才会让她享受快乐的人生。

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容不下那个长公主,所以她拼命想置她于死地。可是等到长公主真的死了,她心中的某一角又开始空缺起来。她有些不安,却没有享受到自己要的快乐。只是在等苏长安长大的这些年,她才感受到了掌控权力的快乐。从塞北到江南,她一一布线,财力兵力,让越封都不敢轻易动弹。

她不想做女皇帝,却喜欢发号施令,她需要越封做一个傀儡。但是这一切她又觉得有些有违人伦,不过这些算什么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向来如此。

京城内的人她反而不敢轻易用,于是千挑万选她还是决定找曾太尉,谁让他爱自己呢。当年宫墙内自己欢欣雀跃的时候,不是没有看到一墙之外苦苦站着的曾太尉。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相比同龄的女子的优势在于,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只不过当她坐上皇后的宝座后,才发现自己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名分。

苏长安长在萱谷,只要有韩洛一天,她就没法动她,所以她遣了曾太尉去看一看,她要苏长安活着,然后像她母亲那样死在自己的计谋里,这样最好不过。她的三次异动是故意放出风声来,她的目的是让韩洛出谷,只要韩洛离开,她就可以动手,可惜她低估了韩洛。那么就让他们一起出谷吧。

她对曾太尉说起先皇当年要把小公主许配韩洛的戏言的时候,曾太尉的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笑容,她恶心他的这种笑。这不是对待一个皇宫女主人的尊敬的笑,也不是对待一个自己心爱多年女子的爱慕的笑,这是看到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子时的笑容。

她心里骂他懦弱,活该被自己利用,她厌恶他的一相情愿。只要他们一起出来,她就有时间有机会对付苏长安。苏长安要什么,苏长安背后的人要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那么就让你们看见而求不得吧。曾太尉的女儿曾半夏死的时候,她在长乐深宫中听闻太尉痛哭,她的心没来由地抽了一抽,随即她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一个没法掌控自己情绪的男人如何能成大事?所以他一辈子要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

不过自打那以后,她似乎觉得曾太尉这只风筝飞得有些远,不过那时候她无暇顾及,她的棋局已经布好,正是收网的成败之时。苏长安的和亲,长公主的正名都在自己的手里,虽然途中出了一点岔子,她还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控。韩洛?她轻轻一笑,一早就晓得这个男人心中想着什么。

人嘛,总有软肋,韩世子也不会例外的,她喜欢看见对方的软肋被刺中的时表情。那天下午,她涂着刚刚送来的江南春胭脂,对镜贴花黄。她看见一直服侍自己的宫人,垂手而立的时候手微微有些战抖,她刮了他一眼,埋怨他不争气。“曾太尉求见”的话音回荡在长乐宫内,她停了停手中的动作,嘴角微微一翘,成败就在今日了。楚国的军队已经到了华夏国内,里应外合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两个时辰后,宫人禀报说“曾太尉已经离去”,她微微舒了口气,她知道他会来劝谏自己,她讨厌他那优柔寡断的样子。但是当宫人呈上曾太尉留下的盒子后,她有些怵。那是红木雕花盒子,盒子内的东西是她当初为了让曾太尉帮自己收拢塞北将军时候用的美人计,那是他们春宵一度后的她的发簪。

她闪闪的眼光中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男人不是应该爱死自己了吗?从前对他诸般羞辱拒绝他都没有放弃过,而这些日子自己明明对他好了很多。她出了长乐宫门,站在雪地里,呼吸着这个皇宫带给她的权力的气息。那时候她并没有预料到,这是她生平最后一次踏出长乐宫。“曾太尉府走水……”这话震得她脑门铮铮发疼。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放不下自己,所以在绝望中选择了自尽。但是很快,她明白了过来,他的确是忘不了自己,而且他要带自己一起走!太尉府的走水,她的嫌疑最大,无疑给了越封一个绝佳的借口,他用一府的生命来阻止自己的疯狂?她攥紧了袖口,不让周边的人看出她的怒意,强忍着走回殿内。

“禀太后,江北太守被捕。”

“禀太后,塞北蒙将军落马。”

“禀太后,江宁唐家被抄。”

“……”

这一句句终于将她抽空了,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越封终于出手了,也许从韩洛进入长安的那一天起,这样的结局就注定了?不过人生在世,为了自己的欲望疯狂一把,也不算亏。再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苏长安来见自己了。她看见长成大姑娘的苏长安,眼中充满了厌恶,这一次她无需掩饰。

她和苏长安算是赤诚相见,将对彼此的厌恶和鄙夷写得淋漓尽致。只不过她死的时候,有些不甘心,好在她倒下的方向面对着自己的凤位。

那时候她明白,自己如此嫉妒越洛,还有一个埋在心底,只有在此刻才敢正视的原因。越洛与苏挥,像极了自己和曾太尉,只不过一个是情意绵绵,一个是利欲熏心。她有愧的不是曾太尉,而是她的竹马,是她自己手刃了那段可以开花结果的感情。

韩洛

韩洛的想法很简单,他最初只觉得自己是在帮一个忘年之交的忙,这个忙唯有他能帮,放眼朝中其他人,他也信任不过。他一直在调查镇国公主夫妇的死因,原本他想得很复杂,但是调查的结果却是十分简单。

可他是个男人,从小的教育是不与女人计较,所以在这事情上,他想了很久,决定让女人去同女人计较,所以他想迟早是要告诉苏长安的。当他抱着襁褓中的苏长安来到萱谷的时候,还是觉得像梦一场。谁敢相信,这个刚刚会爬的粉嘟嘟的小婴儿会是自己的妻子?当年是长公主的一句戏言,不想先皇当了真,就将刚刚满月的小公主赐了婚。

谁让她在抓周的时候,什么都不抓,偏偏抓住了一脸严肃的自己呢?想到这里,韩洛有些无奈。先开始他把她当做一个女儿来看待,渐渐地,他又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来对待。韩洛习惯她的任性、撒娇和折腾,这给他一直波澜不惊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风景。

他有时候也会报复苏长安的任性,比如给她取名叫小十三。

刚开始的时候,每每这么叫她,她都欢喜地答应,他心中有种恶作剧的快感。

每次出谷回来他都会特意在自己的包袱中装些小玩意儿,那些是他在长安集市上看见同龄少女喜欢玩的东西。虽然一本正经提着剑站在小摊贩前买这些东西让他觉得很丢面子,但是想到她偷偷打开包袱发现这些小玩意儿时候的惊喜表情,就忍了。

后来他也习惯叫她小十三,那似乎是她属于自己的标志之一。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他在山洞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蜷在草垛子上睡着了。

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偶尔颤动的睫毛,有种保护欲油然而生。于是他帮她生了一堆火,还在门口搭了一个秋千,虽然做了这一切之后,他暗暗埋怨女人的麻烦,并顿悟了女人的麻烦是与生俱来的道理。

她第一次骑马,他一直面无表情地在一边打坐,心却是一刻不停地放在她身上。所以她从马背上摔下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停留地托起了她。她第一次以身试毒,让他几乎吓了个半死。

那个时候他隐隐有些担心,先皇的赐婚也许只要彼此不提就会作废,所以他也不曾动过心思要娶她为妻,只想等到她为自己的父母报了仇,也算是缘分到了各自散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出落得越发水灵,越来越……像个姑娘。

他开始刻意回避,一直以师父自居。男女有别是做给人看,还是害怕自己陷进去?他不敢深想。很多次的夜晚他在门口打坐,心思却飘到她的房里。

他很享受她的撒娇,那种面无表情的暗爽是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他喜欢看她生气嘟嘴的模样,他喜欢看自己从谷外回来时小十三蹲在门口等他的模样。或许一辈子待在萱谷也很不错,直到有一天苏长安对他说,她想要去谷外看看。

韩洛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自私,这个小姑娘的世界,不应该只有萱谷和自己,但是他隐隐有些害怕,如果她的世界丰富起来,自己会置于什么位置?他不想用婚约要求她,但是却控制不住内心升腾起一种占有欲。

如果她要出谷,那么就迎来了多年前的国仇家恨,这些是苏长安的命中注定,但是他一定要陪她一起度过。然后……如果她愿意,他想娶她为妻,用韩洛的身份,而非师父。他在宫檐上看着苏长安起舞,他终于觉得她长大了,这个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出落得如此惊艳天下。

他也对得起苏挥了。只是楚辛的出现,让他有些乱了分寸,越封安慰他,苏长安的世界里总要有朋友。苏长安的世界里,他自己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师父、世子、长者、前辈、朋友……他觉得苏长安有自己就够了,要别人干吗?

但是他看见楚辛在抱月楼与苏长安搭讪的时候,他看见楚辛与苏长安一路欢声笑语回宫的时候,他看见楚辛月下去见苏长安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叫吃醋。但是他老了,他原本从来不介意的事情,此刻成了他最大的难题。

他抱着喝醉的苏长安,听见她的嗫嚅和呢喃,他有种冲动,可是他却不愿意如此自私,他想要问问她的心意,却像个年少的男子问不出口。

他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跟着她,保护她,然后安排好周围的一切。他已经不是世子,只是护她周全的男人,让她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他就会很开心。于是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他有些局促,有些不安,可是越恐慌,他越是用冷酷的表情来掩盖,久而久之,他已经忘记了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眼前的这个女子。

苏长安长大了,那个宿昔不梳头的小十三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的朋友。他像一个长辈一样,很欣慰,却又开始有些不知所措。韩洛清楚地知道苏长安的每一次行踪,所以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跟着她。看见她在抱月楼里拍手叫好,学着公子哥的模样喝酒听书,他的嘴角有控制不住的弧度。如果苏长安是在大明宫里长大,恐怕也与现在差不了多少,一样的爱玩任性……不拘小节。

如果自己对苏长安没有养育之恩,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压抑多年的感情,可以像个世子一样向皇帝求亲。不知道那样的苏长安会不会答应自己的求亲。他摇摇头,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像个愣头青一般想了很多。楚云安的诈死、太尉府的大火、华楚两国的联姻……一切都像是事先布置好的大网,密密麻麻地压了过来。韩洛与越封的联手,注定要在这一次将那妇人的势力连根拔起,清除干净。

他不允许有人破坏长安的安宁,哪怕苏长安最后不与自己一块儿,他也会守护她一辈子,护她一世安宁。不过韩洛一早就知道苏长安是耐不住性子的,所以流云告诉自己要相见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是苏长安的主意。

大雪覆盖下的长安夜色,有些寒意,他听着这个小姑娘对自己告白,心中暖和起来。可心中越暖和,他的脸色越冰冷,他自幼便不喜欢被人察言观色,所以练就了一副无表情的表情。苏长安拉过自己,抱过来吻自己的时候。

韩洛的冲动险些没有控制住,可是苏长安笨拙却又热是—很好,一切都在掌控。所以苏长安是不能和亲的,她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韩洛从心底里面高兴起来。他不想什么江山社稷,他也不想什么美人后宫,韩洛的世界里面只有苏长安一个人就够了。

“你说你从前为什么总欺负我,骗我你有十二个徒弟?你说你为什么从假山里面出来,责怪我不睡觉,是不是一早就躲在那里面了?你说你为什么知道我去抱月楼,还在关键时刻出来救我?你说你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那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韩洛支吾地“嗯”了一声。

“你是爷们吗?说个话也吞吞吐吐。”韩洛将头靠近了苏长安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这是在调戏为师?”苏长安反转过身子,一把抱住韩洛,蹭了蹭他的下巴道:“你看出来了,韩洛?”

韩洛微微吸了口气:“你如今调戏得已经熟门熟路了?”苏长安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挑眉问道:“那又怎样?”

韩洛嗯了一声:“你可知道调戏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苏长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转了转眼珠子,不放心地问道:“什……什么?”

韩洛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床榻边上走去:“是非礼。”

……

楚辛

楚辛走的那天,长安大雪初霁,却依旧有些冻人,他坐在马上渐行渐远,觉得长安真是个好地方。华楚一战,他终于知道韩氏剑法为何会名震江湖。华夏,是楚国历代君王都想征服的地方。而皇位,是男人都想争夺的位置。

他从未气馁,这只是一个转折点,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卷土重来,这长安以及长安未央宫中的女子,都该属于强者,这个强者必须得是自己。他在离长安渐行渐远的路上,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利用诈死为自己的发兵找到绝佳借口的父亲,不再沉迷权力的追逐,只想待在长安?他不能理解,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过他也老了,英雄迟暮后再坚硬的心也会变得柔软。不过楚辛想,那个镇国公主一定是个美人,不然父亲也不至于如此念念不忘。为了一个已经离世多年的女人,抛下权力富贵,只为了隐姓埋名地活在她的故乡?

楚辛认为这是他父亲一生做的最疯狂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人的确不再适合做君王了,楚国怎能由这样的人担任国主呢?自然应该像自己一样,他的野心才刚刚开始。

苏长安?他想了想,那个给过自己一次生命的女子。

有个小姑娘摊开她的心肝宝贝们,不是奇珍异宝,可在自己眼里,却是活生生的动人的一幅画,至死不能忘。她说:“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喜欢哪个,我送你,跟你换。”那笑容明媚动人,能做自己伤口的良药。

她与楚辛见过的那些女子不一样,没有烟火气,没有伪装做作,就是那样的一个小姑娘,想守护想占有想带着她在自己的身边。萱谷一别,楚辛原本以为再难相见了。

却没有想到弑兄之后能遇到她,原本打算等在长安安定了,便派人去找,一个小姑娘不信找不到。可是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传说中的镇国公主的女儿,他在第三次遇到她之前就晓得,但担心苏长安怕自己是看中她的公主身份,一直装作不晓得。楚辛觉得这是天助我也,即使这是个从未谋面的公主,他也会装作十分喜欢的样子去提亲。原本皇室中人就不该挑剔自己的婚姻,与华夏联姻是一个好法子,幸运的是这个公主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住在自己的心尖上。长安月下,抱月楼上,每一次的接触,都加深了他的野心。

他不仅要做楚国的国主,更要做华夏的主人,坐拥天下,享后宫美人,不过他一定将宠爱尽量多地分给苏长安。与华夏太后的计划还是露出了一些马脚,塞北和中原内的不断失守,让他见识到了那个看起来很不正经的皇帝原来只是大智若愚。

韩洛作为一个栋梁之才,实在不可多得。不过……动了情的男人,他都不屑,大男人怎么能沉浸于儿女私情。

如果为了国家,他愿意舍下那份感情,包括那感情中的苏长安。楚辛知道苏长安的心里,装着的是那个人叫韩洛。那么借她的手来结束他的生命吧,他不觉得这哪里残忍,药丸给苏长安的时候,他没有内疚。

一念之间,生死而已,她将选择权放到了苏长安的手里。

苏长安穿着一袭红色嫁衣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果然有一种女子,能将天地为之失色。她眉心的花钿,她浅笑的嘴唇,都让他不忍转换视线,身后是他的战士们高呼的声音。很好,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的爱情,高贵、美貌且善良。

楚辛以为苏长安已经将那药丸给韩洛服下,所以韩洛明日只要一出城就会遇到事先的埋伏,哪里有什么妹妹,什么和亲。即使韩洛不中埋伏,早就预备好的“妹妹”会暴毙而亡,那到时一切都会指向韩洛,他不得不以死谢罪。世间的计谋,真是美妙。

苏长安从此以后便是自己的妻子,所以他要宠溺她,让她享受这世间女子都无法比拟的宠爱。从抱月楼回来的时候,他带着二两锅贴,与他的身份对比得颇为鲜明。听见随从说王后去了嫁车中看了她的随身侍女时,楚辛打心底里涌上一丝不祥。流云的突然身体不适他没有多想,苏长安的过分热情他也没有多想,以为那是一个女子因嫁人而激动、性情改变所致。

他还没楚辛这时候十分赞同父亲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没有人是傻子。

谁说得准他与韩洛之间,究竟谁是黄雀?不过也好,他终于可以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韩氏剑法。曾经在华夏游学过三年的楚辛,对此早有听闻,并且多次想象,这样的剑法该是如何锋芒毕露。直到真正交手的时候,他才算是领略了一些。

如同王者一般,他们的霸气不是表露在面上的,那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又能随风潜入夜的气场,叫你欲罢不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咄咄逼人的招式已经完全处于了被动的状态,他从进攻变成了胶着,随即再变成了抵挡,然后……他知道自己赢不了了。

赢不了,楚辛不认为自己的世界有输这个字。长乐宫的那位主子离世的消息遍布了整个华夏国,楚辛想这也是个可敬的女人,为了达到权利的巅峰,她已经疯了。苏长安的受伤是华楚之战后才听说的。意料之中的是,苏长安没有给韩洛服下那枚药丸;意料之外的是,苏长安易容成自己去受死。

遇见是两个人的缘分,离开是一个人的命运。苏长安,你就是这样与我告别的吗?离楚国越近,他的心里就越空,有些话总是在他脑海中盘旋,挥散不去。

“我叫曾美丽,再见。”

“楚辛,真巧……你也散步啊?哈哈……”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救命之恩而已……”

“我不在乎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公主的身份,因为我不喜欢你。”

……

楚辛觉得有什么落下了,却又说不清,世间儿女千千万,难道不许自己换?他不信,找不到一个女子来代替苏长安。

楚云安

抱月楼今儿迎来了一位大爷。这爷的大字,不是生在身材高大,也不是胜在侍从甚多,相反,他的背稍稍有些佝偻,头发中夹杂着一些白发,还有些乱,孤身一人,走路还有些颠簸。抱月楼的小二是何等见风使舵的人,一边招呼了本店的几个护卫就要将他劝走。

之所以是劝不是赶,因为这人虽然不是华服着身,却是有种气势,这气势不需要用衣服衬着,反而使他看起来像一位从赌场输了一场的公子,终究是富贵人家的身份。

所以小二客气道:“公子已经醉了,不如让咱抱月楼的小的们送您回去。”言语中虽然客气,却不难听出驱赶之意。那人冷笑了一声,满身的酒气,然后推了一把上前要搀扶他的护卫道:“今天我包场,让你的客人们都走,现在、立刻、马上……走!”

小二正要再劝,掌柜的出来赔着笑脸道:“公子这么看得起抱月楼不如改天再来,您看……”他垂在额前的碎发中有种不屑的眼神,然后手肘搁在了掌柜的肩上,一边又腾出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道:“我包场……”

掌柜道:“公子醉了,我差人送您……”

楚云安又掏出了一锭金子道:“我包场……”

掌柜道:“公子不是不知道抱月楼的规矩……”

楚云安又掏出了一锭金子道:“我包场……”

掌柜道:“公子您……您喝多了……”

楚云安冷笑了一声,再给了一锭金子道:“我包场……”

掌柜对一边的小二道:“今天抱月楼整修,让客人们早些散了吧……”

楚云安在掌柜的笑脸相迎中进了大堂,比起十六年前,这大堂亮堂了许多,许多摆设也更精致些。他推开了掌柜,踉跄走到了大堂正中,仰头转了一圈。梦里,他来过很多次。

一切如旧,却又一切都变了。他将一叠钱票放到了那因为客人一下子走光了而满脸惊愕的庄先生面前道:“庄先生,别来无恙……”是一般人—他是有钱人。

于是连忙拱了拱手道:“公子包了场,想听在下讲什么戏?”说完便不动声色地将递过来的钱票收入了怀中。

楚云安就近找了个地儿坐下,拍了桌子叫道:“小二,上酒!”

小二哈着腰端来一壶热酒道:“上等的梨花愁,客官,您慢用。”

“梨花愁,梨花愁……”楚云安抬起头来对庄先生道,“庄先生,我今天想点个庄先生最拿手的话本子,便是长公主当年遇到楚国皇子的那出。今夜,我只听这一出。”

庄先生惊案一落,缓缓说道:“长安秋天,云高风轻,那时候长公主年方二八,生得俊俏,自幼皇家长大,气质风度更是不用说。这日她男扮女装来到牡丹阁,正好遇到一位花魁的春宵彩头,一时间觉得十分好奇,也出了价,不想一轮轮地竞争下来,与对面厢房的公子成了最后的对手。那公子剑眉星目,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似乎能勾起他兴趣的,不是当日的花魁,而是对面俊俏的小公子。他一早就识得她的女儿身,她却蒙在鼓里叫得起劲,一个年少,一个无瑕……”

楚云安推开杯子,就着酒壶仰头喝了起来,听到此处突然被这梨花愁呛的猛烈的咳嗽:“好……好酒……”他赞叹道,却不知怎地流下两行清泪。

我已经不是帝王,你到哪里去了?

庄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并未受到他咳嗽的影响,将这个故事演绎得很对得起他的价格。

而听书的人却趴在了桌子上,窗口渗进来的风拂动了他日益斑白的双鬓。他微微张开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初遇她的时候,四周满堂喝彩,人影攒动,她学着公子哥儿的模样真真俏皮。

“那位公子你和我还要争吗,在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楚云安的嘴角翘起一丝笑意,屋外风声呼呼作响,偶尔飘落进来几片雪花,越发衬着庄先生的声音别样响亮。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抹红,任何女子起舞,他拼了命想将她忘却,却真真是应了那舞蹈的名字—一世无双。

“一世无双……无双……”

他喃喃道,像一个华丽而可怖的梦魇。耳边响起了宫廷的丝竹声,有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进来道:“听闻国君要走,以舞送行,祝国君福寿安康,享尽一人之乐。”

“皇帝哥哥,我与苏挥将军,青梅竹马,如今他凯旋,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请皇兄恩准我嫁给他。”

……

那些话至今记起,分毫不差。

楚云安嘴角的笑容显得酸苦起来,他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跌跌撞撞。一直垂手而立的小二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他却挥手让他走开。“长公主三尺白绫,香魂消散,只是那十里长坡梨花纷飞,每年春末夏初,总是一道风景……”庄先生的声音不因唯一的听众离席而停止。他眼前浮现出那日的战争,他眼睁睁看见苏挥身中数箭,心中有难掩的快意。

他就是要那人死,他有什么资格来拥有一国的公主,况且那公主还是自己心爱的人,别说公主,就连华夏都应该是他囊中之物。

当初他满怀野心,不愿意让越洛背负叛国的名声,他一早就知道,华楚一战,必不可免,与其让她届时两边为难,不如等他将来一举拿下华夏,将这江山作为聘礼,迎娶他心爱的女子,哪怕她已为人妻。

他命人抓来苏挥身边的小将,原以为苏挥背水一战留下了什么战策。那小将却抵死不说,直到他要威胁鞭尸,那小将才道:“长公主薨,苏将军让我将他葬在十里梨花坡……”

长公主薨……长公主薨……长公主薨……那华夏对他有何意义?

他一个没有站稳,只觉得这天格外的冷。华楚两国,从此雁门为界,互不相犯!

华楚,十六年,安。

他推开门口的小二,一路出了抱月楼,走到拐角处,突然像个年少的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身后有胡琴声,依依呀呀。抱月楼内的庄先生却没有停止,他收了这位听客的钱财,那便是要守承诺说一夜的。

于是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惊案一落,声音抑扬顿挫起来:“长安秋天,云高风轻,那时候长公主年方二八,生得俊俏,自幼皇家长大,气质风度更是不用说。这日她男扮女装来到牡丹阁,正好遇到一位花魁的春宵彩头,一时间觉得十分亲切,也出了价,不想一轮轮地竞争下来,与对面厢房的公子成了最后的对手。

“那公子剑眉星目,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似乎能勾起他兴趣的,不是当日的花魁,而是对面俊俏的小公子。他一早就识得她的女儿身,她却蒙在鼓里叫得起劲,一个年少,一个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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