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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的册封仪式,就在大雪弥漫中进行了起来,一扫往日长安城乃至全国动荡人心惶惶的局势,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这个名为长安公主的册封礼上。
或许我的出现,能给众人好奇之心燃着一把火。从特制的衣物到未央宫的翻新上,越封都一一关心过,生怕出了一些疏漏。原本他对我这些年来的隐姓埋名就有些愧疚,正好想借此机会弥补给我,所以分外积极。不过我的行程安排,除去祖庙祭祀外,和平常也是差不多的。在去祭祀的前一晚,越封来到我宫里,我早已非常有默契地换了一套男装,流云一边唠叨着“明日要有册封大典,不宜出门”之类的,一边还是更换好了男装。
越封见着我们俩,忍不住将扇子哗的一声打开,笑道:“两位公子真是俏皮可人呀,不如随我……哎,等等我,等等我。”话未说完,我和流云已经从后门走了出去。
抱月楼今晚要出一个新段子,我之所以喜欢抱月楼就是喜欢它这与时俱进的经营理念。三天前的告示上说今晚开讲的段子是关于长安公主的,老板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段时间市场的需求,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突然来了宣告长安公主要去册封的皇室决定,让大家舒了一口气,想来国运就算不够昌隆,也无大碍,否则哪里有心思去册封一个失踪多年的公主?所以两天内这抱月楼内的位置早就被预订光了,二楼的厢房价格不菲,一楼的大堂位置也是越封派了小太监连夜蹲守才排来的号。
我们领着号码跟着众人在雪中排队,逶迤的长队真壮观。越封感叹了一声:“你看百姓们对这些戏文的需求,就说明天下太平,我治理得好啊,你说是不是?”
我还未来得及讥讽,后面的一个大爷上前了一步道:“小兄弟,你也喜欢说书啊?平常自己也说?”目光真诚,态度诚恳,让不苟言笑的流云都忍不住咧咧嘴。
大堂内仍旧是辉煌一片,抱月楼的老板喜笑颜开,仿佛前段日子每天骂楚云安的人不是他。我们的位置在大堂的东南角,虽然不是正中央,但偏一偏头总也是看得见台中央的,稍微抬一抬头也能将二层的一半看得真切,也算是不错了。我环顾了半圈,终于等来了锅贴和梨花愁,心花怒放。
照例表演完歌舞后,庄先生还未上台,台下已经是掌声雷动。庄先生刚露了面,往台下一作揖,已经是叫好声迭起,越封更是站起身来鼓掌。我瞥见流云满含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真是充满母爱,我想日后流云要是在越封身边未尝不是一种老天的恩赐。庄先生醒目一拍,台下立即安静了下来,熟悉的声音在场内又响了起来。
“话说那十六年前长公主将自己和镇国将军的唯一血脉保存了下来,是何人保护又是如何长大,众说纷纭。今日我们并不去追究这小公主是如何长大的,且来说一说这出现在长安的小公主的故事。
初入长安城的小公主,在偶然之下遇到了楚国的皇子,那时候彼此互不晓得对方的身份。不过这小公主虽然不在皇宫长大,却因祸得福,多了几分灵气,骨子里的血统让她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来,这些岂是寻常百姓的女子所能比拟的?这楚国的皇子,自然见过多种女色,可是第一眼却被小公主的气质所吸引。皇子的眼光自然不差,见她白皙耳垂上的耳洞,便识破了这男儿装下的女儿身,也懂得欣赏这女子尚未绽放却注定倾城的美色。两人在棋楼中见着了对方,原本想露一手的楚国皇子楚辛,看见了从对面走到他心里的小姑娘,自然是不会错过结识的机会,邀请了这小公主对弈一局。
却听见那少年道—一盘棋局赢了便有十两银子,于是便点头盘腿坐在了对面。那男子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有礼地拱了拱手:既然是我请的棋,不妨让公子三子。听过长公主故事的客官,自然晓得长公主的性子,说到这里大家定会拿这小公主与她娘亲做个对比:这事若是放在长公主身上,她会如何自处?毫无疑问,那长公主自然不会同意他的让子,这情是巾帼英雄的她不乐意领的。
可是这小公主偏生与她娘亲不同,微微一笑,心想你既然愿意让,我便接受。但是出于尊敬,执了黑子以示尊重。这一句原本只是男子想相识的借口,结果那女子下棋无语,真是涵养一等一的高,一局无话,那男子暗中让了几步,败给了小公主。那男子对她的兴趣和爱慕只增不减,棋品看人品,行棋之中便能察觉对方内涵极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于是甘心地掏出八两银子道:没有想到会败在对方手里,银子不够,不如留下个住址,明日送到府上?小公主似乎早已看出他的目的,想自己要不是身无分文,怎会和他下棋。
诸位客官,这小公主可是民间长大,教养极好,也是见过世面的,和她娘亲养在深宫完全不一样,所以她一挑眉,放下茶盏,笑道:开局公子便让了三子,途中不断相让,有这八两银子也是足够了,不必再补。说罢拿起银子旖旎而去。
楚皇子坐在位置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神,才醒了过来。他哪里是没有这十两银子,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寻个由头多了解她些罢了。可皇子就是皇子,自然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苦短欷歔,他来咱们华夏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个女子。
他深知,若将这华夏收为己有,别说这整个长安城的姑娘,连这对面的姑娘都是他的。很快他便释然了,喝光了茶壶中的茶,才悠悠然离开。”
说到这里,庄先生端起茶壶,就着茶壶嘴儿喝了几口润了润喉,算是休息,隔壁桌的看客便捅了捅为了视线更广阔而站着听的越封道:“小哥儿,你可知道那长安公主长得漂亮得很,冰雪聪明、温柔娴静,与她母亲的个性完全不一样。咱这华夏国的公主,可是咱老百姓的宝贝,你说是不是?”
刚听见“冰雪聪明”还暗自得意,“温柔娴静”四个字一出却让我被一口梨花愁呛得眼泪直流。
越封在一边憋住笑,连连点头道:“兄台你有所不知吧,我有亲戚在宫里面当差,见过那小公主,那小公主平日里不苟言笑,结果却是武林高手……”话音未落,庄先生一拍醒木,对这我的这个方向道:“那位公子所言甚是,这正是在下接下来要讲的后续。”
客人们又是一片叫好。
“小公主与楚国皇子的第二次见面,不再是初遇时候那般彼此不知底细。诸位客观可还记得,当年长公主一舞动京城。那小公主得其真传,一世无双舞便是在中秋月圆之夜,将咱们的华夏舞蹈展现得登峰造极,在场的大臣宾客,乃至咱们的皇帝,都看得目不转睛,更别说外来的皇子了。月光之下,翩然而至的姑娘,是离开了十多年的小公主,她回到了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是宫廷内的喜事一件。公主舞毕,走到了台下谢恩,这一抬头,便和那皇子四目现对,故人重逢,一个皇子,一个公主,真真是天作之合,连咱皇帝心中都有些醋意……”越封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酒来,随即对流云说道:“这这这……没有的事……”
刚刚那位凑趣和越封说话的看客,不满地瞥了越封一眼道:“注意素养。”
“一个是郎情,一个是妾意,叫外人看来真是替他们高兴。华楚两国交兵多年,貌似平静,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皇帝太后原本就是动了和亲的念头,席间见二人也很合眼缘,心里更是高兴。各位看官可曾想过,当年若是长公主和亲成功,雁门关的那场战争也是可以避免的。正所谓:兴盛,咱百姓苦;衰亡,咱百姓苦……”
庄先生说得欷歔,看客们也是欷歔,靠着台上的老板喊道:“莫谈道—“小公主前来长安难道只是为了和亲?在这中秋月圆之夜,难道并不知道皇帝和太后的心思?皇室中人的血统里有的是计谋和远虑,怎么这些年,做了些什么?这便是要扯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韩洛。”醒目一拍,在场的人都提了精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凡有些年纪的,怎会不记得长安城的名门望族韩氏?三朝元老,这华夏的江山就有韩家的一半。当年长公主自缢后,韩洛不久也消失了,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十六年后,他真的只是只身前来?
正如我的疑问一样,长安城内风起云涌,小公主经历的那场生死镇国塔之行暴露了他们的计划。韩氏剑法名震江湖,却因为韩洛的隐去而逐渐成了传说。
十年前的一场江湖比武大家原以为韩洛会出招,但在场的人事后才反应过来,韩洛仅仅是当时围观的一个路人而已。六年前苏挥将军的苏氏旁支,在苏 将军与长公主的忌日时,却遭到了灭门的惨剧,据说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韩洛以一敌百,却还是未能保住苏家后人,自己还险些送了命。
这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预谋,这预谋背后的人是谁?自然是容不得苏家和韩家的人,韩洛能侥幸逃生,已经是万幸。是苏家唯一的、最后的血脉—苏长安。
那一舞自然不会让我们寻常百姓知道这个公主的归来,却让韩洛得知了。这些年来的他,暗中早已集中了自己的势力,为的是能为苏家报仇,所以他也就联系上了这位小公主。小公主的成年礼在镇国塔举行,这是华夏历年来的传统。
这塔内真是生死攸关,扣人心弦,韩洛的身手自然是不用说的了,他早就潜伏在塔中,暗中保护着小公主。这小公主的身手自然也是上乘,对付塔内的区区几个影杀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是防不胜防的却是同去的一个女子,使了坏招,要戕害小公主。
千钧一发之际,韩洛出手将那女子杀死,小公主还未明白过来,那女子已经暴毙,身边的埋伏却一时间全部出动,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如网而至。韩洛带着小公主,九死一生从塔内逃出来,韩氏剑法再现江湖,为的是这个刚刚十六岁的小女子。
日光之下所见的女子,是他一直等待的苏家血脉,也是华夏的血脉,一种情绪蔓延在心头,温柔感慨,不可言说。一场策反,迟了十六年。而小公主,会和韩洛一起报国仇家恨,还是跟着那楚国的皇子儿女情长,各位看官,且等下回分解!”
众人听得正起劲,戛然而止叫人遗憾,庄先生作了个揖便退了下去,留下一屋子还在回味的人群。庄先生的话本子好就好在这里,总是能掌握好一个故事的节奏,并且迎合客人的口味。
在来长安的路上,我听过不少段子。曾经去过一个茶楼,那说书的便是茶楼的老板,家中有钱的富二代。他说书只是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所以置客人的需求于不顾,每日讲一些阳春白雪只有自己听得懂的东西,于是客人一天比一天少。他却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如今客人们的口味世风日下,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偶尔遇到我这样的冤大头就要欷歔一番自己的委屈。我对这种生意惨淡心怀梦想的说书人虽无不屑却无法怜惜同情,客官的口味决定了一切,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不说些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多赚些银子不好吗?世间真正清高之人,不是曲高和寡,不是非主流,恰恰是能在主流中找到自我的人。
抱月楼的成功之处是找到了一个好的说书先生和培养说书人的体制,最为成功的庄先生,就是能敏锐察觉到百姓需要什么的人,有银子的客官要什么,我擅长什么,两者结合,所向披靡,自然是战无不胜的了。
“啧啧,比起长公主,小公主真特别,不愧是我们华夏的女儿,华夏是个好地方!”一边的看官就着碗中的酒,喝完一拍桌子说道。我们一行三人并未离开,这听书的有趣之处,不仅仅在于这段子好听与否,更吸引人的地方是看官们的不同看法和评论。我们便坐在一边,吃着点心,喝着梨花愁,听周围人聊着。
“那小公主要去和亲,恐怕和亲当日定有变故。你们信不信?”
“这是肯定的,恐怕弄不好得战一场了!”
“不会打仗的,楚国的皇帝刚刚死了,他们住得又离我们远,兵马草粮都运不过来,怎么可能打仗?不是找死吗?”
“……”
果然,说戏的人是不如看戏的人明白透彻的。
那时候我一路听这些说书的,总觉得书里面的故事都是真的,这些故事听起来又合理又好玩。可是当这故事的主角是我的时候,却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我与越封相视一笑,对面的流云神色不对,然后她对我努努嘴,眼神示意我头顶的楼上。我侧过身子执着扇子抬头一看,险些从板凳上摔下,那人正是楚辛,他默契地冲我们拱拱手,脸色并无不快。
越封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招手唤来小二道:“我们这桌的账记到楼上那位爷的头上。”说罢我抬头冲楚辛笑了笑,楚辛连忙点点头。
此举得到了越封的赞赏。一行三人走到门口裹了裹自己的披风,接过小二牵来的马儿的缰绳。我刚要上马,那小二凑过来说道:“那位帮您结账的爷让我给您捎个信。”我歪了一歪,接过信来一看,那上面赫然写着约我今夜假山处见面,又是歪了一歪,心想这楚辛真是小家子气,不过几两银子,还没完没了了。
夜晚已至,我一边哆哆嗦嗦地站在未央宫内的假山处等着楚辛,一边埋怨着楚国小国寡民,连个君王都这样,真是没劲。楚辛就是在我的这个状态下翻墙而来的。其实我感觉很没有必要,因为我这儿早已没有 将士把守。不过他倒是不走寻常路,颇合我心意。“长安,长安……”他低声叫道,声音中充满喜悦。我从假山后头出来,白了他一眼道:“小点声,你这是在唤猫唤狗吗?”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很快便直入主题:“这些日子一直为父皇的事情忙活,也不曾有时间来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想到他父亲莫名其妙地去世,还要拉我做垫背的,心中十分不爽,于是道:“你父亲离世前据说最后一面是见我的,我还想去拜见一番,好歹一场缘分,却没有得到应允。”其实我是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见一见这个楚云安,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辛弯了弯眼角:“逝者已逝,或许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他的眼角充满笑意,眼神却有化不掉的忧伤,“他这一生为皇位所累,抛下皇位能像个普通人那样,未尝不是好事。”他这话像是说他父亲,更像说他自己。
“你呢?你这一生虽没有结束,可当初在萱谷救你的时候、在城门日子以来,我一直轻视了他的另一个身份—楚国的君王。我在萱谷中救他,在抱月楼中遇到他,在宫中同他放风筝……当他是个兄弟一般,却忘记了他本来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是帝王家,只做个逍遥的公子哥儿,去抱月楼听听戏,像今天这样……”
我初入长安的时候,戏文中就讲过皇室中人因为觉得束缚太重,故而一心为了更广阔的发展拼了命地要脱离这个枷锁,所以觉得楚辛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想他内心深处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楚辛微微摇头,抬头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我一出生便是皇室中人,享着寻常百姓所没有的锦衣玉食,受着万人的尊敬,从未厌恶过这样的身份。且从小就明白这样的道理:宫廷如森林,强者为王。”他的声音有些波澜,比起韩洛说什么都一个调子的语气,他显得更加生动,“那日若我在萱谷中死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绝对不会对我哥哥有任何怨言,没有算到那一步,被害死也是命中劫难。”“那你在长安城外与你哥哥的那一战……”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楚辛,又是那般惊心动魄,自然记忆深刻,谁会料到那会是楚国的政权交替。楚辛微笑了一下:“我与哥哥自幼受的是同等教导,没有对错,只 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死在我的刀下也不会觉得冤枉。”他说得十分坦然,但是足以想象两方势力的争夺过程中明里暗里牺牲过多少人命。
不过既然他都不怜惜,我又何必挂齿。楚辛看了看我,给了一个笑脸道:“对了,我今儿来,可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要与你说的是,你可曾记得这个?”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个蝴蝶结,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是我第一次用来行骗的东西,不由得一阵心虚:“干吗?”
“你那日抛下我在萱谷之中,我等伤养好了,便一直贴身带着这个物件,想我日后拿下王位,哪怕是翻遍这寸寸山河,也要将这个姑娘给找出来。可是好巧不巧,在长安城外遇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他说着顺口,满眼的柔情蜜意。先前听见他将这蝴蝶结当做贴身的物件,已经有些肉麻,见他这趋势下去不知道又要说什么,连忙打断道:“那你怎么在长安城外遇到我时,说了几句就与我道别,不怕与我就此错过?”
楚辛胸有成竹道:“我都有翻遍天下找你出来的勇气,难道还嫌这小小的长安城大不成?况且那时候时局未稳,如果我真的领你一同走,你跟着我,也不知是福是祸,我总是舍不得的。”他的手落在我飘在前额的碎发上,我本能地退了一步,冲他呵呵地笑了两下。
“我记得某人说自己叫曾美丽,后来我才得知是苏长安,名字是什么已经不重要,我每每想到你都觉得晴空万里,人生明媚。”楚辛的话中有些调戏又有些动容的意思,却又不失温柔。
我若是喜欢他,听了这些话恐怕得是满心欢喜,感激涕零,可是我此刻只觉得寒风阵阵,不寒而栗。想起那时候夏末秋至,蝉鸣阵阵,他与我也是站在这假山之旁,有一个人偏偏逮着我的把柄问我怎么不去睡觉,心中一酸,说道:“楚辛,从我遇见你以来,相处十分愉快,我却从未动过嫁给你的心思。”
这个时候我倒格外情愿他冷着脸,可楚辛却愣了愣,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却仍旧保持着好看的微笑。“你的意思是太突然了?”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思考着一个怎么样的措辞来解释。
楚辛笑着道:“我是沙场征战惯了,也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那些负责我婚事的臣子,也都是男人,只顾礼仪和排场,却忽略了你的心情。你今儿说出来,我才意识到,在此与你赔个不是,有失偏颇的地方你切勿见怪。”
他这样一说我便噎住了,连忙道:“哪有哪有,客气了客气了。”可是说完又觉得不对,明明是我要拒绝,怎么这会儿却成了我欠他的了?于是我又将思绪重新扳回到了思考如何同他解释上来。
楚辛笑了笑,宽慰我道:“我听说华夏的风俗,男女成亲之前都是未曾谋面的,更别说动过什么心思了。所以你觉得突然我可以理解,却不用因为这突然否定了我俩的婚事,想那些掀开盖头才晓得对方长什么样的男女,我们算是太不突然了。”我听他说得也有理,觉得按照这样的思路说下去可能也说不通他,于是打算迂回一下,咳嗽了两声:“如果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就是在那场中秋夜宴上,你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楚辛笑了笑:“你是在意我喜欢的是你还是你公主的身份吗?”不等我回答,他摇了摇手,善解人意地说道,“若初遇时就是中秋国宴,我也会提亲,那一晚的姑娘那么耀眼,若能娶她为妻,也是一个男人的荣耀。得知你是公主,我更会娶你为妻,那是我身为皇子的荣耀。幸运的是,在山谷中被你所救,我第一眼见到的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所以,长安,无论你是美丽还是长安,无论是你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还是一世无双的小公主,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我看见屋檐那边有黑色的影子闪过,
虽然只在眨眼间,但是月光之下,看得还挺真切。那影子我熟悉得很,多少个夜晚我不睡觉托着下巴坐在庭院里就是为了等他。他总是路过我这里,可终究不愿为我停留。“我不在乎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公主的身份,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落寞地对着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说道,之前我担心自己说得太生硬会伤着他的心,毕竟他不曾伤害过我。如今见他这样执著,只好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些。楚辛走到我的正前方,扳着我的肩膀,低下头来道:“到了楚国后,我们有很多的时间相处,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哪怕你刚刚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怕,因为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去喜欢彼此。”
我推开他的手,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喜欢的是……”楚辛有些着急地打断:“不管你喜欢的是谁,你与我的婚约是改变不了的,既然无法改变,长安,你何不好好享受?”在这个飘雪的夜里,我落寞地垂下头来,仿佛从内心深处被人抽光了力气一般,在这个冬夜倍觉孤单。楚辛拍了拍我肩膀的落雪,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远了。
他的脚步声中掺杂着踩雪的声音,叫人心烦意乱,偏偏在这个夜里格外清脆。
这样的哀愁在举国的欢庆中越发孤单起来,在声势浩大的排场中,我完成了一个公主的正名礼,终于将苏长安三个字写入了祖庙之中,并在苏家的家谱中落了我自己的名字。我站在祖庙的台基之上,看着头顶上划过苍穹的白鹭。我笔直地站立着,俯视对我行大礼的长安城方圆百里内所有官员的叩拜。我迟到了十六年,却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对一旁的老妇人轻轻笑了笑,她的眼光从我的嘴唇不动声色地移动到了那些叩拜的官员的头顶处,她的手却微微地发抖,然后拢了拢披着的貂皮斗篷。
韩洛没有来,我看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城墙,隐约可见青灰色,只是那城墙的尽头却再不见熟悉的身影。过去我任性胡闹,却也知道他是舍不得我,放心不下我的,所以我越长大只能越孤单,索性就由着自己长不大,想他离不开我,终究会照顾着我。
在受万人膜拜的时刻,我却心心念念只想着他,倔强地微微扬着头,心中想着:韩洛,这是你的心愿吗?这是你这些年来守护我的目的吗?将我送入这个四方方的城内,你的使命就完成了,我们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吗?这一刻,我是全华夏国的公主,却不是你的女人,你都不愿为我做片刻停留?
韩洛,我只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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